银河英雄传说本传01黎明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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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银河系史概略

第一章 永恒的夜

第二章 亚斯提星域会战

第三章 帝国的落日余晖

第四章 第十三舰队诞生

第五章 伊谢尔伦要塞攻略战

第六章 繁星点点

第七章 中场的滑稽剧

第八章 死线

第九章 亚姆立札

第十章 另一个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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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银河系史概略

……西元二八○一年,政治统一中枢由太阳系第三行星地球,迁移至毕宿五(金牛座α)系第二行星德奥里亚。在那里发表银河联邦创立宣言的人类,同年改元为宇宙历元年,并开始向银河系的深处及边境,无止境地拓展开来。而到了西元三七○○年代之后,最显著的特征就是战乱迭起和秩序荡然,导致人类对外的发展完全停顿,就像是快要爆发的能量,深刻的危机正在蕴酿之中。

使人类得以在恒星间来往飞行的“三美神”——亚空间跳跃航行法、重力控制及惯性控制技术——的发展日新月异,不断进步,人类为探索未知的太空世界,驾驶着太空船,航向星海的彼端。

“前进!再前进!”

这是那个时代人们共通的语言。

全体人类似乎正处于生命活动周期中最意气风发的时候。所有人都全神贯注、意志坚定、热情洋溢,即使面对困难时,也不会沉溺在病态的、自怜自爱的情绪中。他们体内充满了刚阳之气,或许,当时的人类都可以说是一种无可救药的乐天主义者吧!

这是一个回荡着清新与进取气息的黄金时代!

但是,几个时代性的小疮疤仍在所难免,首先便是宇宙海盗。西元二七○○年代,地球和天狼星两国为争夺人类社会的霸权,经常运用私人掠夺船战术——他们便是这种战术下所产生的畸形儿。其中当然不乏讴歌自由的侠盗,而他们与捉拿海盗的联邦军之间的对决,也常常成了立体电视电影的题材。

只是,这毕竟为数很少,大部份的海盗都不过是与缺德腐化的政治家或企业家挂钩,以谋取非法利益的犯罪集团。对殖民地星球的住民们而言,他们就像瘟神一般可怕。在海盗出没的边境航路上,飞行的太空船当然减少了,不但物资补给有困难,就连到手的物资价格也一涨千里。因为,除了原本的经费外,还得加上一笔安全保障费用。这个问题的严重性是不可低估的,否则受害者的不满就会因不安而日益加深,更会转而不信任联邦政府的统治能力,最后将大幅削弱其往边境开发的意愿。

宇宙历一○六年,银河联邦倾力出击,扫荡宇宙海盗。由M·休夫郎和C·伍德等提督负责执行,二年后,任务大抵完成。这项扫荡任务原本并不容易,以挖苦他人而声名大噪的伍德提督,在其回忆录中的一节这样写道:

“……我的前面是聪明的敌人,后面是无能的同伴,我必须同时与这两者博斗。而且,我自己也不是众望所归的目标。”

伍德提督自从转到政界之后,就一直扮演着“冥顽不灵的糟老头”的角色,因而和渎职的政治家及企业家陷入无奈的苦战恶斗之中。

诸如此类的社会病变旋踵发生,毫无间断;若将全人类比作一个人体,则其无异是皮肤病,就像我们无法完全隔绝尘埃一样,这些病变也不可能完全根除。但是,如果能给予适当的治疗,病情便不会恶化或导致死亡。人类就可以不用上手术台,而度过二个世纪以上的健康岁月。

只有一个地方,其繁荣和发展日渐萎靡,它就是以前的宗主国——地球。这个行星的所有资源,渐渐消耗殆尽,政治和经济方面的实力与潜力也一落千丈;人口锐减,最后成了一个只能藉着昔日陈旧的传统来维系,且仔细格守着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的自治权的老弱国家。

但最奇怪的是,当地球仍是银河系的支配者时,其从天狼星等行星殖民地所收夺、囤积的巨额财富,似乎也下落不明了。

※※※

不久,癌细胞开始增殖了。人类社会笼罩在被后世称为“中世的停滞”的阴影中。

人们的内心中,疲劳与倦怠压倒了希望与野心,消极取代了积极,悲观取代了乐观,畏缩取代了进取。科学技术的新发展与新发明也后继无人。民主的共和政治也丧失了自律能力,堕入了争权夺利的愚民政治当中。

周围星域的开发计划半途而废,无数个可住行星上丰富的可用资源与建设中的诸多设施,也都被弃置不顾。社会及文化生活跌人颓废的渊薮,人们失去依循的价值观,沉溺在迷幻药、酒精、性滥交和神秘主义中。犯罪率节节上升,检举率却适得其反。人们不再重视生命,道德观念竟沦落为众所讥嘲的笑柄。

当然,也有很多人对这种种现象感到忧心忡忡。他们不愿坐视人类在颓废末期像恐龙一样惨遭灭绝。

他们认为人类社会的病情已到了非根本治疗不可的阶段了。这种想法的确没错,只是,他们之中大部分的人为了尽速治疗,并不是选择需要耐性与毅力的长期疗法,反而选择了副作用无可避免的特效药吞吃法,这帖猛药就叫做“独裁”。

就是这样的环境造就了日后鲁道夫·冯·高登巴姆登场的温床。

※※※

鲁道夫·冯·高登巴姆在宇宙历二六八年,生于军人家庭,长大之后,顺理成章地入了军籍。

他在宇宙预军官学校中的名次,位列“首席”。身高一九五公分,体重九十九公斤,体形硕壮,看他时犹如仰望一座钢铁巨塔一般。在他那庞大的身躯上,没有一块松软的赘肉。

二十岁时任少尉军官阶,当配属于参宿七星(猎户座)航路警备部队的法务军官之下时,他首先锐意整肃部队内部的纲纪,彻底清除酒精、赌博、迷幻药和同性恋等“四恶”。即使是上级也牵连在内的案子,他也照样挥舞起公正和律法的大旗,加以查辨,毫不容情。因此,惹他不起的上级长官们只得让他晋升中尉,特地调派至参宿四星(猎户座α),以除心头大患。

参宿四星是被喻为“宇宙海盗的大马路”的危险地带。乘兴而来的鲁道夫,被公认为“伍德提督二世”,展现出强硬的铁腕作风,他机智而毫不留情地发动猛烈攻击,大举歼灭海盗组织,连投降和等待审判的人,也随着太空船被悉数烧死,其残酷无情、赶尽杀绝的做法,当然引起批评,但颂扬的声浪却更加高涨,如沛然洪水吞没了一切。

对大多数人来说,由于久处闭塞时代,其沉闷封闭几乎令人窒息,所以,当这位年轻豪霸、锐气跃腾的新英雄出现时,银河联邦的市民们莫不拍手称庆、夹道欢迎。鲁道夫就在这个浑沌未明的时候粉墨登场,一跃而成为世界的新巨星。

宇宙历二九六年,二十八岁的鲁道夫已是少将了。他在此时卸下军籍,转入政界在议会取得一席之地后,登上了“国家革新同盟”的领袖宝座。在他的声望号召下,也网罗了许多年轻的政治家。

经过几次选举,鲁道夫迅速地扩张其势力范围,在各界狂热的支持、不安、反弹、及颓废消极、毫不关心的复杂交错下,他成功地奠定了巩固的政治基础。

他首先依据国民投票成为首相,进而利用宪法中没有明文规定禁止兼任的漏洞,透过议会选举,当选为国家元首。根据不成立的规定,这两项职务不得兼任,只能各自行使其职务范围之内的权力;一旦将两者同时纳入同一个人的手中,将会引发可怕的化学反应。足以与鲁道夫政权相抗衡的人物,事实上已经不存在了。

“民众所喜欢的并非自主性的思考及随之产生的责任,而是命令、服从及责任免除。鲁道夫的登场,就是一大历史见证。在民主政治中,该为政弊负责的是选择不合格的从政者当政的民众本身;专制政治则不然,民众不愿自我反省,而喜欢偷偷且不需负任何责任地大肆抨击为政者。”

后来的历史学者——D·辛克莱,记载了这一段话。他的评论是否正确暂且不提,但在那个时代的人们,的的确确死心塌地地拥护鲁道夫。

“我们要强大的政府!我们要有力的领导者!恢复社会的秩序和活力!”

这个万众称戴的“有力的领导者”,曾几何时终于摇身一变,成了不允许批评势力存在的绝对独裁者。他自称为“终生执政官”,直到宇宙历三一○年,当他彻底成为“神圣不可侵犯的银河帝国皇帝”时,许多人开始诅咒自己并没有从历史学习教训的愚蠢与无知,而一向对鲁道夫挞伐有加的人们,现在更是愤恨沸腾到了极点。但是,大呼快哉的人,为数仍在前者之上!

当时,一位共和派政治家哈桑·艾尔·赛德,在鲁道夫加冕登基之日,曾在日记里这样写道:“我在房间里,可以听到民众高呼鲁道夫皇帝万岁的声音,在他们对绞刑官高呼万岁之前,还要经过多少日子呢?……”

这本日记后来遭帝国当局查禁处分。而这一天正是废除宇宙历、改元帝国历元年的同一天。此时银河联邦彻底解体,银河帝国——高登巴姆王朝诞生了!

银河帝国皇帝鲁道夫一世,成为第一位统治人类政体的独裁君主,他具有的非凡的才干是无庸置疑的;在他那强悍的政治领导能力及刚毅的意志贯彻之下,纲纪肃正,行政效率大幅提高,贪官污吏一扫而空。

依据鲁道夫所设立的标准,消除了“效率低下,颓废糜烂、腐化堕落”的生活方式和娱乐,以严苛残酷的手法使犯罪和未成年的非法行为剧减。总之,把人类社会的弊风彻底消除。

然而,外号“钢铁巨人”的鲁道夫皇帝,并不因此而满足。他理想中的社会,是在强大的领导者管理、统御之下,整齐而统一性高的社会。

对自恃条件雄厚、替天行道的鲁道夫而言,批判者和反对者无疑是破坏社会统一与秩序的特异份子。因此,最后他终于对反对势力展开了残酷的镇压行动。

镇压行动的导火线起因于帝国历九年发布的“劣质遗传因子排除法”。

“宇宙的天则原本就是弱肉强食而已,适者生存,优胜劣败!”

鲁道夫对“臣民”们披露自己的信念。

“人类社会也不例外。社会上的异常者增加到一定的数目以上时,社会就会失去活力,逐渐式微。我所热切希望见到的是人类永远的繁荣,因此,排除残弱的人种,是我身为人类统治者所当克尽的神圣义务!”

具体而言,其目的是使身体残障者、贫困无依者和“非优秀”的人完全绝种。让精神失常的人安乐死,并废除救济贫弱的社会政策。对鲁道夫而言,贫弱本身就是一大难以宽恕的罪恶,贫弱者需要保护?社会的弱者根本是应被憎恶的对象。

这项法案在国民面前揭示之后,连一向对鲁道夫崇拜有加、盲从到底的民众也感到不寒而悚。自信自己是优秀人类的人并不多,每个人都私下暗忖:“这样做不会太过份了吗?”

议会中有一部份苟延残喘的共和派政治家,站在民意的立场上,批评皇帝的过失。为了对付他们,鲁道夫决意发动彻底的反击。

他即时下令永久解散国会。

随后,于次年在帝国内政部成立社会秩序维护局,大力整肃政治犯。鲁道夫的心腹——亚伦斯特·法斯特隆内政大臣,自己兼任局长,在“法律无效,主观判断至上”的前提下,展开逮捕、拘禁、下狱及惩罚行动。

此举无异于权力与暴力大结合。这段时期提供了恐怖政治孵化的温床,并在短短的时间内,成为吞噬人类社会的惊涛骇浪。

当时,有一些黑色笑话暗暗流传开来。

“不想被判死刑,就去让警察逮到。被社会秩序维护局捉到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事实也如此,遭社会秩序维护局逮捕的政治犯和思想犯,在正式记录中无一被判死刑。但未经审判便遭射杀的人、严刑拷打致死的人、放逐到不毛之地而音讯断绝的人、接受前脑叶切除手术或服用迷幻药而形同废物的人、在狱中病死或因意外致死的人……总计却在四○亿人口以上。这个数目在帝国全人口三○○○亿中所占的比例,也不过才一.三%而已,因此,社会秩序维护局的主事者才能大言不惭地辩称:

“为谋求社会上绝大多数人的安宁与福祉,必须一举消除危险份子!”

当然,他所谓的“绝大多数”,并不包含那些慑于四○亿人悲惨命运、愤恨积重难返、敢怒不敢言的无数民众。

除了镇压反对派,另一方面,鲁道夫也选出所谓的“优秀人才”,并赋予特权,制造支持帝室的贵族阶级。然而,全部的贵族均是白人,还给他们加封古日耳曼风格的姓氏,鲁道夫在智慧上是否已显露出衰弱的端倪了?

法斯特隆也因功受封伯爵称号,但却在一次回家途中,遭地下活动的共和派恐怖份子暗算,身中中子炸弹而惨死。鲁道夫大为哀惜,将二万名以上的嫌疑犯全部处死,以慰功臣在天之灵。

帝国历四十二年,鲁道夫大帝结束了长达八十三年的生命。巨大的身躯依然强壮,但据说精神上的痛苦却造成他心脏负担过重而死。

皇帝并没有得到完全的满足。他和皇后伊莉莎白所生的四个孩子全是女儿,没有可以继承其位的男孩。到了晚年,宠妾玛德雷娜为他生了一名男婴,但据传是个先天性痴呆儿。

关于这件事,帝国的正式记录并没有列入,后来不仅玛德雷娜本人,连她的双亲、兄弟、帮她助产的医师和护士,也都全被处死。由这个事实可以推断,在街头巷尾流传的谣言,可能确有其事。

这件事对颁布“劣质遗传因子排除法”、企图发展优良人种的鲁道夫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

为了格遵鲁道夫的信念——“遗传因子决定一切”,玛德雷娜非死不可。因为,鲁道夫大帝绝对没有生下白痴的遗传资质,全部的责任都在玛德雷娜的身上。

鲁道夫死后,戴上第二代银河帝国皇帝皇冠的人是鲁道夫的长女卡妲娜莉的儿子——吉斯穆特。年方二十五岁的皇帝,在父亲尤希·诺耶·舒达菲公爵的辅佐下,君临银河系。

※※※

鲁道夫一世死后,共和主义者相继在帝国各地发动叛乱。很多人都认为,鲁道夫的指导力量和个性消失的此刻,帝国不久即将垮台,不过,他们似乎高兴得太早了。鲁道夫在长达四十年的统治岁月里,培养了集贵族、军队、官僚三位为一体的体制,此一心腹集团远较共和主义者们所想像的还要坚固得多。

统治这个三角体制的人是皇帝的父亲,也就是帝国宰相——尤希·诺耶·舒达菲公爵。他是鲁道夫精挑细选出来的女婿,此时,他发挥了沉着冷静的指导能力,把原本就居于劣势的叛军,如蛋壳般踏得粉碎。

参加叛乱的五亿余人全数被杀害,他们的家人亲戚共一○○多亿人,被剥夺市民权,并降为农奴阶级。他忠实地守护着帝国的传统,凡是反对势力,一律格杀勿论。

共和主义者又再度陷入严冬时期了。

在强力的专制政治下,严寒的冬天会永远持续吗?这是大家最担心的问题。尤希死后,吉斯穆特亲政;他死后,长子利夏尔继位;利夏尔之后,由其长子欧佛瑞执政。最高的权力只能落在鲁道夫的后代子孙手中,代代世袭。

但是,在厚厚的冰层下面,水流正静悄悄地移动着。

帝国历一六四年,被降为奴隶阶级的叛徒家属们,也就是被流放至牛郎星(天鹰座α)上从事严苛劳动的共和主义者们,使用自己建造的太空船,成功地完成逃亡行动。

他们的计划并不是几代人下来经过缜密演练才告成功的。像这种经过策划的计划,反而全部宣告失败。共和主义者的墓碑日增,挽歌为社会秩序维护局的嘲笑所取代。这样的悲剧,永无休止地反覆发生着。但是,他们终究还是成功了。而此一计划由提议到实行,不过才花费标准历三个月的时间。

计划的开端起于孩子们的游戏。在酷寒的牛郎屋(天鹰座α)第七行星上,从事钼矿和锑矿开采的奴隶们的小孩,偷偷溜出监视官的视线,把冰块削成小船,放在水面上玩耍。无心撞见的青年亚雷·海尼森,他的脑际闪过一道亮光。这个被弃置的行星,原来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太空船材料啊!

水量很少的第七行星,有丰富的天然干冰。海尼森选取的是埋在峡谷底下的干冰巨块,长一二二公里、宽四○公里、高三○公里。凿穿冰块的中心部份,设计成动力部份及居住部份,就可以做成一艘可以飞行的太空船。在这之前,一直以来,逃亡计划的困难之处都在于太空船材料的获取方法。要取得非法的资材根本不可能,一旦被社会秩序维护局查到任何蛛丝马迹,势必又将引发一场残酷无情的镇压及杀戮风暴!

不过,这一次却发现这里原来有当局没有注意到的天然材料。

在绝对零度的宇宙空间中,不必担心干冰会汽化,如果能够挡住动力部及居住部传来的热气,就有可能做长期的飞行了。然后,利用这段期间,再寻找星际间的物质或无人行星上可供在星际间飞行的太空船材料。那么原本的这艘太空船就不必一直持续地飞行,可以废弃不用了。

这艘洁白晶莹的干冰太空船,被命名为“伊欧·法洁卡斯”,这是制作冰船的少年的名字。四十万名男女乘着这艘船,逃离牛郎星系。他们踏出了后世历史学家们所说的“长征一万光年”漫漫长路的第一步。

为了躲避穷追不舍的银河帝国军,他们曾隐身于一无名行星的地下,在这里建造了八十艘星际间太空船,然后一步一步航向银河系的最深处。那里是一个充满巨星、矮星、变光星等危险区域的巨大空间。造物者的作弄,一次次无情地翻动着这些逃难者的命运。

在苦难的旅程途中,他们失去了敬爱的领导人——海尼森。海尼森的好友古恩·基姆·霍尔接下他的棒子。当他渐渐衰老、双眼失明时,他们终于脱离了危险地带,进入了安定的壮年期星群。而自牛郎星出发至今,已过半个多世纪了。

新天地里的星群以古代腓尼基诸神的称呼为名。如:巴拉特、亚斯堤、梅卡特、哈达德等等。他们以巴拉特的第四行星为根据地,并以亡故的领导者海尼森之名为名,以缅怀他的不朽功绩。

“长征一万光年”的终点落在帝国历二一八年,此时,摆脱专制政治桎梏的人们,决定废除帝国历,恢复宇宙历。人人都夸称自己才是银河联邦的正统继承人。而鲁道夫只不过是民主制度中一个卑鄙无耻的叛逆者罢了。

就这样,自由行星同盟郑重宣布成立了!时值宇宙历五二七年。早期的市民有十六万余人,因为,泰半的同志都在长途泼涉中丧生了。

※※※

说是将人类社会一分为二,虽然尚嫌太早了些,但是自由行星同盟的建国者们,他们的勤奋与热情乃史上所罕见,在努力的耕耘下,他们的势力急速充实稳固。政府推行多产奖励政策,人口因而大为增加,国家体制已臻至完备,农工的生产力也大幅提升。

银河联邦的黄金时代再度来临了!

宇宙历六四○年,银河帝国与自由行星同盟两大势力首次互相接触,而且是战舰之间的接触。

相对于早有心理准备的同盟方面,对帝国方面而言,无异是晴天霹雳,因此,战斗的胜利果实毫无疑问由同盟军获得。被中子光束炮直接击中,在化为火球消灭之前,帝国军的战舰不断对帝国本星发出紧急联络信号。

银河帝国的官员从电脑中取出陈旧的纪录,才赫然发现那些至少在一个世纪以前逃离牛郎星的奴隶们竟然还活着!

于是,帝国组织了一支浩大的讨伐军,挥戈指向“叛徒的根据地”!然却告全军覆没,彻底败北。

兵员数量占尽优势的帝国舰队,大吃败仗的原因是被迫长途远征的官兵身心俱疲、补给不足、不谙地理环境、低估敌军的实力及战斗意志、战略构想过于粗疏,以及同盟军拥有一位英明的指挥宫。

同盟军的总指挥官是林帕欧,他不仅贪杯好色,而且还是个大老饕,因而常遭尊奉古代清教徒朴素寡欲精神的同盟为政者的白眼,但他在用兵方面却是个罕见的天才。辅佐他的参谋长尤斯夫·托波洛,向有“唠叨的尤斯夫”之称,这是因为每当碰到操劳艰苦的事情时,他总要发出不平之鸣,声名因此不迳而走。话虽如此,他可是一位精密周延的理论家呢!用“会呼吸的战术电脑”来形容他,一点也不为过!

他们两人都才三十岁,但是,这样的组合却在达贡星域外缘一带,堂堂演出了有史以来屈指可数的包围歼灭战,成为同盟建国以来最伟大的英雄人物。

此番战果为自由行星同盟在量的方面缔造了膨胀扩张的契机。帝国内的异议份子知道有一独立的势力在对抗帝国后为求安身立命之所,大批人潮纷纷逃亡,蜂涌流入自由行星同盟。鲁道夫大帝死后,经过了三个世纪,曾经那么强固的体制金箍咒也开始动摇了,因镇压行动而横行一时的社会秩序维护局,也褪去了昔日的威严与光彩,帝国内部民怨沸腾,不满的情绪如排山倒海的巨浪般汹涌掩至!

自由行星同盟以“来者不拒”的精神,接纳陆续拥入的男男女女。这批人潮除了共和主义者之外,还包括在宫廷内部权力斗争中失败的皇亲国戚和贵族等等。接纳他们之后,人口大为膨胀,自由行星同盟本身的体质也渐渐开始发生变化。

自最早的接触以来,银河帝国——高登巴姆王朝和自由行星同盟,一直处于慢性的战争状态,但有时候也有着类似和平的假象,它的产物就是“费沙自治领区”——一个夹处于两大势力之间的都市国家,属于费沙恒星的星系。直隶银河帝国皇帝的主权之下,须对帝国纳贡,但内政上则拥有完全的自主权,其中还包括对自由行星同盟的外交及通商。而出身于地球的巨商雷欧波特·拉普则对这个具有特殊性格的自治领区的成立运动相当热心,透过请愿、游说和巨额的贿赂,实际上是他在幕后操控了一切。

自治领区的代表兼自治领主,隶属皇帝臣下,统治自治领土,并负责监督和同盟之间的交易,有时也身兼外交官的角色。由于费沙独揽交易大权,财富不断积累扩充,因此统辖的领域虽小,但它的实力却丝毫轻忽不得。

银河帝国以人类社会唯一的支配者自居,不承认其他国家的存在。他们在公文中称自由行星同盟为“叛乱势力”,同盟军是“叛乱军”,同盟的元首暨最高评议会议长则是“叛乱势力的头目”。

帝国与同盟之间并非完全无意修好。帝国历三九八年(宇宙历七○七年)即位的皇帝曼夫瑞二世,乃先帝赫穆特的庶子之一,当他还是皇太子时,由于宫廷权力斗争,自暗杀者的手中捡回一条命后,曾逃往自由行星同盟。之后浸淫在自由的空气中成长,在那里度过了少年时期。所以,他后来返国即位之后,便致力于两大势力间的和平及对等外交关系,并力图在帝国内部进行政治改革。然而,肩负众望的年轻皇帝在即位不到一年时便惨遭暗杀,而两大势力间的关系也急速冷却下来,和平的希望亦化为乌有。暗杀曼夫瑞二世的凶手表面上虽是反动派的贵族,但有传言说在暗中操纵的却是冀望独占交易权的费沙,此一说法颇为可信。

※※※

直到宇宙历八世纪末、帝国历五世纪未时,帝国仍空有偌大的疆土而毫无纪律和体制可言,同盟也丧失了当初建国的理想;两国中间以费沙相隔,持续着遥无尽期的对立抗争状态。经济学者曾就三国的国力作一数值统计,结果银河帝国48、自由行星同盟40、费沙12、形成鼎足而三的僵局。

银河联邦的总人口在全盛时期曾达三○○○亿,经过了长期的战乱和分崩离析,现在只剩下四○○亿了。

人口分布是:帝国二五○亿,同盟一三○亿,费沙二○亿。

幡然改变当前局面的是在王尔哈拉星系第三行星奥丁——以古代日耳曼神话中的主神之名为名,也就是鲁道夫时代所迁移的银河帝国首都星上出现的少年。这位冰清貌美英姿逼人的年轻人,就是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

莱因哈特原来姓缪杰尔,生于一个徒有贵族虚名却一贫如洗的家庭里。时值帝国历四六七年(宇宙历七七六年)。十岁的时候,大他五岁的姐姐——安妮罗杰,被皇帝佛瑞德李希四世纳入后宫,从此政变了他的命运。这位金发碧眼的美少年,十五岁时就成了近卫师团的少尉,皇帝对安妮罗杰的宠爱,加上本身的才干,更加速了他的晋升。

二十岁时,他受封为罗严克拉姆伯爵,从此舍弃了“缪杰尔”这个姓,膺任帝国军一级上将。这是专制国家才可能有的人事制度,但随着地位的提高,责任也加重了。为了证明自己并非仅是“皇帝宠妾的弟弟”,莱因哈特必须展现出本身与其地位相称的才干来。

在此同时,自由行星同盟手中也握有一张王牌——他就是生于宇宙历七六七年,二十岁加入军籍的用兵专家杨威利。

他原本志不在从军,若非几次偶然的机缘推动着他,他将不会是历史的创造者,而是个寻常的旁观者,终此一生,默默无闻。

“有做得到的事,也有做不到的事。”

这是杨的一贯论调,对于命运,他比莱因哈特更被动,更富有包容性。对于战争及执行战争的军人职业,他总是觉得难以融入,因为,他一直渴望舍弃军阶地位,过着终生退隐的生活,但却始终无法如愿。

※※※

宇宙历七九六年(帝国历四八七年初),莱因哈特率领二万艘舰队,踏上远征之路。他要让僭称“自由行星向盟”的叛军跪地求饶,藉机立功以巩固一己之地位。

同盟军组织四万艘的舰队迎击,杨威利即为当时幕僚中的一员。

这时,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二十岁,杨威利二十九岁……

第一章 永恒的夜

【Ⅰ】

银河帝国军上校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在踏进舰桥的瞬间,若有所思地停下脚步,镶嵌着无数光点的宇宙深渊,以压倒性的无限量感包住了他全身。

“……”

整个人仿佛漂浮在无垠的黑暗中,但这种错觉一下子就消失了。伯伦希尔旗舰的舰桥呈一巨大的半球形,这个半球形的球形部份即舰桥的上半部是一整片萤幕,就象透明的玻璃一样,可清楚地看到外面的宇宙空间。

一时的感性自心间沉淀下来后,吉尔菲艾斯重新环视四周。广阔的室内,照明设备把光线控制在薄薄的幽暗中。无数个大大小小的萤幕、操纵台、计量器、电脑、通讯装置等,呈规则的几何图形排列着,人在其中来回走动,他们的头、手和脚的动作,使人很容易地联想起乘着水流游动的鱼群。

一种若有似无的气味隐隐刺激着吉尔菲艾斯的鼻孔,处于战斗状态下、神经紧绷的人类所分泌的肾上腺素的气息,以及机械散发出来的电子臭味混合在还原氧气之中,产生了这种军人最为熟悉的味道。

红发的年轻人大步走向舰桥的正中央,虽然官拜上校,但吉尔菲艾斯却还不到二十一岁。褪去军服的他,还是那个后勤女兵眼中的“英俊、红发的高个儿”。有时候,他也会为自己的年龄与军阶不相称而感到无所适从,他还无法像他的上司那样若无其事地接受这个事实。

莱因哈特·罗严克拉姆伯爵端坐在指挥座椅上,两眼凝视着萤幕上那片广大的星海。吉尔菲艾斯走近他,隐隐感觉到空气的压迫力。那是遮音力场张开的缘故,以莱因哈特为中心,半径五公尺以内的对话,外围的人是完全听不到的。“在看星星吗?阁下!”

在吉尔菲艾斯致意过后好一会见,莱因哈特才把视线转过来,椅子的角度恢复水平。他虽然坐着,但以黑色为主、银色为辅的军服,仍然平整笔挺地紧紧贴在他那匀称的肢体上,益发显出精悍干练的刚阳之气。

莱因哈特是一位翩翩美少年,形貌之美,世上无人能出其右。金色的头发配着白晰的鹅蛋脸,端正俊秀的鼻粱和双唇,苑若古代雕刻名匠手下的艺术精品。

他那冰蓝色的眼眸象鹰一样锐利有神,绽放出寒剑般的光芒。宫廷里的侍女们都说那是“美丽而野心勃勃的眼睛”,男仆们则说那是“危险野心家的眼睛”。不管是哪一种,可以确定的是,他的眼睛绝非那种毫无生命感的雕刻之美。

“嗯!星星多美啊!”

“是的,与这些群星相比……我们的战争也许是小得可怜。”

“不错,与我们看到的这些星星相比,我们的战争太小太小了。”

莱因哈特应道,抬头仰视与自己同龄的心腹部下:“好像又长高了哦!”

“和两个月前一样,还是一九○公分啊!阁下!我想现在已经很难再长高了。”

“比我高七公分的话,实在也够高的了!”

莱因哈特的声音里有几分少年争强好胜的味道,吉尔菲艾斯微微笑了笑。六年前,两人的身高差不多,后来当吉尔菲艾斯开始长高,和金发少年的身高拉开距离时,莱因哈特还很认真地向他抗议道:“不顾朋友,自己一个劲儿长高,算什么话?”,只有吉尔菲艾斯了解莱因哈特也有孩子气的一面。

“对了!你有什么事吗?”

“有的!是有关叛军的布阵。根据三艘侦察艇传来的报告,他们由三个方向向我军逐渐逼近!可以使用指挥台上的投影机吗?”

金发的年轻上将点点头,吉尔菲艾斯的手熟练地动了起来。占据指挥台左半空的投影画面上,浮现出四个箭头符号,由上下左右四个方向,直指向画面中央行进。下方的箭头是红色的,其他的都是绿色的。

“红色箭头是我方舰队,绿色箭头是敌军。我军的正面是敌军的第四舰队,根据判断,第四舰队的兵力有一万二○○○艘。距离是二二○○光秒,按照目前的方向和速度推算,大约六个小时后接触。”

吉尔菲艾斯的手指继续在画面上指点着,左方是敌军的第二舰队,兵力约舰艇一万五○○○艘,距离二四○○光秒。右方是敌军第六舰队,兵力约舰艇一万三○○○艘,距离二○五○光秒。

由于以反动力磁场系统为主的各种雷达穿透装置及干扰电波等技术和设备不断精研改进,后来甚至出现了可使雷达失灵的材料。所以几世纪以来,雷达的索敌功能已渐渐瘫痪了,索敌只能仰赖有人侦察艇或监视卫星等等的传统方式。根据这几方面所收集的情报,再组合换算出来的时差和距离等因素,就可得知敌人的位置。若能再加上热量和质量的测定,虽不是百分之百,但索敌工作也大抵可以顺利完成了。

“哦!敌军共计四万艘!是我军的二倍哪!”莱因哈特从容不迫地说道。

“他们似乎打算分三个方向包围我军。”

“我军的那些老将们脸色大概要发青了吧……”

莱因哈特白晰的脸上,闪过一抹恶意的微笑。他知道己方已被敌方从三面团团围住,却不见有半分紧张的神色。

“他们的确是脸色发青了!五位提督要我来请阁下出席紧急会商!”

“哦?他们不是曾放话说不想再看到我吗?”

“您不出席了吗?”

“不!我要去!……去给那些家伙指点指点迷津!”

在莱因哈特面前出现的有梅尔卡兹上将、斯特汀中将、佛格中将、法伦海特少将和艾尔拉赫少将等共五人。也就是莱因哈特方才所说的“老将们”。这个称呼似乎有点过份,因为最年长的梅尔卡兹上将还不到六十岁,而最年轻的法伦海特也只有三十一岁而已。但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两人对他们而言,的确是太年轻了点。

“司令官阁下,能容我等秉明拙见,万分感谢!”

一行人的代表——梅尔卡兹上将说道。他在莱因哈特出生之前便早已加入军籍,不论是实际作战或军事行政,都具有丰富的知识和经验。撇开那中等的身材、粗骨的体格和困盹的双眼不谈,他看来也只是一个毫无特征可言的中年男子罢了,但他的实绩和声誉却远在莱因哈特之上。

“我知道你们要说什么了。”

莱因哈特形式化地回应了梅尔卡兹的致礼,并先发制人地说道:“我军正处于不利的状况之中,各位无非是想来叫我注意这一点吧?”

“是的!阁下!”

这时斯特汀中将向前跨出半步答道。他的身材瘦削高挑,是个四十多岁的人物,擅长战术理论和辩论,属于参谋型的军人,予人尖锐刁悍的印象。

“敌军是我军的两倍,而且从三个方向包抄过来。这也正意味着一旦处于交战状态,敌军将占尽优势。”

莱因哈特冰蓝色的眼晴闪过一道清辉,他冷冷地直视着中将。

“你言下之意是指我军必败喽?”

“我并没有这么说!阁下!现在我军处于不利的形势是事实,看看萤幕,您就明白了……”

七对眼睛集中在指挥桌的投影上。

吉尔菲艾斯指出两军配置的情况给莱因哈特看,萤幕上有图块显现。遮音力场外的几名士兵,好奇地注视着上级长官们,斯特汀中将瞪了他们一眼,他们才慌慌张张地移开视线。干咳两声之后,斯特汀中将再度开口。

“这次的阵形和当年相同,睥睨银河系的帝国宇宙舰队,为平息僭称自由行星同盟的叛军而出击,却反而饮恨败北!”

“是‘达贡歼灭战’吗?”

“是的!的确是打了一场令人扼腕叹息的败仗啊!”

中将的口中吐出沉重的喟叹,继续道:“战争的正义是完全维系在人类正统的支配者——银河帝国皇帝、以及其忠实的臣下——我军官兵身上的,但是,狡猾的叛军却使出阴险的伎俩,使我忠勇的百万精锐大军,全数葬身在一片虚空之中。这次的作战,为避免重蹈前次的覆辙,所以,依属下之愚见,我方切莫贪功急进,应尽速光荣撤退以保名誉才是!”

的确是愚见!好个无能的饶舌家伙!莱因哈特在心里暗道,但嘴里却这样说:“你果然是能言善道!不过,我不赞同你的主张,因为我并不打算撤退!”

“……道理何在?愿闻其详!”

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臭骂表情写在斯特汀的脸上,莱因哈特若无其事地答道:“因为,我方对敌军具有压倒性的优势!”

“怎么说?”

斯特汀扬扬双眉。梅尔卡兹神色黯然,佛格和艾尔拉赫则一脸愕然地望着年轻俊美的指挥官。

五人之中,只有最年轻的法伦海特一付等着看好戏的样子,他那水色的双眸,点出打趣的表情。许多人都说他出身于下级贵族,为了混口饭吃才当军人的。他用兵擅长快攻,机动性强,但在防守战上,则略嫌欠缺耐性和韧性。

“敝人不才,仍不明白阁下之意,能否再说明一遍,感激不尽……”斯特汀中将尖声说道。

日后的事实终会让他心服口服,莱因哈特回答了他的问题:“我所说的优势有如下两点:其一,相对于敌人由三个方向分散兵力,我军只集中于一处。就整体力量来说,敌军有四万艘舰艇,我军有二万艘,不错是敌人占了优势,但当集中火力对付敌军中的一支时,拥有二万艘舰艇的我军较三支敌军中的任何一支都为多,这时取得优势的是我军!”

“其二,首先,照敌军现在的进军路线,一旦开战,如果我们能够在他们会合之前先击溃位于正面的敌军第四舰队,那么转移下一个目标为位居左右的第二或第六舰队,这时由一处战场移师至下一处战场,位于中央的我军路程较近,无论我们是要攻击两支敌军中任何一支,另一支要赶来救援都必然鞭长莫及,相当困难。另外,当两军还没有开战时,敌军若改变计划要转赴其它战场,则势必要绕道迂回,多费一番功夫,给予我军可乘之机。如此一来,时间与距离都成为我军的利器了!”

“也就是说,我军占尽兵力集中与调度机动两大优势,这不是胜利的条件,是什么?”

语调铿锵有力,一针见血。莱因哈特说完时,吉尔菲艾斯觉得五位提督仿佛在那一瞬间结成化石了。莱因哈特比这些身经百战、阅历丰富的年长军人,思考更灵活、更能通权达变。

莱因哈特冰冷的视线扫射过呆然站立一旁的斯特汀中将,接着道:“我们并没有陷入被围困的危机中,此时反而是将敌人各个击破的大好时机!而你却要放弃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白白撤退,这样做不啻是消极之至!我们自身的任务是什么呢?就是讨伐叛军,歼灭敌人啊!你说为保全名誉应全身而退,但是,皇帝陛下授与的任务没有完成,有何名誉可言?你该不是为自己的胆小怕事在强词夺理吧?”

一提到皇帝二字,除了法伦海特以外,其他四位提督全身如坐针毡,无一不战战兢兢。看到他们无聊的举动,莱因哈特不为所动。

“虽然总司令官阁下这么说,可是……”斯特汀挣扎似的提出抗辩。“所谓的大好良机,只不过是阁下一个人的看法罢了,就用兵学的常识来判断,委实令人难以信服!对于尚未显示出实际战绩的事……”

莱因哈特心里当下断定,这家伙不只无能,根本就是迂腐之至!没有前例的作战,自然没有实绩可言,单凭这点就否定作战的可行性真是太可笑了,实绩是要在今后的战斗中创造下来的呀!

“明日你就可以亲眼目睹这份实绩了,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

“阁下有把握吗?”

“有!只要诸位能够忠实地遵从我的作战计划!”

“能说得详细一点吗?”

斯特汀问道,满腹猜疑显露无遗。莱因哈特瞄了吉尔菲艾斯一眼,开始说明作战计划。

※※※

五分钟之后,遮音力场内部扬起了斯特汀的叫嚣。“纸上谈兵嘛!根本行不通啊!阁下,这样的……”

莱因哈特一掌拍向指挥台:“好了,什么都不用说了!皇帝陛下任命我担任远征军司令官,诸位应该听从我的指挥,以证明对陛下的忠诚!这才是帝国军人的职责所在,不是吗?不要忘了!我的阶级在诸位之上!”

“……”

“诸位的生杀大权,全掌握在我手里!你们若胆敢固执己见,背弃陛下的旨意,我会解除你们的职务,以抗命之罪严加惩办!各位明白了吗?”

莱因哈特逼视着眼前的五个人,五人个个悄然无声。

【Ⅱ】

五位提督离开了。他们既非领会,亦非信服,只是慑于皇帝的圣威,不敢拂逆罢了。只有法伦海特看起来似乎对莱因哈特的作战构想颇感赞同,其他四人或多或少都认为莱因哈特不过是个狐假虎威的无知孺子罢了。

吉用菲艾斯觉得自己不能再坐视一切了,否则,莱因哈特年纪轻轻便一步登天,必将招惹众人非议。在老练的诸将眼中,莱因哈特只是籍着姐姐安妮罗杰的关系,假借皇帝的威光发亮的贫弱小行星而已。

这次并不是莱因哈特的第一仗,加入军籍以来,莱因哈特立功无数;但是,每一次他打胜仗时众将官都会说:“他运气好!”或“敌人太弱了!”。再加上莱因哈特对任何事从不愿奴颜奉承或做违心之论,因此,他们愈来愈讨厌他,现在甚至私底下称呼他为“狂妄自大的金发小子”哩!

“这样好吗?”

红发的年轻人担心地问莱因哈特,蓝色的眼里浮现出忧虑的神色。

“别管那么多了!”长官显得神态自若。“这些家伙能干些什么呢?说得难听点,他们只不过是胆小鬼罢了!根本没有违逆皇帝权威的胆量!”

“不过,他们或许怀恨在心也说不定!”

莱因哈特看看副官,低低地发出愉快的笑声。“你老爱杞人忧天。别放在心上!现在他们当然会喋喋不休地大发牢骚,过了一天,情况就会改变了。我会让斯特汀那个低能儿看看他口口声声说的实绩是什么!”

“别再提这件事了!”

莱因哈特起身要吉尔菲艾斯一起到司令官室休息。

“吉尔菲艾斯!去喝一杯吧!我有很棒的葡萄酒哦!是四一○年代的。”

“好的。”

“那咱们走吧!对了,吉尔菲艾斯……”

“是!阁下!”

“又是阁下!没有旁人的时候,就不要叫阁下。以前不是跟你说过了吗?”

“我知道……”

“知道就要去做呀!这次会战结束之后,回到帝国首都,你自己也是阁下了!”

“……”

“你将要晋升准将了!该好好庆祝一下吧!”

※※※

交待舰长罗舒纳中校处理善后之后,莱因哈特走向休息室。吉尔菲艾斯跟随在后,脑海里不断翻涌着莱因哈特方才所说的话。

会战结束,还师首都,晋升准将……金发的年轻提督似乎连想都没有想过败北的可能。换作是别人,一定会认为莱因哈特大自大了!但吉尔菲艾斯非常明白,莱因哈特会这么说,是出于对朋友的一番好意!

吉尔菲艾斯蓦然想起,和莱因哈特认识已有十年了……。与莱因哈特及其姐姐安妮罗杰结识,是他一生命运的转折点。

齐格飞·吉尔菲艾斯的父亲,是司法部的下级官员,每日在上司、文件、电脑间来回奔忙,为的只是四万帝国马克的年俸。他在不太宽大的院子里,栽种巴尔德星系特有的一种兰花,在饭后总喜欢来一瓶黑啤酒,是一个善良平凡的男子。

他那红发的小儿子,在学校向来是优等生圈子里的翘楚,读书运动样样精通,是双亲的骄傲。

有一天,四壁萧然的邻家,搬来了贫穷的一家三口。

从父亲那里得悉隔壁那位软弱无力的中年男人竟是贵族时,吉尔菲艾斯大吃一惊;不过,当他第一眼看到金发的姐弟时,却打从心眼里喜欢他们。

邻家搬来的第一天,他就和那男孩成了好朋友。这位男孩就是莱因哈特,与吉尔菲艾斯同年。以标准历来计算,只比吉尔菲艾斯小两个月。当红发的少年报上姓名的时候,金发少年耸起秀致的双眉嚷道:“齐格飞——好俗的名字啊!”

劈头就受到这样没头没脑的批评,红发少年一时竟无言以对。莱因哈特接着又说:“不过,吉尔菲艾斯这个姓倒蛮好听的,颇有诗意呢!就这样吧,以后我都用姓来叫你好了!”

而安妮罗杰则叫他的缩名“齐格”。她是一个绝色美人,容貌和弟弟像是同一个模子里印出来似的,非常酷似,但身姿更为纤细,朦胧的微笑是那么的高雅怡人!在莱因哈特的介绍下,两人相向而视时,她的神韵苑若树梢间轻轻流泄的阳光。

“齐格!要和弟弟做好朋友哦!”

直到今天,吉尔菲艾斯仍然一刻不敢忘记她的交待。

后来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上同一所学校,莱因哈特由于性格倔强,经常受到学校里那些恶孩子的欺负,而吉尔菲艾斯总帮着他,当两人联手打退几倍数量的“敌人”时,为怕给安妮罗杰发现身上打过架的痕迹而悲伤,就一起到公园的喷泉里洗个干净,而每一天里他们最期待、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回家后可以吃到安妮罗杰亲手为他们做的蛋糕……

事情旋踵发生了。这天当两人一前一后追逐着,从学校回到家时,发现一辆从未见过的豪华轿车,停在莱因哈特家的门前,一位装束高级宫廷书记模样的中年男子刚好从屋里走出来,正要上车,看到了莱因哈特时,他招了招手说:“你就是莱因哈特吗?样子和姐姐很像啊!你应该高兴啦!你姐姐为了侍奉皇上陛下,将要奉召进宫了!”

这句话就好像是晴天霹雳,把莱因哈特和站在他身后的吉尔菲艾斯都同时震呆了。整个晚上只听到莱因哈特一面哭一面责问父亲的叫声:“爸爸把姐姐卖掉了!”

次日早晨,整夜未眠的吉尔菲艾斯假装来叫莱因哈特一起上学,结果,出来的是安妮罗杰,脸上似乎还残留着昨晚的泪痕,她温柔地抚了抚吉尔菲艾斯的头发,像是安慰似的勉强地对红发的少年笑着说:“我弟弟以后都不能和你一起上学了。这段期间,非常感谢你的照顾!”

美丽的少女轻轻在他额上吻了一下,并送给他一个自己亲手做的巧克力蛋糕。

这一天,红发少年没去学校,他小心翼翼地抱着蛋糕来到自然公园。为怕被巡逻机械发现,他躲到一棵名叫火星松的针叶树下,好久好久地才把蛋糕吃完。和这对姐弟离别的哀伤,令他泪珠涟涟,他一次又一次地伸手拭去眼泪,小小的脸蛋揉得红红的。

天色暗了,他回到家,心想一定会挨骂,可是,父母却默默不发一语。隔壁的灯火也已经熄灭了。

过了一个月,身穿帝国军幼年学校制服的莱因哈特突然到访。对着惊喜万分的吉尔菲艾斯,金发少年一副坚定不移的口吻说:“来做军人吧!做军人可以让我们早一点成为男子汉大丈夫!要赶快独立,去把姐姐解救出来,吉尔菲艾斯!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你一定要和我上同一所学校哦!幼年学校里,都是一些惹人厌的小鬼而已!”

……吉尔菲艾斯的父母没有反对。或许他们是望子成龙心切,或许他们能够体会儿子与邻家姐弟的深厚感情。不管怎样,吉尔菲艾斯和莱因哈特一样,在年少时便当机立断、下了决定。

幼年学校的学生大半都是贵族子弟,其他则是上流市民的小孩。吉尔菲艾斯能够跻身这所学校,不用说当然是安妮罗杰的功劳和莱因哈特的请求。

莱因哈特的成绩经常名列前茅,吉尔菲艾斯也总是榜上有名。不论是为了这对姐弟,还是为了自己,他都要争取好成绩。

有时候,学生的家长们会来学校拜访。虽然他们的身分地位高高在上,但却不能使人产生敬意。他们的身上只有特权阶级骄贵傲人的腐朽气息。

“看看那群家伙!吉尔菲艾斯!”

每次看到这些贵族,莱因哈特只感到强烈的厌恶与不屑。

“他们并不是以自己的努力获得今天的地位……,只凭着血缘关系继承权力和财产,一代传一代。一群不知廉耻的家伙!难道宇宙生来就是要给这些家伙支配的吗?”

“莱因哈特……”

“不错!吉尔菲艾斯,我和你都没有理由要屈居在这些家伙之下!”

两人之间时常谈及这类话题,有时候,红发少年会从莱因哈特的谈吐间,感受到强烈的冲击和震撼!

鲁道夫大帝的肖像在首都各处傲然耸立,向铜像敬礼是帝国臣民的神圣义务。因为内政部为严密监视藐视帝威的危险份子,在大帝铜像的双眼内,装设了精密的监视眼。假意向铜像行过礼后,莱因哈特语气激昂的说:“吉尔菲艾斯!你曾想过吗?高登巴姆王朝并不是自有人类以来就存在着的。王朝始祖是那桀傲不驯的鲁道夫,若是真有所谓‘始祖’,那么,他在成为始祖之前并非帝室,而是银河联邦一介无足轻重的市井小民罢了。鲁道夫仅仅是一个一步登天的野心家,他只是顺着时势所趋,籍机自封为神圣不可侵犯的皇帝而已!”

这个人到底想说什么呢?——吉尔菲艾斯感到心间一阵剧烈的悸动——莱因哈特接着说:“鲁道夫能够做到的,我会做不到吗?”

莱因哈特如冰蓝色宝石的双眸,深深凝视着吉尔菲艾斯,红发少年脑海里思绪翻腾,几令他透不过气来。他回望着莱因哈特。这时正是冬天,两人加入军队之前不久的事。

【Ⅲ】

“……从西元二十世纪到二十一世纪,科学技术杂杳纷乱的发展,其中不受限制而危及本身的例子历历可数。尤其是遗传因子工程的一大成果——生命复制,其在理论上所显示的可能性并不重要,更重要的是,人们会误以为生命复制就是永远延续生命的保障。当这种科学与社会达尔文主义结合时,只怕轻视生命的思想将会横扫地球这颗行星了!具有恶劣遗传因子的人,没有繁衍下一代的资格,淘汰劣等人种以提升人类资质的声势与日俱增。事实上,此一声势的壮大,便是助长日后鲁道夫的‘劣质遗传因子排除法’主张成立的远因……”

这段映现在操作台上的文章很快地消失,另一段文字迅速出现在画面上。“杨准将!司令官传候!请立刻到指挥官席!”

看书看到一半被打断,杨威利准将似乎并未感到扫兴,他拿起军扁帽,用手拨拨杂乱无序的黑发。

他是自由行星同盟军第二舰队的次席幕僚,席列旗舰波罗库斯的舰桥一角。他私下将书籍VTR输入到战术电脑用的操作台里,偷偷享用读书的乐趣,因此实在没有不高兴的道理。

杨的姓名表记型式是E式,这是银河联邦成立之前即流传下来的传统,姓放在名字之前的型式。E是东方(EASTERN)的第一个字母;相反的,姓放在名字之后的型式是W式,W是西方(WESTERN)的第一个字母。

这个时代,混血极为普遍,姓名只能约略地表示直系祖先的出身。

杨是一个黑发、黑眼睛、中等身材的二十九岁青年,他给人的印象不像是个军人,反而像是一位冷静的学者。不过,在一般人眼中,他也并不是十分温和的青年,当人们得悉他在军队中的阶级时,都难免会感到诧异。

“杨准将报到!”

舰队司令官派特中将不怀好意地望向行礼的青年军官。中年的派特中将一脸严肃,一看就知道是个军人。

“我看过你所提出的作战方案了!”

他只说了这句话,随后打量着杨。他的表情仿佛在说:这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浑小子,阶级竟然只比自己低二级而已,真令人纳闷!

“我对这个方案很有兴趣,可是,你不觉得太过慎重以致有点消极吗?”

“是吗?”

杨回答的语气虽然很温和,但仔细一想,对长官的问话这样回答似乎是有些失礼了。派特中将并没有注意到。

“就像你在方案中所说的,这个作战方案的确不容易输。但是,只做到不输还不够,不输也就是不赢!我军三方包围敌人,而且兵力又是敌人的二倍,已经具备了大获全胜的要素了,为什么还要制订出不输的标准呢?”

“话是不错!不过,我们的包围网还没完成,这不是敌军逐个击破的好机会吗?”

这次中将察觉到了。他脸色微变,不禁皱起了眉头。

而杨则仍然一派泰然自若的样子。

九年前,国防部军官学校毕业时,杨只是一个平凡的新任少尉,在四八四○位毕业生中,他的名次是第一九○九名。然而,现在他却不是一位平凡的准将,因为全体同盟军中只有十六位将官是二十几岁,而他便是其中之一。

派特中将对这位年轻准将的战历并非全然不知。九年之间,杨参加的战斗达一○○次以上,虽然还没参加过像这次一样动员五位数舰艇的大规模战争,但是,那一次次的生死相搏,可也不是小孩子玩的烟火游戏。尤其在“艾尔·法西尔大撤退”一役中,他更是锋芒尽露的大英雄!

但在派特的心目中,似乎仍然无法接受杨是一位年轻而身经百战的勇士的事实。

“总之,这份作战方案驳回!”中将把文件递给杨。“我要说明一下,并不是因为你的缘故哦!”

中将的话无异是画蛇添足。

【Ⅳ】

在自由行星同盟众多的贸易商人口中,杨威利的父亲杨泰隆向以手腕灵活而负盛名。他那令人无法抗拒的微笑深处,潜藏着机智的商业智慧,从一介小商船主起家,成为贸易公司的负责人,不断地累积财富。

“我很爱钱……”朋友问起他成功的秘诀时,他总是这样回答。“要用钱滚钱!把铜币变银币,银币变金币!就是这个方法而已!”

看他一副认真的口吻,这话似乎不假,而这样的回答也使他被冠上了“用钱滚钱的名人”的称号。虽然作此言者未必安什么好心眼,但杨泰隆似乎很醉心于这个称号。

另外,杨泰隆也是古董美术品的收藏家。西元时代的绘画、雕刻、陶瓷器等等,在他的宅邸内堆积如山。他只要一放下坐镇办公室指挥恒星间商船队的工作后,就会待在家里,鉴赏或擦拭古董艺术品,悠游其间,忙得不亦乐乎!

听说,他在选生命的另一半时,也像是在选古董艺术品一样。和浪费成性的第一任妻子离婚之后,他又娶了一位大家公认的美女,她是某位军人的未亡人。后来,他们的儿子——杨威利诞生了。

当来人传报生了一个男婴时,杨泰隆正待在自己的书斋中擦拭古董花瓶,他听了之后,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似乎有点心不甘情不愿地喃喃自语道:“我死了以后,这些美术品都是那小子的了!”

说毕又继续擦拭。

杨威利五岁时,母亲去逝了。急性心脏病夺去了她的生命,但她一向都是那么健康,因此,当她猝逝时,连杨泰隆也难以置信。

当时他刚好又待在书斋中擦拭古董,一听到这噩耗,手中的青铜狮子不禁失手掉在地上,他一面捡起一面喃喃说了一句话,这话后来让人给传了出去,妻子这方的亲戚听了之后莫不勃然大怒,气得血脉贲张——“还好我擦的不是易碎的古董……”

生离和死别,接连失去二位妻子后,杨泰隆已经没有再结婚的念头了。他把儿子交给女佣带,但却因而占用了女佣的休息时间而引起女佣的抗议,因此,他索性让小杨威利坐到自己身旁,一起擦拭古董。

亡妻的亲戚来他家探访时,看到父子两人一语不发地坐在书房内擦拭古董的光景,莫不为之愕然。他们一致认为,应当把小孩自那个没有责任感的父亲手中拯救出来。当他们问他,儿子和古董哪个重要时,他答到:“收集美术品是要花钱的哪!”

换句话说,其实儿子就是免费的!

听到这番话,亡妻的亲戚们个个暴跳如雷,并扬言要把事情告到法庭,由法庭解决。杨泰隆发觉事态不妙,连忙抱着儿子独自搭乘恒星间商船,从首都海尼森消声匿迹。亡妻的亲戚们万万也没料到他们连控告父亲绑架幼子的机会也失去了。在措手不及的情况下只好重新开始在无尽的星空里,追寻太空船的轨迹。杨泰隆之所以会带着儿子远走他乡也是事出无奈,或许这个举动同时也证明了他自己是个有独到见解和看法的人……

就这样,到杨威利十六岁时,他大半的人生都在太空船上度过了。

小时候,杨威利第一次遇到瓦普跳跃飞行(超空间跳跃航行)的时候,体内如山崩地裂,又是呕吐又是发烧;后来渐渐习惯之后,对自己的境遇反倒很能随遇而安。他对机器的高度兴趣也渐渐转移到历史方面。

这位少年爱看录像带,爱看新发行的老书,也喜欢听从前的故事,尤其对“历史上最狠毒的篡位者”——鲁道夫更是兴趣浓厚。自由行星同盟的人一谈到鲁道夫,总是以“邪恶的独裁者”来形容他,少年听在耳里,心里不免奇怪——如果鲁道夫果真是万恶不赦的恶魔,为什么人们还会支持他、给他至高无上的权力呢?

“鲁道夫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坏蛋哪!人民只是敢怒而不敢言!”

“人民为什么敢怒而不敢言呢?”

“跟你说过啦!因为鲁道夫是个大坏蛋嘛!”

这个答案无法说服少年,倒是父亲的见解和一般人有点不同。他给儿子的回答是:“因为人民都好逸恶劳!”

“好逸恶劳?”

“这样说好了,一般人碰到问题时,都不愿靠自己的精力心思去解决,他们只期望超人或圣贤的出现,为他们承担所有的痛苦、困难和义务。鲁道夫就抓住人性的这个弱点,伺机而动,一举成名。你要好好记住:让独裁者有机可乘的人,要负比独裁者本人更多的责任!虽然沉默的旁观者没有支持他,但沉默旁观其实与支持同罪……只是……,你应该把注意力放在比这些东西更值得关心的事情上……”

“值得关心的事情?”

“钱和美术品啊!金钱可以丰富物质,美术品可以美化心灵!”

杨泰隆说归说,但并没有强迫儿子接受自己的事业和兴趣的意思,所以杨威利便一步步地钻进历史学的洪流里了。

就在他满十六岁的前夕,他的父亲杨泰隆死于太空船的核子融合炉意外事故。而那时候,父亲才刚刚答应他,让他报考海尼森纪念大学的历史系。

“嗯……好吧!到目前为止也不是没有靠历史赚大钱的人哩!”

在这样轻松的气氛下,父亲让儿子选择自己喜欢的方向。

“金钱是不容忽视的!有了钱,你就不必对讨厌的人低声下气,也不必为五斗米而折腰!政治家也一样,只要能善用金钱,就能大权在握!”

杨泰隆结束了四十八年的生涯,身后留给儿子的是一家贸易公司和大批的美术品。

杨威利处理完父亲的后事之后,继承、税金等等俗事杂务旋踵接至。而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父亲在生前孜孜不倦收集的美术品和古董,竟然几乎全部都是膺品。

政府认可的鉴定专家无情的宣布,伊特鲁立亚的壶也好,洛可可风格的肖像也好,汉帝国的铜马也好,全部都是一文不值的膺品。

不仅如此,父亲生前在公司所拥有的全部权利,也抵押偿还债务了。最后,杨和那些堆积如山的破铜烂铁,一起被丢弃在路旁。

和被迫在太空船渡过的幼年时代一样,杨威利在夹杂着叹息的苦笑中,接受了自己的境遇。只是,他一直觉得奇怪,他那精明强干的父亲对自己喜欢的美术品,竟连鉴定的眼光也没有!

但话又说回来,搞不好父亲是故意收集膺品也说不定哩!反正打从一开始,杨就没有继承父亲事业的念头,因此,现在虽然给踢出父亲的公司,但他并不在乎。

而真正的困难还在后头——杨连上高级学校的学费也缴不起了。

与银河帝国长期的战争状态,使国家预算面临巨额军事支出的压力,因此,对战争没有直接助益的人文科学等,其相关的教育预算被大笔裁减,要获得奖学金难上加难。但杨仔细想想,有没有免费修读历史学的学校呢?……啊!有了!

国防军事学校战史研究系就是!杨赶在报名期限截止前提出申请,考试的结果,杨以相差榜首甚远的成绩勉强及格了。

【Ⅴ】

杨威利就这样基于自己的兴趣没有任何压力地进入军事学校就读,他的前途被决定了,和爱国心、好战性全然无关。

父亲遗留下来的膺品,他大部分都丢掉了,剩下的部分寄放在出租的仓库,然后,两袖清风地住进军官学校的宿舍。

在学校里,杨潜心研读战史背后所牵涉的广泛历史,对于其它科目则马虎带过。尤其是他兴趣缺缺的课程如射击、战斗艇驾驶、机关工学等等,成绩总是“低空掠过”,差点就不及格,而他也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分数不及格有可能被开除学籍,或得浪费时间再考一次,所以,他认为没有留级就已经足够满意了。他的目标不是同盟国的统合作战部长、太空舰队司令官或幕僚总监,而是普普通通的战史编篡窒的研究员。他压根儿没想过要在军中出人头地。

一年级考试的结果,战史的成绩相当优越,实技方面的成绩仅在及格边缘,两者合计平均还及格,但有趣的是,杨在战略战术模拟测验的成绩表现还不俗。当学生们用电脑作对战测验以决定成绩时。令教官们大吃一惊、跌破眼镜的是,有“十年难得一见的秀才”之称的学生会主席——维德伯,竟然被杨彻底击败了。

杨集中全部兵力于一点,在切断对方的补给线后,更有余裕打防御战。维德伯虽运用了各种战术,长驱直入到杨的腹地,但补给中断了,最后只落得进退唯谷的窘境。不管是电脑的判断或教官的评分,都判定是杨大获全胜。

自尊严重受伤的维德伯怒气冲冲地嚷道:“要是照规矩来,由正面开战的话,我一定会赢的!这家伙不被打得落花流水、四下逃窜才怪!”

杨没有反驳,此刻他觉得很满足,原因是他可以用这科的成绩来补机关工学的成绩了。

不过,这份满足并没有持续多久。

二年级学期末时,教官要杨转到战略研究科去。

“并不是只有你一个!”教官这样劝道。“因为战史研究科被裁撤了,全科的学生都得转到其它科系去。你在模拟测验时,曾打败过维德伯,为了发挥你的长处,还是转系比较好!”

“我是为了学习战史才进军官学校来的,学校招收学生,却又在我们毕业前夕废除战史研究科,这样不是太不公平了吗?”

“杨同学!你现在虽然尚未服役,但是,进入这所学校后,你就是军人了!而且是下级军官的待遇哪!只要是军人,都必须服从命令!”

“……”

“转系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战略研究科精英云集,其他人都是要通过考试才能进,没有考上的才会转考其他科系。也就是说你已拥有优先权,你要想清楚这点哪!”

“我觉得受宠若惊!不过,我天生就不是秀才的料。”

“不要跟我耍嘴皮了!当然,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可以退学!权利在你自己手上!不过,你必须退还这两年来的学费,只有当军人才能免费就学。”

杨抬头仰望长天,他不知不觉地想起父亲以前曾经说过有关金钱的话,生而为人,竟然不能如愿地自由自在生活。

二十岁时,成绩平平的杨自战略研究科毕业了,官任少尉。一年之后,晋升中尉,但并不是因为杨的勤务成绩表现优秀而获升级的。杨之前配属的部门是统合作战本部的记录计划室,他并没有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不过,能够真正接触到和历史有关的记录倒是令他颇感兴奋。

在晋升中尉的同时,杨也被任命执行前线勤务,成为艾尔·法西尔星域部队的幕僚人员。

“一步错,全盘皆输!”

年轻的中尉在前往就职地时,喃喃自语地道。

他从没有认真地考虑过要当军人,但是,现在身上穿的却是一袭经过精心设计的军服——黑色扁帽上别着代表同盟的白色五星徽帜,黑色夹克的领襟围着一条象牙白的三角巾,一双黑色短靴罩在与三角巾相同颜色的裤子上……

这一年,宇宙历七八八年爆发的“艾尔·法西尔战役”,加快了杨威利中尉的人生进程。

在这场战役中,自由行星同盟可说颜面扫地。战役前一阶段敌我双方总共动员了数量一○○○艘左右的舰队,几次交锋之后,兵力损失各达二成左右,战争暂告一段落。在战争进行期间,杨什么事也没做,只是坐在旗舰舰桥的位子上,观看战斗的进行;同时,也没有人来征询他的意见。

然而,就在同盟军准备班师回朝时,帝国军竟从背后发动出奇不意的攻击。很明显,帝国军原本是佯装撤退,但却突然冷不防地快速反转回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击毫无戒心的同盟军。

只见能源光束所形成的长枪尽情地把黑暗的宇宙空间撕成一片一片,细小的恒星也在瞬间消失了光芒。遭受破坏的舰艇所释放出的爆炸性能源,形成剧烈的震动波,象飓风似的疯狂地翻弄着其他的舰艇,同盟军司令官林奇少将乱了阵脚,非但没有安抚混乱的局面,更带头坐着自己的旗舰落荒而逃,直奔回艾尔·法西尔本星。

知道指挥官逃亡的同盟军,当然无心恋战,包括被孤立在敌阵中奋战的诸舰也不得不纷纷见风使舵,调头逃离战场。在这其中,有一半是自行选择了撤退,逃出艾尔·法西尔星域;另一半则是尾随着旗舰,逃进艾尔·法西尔本星。来不及逃走的舰只有两条路可走——被击沉或投降。结果他们几乎都选择了投降。

逃到艾尔·法西尔的向盟军残余部队,仍有舰艇二○○艘、官兵五万人。但后面的帝国军,兵力则增为原来三倍,正企图乘机一鼓作气,把艾尔·法西尔星域自叛乱军的“魔掌”中解放出来。艾尔·法西尔三○○万人民,眼看情况危急,人人无不胆颤心惊。看来,艾尔·法西尔难逃失陷的命运了。

他们同军队交涉,希望成立全民逃亡计划。是时,杨威利中尉以逃亡计划的负责人的姿态出现了。林奇少将一向都看不起这个年轻又懒散的部下,杨虽是他的幕僚成员之一,但少将却从未听取或询问过杨的意见,既然这样,这次为什么还会派他这样一个毫无经验的人全权负责关系到三○○万人存亡的重要行动呢?少将的这个人事决定,连他的亲信都吃惊不已。这其中当然是有原因的,很快就真相大白了。

这个人太年轻了吧?军阶又那么低!军部是认真的吗?——民间疑虑重重,杨也是搔搔头,一副毫无把握的样子,但该做的还是要做。帝国军的进攻已迫在眉睫,他必须要在一片混乱中理出点头绪来,他下令先调度民间船和军用船,做好脱逃的准备。

同时也尽量安抚焦躁的民众,但并没有立即发出逃亡指示,看样子杨似乎是要等待适当的时机。

有一天,急报传开,人人骇然!林奇司令官和他的直属部下,丢下民众和其他的部属,带走军需物资,自艾尔·法西尔本星往外逃跑了。听到这个消息后,一部份人开始失控,他们喝酒,打架,闹事,抢掠商店,焚烧车辆……,像疯子似的,以此来渲泄心中的恐惧,这时杨终于对绝望的民众发出了逃亡指示,但逃走方向与林奇司令官一伙人的刚好相反。

“大家不用担心,司令官已引起帝国军的注意了,不必依靠反雷达装置,我们就可以乘随着太阳风,悠哉悠哉的逃出去了!”

原来年轻的中尉竟然把司令官当作敌军的诱饵了。

他的猜想果然正确!张牙舞爪等待多时的帝国军,发现林奇少将一伙的行踪后,像狩猎一般穷追不舍,最后,林奇少将等人只有高高地竖起白旗,成为帝国军的阶下囚。

在此同时,杨所率领的船队,则安然地逃离艾尔·法西尔星系,一溜烟地的航向后方星域。帝国军的侦测网曾捕捉到他们,但是,这些若是逃脱的太空船,那上面应当装有侦测防御系统吧?怎么会在没有任何干扰之下给侦察到?在此先入为主的观念下,帝国军把映现在雷达上的影像当作是大规模的陨石群,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成功逃走了。

正举杯狂欢胜利的帝国军,事后得悉,莫不勃然大怒,捶胸顿足。

而成功保护三○○万民众安全逃回后方星域的杨,则受到如雷贯耳般的疯狂欢呼。

军队首脑部对杨的沉着与胆识,更是赞不绝口。他们的褒扬是应该的。败北、逃亡,再加上舍弃人民、见死不救——洗刷这些污名是军人英雄必备的条件!杨威利无疑是自由行星同盟军人的借镜,是发扬正义与人道的精神的战士,更是全军应该一致学习的青年英雄!

是年标准历六月十二日上午九点,杨晋升上尉。同日下午一点,接获少校的任职命令。军中规定生还者不得连升两级,所以高层作出了此一奇特的人事任命。

杨对周遭又惊又羡的眼光全然视若无睹,还是那付搔搔头,一付无所适从的样子,自言自语地道:“怎么会这样?”但随着阶级的提升,薪水也提高了,而真正令他高兴的莫过于是终于有钱可以买历史方面的旧书了……

也就在此时,杨首次对用兵发生了兴趣。

“简单而言,自三、四千年前以来,战争的本质始终没变,在到达战场之前左右胜负的是补给;到达战场之后,左右胜负的则是指挥运用的能力。”

结合战史上的知识,他如是认为。

“强将手下无弱兵”、“一只狮子领导的一百只羊胜过一只羊领导的一百只狮子”……自古以来,强调指挥官之重要性的格言,多得不胜枚举。

二十一岁的少校,比谁都更清楚自己成功的原因。不单是帝国军,同盟军亦然。过份盲信科学技术的结果,造成他们一个根深蒂固的观念——雷达上所显现的,不可能是人工物体(而是陨石)。适当利用这种错觉,便可产生了奇招奏效的机会。

天底下最危险的莫过于僵化的固定观念。回想过去,在学生时代,杨在模拟测验中击败维德伯,取得胜利,不也是出奇制胜,把执意想从正面对决的对手给打败吗?

剖析敌人的心理是用兵的第一要点。其次,在战场上要完全发挥实力,补给是不可或缺的一环。极端来说,不一定要攻击敌人本部,只要切断其补给就够了,如此一来,敌人自然不战自败!

杨的父亲不时再三强调金钱的重要性,若将这个结论应用到战争上,将军队比作个人时,金钱就成了补给了,如今思之,真是一番金玉良言啊!

后来,杨又参加多次战斗,三番四次地建立奇功,晋升中校、上校,到二十九岁时,他已是准将了。同窗的维德伯则晋升少将,不过,这是他在任职上校时的某次战争中,因料不到敌人不采正攻而采奇袭以致战死沙场(竟犯了在学生时代和杨对战时同一样的错误),上级因此特别连升他二级的……

现在,杨威利随同盟军第二舰队驻扎在亚斯提星域。

※※※

一声叫喊突如其来,响彻了整个舰桥!发现不明物体!侦察艇发出了急报!

“帝国军并不在我方推测的宇宙区域出现,反而向我军急速挺进中,即将与第四舰队接触了!”

“什么,这太不合理了吧?”

派特中将不由得从自己座位上坐直了身子,以难以置信的声调说道。

杨拿起放在自己操作台上的文件,这是一份记录在纸上的文件。自古代中国人发明纸以来,已经过四○○○年了,从那时起,人类便一直使用纸来记述文字,并没有再发明其它的替代品,事实上也找不到其它更好的替代品。

这份文件就是杨所提出的,刚刚被派特中将驳回的作战方案。他若有所思地逐页翻阅着,文字处理机所整理的文字跃然纸上。

“……敌人看不出被包围的危机,反而会认为是分散我军各个击破的大好良机。此时,敌人攻击的第一个目标很可能将是位于正面的第四舰队。第四舰队的兵力原就单薄,敌人可以在我军另二支舰队赶到支援之前轻取胜利。接下来敌人的攻击目标便锁定为第二或第六舰队,这要视敌军作何选择。对付敌军的方法如下:遭受攻击的第四舰队浅战过后,慢慢后退,以吸引敌人乘胜追击;然后再以第二、第六舰队全力攻击乘胜追来的敌军。重复这个招数,让敌人疲于奔命,最后再一举包围歼灭。这个战法成功机率极高,但要留意兵力的集中、相互保持紧密的联络以及前进和后退的随机应变……”

杨合上手头的报告,抬头仰望上方如玻璃幕墙一般的广角侦测器,数以亿计的繁星正冷冷地回望着他。

年轻的准将打消了吹口哨的念头,开始在自己的操作台上忙碌起来。

第二章 亚斯提星域会战

【Ⅰ】

当“帝国军舰队急速接近”的报告传来时,同盟军第四舰队司令官培特雷中将大为震愕。

舰队旗舰莱欧达的整片萤光幕上,人工光点群集,一转眼间,亮度增强,范围也迅速扩大开来。看到这幅光景,大家莫不为之心惊胆跳、口干舌燥。

“这是怎么一回事?”中将从指挥官席直起身来自言自语的道。“帝国军企图何在?他们在打什么主意呢?”

有的人觉得他问得实在有点莫名其妙。帝国军的意图无非要倾其全力攻击第四舰队。看穿这层道理并不难,但同盟军的首脑部,却万万没想到,被三面包抄的敌军竟会采取如此大胆的攻势!

根据他们原先的推测,处于被包围态势下的帝国军,面对众多的敌人,应当会致力于防御,缩小战线成密集阵形才对!而同盟军则三个方向同时杀到,布下天罗地网,集中火力,慢慢确切地消耗敌军的抵御能力。

一五五年前,“达贡歼灭战”的情形亦然,获胜的二员大将一战成名,至今为人称颂。然而,这次敌人却没有落入同盟军的瓮中。

“搞什么?敌军的司令官根本不会用兵嘛!哪有这种打法的?”

中将无意识地说出这些蠢话,他从指挥官席上站了起来,用手背擦拭额上的汗珠,舰内恒温保持在摄氏十六.五度,应该还不致令人热得发汗……

“司令官!怎么办?”

慕僚请求的声音,也显得有点浮躁不安。这种声调剧烈地牵动着中将的每一根神经!当初高唱由三个方向分进合击必定胜利在握的人,不正是你们这些幕僚吗?那么,如今面临失败的时候,你们理所当然也应该负起责任,想出因应的对策来才是!想不到现在还敢问我“怎么办”!但是,眼前不是生气的时候。

帝国军舰队有二万艘,同盟军第四舰队只有一万二千艘。和当初预计的完全不同,整个局面大乱!原本是要以三个舰队的四万艘舰艇包围歼灭二万艘的敌军,如今情势一转,势单力薄的第四舰队必须独力与人数几乎多出一倍的敌军开战不可了!

“紧急联络第二、第六舰队!第四舰队在α七.四、β三.九、γ负○.六的宇宙方位上,与敌军冲突!请全速前来支援!”

中将喝令道,旗舰莱欧达的通讯长南恩少校应和着,但动作和表情却充满了绝望。帝国军发射的干扰电波,贪婪的侵蚀同盟军的通讯回路;莱因哈特散布了数以万计的干扰电波发射器,此刻正在宇宙空间中发挥效力。

“派出四艘联络艇,两艘两艘的分别前往第二和第六舰队!”

中将使劲嚷道,屏幕放射出来的闪光刹时染白了他的脸。敌人开始发动攻击了,中子光束炮百发齐射。放射出来的能源膨胀开来,随之而产生的光芒,强烈刺激着士兵们的眼帘。

同盟军舰队的各个角落,火花四起,细微的能源粒子高速冲撞时引起互蚀现象而产生火花。中将用力挥手叫道:“前锋部队出击!全舰队准备总体战!”

※※※

按理说来,敌军应当无法收到培特雷中将的命令,但是帝国军总旗舰伯伦希尔的舰桥上,莱因哈特冰蓝色的瞳眸里,泛漾着嘲讽的冷冷目光,自言自语道:“无能的家伙!反应迟钝!”

“战斗艇发动!准备近距离肉搏战!”

下达这项命令的是法伦海特少将。战意激昂,加上一马当先的自信,使他锐气溢于言表。不管这是否将成为“金发小子”的功绩,现在他只在乎胜利!

X型机翼的单座式战斗艇“王尔古雷”,陆陆续续自庞大的母舰发射出来。由于母舰以超高速度在宇宙空间疾行,因此,在脱离的那一瞬间,只要随着惯性走,便能达到比母舰更快的速度,根本不需要滑行路段或射出装置。王尔古雷机型小巧,火力虽较弱,但活动性强,最适合近距离肉博战。

相对于王尔古雷,同盟军也有自己的单座式战斗艇,名称是“斯巴达尼恩”。

核融合炉爆炸的火光此起彼落,激射而出的能源乱流,掀起狂涛骇浪,摇撼着两军的舰艇。王尔古雷穿梭于撕裂的光束空隙之间,仿佛是拥有两对银翅的死亡天使!同盟军的斯巴达尼恩,战斗能力虽然毫不逊于王尔古雷,但敌军先发制人,在脱离母舰的那一刹那,即遭敌机狙击。机内的驾驶员连同斯巴达尼恩,纷纷被光束击得粉身碎骨!

※※※

战斗展开一小时之后,在帝国军法伦海特部队的猛烈攻击下,第四舰队几乎凭空蒸发了!有的因爆炸损毁而无法继续战斗;有的舰体轻微受损,但驾驶员身亡其中;因而漫无目的地漂浮在虚空中——同盟军局势惨烈已极,一般咸认的战线崩溃就在旦夕之间而已了!

战舰尼斯特的损伤部分虽然只有舰底一处,但射入舰内的中子弹头爆炸时掀起了杀人的粒子狂涛,无情地席卷全舰,一转眼间,这艘巨舰即成为六六○名士兵的坟墓。

全员阵亡的尼斯特,仍然遵循着驾驶员最后所设定的方向,在无形的轨道上向前冲去,与友舰兰诺斯的舰首擦身而过,就在这时,敌舰的前部主炮已锁定了兰诺斯为目标,炮弹齐出疾射而来,尼斯特在很短距离内被光子炮击中,悄无声息地爆炸开来。由于核融合炉爆炸所散射的能源,冲破了中和磁场,直接击中兰诺斯的舰体,不幸的,兰诺斯也旋踵步上毁灭的命运。

白色的闪光接连爆发,随后不着痕迹地消失了。

“这是在搞什么啊!”

培特雷中将的声音响起。

几乎在同一时间,法伦海特少将低声嘟囔道:“对方在干什么?”

他们两人同时望着旗舰上的萤幕,前者的叫声充满绝望和焦虑,后者则是好整以暇地揶揄嘲弄。

【Ⅱ】

这时,同盟军的第二、第六舰队得悉事态危急后,莫不人心惶惶,但他们还没有改变当初的作战计划,仍然保持先前的速度向前推进。

第二舰队司令官派特中将坐在舰队旗舰波罗库斯的指挥官席上,双眉紧锁,沉默不语。部属们感应了指挥官的紧张情绪,舰桥上的空气像凝结了一般,以致当中将站起身来,突然开声时,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第四舰队方面的情况怎么样?”

“由于敌军的电波干扰,目前战况不明!”

“这是怎么回事?立即采取应急措施,尽快排除干扰!第二舰队全体战舰作好出击准备!”

过了一会,通讯员传来报告:“第二舰队所有战舰出击准备完毕!”

中将猛地下了决心。“好!立即出击前往救援第四舰队!”

“请等一等!”

派特中将转过头来,原来是幕僚中的杨威利准将,那个黑发的年轻人,不知何时来到自己身后。

“杨准将吗?你对目前的态势有什么看法?说说你的意见吧!”

“看样子敌人打算来个一一击破,兵员最少且位于正面距离最接近的第四舰队,当然便成了他们的第一个目标。”

“……第四舰队抵挡得住吗?”

“两军从正面冲突时,就兵员来说对方占了上风,而且也取得了先机。”

杨的表情和说话声音都显得那么平静,派特中将看在眼里,仿佛要抖落一身焦躁似的辨解道:“所以,我方必须立即赶往战场援救第四舰队,如果赶得上的话,也许可以突击帝国军的侧翼。这一着成功的话对整个战局助益很大!”

“恐怕赶不及了。”

由于杨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因此派特中将差点把他说的话当成了耳边风。中将的视线离开了萤幕,再度望向年轻的幕僚。

“你的意思是……”

“当我军赶到时,战斗已经结束了。敌军必定会离开战场,并在第二、第六舰队会合之前,攻击任何一方的侧翼。因此,我们几乎可以确定,人数较少的第六舰队一定会成为敌军的下一个攻击目标。我认为我军必须抢在敌军之前动手,只要能把大局控制住,我方就不至上敌军的当了。”

“那么,依你之见,我们该怎么办呢?”

杨走到派特中将身边,操作着指挥席上的战术电脑,过指点边说明着:“只要把顺序改变一下就可以了。我们可以暂时不理睬敌人,也没必要去惊动他们。不要在战场上才和第六舰队会合,但要尽快地缩短两舰队间的距离,然后在其它地方会合,设定新的宇宙战场,第二舰队和第六舰队会台之后,舰艇总数将达到二万八千艘,这样,与拥有二万艘舰艇的敌军作战,我方便有五成以上的胜算了。”

“……这样,你是要我们见死不救,让第四舰队任敌人宰割?”

中将的语气充满了责难。

“现在赶去已经来不及了,这里毕竟是茫茫的宇宙呀。”

这其实也是中将心里的想法,不知是否看穿了中将的心理,杨仍是坚持自己的意见。

“但是,我们不能置友军的安危于不顾啊!”

中将沉声道,杨的眼神也变得黯然。

“这样的话,我们三支舰队都将会成了敌人逐个击破的牺牲品,无一得以幸存了!”

“那倒不一定,第四舰队不会那么轻易被摧毁吧!如果他们能给我们坚持住的话……”

“我刚才说了,那是很困难的。”

派特中将双手按在指挥桌上,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指挥第四舰队的培特雷中将是我的朋友,他是一位身经百战的沙场老将了,不会那么简单被击败的。”

“朋友重要吧,我在第六舰队中也有朋友,实在不想失去眼看就要保住的第六舰队。而且第二舰队也是如此,即使失去第四舰队……”

“好了!好了!准将,现实可不一定会照着你的想象发生。我已经决定了,第二舰队立即去救援第四舰队!”

中将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因为,他所说的并不是中将所要的答案。对这位年轻的幕僚,中将感到不悦。

“……那么属下告退了。”

杨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了,行了个礼后,转身离去。

回到军官休息室的杨,见到了同在军官学校毕业的学弟达斯提·亚典波罗中校,谈起了这件事,杨坐在桌子上,苦恼地道:“我们或者应该再考虑一个对策,那怕是有丝毫生存机会的……”

亚典波罗同意地道:“现在去救援他们,就像去营救那些遇难的登山队员一样。”

“再就是第六舰队,不知他们的情况如何?这支舰队的作战参谋是我们的同学呀。他可是一个优秀的人材。”

“你说的就是拉普学长吧?”

杨点了点头,望向窗外漆黑的宇宙,举目可见的第二舰队的舰艇群。“他和我这个人不一样。”

【Ⅲ】

开战四个小时之后,同盟军第四舰队已经溃不成军了,既没有完整的战斗阵形,也没有统一的指挥系统,有的被截断各处,有的被孤立起来,各舰只能独力勉强作最后的抵抗。

旗舰莱欧达化为巨大的金属块,飘向虚空。舰内已了无生机。

舰桥内部被敌人集中的炮火击中,刹时间,外壳裂开一条大缝,由于内外压差的关系,司令官培特雷中将的尸体被吸到真空中,他的尸身会飘到那里呢?会变成什么形状?……没有人知道。

反观帝国军这一方,莱因哈特已得悉在现阶段大获全胜,梅尔卡兹透过通讯屏幕,向他作出报告。“组织性的抵抗已经结束了,接下来,即将展开扫荡战!”

“不用了!”

“咦?”

梅尔卡兹原本细小的眼晴显得更细了。

“战况只进行了三分之一而已。丧失战斗力的敌军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就让残敌去吧!敌人还剩两支舰队,我们要保存下次作战的买力,在发出进一步指示之前,先调整好自己的阵形!”

“明白了!司令官阁下!”

梅尔卡兹重重地点点头,身形消失在通讯屏幕之后。

莱因哈特望着红发的高级副官。“他的态度有点改变了哦!”

“是啊!他不得不变啊!”

吉尔菲艾斯觉得头一仗打得真是漂亮!连五位提督也不得不俯首承认莱因哈特的战术构想的确大奏奇功,而且士气也大为提振!敌人必胜的态势被打破之后,想必现在一定手忙脚乱了吧!

“下面接着应该对左右两侧的哪一支舰队发动攻击呢?吉尔菲艾斯。”

“无论哪一边都可以绕到敌人的侧背,你的想法呢?”

“嗯……”

“在左方的第六舰队,兵力较薄弱!”

“不错!”金发的年轻指挥官,嘴角浮现会心的微笑。

“搞不好敌人会猜到我方的打法,这倒令人有点担心了……”

莱因哈特摇摇头。“不必多虑!就算让他们察觉了,也没有办法继续使用原先的分进合击法了,如果我是敌军指挥官,应会打算尽早会台才是,因为,会合之后,就能在兵力上拥有比我军更大的优势了。所以,如果他们还没有采取行动会合,就表示敌军尚未洞察到我方的意图,那么对我们就很有利了。就从敌军第六舰队的右翼开始迂回攻击!从此地赶到那里大约需要几个小时?”

“不到四个小时!”

“好家伙!原来你已经计算过了!”

莱因哈特再度笑了起来,笑得像个小少年。但微笑很快就消失了,因为,他发觉有好几道视线向他飘射过来,对吉尔菲艾斯以外的人,莱因哈特是不轻易露出笑容的。

“替我把这项命令传达至全舰队,变更顺时针行进方向,继续推进,从敌军第六舰队的右侧背后开始攻击。”

“是!”

吉尔菲艾斯应道,同时欲言又止的望着金发的上司。莱因哈特回望着他。

“还有什么不同意见吗?”

“不!没什么意见。只是,现在时间还很充裕,我认为应该利用这点时间,让士兵们好好休息一下,您意下如何?……”

“啊!是了,我倒没有考虑到这个,多长时间好呢?”

“分班轮流休息,每班各一个半小时。”

莱因哈特于是下令士兵们交替休息各一个半小时,在休息时间内用餐及使用密舱睡眠。

密舱床具就是在轻型塑胶制的密闭水槽内放约三十公分满的浓盐水,水温保持在三十二℃。躺在里面,与外界的色彩、光热、音响完全隔离,静谥舒适。据说,在里面泡上一个小时,可以恢复身心疲劳,效果相当于熟睡八小时。要在短时间内恢复士兵们因战斗而消耗的体力和精力,这无疑是最好的方法了!

在小部队中,没有密舱床具的设备时,有时会给士兵们服用具有醒脑清神效果的药剂,但是,这种药不但对人体有害,对军队组织也会产生不良的影响。因为药物中毒的士兵,就失去人力资源的价值了。不过,在最恶劣的场合中仍会使用这个手段。

同时,对负伤士兵也展开治疗的工作。在西元一九○○年代未期,电子可以活化人体细胞,大大提高自然治愈能力一事,已广为人知。再加上电子机器人技术的发展,直至现在,凡是送到军医手上的生命,都有九成存活的机率。当然,要完全排除“死亡”仍是不可能的……

此刻,和平的感觉一时照拂着帝国军的士兵们,各舰内的餐厅里,人声鼎腾、喧闹吵杂,虽然规定不可以喝酒,但战斗和胜利所带来的酩酊醉意,却使士兵们无法自已,那种滋味远胜过佳肴美酒。

“我们的年轻司令官也很能干嘛!”士兵们一阵骚动。“这样一个美得像洋娃娃似的人,意然是一位了不起的军事天才!他或许可以算得上是自银河联邦伍德提督以来的第一人了……”

为谁而战?因何而战?和陌生的敌人互相残杀?……种种问题已被士兵们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们只单纯地为生存和胜利而欣喜若狂,只是,再过几个小时,存活下来的他们,其中又不知有多少人会被列入新的死亡名单了。

【Ⅳ】

“在四点半的方位发现舰踪!无法识别!”

当后卫部队的驱逐舰传来报告时,同盟军第六舰队司令官慕亚中将,正在餐室里与幕僚们一同用餐。

刀子插在小麦蛋白猪排上,中将厌恶地瞪着从舰桥跑来的联络官。被他这么一瞪,联络官怯怯懦懦地愣在一旁。大家都知道,慕亚中将是一个豪放粗野的人物。

“你说四点半的方位?”

中将的声音和他那细小的眼睛倒是蛮相配的。

“是……是的!是四点半的方位!目前尚无法辨别是敌是友。”

“哦?那一个四点半方位?上午还是下午?”

慕亚中将的语气里显得极为不耐烦,但还是放下刀叉走出军官餐厅。当他看到幕僚人员慌乱不知所措的光景时,宽阔结实的肩膀气得发颤!

“紧张个什么劲儿!敌人不可能出现在四点半方位上的,因为,敌人是在我们前进的方向上!”中将扯着喉咙大声说道。“我们正朝着战场全速前进。第二舰队也一定采取同样的行动,如此一来,我军就可以左右挟击敌军,可说是胜算在握了。不,应当说必胜无疑才对!不论是数量或形势……”

“可是,阁下……”

幕僚中的一人打断了中将的滔滔雄辩,他就是拉普少校。

“什么?”

“属下估计第四舰队已经败亡了,而敌军是会转移战场的……”

“你是说不管第四舰队,是吗?”

“是的,本来我们应该迅速与没受到任何损伤的第二舰队汇合,但现在已来不及了,属下认为应下令作好迎击准备,否则,我们只会成为敌军的饵食。”

“敌军的饵食?少校!你的假设未免太过大胆了吧!把敌军当作饵食的是我们!”

这时,两人一同走到了舰桥,突然由于重力控制系统修正时产生的误差,他们一个踉跄,差点跌倒。这是因为来不及急速地转换方向之故,显然能源测定装置已探测到对舰艇具有破坏性的能源就由外壳的近处。

“右后方敌军来袭!”

第六舰队的通讯回路错愕的呜咽四起,但很快就被吵杂的声音所取代。

军官们个个毛骨悚然!通讯一片混乱,敌人就在眼前,种种事实成了方才激辩的证明。

“不要慌啊!”

慕亚中将咆哮着,有一半是在使自己力求镇静。他后悔把事情看得太轻松了,肥厚的双颊无力地松垮下来。

舰队后卫并没有配置最新锐的舰艇,因此,当敌人自后方发动奇袭时,他们根本无力抵挡。

帝国军在背后!——这么说来,第四舰队已经败亡了吗?——或是帝国军早已布署好充足的伏兵?

“已计算出敌军数目大概有两万!”

报务员的尖叫声再度响起。

“两万?与第四舰队交战之后,完全没有损伤吗?”

人人只觉得手足一阵冰冷。

“迎击!打开炮门!”

中将心意大乱,忘了要整顿混乱的局面了,只能下达这道最低限度的命令。

※※※

老练的梅尔卡兹上将所指挥的帝国军,形成整齐的攻击队形,从同盟军第六舰队的右后方,发动攻击。中子光束炮发射出灿烂的死亡闪光,打碎了同盟军后卫那些老舰艇的微弱磁场,射穿了舰体。

梅尔卡兹盯着萤光幕,看到光灿耀眼的火球在阴暗的虚空中乍现乍逝。四十多年来,此情此景,他已司空见惯了,但这时,他的心中却兴起一股莫名的感慨。

在梅尔卡兹眼里,莱因哈特不再只是“金发的洋娃娃”而已了。这一连串的得胜并非饶幸,而是由正确的洞察和判断,酝酿为大胆的假设所获取的正确结果,本来我军是被三面包围的,但他却能在敌军夹包过来前,采取逐个击破的战术,这一招实在高明。

他想,自己绝对不可能想到这个策略的,就算想到了也不敢采用吧!而昔日至今的战友们亦然。只有不拘泥于旧规惯例的年轻人,才有可能做到。

或许,我辈老兵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这个念头。

※※※

帝国军势如破竹般地击溃同盟军,不论是炮战或格斗战都陆续取得上风。全军锐不可挡,稳稳地掌握了先发制人的有利点,同盟军虽然抱着必死的决心反击到底,可是,指挥官本身却慌了阵脚,因此,这一切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全舰队!回转!”

慕亚中将在舰桥中央的平台上,大减了一声。他终于下定决心了!在此之前,他只会任性地对部属们咆哮吼叫。

“阁下!回转的话,情势只会更乱!应该转向顺时针方向全速前进,到达敌军的背后!”

拉普少校的提案仿佛撞到中将魁梧的身躯,弹了回来似的。

“还没到敌军背后,我方大半的士兵早就死光了!采取回转攻势!”

“但是……”

“住嘴!”

慕亚中将全身颤栗不已地发出怒号,少校不再开口,他已经领悟到这位上司缺乏冷静的头脑,默默地退到一旁。心中不禁想起了友人:“杨,要是你的话,此刻会怎样做呢?”

※※※

第六舰队旗舰佩卡蒙的巨大身躯开始回转,尾随后面的各艘舰艇也跟着回转。但是,在混战中反转并非易事,经验老道的梅尔卡兹,看准了机会,间不容发地乘虚而入。

帝国军所发射的光束炮如流星雨般狂扫而下,能源中和磁场因负荷过重纷纷破裂,同盟军的舰艇几乎被破坏殆尽。

旧战场上的能源怒涛,再度在新战场上出现。慕亚中将和拉普少校同时感到似乎只有同盟军的舰艇孤独地在怒涛汹涌之中翻滚着。

“大量小型舰艇,朝本舰急速接近!”

通讯兵叫了起来,其中的一个屏幕映现大量的王尔古雷机群,不消一会见,多数的屏幕画面也都被成群的王尔古雷所占据。它们炫耀似的飞快驶至,在极近的距离发动光束攻击。

格斗战开始!斯巴达尼恩出击!

这道命令下得太慢了!当斯巴达尼恩脱离母舰的瞬间,王尔古雷早等在那里了!残酷的光束齐齐射出,同盟军的战斗艇只有战死的份,然后化成火球四下飞散!

“司令官!您看!”

通讯兵指着其中一个屏幕说道。只见光点群密密麻麻,帝国大军压逼而至,在这其中,可以接连看到敌军的舰影,舰桥内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佩卡蒙已身陷重围了!

“有发光信号传来!”

通讯兵喃喃目语似的向上司报告。

“解读看看!”

由于慕亚中将默不作声,拉普少校只好开口。他的声音也显得嘶哑低沉。

“解读……贵舰完全被包围,逃脱无门,赶快投降吧,我军将从宽处理……”

解读完毕之后,无数的视线和无尽的沉默,都落到慕亚中将的巨大身躯上。这一切只待司令官作决定了!

“投降……?”

中将咕囔着,他的脸色蓦地大变。

“不!我再无能,也绝不能做一个懦弱的胆小鬼!”

二十秒后,白色闪光将他们重重包围。

【Ⅴ】

不安的情绪沸腾到极点!

同盟军第二舰队旗舰波罗库斯的舰桥上,笼罩在无形的阴霾下,不知何时敌军会袭击而至?一级战备的命令发布了,全体人员都穿上太空装,但是不安的感觉仍然穿透太空装,令他们心胆俱寒!

“第四舰队和第六舰队似乎全军覆没了!”

“我方被孤立了!现在,敌人的数量比我军还多!”

“给我情报!怎么回事?目前情况如何?”

虽然严禁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但不安的情绪却使他们坐立难安,这并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如今,还能歼灭原来数量仅我军一半的帝国军,凯旋而归吗……?

“敌舰队接近!”

突然,通讯兵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响彻整个舰桥。

“方位在一点到二点……”杨喃喃地念道。

他刚说来,底下的报告接着传出。

“方位在一点二十分,俯角十一度,急速接近中!”

旗舰波罗库斯的舰桥刹时布满肃杀的紧张气息,而杨则浑然不觉。

果然不出所料!击溃同盟军第六舰队后,帝国军自第六舰队的右后方向左前方超进,形成一条自然的曲线,箭头直指向最后的第二舰队。由于第二舰队笔直前进,因此,帝国军也在一点到二点的方位上出现。

“准备迎战!”派特中将下令。

太慢了!——杨暗忖道。

正统的战法是在敌人来攻之前做好应战准备,但以这次而言,这种思考方式就显得有点食古不化了!如能快速移动,攻打敌人的背后,当能与第六舰队前后呼应,使帝国军腹背受敌。

一旦开战,就不可能没有死伤,与此成反比的是,牺牲的人愈多,战胜的比率就会减少。用兵学所存在的意义便架构于这两种命题上,也就是说,以最小的牺牲换取最大的战果,才是成功的;残酷的说,便是要如何才能有效率地杀死自己的同类!司令官是否仍未明白这层道理呢?——杨兀自怀疑。

但无谓的牺牲还是发生了。本来问题不会演变至这般无可挽救的境地,军方的首脑们本身拙劣的作战指挥能力,却使局势愈演愈烈。但是,是非功过事后自有公断,眼前首要的工作便是防止错误扩大或再次产生,设法转祸为福。

“只希望拉普不要白白牺牲就好了!”杨在心里期盼着。

“全体舰队!打开炮门!”

命令是发出去了,但却难以判断哪边才是前方。因为,一道使视网膜灼烧的闪光,掩盖了舰桥内全体人员的的视力。

仅以半秒之差,波罗库斯的舰身被炸开来的能量震向上方,顿时摇摆不定。

哀叫和怒号交杂着跌倒和冲撞的声音,杨也无可避免地跌倒在地。背部遭到强烈震击,一口气几乎喘不过来,隔着防护罩,他可以感到周遭嘈杂的声音和强烈的气流,杨努力调整着呼吸频率,用手掌护着暂时无法看见任何事物的双眼。

监视幕的入光量竟然没有调整,这是不可原谅的严重过失,谁该为此负责呢?竟然发生这种失误,看来要想不输也很难了!

“……这里是后部炮塔!舰桥!请回答!请求指示!”

“机关室!这里是机关室!舰桥!请回答!”

杨睁开眼睛,整个视界充满了绿色的云雾。

他坐起身来,发现有人躺在附近。深色而浓稠的液体自嘴角流至胸前,布满了全身……

“总司令官!”

杨大声叫着,趋上前去,扶起了派特中将,一面端详着中将的脸色。

船舱内部分的壁面裂了开来,气压急速变低。几个没有按下磁力靴开关的人,被吸了出去。由于自动修复系统的作业枪可以自行喷出接着雾剂,因此,裂缝很快又密合起来。

环顾舰桥内无人站立,杨轻轻放下派特中将,确定通讯装置机能仍然正常之后,杨开始下达指示。

“派特总司令官受伤了,军医和医护兵立刻到舰桥来!运作官马上调查舰体损伤状况并修复,然后再作报告,快去!全体舰队已处于战斗状态了,后部炮塔不必等指令下来才行动!赶快执行任务,弄清前方敌舰后继续实施攻击!机关室怎么了?”

“舰桥的情况令人担心!机关室没有受损!”

“照情况看来,舰桥还可以正常运作,大家放心!请专注于自己的岗位上!”

他再度环顾舰桥。

“有哪一位军官没有受伤的?”

“我没问题!准将!”

一个人危危颤步走来。

“你……嗯……?”

“幕僚小组的少校拉欧!”

从太空装的防护帽看去,眼睛和鼻子小小的,从脸上看来和杨的年纪差不多。其他就只有二名驾驶员、一位通讯兵,举手站了起来。

“没有其他人了吗?……”

杨拍拍戴着防护帽的脸颊。这意味着第二舰队的首脑部已经瘫痪了!

军医和医护兵赶到了!手忙脚乱地诊察派特中将的伤势,他的胸部猛烈地撞击到指挥台上,折断的肋骨刺进肺里。他们画蛇添足地说道:“他的运气大坏了!”相反的,杨的运气不错,这是不容置疑的。

“杨准将……”

身心痛苦难当的派特中将,叫唤着年轻的幕僚。

“舰队的指挥交给你了……”

“我?……”

“在残存的军官当中,你的军阶最高啊!你的军事才华也……”

声音相当微弱,中将昏迷了过去。军医连忙呼叫急救用的机器人轮车。

“他对你的评价相当高呢?”拉欧少校感动地说道。

“是吗?”

对于派特中将和杨之间意见对立一事毫不知情的拉欧少校,对杨的回答感到不解。杨走向通讯器,按下舰外通讯的按钮。机械的构造毕竟比人类可靠吧!

“通告全体舰队!我是派特总司令官的次席幕僚——杨准将!”

杨的声音在虚无的空间中扩散开来。

“旗舰波罗库斯被炮弹击中,派特中将不幸身负重伤。依总司令官命令,由我继续代理指挥全舰队!”

说到这里,他深吸了一口气,也使士兵们的惊愕有短暂的缓冲时间。

“大家不用担心!只要遵照我的命令,就能得救!想生还的人要处变不惊,并听从我的指示!虽然我们目前的状况不太好,但最重要的是要在最后的关头获胜!”

哦!自己也在夸大其词哟!——杨苦笑了一下,但并没有把内心的想法显露在表面上。身为指挥官,即使自己再怎么灰心、消沉,也不能表现出来,只能抬头挺胸,强打起精神来面对一切。

“我们是绝对不会输的!在新的指示下达之前,各舰只管专心一意对付前面的敌人!完毕。”

※※※

他的声音传到帝国军耳中。旗舰伯伦希尔的舰桥上,莱因哈特秀美的双眉微微上扬。

“不会输,听从我的命令,就能得救……?想不到在叛乱军当中,也有这等大言不惭的家伙!”

他的双眼闪耀着冰片似的寒光。

“到了这步田地,还想挽回劣势吗……呼!好吧!吉尔菲艾斯!咱们去瞧瞧他有多大的本事!”

“是!”

“战列重新编队!传达下去,全体舰队成纺锤阵型!道理明白吗?”

“你想要从中央突破?”

“不错!正是如此!”

吉尔菲艾斯将莱因哈特的命令,传达至帝国军全体舰队。

※※※

没有戴防护帽时,杨总是握着军扁帽,习惯性的搔搔头上的黑发。当兵力差距不大时,比较有利的攻势为中央突破及半包围战法。他猜测敌人大概会采取较为积极的攻法,果然被他料中了!

“拉欧少校!”

“是的!代司令官阁下!”

“敌人正采取纺锤阵型,可能打算作中央突破!”

“中央突破?”

“消灭第四、第六舰队之后,帝国军土气大为高涨,他们理所当然会采取此种战法!”

拉欧少校茫然地忖度杨的推论。杨的心里却认为,同盟军的再三衰竭正如拉欧少改现在这副表情一样,呈现出帝国军积极战法的成果啊!

“您打算怎么对付?”

“目前正思考对策!”

“可是,要如何与我方人员联络呢?电子通讯会传到敌人耳中,相当危险!发光讯号也一样。而用传令艇又耗时太多!”

“不必担心!可以使用复数的通讯回路,命令各舰打开战术电脑的C4回路,将此传令下去就可以了!如此一来,就算讯息传至敌人耳中,他们也暂时无法作出判断!”

“那么,代司令官已将作战计划通盘考虑过了,并已将情报输入电脑了吗?……早在战斗开始之前,现在还有用吗?”

“总比没有计划来得好吧?没事的话就别再问了。”

杨的语气有点强硬。自特洛伊的女王卡姗卓以来,警示战败的预言者就免不了要遭人白眼。

“快点将命令传达下去!”

“是!立刻传令!”

拉欧少校小跑步向刚刚补充过来的通讯兵处。只有5人在舰桥运作是不够的,因此,从舰内各个部门各调集了10人来帮手,连亚典波罗中校也来了。由于军舰生还人员本已不多,所以,只得从这些人力单薄的部门中抽调出来了。

帝国军气定神闲地排成纺锤阵型开始推进。同盟军以炮火相迎,但帝国军却不动分毫。随着双方距离的拉近,密密麻麻的光束交织出不胜计数的格子纹路。

法伦海特少将指挥的帝国军前锋部队丝毫不减速度地朝着同盟军的阵地挺进。

“敌军全舰队冲过来了!”

通讯兵的声音高亢而尖锐。

杨仰望上面的显示板,其中装设了二百七十度的广角侦测器。从显像上看来,敌人正以加速度接近中,行动俐落。和其相较之下,同盟军的行动显得相当缓慢,甚至可以看出斗志缺缺的样子,看来,是不得不应战了!

这下子可怎么办才好呢?

杨在指挥桌上两脚交叉而坐,他的内心并不如外表看起来那般平静。目前,敌军的行动仍未超出杨的预测范围之外,问题是出在我方的行动上。若能按照他的作战方案来做还好,但只要走错一步,就会全军覆没,演变至无可收拾的地步!那时该怎么办呢?

搔了搔头发,“再装傻算了。”杨自言自语道。

他无法预测所有的事情,也不能采取鲁莽的行动。事实上,超过自己能力负荷的工作,是谁也负不起责任的。

【Ⅵ】

舱顶的显示板布满了跃动的光芒,此刻,战舰波罗库斯正处于爆炸光芒的旋涡中。从前后、左右、上下都有扫射而来的光束,形势险恶无比。

波罗库斯也打开了炮门,把死亡与破坏的气息吹送到敌人阵前。为了胜利,为了生存,人力和物力的大量消耗及浪费,此刻都成为理所当然的了!

“敌战舰接近!由舰型判断是王连休坦!”

王连休坦的舰体已残破不堪,正由炮火中突围而来。仅剩一半能运作的主炮正打算由正面攻击波罗库斯,而波罗库斯此时的反应则迅速无比。

“主炮齐射!目标接近!”

亚典波罗中校及时向炮长下达这项命令。

一时之间,波罗库斯的前部主炮同时发射中子光束,直接命中王连休坦舰体的中央。

帝国军的巨大战舰在刹那间悄然四散分飞,杨从防护帽的通讯回路上,听到如雷的欢呼,但随即却又转变为错愕的叫声。在核子融合爆炸的白色光芒中,另一艘敌舰——盖尔顿巍然出现。杨再一次见识了帝国军厚实的阵容和高昂的战斗意志。

高昂的战斗意志是获得胜利的必要因素,这个道理人人皆懂。杨心想:“自己或许可以看见名将诞生的那一瞬间啊!他是个可以让部下保持不败信仰的指挥官,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不可一世的名将终于诞生了!”

杨曾在史书上读过这样一段话——有智将,也有猛将,能超越这两者的区分,足以让部下对其抱着不败信心的指挥官,即为名将。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虽然还年轻,但已称得上是名将了。他对自由行星同盟是一大威胁,令帝国国内的旧势力又恨又怕。

杨换了个姿势,自我满足地陶醉于这股历史的热流里。

此时,战场的情势正瞬息万变。

盖尔顿和波罗库斯之间炮火你来我往,但都无法给予对方致命性的打击,因此,在混战之中渐渐拉开了距离。

杨看到电脑侦测器上,映现了战场的模拟阵势,简单的图形显示出两军的配置情形。

有时候会有反方向的小波动夹杂进来,但从整体看来可以发现,帝国军在前进,同盟军在后退。

而且,彼此移动的速度不断增加。帝国向前进一步,同盟军便向后退一步。反方向的小波动消失了,模拟阵势的影像更加清晰而单纯,任谁都看得出来,帝国军胜利在握,而同盟军已必败无疑了。

※※※

“看来是胜利了!”

莱因哈特喃喃说道。中央突破的策略似乎奏效了!

另一方面,杨也对拉欧少校点点头。

“看来进行得很顺利哩!”

他没有说出任何可教人放心的话。

令杨担心的反而是,我方部队会听从自己的指示吗?

到目前这种地步,胜利是不可能的了!但是,要立于不败之地也并非不可能。只是,先决条件是我方部队必须贯彻这项作战策略才行!

有的部队指挥官自视甚高,不愿听从像杨这等年轻一辈的指挥,当他们有其它有效的作战方案时,杨也必须加以采纳。他们的积极表现与其说是忠诚,毋宁说是追求生存的意志使然,因此,杨也不可以一概加以拒绝。

※※※

“为什么会进攻得那么顺利呢?”

莱因哈特的脸上开始浮现出困惑的表情。

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盯着舱顶的萤幕,一种不安的感觉正在他体内涌现。

我军前进,敌军后退。在中央突破的攻势下,同盟军正从左右两个方向分开败退下来,不论是屏幕上映现的情况、战术电脑的侦测器上再次构成的模拟阵势,或前锋集团所传回来的战况报告,无一不宣告着相同的事态。

莱因哈特只感到胸中闷雷声声响起,一种被愚弄的不悦,正在侵蚀着他的神经。

“如果……敌舰队没有被我军扯住的话……”

他左手握拳举到嘴角,用食指轻轻地敲击牙齿。这时,他忽然恍悟了敌人的意图!

“糟了!……”

这声低沉的自语淹没在通讯兵的叫喊声中,没有被任何人听到。

“敌军已被我军切断为左右两半了!这、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正以高速迂回到我军的两侧!”

“吉尔菲艾斯!”

在一片惊愕的嘶喊声中,莱因哈特呼叫着红发的副宫。

“中计了……敌人分成两路,似乎要到我军背后,中央突破战法被破解了……可恶!是我太大意了!”

金发的年轻人握拳重击指挥台。

“怎么办?要不要调头迎击?”

吉尔菲艾斯的声音还是那般沉着,对于激动的上司具有暂时的稳定作用。

“别开玩笑了!难道要叫我做比敌人第六舰队司令官更低能的事吗?”

“那么,只有继续前进了!”

“没错!”莱因哈特点点头,传令通讯兵。“全体舰队!全速前进!按顺时针方向攻打逆进反击中的敌人的尾部!快!”

【Ⅶ】

三十分钟后,双方的阵形连成环状,构成一幅奇妙的景象。同盟军的前段部队猛攻帝国军的尾后,帝国军的前段部队则袭击分成两股的同盟军其中一股的尾后。

“这种阵形我是生平第一次看到哟!”

亚典波罗中校凝视着侦测器上的模拟阵势,对杨发出轻轻的喟叹。

“是啊……我也是。”

杨威利应道,但第二句话分明是在说谎。自人类在“地球”这个边境行星的地表上生活开始,这种阵形的战例就已发生过许多次了。罗严克拉姆此番所运用的优越战术,也不是破天荒头一遭了。自古以来——是幸抑或不幸——在战乱的时代里,必定会有用兵思想异于常人的军事天才出现。

他笑了笑,接着道:“总之,我觉得这倒象两条光芒辉映的巨蛇,在互相咬住彼此的尾巴,你想吞掉我,我想吞掉你似的。”

“那么,最后这两条蛇……”

“都会在对方的肚子里被消化掉,对吧?”

“不伦不类的阵形嘛!”

※※※

伯伦希尔的舰桥上,也响起一阵愤慨激昂的叫声!

“这是一种笨拙的阵形,不就是消耗战吗?”

莱因哈特压低声音喃喃说道。

高级指挥官战死的报告传到他耳中,艾尔拉赫少将的座舰不翼而飞了!他无视于莱因哈特全速前进的命令,回头迎击同盟军,在回转的时候,被中子光束炮直接击中而形影俱消。

敌人在背后紧紧追至,他却在他们的眼前回转,真是白痴!自作孽不可活!话虽如此,但无可否认,这是帝国舰队第一位高级指挥官阵亡,帝国军的胜利大梦已蒙上阴影了!

※※※

杨是打一开始就知道一定会形成消耗战,也是有意促成这种局面。帝国军的指挥官罗严克拉姆也不笨,他认为没有必要为了追击敌人,而持续这场令双方流血与破坏不断扩大的战争。

“敌人不久就会开始撤退了吧?”拉欧少校对杨说道,“我们要不要追击呢?”

年轻的指挥官摇摇头。

“我们能把敌人逼到这个地步,已经尽了全力,再也没有力气打下去了。配合敌人呼吸的节拍,我们这边也撤退!”

※※※

伯伦希尔的舰桥上,也有这么一段对话。

“吉尔菲艾斯!你认为如何?”

“这不是一个好机会吗?差不多也该收手了。”他明确地答道。

“你也是这样认为吗?”

“再打下去,只会增加彼此的死伤而已,从战略上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莱因哈特点点头,年轻的双颊上露出一种无法释然的神情,理性上当如此做,但感情上却得不到满足。

“你感到遗憾吗?”

“没有这回事!只是想再小胜一些,总觉得欠缺一种画龙点睛的快感!”

“这个人真是的!”吉尔菲艾斯看着他,嘴角不由得绽开一抹微笑。“被两倍的敌军三方包围,还能以逐个击破法,消灭了敌军二个舰队,最后当敌军从背后迂回攻击时,更与其形成拉锯战,这还不够吗?再奢求什么,就是贪心了。”

“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是……我还是想给那家伙……”

不久之后,两军的炮火依然你来我往,但阵形则渐渐拉开,就像互有默契似的,彼此形成间隔。随着距离的增大,炮声乍歇,飞窜的能源密度也急速转为稀薄。

“的确有一套……好家伙。”

莱因哈特的声音里夹杂着懊恼与赞赏。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停顿了一会儿后,呼叫副官。

“敌军第二舰队的指挥官……中途代理指挥的那个人,他叫什么名字?”

“杨威利准将!”

“原来如此……是叫做杨,没想到同盟军会有那样的家伙。替我拍一封署名电报给他!”

吉尔菲艾斯微笑道:“内容要写些什么呢?”

“对于阁下英勇战斗的表现,谨致上敬意!愿您保重,下次战斗再见!……这样好吗?”

“遵命!”

当吉尔菲艾斯把莱因哈特的命令传达给通讯士兵时,士兵不解地歪歪头。吉尔菲艾斯脸上露出亲切的笑容。

“对方的作战方法十分令人欣赏,很难得遇到这样的敌人,是吗?”

“是啊!”

通讯兵用力地点点头,这时莱因哈特的新命令传至。

“班师回奥丁!全体舰队!调整队伍行列!”

他同时下令舰队在中途停泊伊谢尔伦要塞,并尽快算出敌我双方的损失报告,随后,莱因哈特将指挥席的椅背放平,面对球型的舱顶平躺着,闭目养神。

在潜意识的水面下,疲劳如泡沫般轻轻升起,能够稍息片刻也不错!反正如果有什么事,吉尔菲艾斯会叫醒他的。回程路线的设定,只要交给惯性航行系统就可以了……

※※※

相对于此,战败一方的司令官就不能把部队运作的任务交给下级指挥官,然后径自去睡了。现在最大的任务便是收容其它舰队战败的残兵,为了找寻第四、第六舰队的生还者,他必须在战场上来往巡梭。收拾残局是最为棘手而麻烦的工作,任何事皆然——杨脱掉太空装的防护帽,喝了一杯高蛋白质的牛奶后,如此思索着。

“次席幕僚!不对!代司令官阁下!帝国军有封电报给您……”

拉欧少校来报,脸上的表情不胜好奇,仿佛在说,这次的战斗从开始到结束都是前所未闻啊!

“那我就念了!对于阁下英勇战斗的表现,谨致上敬意!愿您保重,下次战斗再见!银河帝国一级上将,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完毕!”

“他是赞我勇敢吗?真是愧不敢当!”

杨心里甚是明白,对方言下之意是指下次再交手的话,就要将自己打败!杨觉得他有点幼稚,但并不感到反感。

“怎么办?……要不要回电?”拉欧少校问道。

杨摆摆手:“不!不用了,就这么放着,对方大概也不会指望我们会回电的。收容伤残士兵比这件事更重要!快去!能救的就尽量救!”

“是!……还有就是代司令官叫我去查的事……”拉欧少校脸上现出黯然之色。“刚收到报告,第六舰队的拉普少校已经牺牲了!”

“拉普……”

虽然早料到这个结果,杨仍不禁闭上了眼睛,很快又睁开来,低声道:“多么可惜啊!……”

拉欧少校从身旁离去之后,杨的视线落在操作台上。操作台下方的平台上,在战斗开始之前,杨提交给派特中将的作战方案书掉落一旁;杨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苦笑,他万万都没想到,自己原本正确的意见,竟落得这样的下场。而最后的牺牲代价竟如此可观!杨实在无法想像,军部首脑部的那些人对此将会是怎么样的嘴脸!

※※※

“亚斯提星域会战”就这样宣告落幕。

参加战斗的人员,帝国军二四四万八六○○名,同盟军四○六万五九○○名。舰艇方面,帝国军二万多艘,同盟军四万多艘,战死沙场者,帝国军一五万三四○○多名,同盟军一五○万八九○○多名。毁灭或损害严重的舰艇,帝国军二二○○多艘,同盟军二万二六○○多艘。同盟军的损失达到帝国军的十至十一倍,而帝国对亚斯堤星系的侵略,也就此告一个段落。

今后的历史学家将如何评价这场战斗,姑且不谈。经过了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和杨威利的第一次会战,历史潮流的速度急速的加快。一切都不过是刚刚开始。

第三章 帝国的落日余晖

【Ⅰ】

这是一个空气干燥的午后黄昏时刻,屋内墙壁由造形优美的特殊玻璃构成。壁面上钟乳奇岩林立,整个屋内似乎泛着一层微绿的空气一般,显得格外宁静。

有个人两手背在身后后靠着墙站着,他双眼环顾四周,最后将视线落于站在兵棋台旁的一个壮年男子身上。

“这么说……”

靠墙站着的男子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洪亮,是那种属肥胖男子的声音。

“帝国军打赢了,照道理说他们是不该赢的,不是吗?博尔德克?”

“是啊!领主!不过同盟军虽然打败了,却也还不到全军覆没的地步啊!”

“整个局势会有所改变吗?”

“或许同盟军未来会扭转局势,报这一箭之仇。不过目前就整体而言,帝国军是打胜了,同盟军也不可能再反击,这对我们费沙自治领区而言,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领主,您觉得呢?”

靠墙而立的男子——也就是费沙自治领区的第五代领主安德鲁安·鲁宾斯基,整个身体离开墙壁,站直起来。

他的长相实在奇怪之至。虽然年纪在四十岁左右,顶上已无毛,肌肤是浅黑色的,眉、眼、口、鼻,无一不大,实在称不上是美男子。不过这种容貌也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的身材魁梧,虎背熊腰,让人觉得精力充沛,活力十足。

费沙自治领区是个中立的贸易国家,由于统治者安德鲁安个性精明难缠,在他执政的这五年期间,帝国和同盟国给了他一个封号——费沙的黑狐狸。

“你觉得满意吗?博尔德克。”领主看着这位被自己视为心腹的辅佐官,讽刺地说。“其实这次的胜利是靠运气而非实力,下次可能没有这么好运了。以后应加强情报的收集及分析,这才是致胜的关键。”

鲁宾斯基慢慢地走向兵棋台,他穿着一件黑色高领衫,外加淡紫色套装,这身休闲的打扮让人一点也感觉不出他是一国的元首。

博尔德克按了一下按钮,兵棋台上就出现了一幅地图。

“这是两军的兵力配置图,请由正前方俯瞰。”

这地图和三天前吉尔菲艾斯拿给莱因哈特看的一样。红色代表帝国军,绿色代表同盟军。绿色的箭头有三个,正好分布在一个红箭头的前、左、右方。看起来就好像绿色箭头形成一个三角形,正好将红箭包围起来似的的。

“帝国军的舰艇有两万艘,同盟军有四万,所以同盟军占有绝对的优势。”

“军事位置也是同盟军占上风,他们把帝国军团团围住,不过,这家伙……”

鲁宾斯基肥胖的手按着额头说:“这些家伙摆出同盟军几百年前‘达贡歼灭战’所使用的阵形,真是不求长进的东西。”

“不过用兵学本来就是理论性的作战方法。”

“哼!纸上谈兵当然觉得完美无缺,而实际作战时,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帝国军的总指挥,还是那个金发的年轻人呢?”

“没错!是罗严克拉姆伯爵。”

鲁宾斯基纵声大笑。

想到五年前,前一任的领主瓦伦戈夫刚刚悴死的时候,政权由他掌握着。但是反对派却认为他才三十六岁,年纪太轻,主张拥护一位五十几岁的老练候选人。而罗严克拉姆比他小上十六岁,现在威望日升,对那些只会埋怨而无任何才能的老兵而言,一个不愉快的时代似乎来临了。

“自治领主,你知道罗严克拉姆伯爵是如何化解这个危机的吗?”

博尔德克语调兴奋地问。而这位领主则一面注视着他的辅佐官,一面潇洒地走向兵棋台,然后一针见血地说:“他是利用敌兵分散的状态,而予以个个击破的,就是这么简单!”

辅佐官露出惊讶的表情,眼直直看着他:“你说得对。不,简直就是目光独到。”

鲁宾斯基毫不谦恭地微笑着,好像认为他的赞美完全正确似的。“专家往往能够洞察机先,将危机化为转机,进而扭转局势。就像这次的战争一样,任何人都会认为帝国军已被全面包围,绝无胜算。然而,这种并不完善的包围网,对于同盟军而言,反而显现出乒力不够集中的危机来。”

“说得没错!”

“最主要的一点,同盟军太小看罗严克拉姆伯爵莱因哈特的作战指挥能力了。不过,这也难怪。请再告诉我,战况最后的变化好吗?”

博尔德克再度操作兵棋台,台面上又显现出另外一幅图来,有一枚红箭迅速无比地向绿箭方向前进,将之消灭后,转过头来再将另一枚绿箭歼灭,如此一来,局势逆转为一对一的状态了。自治领主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局势的变化,直到局势演变至此时,才叹了一口气说:“好厉害的逐个击破法。用兵真是神速,太完美了!”

他歪着脑袋说。“不过照这种局势发展看来,帝国军应该会获胜才对,毕竟同盟军已不太可能再挽回颓势了啊!为何这第三支部队没有被打败?这支部队是由谁指挥的?”

“最初是由派特中将带领,但在开战后,由于旗舰被炸,而他本人也身受重伤,于是授权给他。”

“杨威利……这名字好像听过。”

“他就是在八年前,指挥艾尔·法西尔大撤退的那个人。”

“啊!就是那个时候。”鲁宾斯基想起来了。“我当时还在想,同盟军中竟然也有这样一位了不得的人哩!这位艾尔·法西尔英雄,在这次战役中,又有怎样的表现呢?”

首席辅佐官操作着兵棋台,向他的上司说明这次“亚斯提会战”的最后一个阶段之战况。

地图上绿色的箭头分别向左右散开,使得红箭头的进击行动扑了个空。接着,原本向左右分散为两支兵力的绿箭头又自红箭的左后及右后包抄,合而为一后袭击红箭的后方……

鲁宾斯基低吟着,他实在意想不到,同盟军内竟然会有这样一个用兵如神的指挥官。

在面对全军覆没的危机之下,杨威利还能够冷静分析战况,出奇致胜,像这样的人物,其才华绝不亚于罗严克拉姆之流。

“好像在看一项绕有趣昧的魔术一样。”

鲁宾斯基挥了挥手,示意辅佐官停止说明。博尔德克往后退了一步,等待指示。

“杨威利!他这次的表现相当出色,这也表示他在上次艾尔·法西尔中的成功,不是偶然的。”

“没错。”

“一个组织再好、兵器再好,都没有用,操纵它的人才是最重要的。在上位者若无能力及器度,有再好的局势都会逆转的。就好比虎牙虽利,要发挥其威力,仍须视猛虎本身的表现而定。”

鲁宾斯基一面这样想着,一面谴走辅佐官。

※※※

恒星费沙的四周有四个行星,其中三个行星的表面都有高热的瓦斯块分布。只有第二行星的表面有地壳,其气体成份也和人类故乡太阳系第三行星无异——包括百分之八十的氮素和百分之二十的氧气,不过,其中最大的差异是第二行星缺乏二氧化碳,故而高等植物无法在此生存。

这个星球上的水份也很少,靠着蓝藻类等低等植物种子的散布,使得这个行星可绿化、沃土。这种绿化工作瑾让星球表面上水利良好的区域点缀着绿意。另外红色的部份是岩石沙漠,一片荒野,风蚀的地形,蔚为一片风景奇观。

由于费沙恒星中,唯一有人居住的地方是第二行星,于是,在帝国历三七三年,以此星球为范围所成立的自治领区就命名为费沙自治领区。他们的人口约二○亿,只拥有少数的警备舰队,但却支配着同盟及帝国间的贸易,握有相当的利益。从形势上看,他们似乎是附属于帝国的,但是,事实上却几近于政治完全独立的状态,而经济力更是远超过这两个大国。

自从雷欧波特建国以来,历代的自治领主都为了自身之安定而费尽心思。若和帝国、同盟相比较,其实力为“帝国占百分之四十八,同盟占百分之四十,费沙占百分之十二”,在国际间的态势处于“受侮而不算弱,威胁人而不算强”的地位。费沙若和帝国势力结合,则同盟国可能居于随时会被灭亡的不利立场。反过来说,若费沙和同盟国势力结合,其声势自然将凌驾于帝国之上,但若想就此而消灭帝国,则并不容易。

费沙能够在国际关系上,维持如此微妙的平衡状态,实在是政治、战略上高度的艺术表现。如果费沙太强的话,则势将威胁到帝国及同盟,他们很可能会联合起来消灭费沙,这种情况下,两国势力加起来是百分之八十八,只消一场战争,就可让费沙亡国。相反地,如果费沙太弱的话,在国际间将无足轻重,帝国及同盟两国都不会尊重它的独立自由的。

假如帝国想要吞并费沙的话,费沙就会向同盟国示好,甚至联合对抗帝国。又假如同盟打费沙的主意之时,费沙则立刻会向帝国靠拢,以求自保。因此,费沙不但供给两国的必需物资,而且还分别笼络两国的掌权者,左右逢源,籍以生存下去。

而统治这样一个具有重要地位的国家之元首——第五代领主,就是安德鲁安·鲁宾斯基。

帝国和同盟之间,任何一方想要消灭另一方,都是相当困难的。因为两国势均力敌,硬拼起来只怕两败俱伤,使得费沙得利。

费沙之所以能够如此重要,在国际间举足轻重,靠的并不是军事力量,而是它的财富和策略。而帝国和同盟就是因为拥有大炮巨舰,在长期征战下血流成河,耗损国力,招致民穷国弱,这倒使得费沙相对地显得重要起来。在银河帝国的绝对君主制和自由行星同盟的民主共和制互相坚持正统性而相持不下。相互杀戮之余,费沙则隔岸观火,不损一兵一卒即胜过双方。

如今,罗严克拉姆和杨威利的出现,更让费沙预感到一个新的时代即将来临。今后这两人的发展动向,将是密切注意的焦点。或许这对两人的评价过高,但是多一分准备毕竟会多一分胜算的。

【Ⅱ】

行星奥丁的西半球现在正被柔软的黑夜笼罩着。

不论是在同盟或帝国的领域里,行星自转,日夜赖以交替的现象是永恒不变的。即使是控制着银河系宇宙森罗万象的鲁道夫大帝也没有办法改变天体运行的事实。不过各个行星周期并不是都完全相同的,有的行星的自转周期是十八个半小时,有的是四十个小时,各有不同。

在人类的发祥地——太阳系第三行星上居住的人类,其生物时钟是以二十四小时为单位过生活的。习惯也已确定是二十四小时制,而在各恒星间往来飞行的人们,就必须要面对日夜有别的时差问题,作适当的生理调节了。

在行星上的各种宇宙船、宇宙空间都市,往往都需要建造一些人工设施以配合二十四小时周期的生活环境。譬如说,白天的人工照明要亮,晚上要暗,温度的调节是晚上较凉,白天较热,冬天较冷,夏天较热。

而有些自转周期相当长或相当短的行星们,为了要强制施行一天二十四小时制,遂有一些现象及规定产生,比方说,今天一整天都是白天,明天一整天则是黑夜,或本行星在一天中有两次日升等的规定。

最感不便的是那些自转周期为二十一个半小时或二十七个小时不等的星球,虽然他们和标准的二十四小时相差不多,但是在施行二十四小时标准制时,却又时常有一、二小时的误差,误差每天在增加,需要调节的幅度也跟着加大,让人难以适应。

不论是帝国或同盟,使用的都是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标准历”,银河帝国的一月一日也就是自由行星同盟的一月一日。

或许有人会问:“现在的人类社会早已不以地球为中心了,为什么样样都要沿袭地球制度呢?帝国也已颁布一套‘宇宙历’,难道在时间方面就不能发明另一种新的准则吗?”

有这种质疑的人往往认为老旧就是不好,应该汰旧换新。然而,新的制度又有谁能制定得出呢?于是,自古沿用的制度就这样地被采用下来了。

在度量衡方面,地球规定,一立方公分的水,其温度为四度℃时,重量是一公克,这种重量是在地球的地心引力下测量的。一公分又等于地球固长的四十亿分之一。这些单位为全人类社会所通用。

鲁道夫大帝也曾试图改变这些度量衡单位。他想以自己的身高和体重为标准,另外定出一套长度和重量的单位及公式,不过尚在研究当中,未付诸实行。

变更单位的提案未付诸施行的原因并非案子本身太过不合理,其主要的原因在于牵涉层面过广。因为,如果要改变度量衡的话,所有人类社会中的电脑记忆网路及计算器都需要全面汰换,所需经费相当高。这笔经费是由财务部长克礼菲演算出来的,据说当他将算出来的这笔大数目拿给皇帝鲁道夫看时,这位刚愎自用的人竟然惊讶得发呆了。

人人都说,克礼菲所演算的数值很明显地是太大了,但是鲁道夫对此一窍不通,刚好让克礼菲能够毫不费力地阻止他这种一味将自己神化的高傲态度,也使得公尺和公克得以保存下去。

※※※

银河帝国的皇宫——新无忧宫,在夜空之下耸立着,显得壮丽辉煌。

这是一栋独立的建筑物,四周连接着一些大大小小的建筑物,有无数的喷水池围绕其间,还有自然和人造的森林、蔷薇花园、雕刻、花坛、凉亭、草地等装点其间,美仑美奂,整栋建筑物笼罩在一片淡淡的银光之下,看起来相当舒服。

这栋皇宫是支配一千个以上的恒星系统的政治中枢,它的附近虽然也有一些宫邸建筑,但都不是高层建筑物,其主要部分也都地下化。最主要的原因在于,臣民们的位置不可高于皇帝陛下的宫殿,也不可由高至低地俯瞰皇官,这些行为都是大不敬的。在天空巡回的卫星也绝不能行经宫殿正上方。

宫殿中的随从及女仆有五万多人,每天负责打扫、清洁、招待、花园管理、饲养鹿群等工作,极尽奢华,也代表皇帝的地位之高及权势之大。

宫殿之中没有电梯也没有自动升降机,上下楼一定要走楼梯。因为伟大的鲁道夫认为,强健的体魄是身为一个统治者所必备的条件之一,试想,一个连上下楼都没办法用自己的脚来完成的人,又怎么能够肩负国家的重任呢?

在这天晚上,群臣都齐聚于皇宫的“黑珍珠室”中,为罗严克拉姆伯爵举行帝国元帅杖的授杖仪式。罗严克拉姆伯爵在亚斯堤会战中,击败叛乱军,显扬帝威,因而获得此一殊荣。

帝国元帅的位阶比一级上将虽只高上一级,但身分却尊贵许多,年薪有两百五十万帝国马克,除了犯下大逆不道之罪以外,其他的罪行一律可免除刑罚。另外,他还可以设立元帅府,自由任免其所需之幕僚。

目前帝国中享有此一特荣的帝国元帅共四名,现在再加上罗严克拉姆伯爵,共计五名,而罗严克拉姆伯爵同时也是帝国宇宙舰队的副司令官,全帝国18个宇宙舰队中约有半数均在他的指挥之下。

“伯爵再往上升,就是侯爵了。”

在这片广大的“黑珍珠堂”一角,有人在窃窃私语着。自古以来,谣言一直就是这么伴随着人类的,不论在什么样的情况和时代之下,也不管地点是在豪华的宫殿中或贫民街上。

今晚在这间黑珍珠室中,文武百官、皇亲权贵们全到齐了,他们齐列于宽六公尺的红色绒毯——由两百名工人花费四个半世纪编织而成——的两边,一边是文宫,一边是武官。

文官行列中,排在第一位的是立典拉德侯爵。他是帝国的代理宰相,为内阁的最高首长,长得鼻尖眼阴,头发银白,现年七十五岁。宰相之后所站立的,依序为财务尚书凯尔拉赫、内务尚书菲尔格尔、司法尚书伦普、科学尚书威尔赫密、宫内尚书诺伊格伦、内阁书记官齐鲁玛杰克……等等。

另一边站着的武官,依序为军务尚书艾伦博克元帅、帝国军统帅本部总长斯坦赫夫元帅、幕僚总长克拉杰元帅、宇宙舰队司令官缪肯贝尔加元帅、装甲掷弹兵总长奥夫雷沙一级上将、近卫兵总长拉姆斯多夫一级上将、宪兵总长克拉玛上将、接着是十八个舰队的司令官……等。

大家听到古意盎然的号角响起后,都马上站正了身体,人人噤声,聆听司仪震天般的声音喊着:“支配全人类、全宇宙的统治者、天界的秩序、与法则的保护者、神圣不可侵犯的银河帝国皇帝佛瑞德李希四世陛下驾到!”

说毕,帝国国歌的旋律奏起,群臣纷纷弯腰鞠躬。

皇帝从地毯中走了过去,经过那数不清的人头行列,坐上最前端正中央的金黄色豪华龙椅。

银河帝国的第三十四代皇帝是佛瑞德李希四世,现年六十三岁,是个看起来似乎相当疲惫的男子。他的模样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老得多,这并非忧心国事所致,而是历经激烈的权力斗争后造成的。他那身形瘦弱的体格,与先祖鲁道夫正好形成强烈的对比。

皇后早在十年前就病逝了,她得的病只是感冒引起的肺炎之类的小病而已,结果却未能治愈。在这连癌症都能克服的时代,“感冒”却是连依靠“鲁道夫大帝的威光”也不能完全排除的疾病。

皇后去世之后,皇帝封了一名宠妃安妮罗杰为格里华德伯爵夫人,事实上,这名宠妃已取代了皇后的地位了。不过,由于这位伯爵夫人并非高级贵族名门出身,因此始终无法参与国家大事,今晚也一样未现身在这个授杖仪式中。

“宣罗严克拉姆伯爵,莱因哈特殿下!”

这一回,百官们并未行最敬礼,大家的目光都迎视着这个年轻武官的到来。

贵夫人们看见这位年轻人,都不禁发出了赞叹之声。就连对莱因哈特有反感的人——在场的大部份人,也都不得不私下承认他是个美男子。

他那端整秀丽的客貌宛若用最上质的白瓷所创作的娃娃,但娃娃的眼光没有这般锐利,表情亦不若他如此刚毅。要不是皇帝对他的姐姐——安妮罗杰宠爱有加,要不是他生得这种表情,他和皇帝的君臣关系,必定会转化为同性相恋的流言。

众人内心各有所感,纷乱不一,莱因哈特脚步沉稳而有力地走来,具有武官的威武气势,他走到御座前面,内心漫不在乎,外表却恭敬有礼地单膝跪下。

他摆好架势,等待皇帝下令指示。按照正式的场合,臣下不可以在皇帝发言之前开口说话。

“罗严克拉姆伯爵!这次的功勋可真是了不起啊!”

一派毫无个性的发言。

“不敢当!完全是陛下的洪福所赐!”

莱因哈特的回答也很没个性,但却是他暗自算计与自我克制的结果。对于这番违心之论,对方既不能领会,又只会使在旁众人觉得反感。对莱因哈特而言,皇帝的重要性轻如鸿毛,真正重要的不过是司仪传诵的那一片纸张罢了。

“好!朕特别充许你去见你姐姐。”

莱因哈特心头大震,如怒涛汹涌,几乎不能自己。眼中如厉电般闪过一道亮光,只是因为他低着头,不动声色,所以谁也没有见到!

“特别充许?亲姐弟要见面,还要你特别充许吗?你以特权把姐姐夺走了!佛瑞德李希四世,你之所以能坐在这个位置上,靠的不是实力,而是你的血统!现在我们的力量还不够,终有一天,我要把你从这个位置扯下来!我要你尝尝最重要的东西被夺走的滋味!”

这时司仪声音传来,把他拉回现实。

“亚斯提星域讨伐叛军一役有功,汝,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伯爵晋升帝国元帅,担任帝国宇宙舰队副司令官,半数的宇宙舰队归于你的麾下指挥。帝国历四八七年三月十九日,银河帝国皇帝佛瑞德李希四世。”

莱因哈特直起身来,踏上阶梯,恭恭敬敬地接过任职令。终于授予元帅杖了,从这一刻起,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正式成为帝国的元帅了。

莱因哈特表面上笑容灿然,但内心却不以为满足。因为,这只是他前进目标途中,小小的第一步罢了!他终于从夺走姐姐的无能者手中取得权力了!

“喔嗬!二十岁的元帅耶!”

压低声音喃喃说道的是装甲掷弹兵总监——奥夫雷沙一级上将。年纪近五十岁,身形剽悍,左颊骨被同盟军射出的雷射光击中过,伤痕弥新,呈紫色。他故意不将伤口医好,以便向人夸示自己是身经百战的猛将。

他故意煽动那位麾下部队被莱因哈特抢走一半的将领。

宇宙舰队司令长官缪肯贝尔加元帅,半白的双眉微微上扬。“卿话虽不错,但那个金发小子的军事才能,的确无可否认!现在,他己击破叛军了,而这等本领,身经百战的梅尔卡兹也无话可说的!”

“看得出他一副牙齿被拔光的样子。”

众人望着静静站在武官行列中的梅尔卡兹,奥夫雷沙毫不留情地抨击他。

“虽然我方胜利了,但仅只一次而已,所以纯属偶然罢了!依敝人之见,纯粹是因为敌人太过无能!不管结局如何,胜败本来就是相对的啊!”

“声音太大了!”

元帅虽然斥责他,但并非否定一级上将发言的内容。对大贵族出身或年事甚高的将官而言,要他们宽大地接纳莱因哈特的功勋,并非易事!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元帅觉得有必要转移话题。

“对了!谈到敌人,那个名叫杨的指挥官,您知道吗?”

“这嘛……没什么印象啊!他是何方神圣?”

奥夫雷沙记不起艾尔·法西尔事件了。

“在这次会战中,防止了叛军全面崩溃,并且使艾尔拉赫少将战死的男子嘛!”

“哦!”

“好像是一个才干过人的将才哦!听说那金发小子也对他颇为折服哩!”

“这岂不大快人心!”

“如果那是莱因哈特个人的事的话!你和敌人在作战时,可没法子自己选择对手吧?”

元帅闪烁其词,奥夫雷沙不明就里的耸耸肩。

“黑珍珠室”再度响起音乐。这是为建立功勋的武官所播放的颂歌——“王尔古雷为勇士的喝采”。

※※※

齐格飞·吉尔菲艾斯上校和其他副宫级的军人,在隔着一条宽阔的走廊的“紫水晶室”等候着。

既非贵族亦非将领的吉尔菲艾斯,没有资格进入“黑珍珠室”,但是,最近这两天,他将跳过准将直升少将,确立了“阁下”称号的地位。届时,在这个富丽堂皇的典礼仪式中,也将有他的立足之地。

每当莱因哈特更上一层时,自己也随之荣升进阶……吉尔菲艾斯身体轻轻发颤。虽然他并不否认自己有才干,但是荣升的速度的确太快了些,他不免对自己的实力是否合乎这个位子的要求,感到诚惶诚恐!

“是齐格飞·吉尔菲艾斯上校吧!”

身旁有人压低声音叫道。

三十出头的高级军官,站在吉尔菲艾斯的面前。徽章阶级是上校。身躯高大,黑溜溜的头发掺杂着少许白发,淡褐色的眼睛,皮肤青白。

“是的!您是哪位?”

“巴尔·冯·奥贝斯坦上校!幸会了!”

说话的时候,这名叫奥贝斯坦的男子,两眼扫射着异样的光彩,令吉尔菲艾斯倒抽一口寒气。

“对不起!……”奥贝斯坦嘟囔着。因为,他察觉了吉尔菲艾斯的表情。

“假眼看起来是有点故障了,让您受惊了,抱歉!明天我就把它给换掉吧!”

“来是假眼啊!不!我才是失礼了……!”

“什么话,请别放在心上才好!里头安装了感光电脑,多亏了它,我才可以自由自在地活动,只是,寿命实在太短了些……”

“在战场上受伤的吗?”

“不是,出生就这样的!如果我生在鲁道夫大帝时代的话,可能会因‘劣质遗傅因子排除法’,被处死刑吧!”

他的声音在空气中振动,久久才沉淀下来,吉尔菲艾斯深吸了一口气,他对鲁道夫大帝大肆批评,显然犯下不敬之罪了!

“你有一位很好的长官呀!吉尔菲艾斯上校!”奥贝斯坦说道,声音略微提高,但仍像是在喃喃自语。“所谓好的长官就是要能使部下长才有所发挥的人,放眼现在的帝国军,这种上司少之又少。但是,罗严克拉姆阁下就不同了,他不像年轻人那般轻浮,反而显得非常老成持重,那些脑袋里只有门阀意识的强大贵族,恐怕很难了解他吧……”

吉尔菲艾斯的脑海里闪起“陷阱”的警告信号,这个自称奥贝斯坦的男子,并不能确定不是那些觊觎莱因哈特垮台的家伙所操纵的傀儡之辈。

“你属于那一个部队?”

他若无其事地岔开了话题。

“到目前为止,是在统帅本部的情报处理部,不过,以后则奉命担任伊谢尔伦要塞驻留舰队的幕僚!”回答之后,奥贝斯坦浅浅笑着。“您似乎是别具戒心啊!”

刹那间,脸色泛白的吉尔菲艾斯无言以对,这时,莱因哈特走了进来,典礼好象结束了。

“吉尔菲艾斯!明天……”

他扬声说道,一面观察着部属身旁这位面色青白的男子。

奥贝斯坦行礼并报上名,形式化地说了几句贺词之后,转身离开。

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走出走廊,是夜,他们住在宫殿的客用馆邸。走到那里,必须在庭园内部步行约十五分钟之久。

“吉尔菲艾斯!明天,我要和姐姐见面,你也来吧!”走到夜空下时,莱因哈特说道。

“我和您一起去,好吗?”

“到现在还顾虑什么呀!我们是一家人哪!”

莱因哈特绽放着少年的笑颜。收收笑意,他压低声音说道。

“对了!刚刚那个男的是谁?有点令人感到不安哩?”

吉尔菲艾斯把事情简单地说明一遍。

“真是深不可测的人!”

吉尔菲艾斯说出自己的感想,莱因哈特一面听他描述,一面扬起双眉。

“的确是个深不可测的男子!”他对吉尔菲艾斯的意见表示赞同,“他亲近你的目的仍不得而知,但不外乎别具用心。这种敌人太多了,我们也要小心应付才是!”

两人同时相视而笑。

【Ⅲ】

格里华德伯爵夫人——安妮罗杰的馆邸位于新无忧宫的一隅,搭乘富丽的宫廷用地上车,也得花上十分钟才能走到。

吉尔菲艾斯两人宁愿走路,还觉得比较快活,可是,又不好违拗皇帝的美意,所以,只好搭乘由宫内省所派谴的地上车前往。

馆邸位于长满菩提树的池畔,建筑式样简单而明晰,和女主人非常相称。

当认出安妮罗杰的优美身影时,莱因哈特不等车子完全停妥,就跳了下来,跑向她那儿。

“姐姐!”

安妮罗杰绽开春阳般的笑颜欢迎他。

“莱因哈特!你来了!还有,齐格也是……”

“……安妮小姐看起来气色很好!”

“谢谢!来!两位请进来!几天以前我就开始在等你们来了。”

哎!这个女子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也没变——吉尔菲艾斯心里想道。即使是在皇帝的权力之下,她的高雅、纯洁也丝毫无损。

“泡杯咖啡吧!再吃点巴旦杏蛋糕。这是我亲手做的,不知道合不合你们的胃口,吃吃看吧!”

“简直是太对胃口了!”

莱因哈特抢着回答,倾刻间,宽广的客庭充满了和煦的气氛,时间仿佛又回到十年前了。

咖啡杯摩擦的声音,干净的桌巾、巴旦杏蛋糕微微逸出的香草甜味……此刻四周洋溢着一种朴实的幸福感。

“我常听人说,贵为伯爵夫人之流的人,不用亲自下厨的……”

安妮罗杰俐落地切着蛋糕,笑了笑说:“管别人怎么说呢!没办法!我很喜欢做啊!我不想依赖机器,我喜欢亲手烧菜!”

随着咖啡的搅动,奶油匀开了。三人一面尝着点心,一面自在地聊天,心间彷如一波波的暖流流过,时间渐渐地过去了。

“莱因哈特讲话老是不经大脑,一定常给你添麻烦吧?齐格!”

“不会啦……”

“讲出真心话才好啊!”

“莱因哈特!别胡闹了!对了!夏豪杰子爵夫人送给我一瓶粉红色的葡萄酒,很好喝哟!在地下室,帝国元帅,麻烦您去拿来,好吗?”

“爱闹的才是姐姐呢!哎!拿酒也好,什么事都好,悉听尊便!”

莱因哈特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站起身来离去。

留下安妮罗杰和吉尔菲艾斯两人。安妮罗杰露出温煦的笑容对弟弟的好友说:“齐格!弟弟一向多亏你的照顾!”

“快别这样说!受照顾的才是我呢!我不是贵族,才这个年纪就做上校,真是受之有愧!”

“再过不久就升少将了,不是吗?我听人说了。恭喜你!”

“谢谢!”

吉尔菲艾斯觉得耳根发热。

“弟弟嘴里不说,或许他自己也没察觉,其实,他是很依赖你的!弟弟的事以后就麻烦你了!”

“我只怕力有不逮!”

“齐格!你应该对自己更有信心一点!弟弟的确有才能,也许多了一点别人所没有的才能,但是,弟弟没有你这么成熟。他就像一只放脚狂奔的羚羊,只知道快速向前冲,有一天,他总会从断崖上摔下来的,打从弟弟出走之日开始,我就有这种预感了,所以,现在才对你说这一些话。”

“安妮小姐……”

“齐格!我就拜托你了!请你在身旁守护着他,别让他从断崖上摔下。当你发现有这种预兆时,请叫住他!点醒他!弟弟应该会接受你的忠告的。如果,他连你的话也不肯听,那么……那时也是弟弟的穷途末路了吧。”

微笑自安妮罗杰美丽的容颜上消失,她那宝蓝色的眼眸笼罩着哀伤的阴霾。

吉尔菲艾斯心上有如利刃划过般痛楚,不错!现在再也不是十年前了!莱因哈特和自己也不是街上奔跑的小少年了,而安妮罗杰也不再是邻家的小少女了!一个是皇帝的宠妾,一个是帝国元帅,一个是帝国元帅的副官。他们三人同时处于权力的芳香和腐臭的漩涡中……。安妮小姐!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尽力去做!

吉尔菲艾斯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感情,答应了主人的要求。

“请你相信我对莱因哈特的忠诚!我绝不会辜负您的托付的。”

“齐格!非常感谢你,真是不好意思,给你添这个麻烦,不过,除了你,其他人我都信不过。所以,讲你见谅。”

“其实,我多么希望能照顾你们啊!”吉尔菲艾斯心中想道。“十年前,当你对我说‘要和弟弟做好朋友哦!’时,我便已经暗暗下定决心,要好好照顾你们了……”

十年前,如果自己有这么大,他绝不会让安妮罗杰落在皇帝手上的。他或许会排除万难带着这对姐弟,逃到自由行星同盟也说不定,搞不好现在也成了同盟军的军官了。当时,自己没有这个能力,也没有办法看清自己要什么。现在就不同了!但是,毕竟十年过去了,一切都太晚了!为什么当人想要做事时,他的年龄总是无法配合呢?……

“……你应该把它放在比较好找的地方啊!”

莱因哈特扬声说道,他回来了。

“好的!辛苦你了。不过,辛苦可是有回报的哟!把杯子拿来吧!”

“相聚的时光虽然短暂,但能够拥有便是幸福了。”吉尔菲艾斯对自己说道,心中也不由得对将会到来的下一场战争感到厌恶。

第四章 第十三舰队诞生

【Ⅰ】

自由行星同盟军统合作战本部大搂位于行星北半球的落叶林气候带,是个地上五十五层、地下八十层的建筑物。其周围紧邻着技术科学本部、后勤本部、宇宙防卫管制司令部、军官学校及首都防卫司令部……等建筑物,故而以首都海尼森波利斯为中心点,其方圆一百公里以内的范围,已俨然形成了一个军事枢纽地带。在统合作战本部的地下楼,一个挑高四层搂的集会场所里,正在举行亚斯提会战殉国音的告别式。这是一个天气晴朗,和风万里的午后,也是同盟军队在亚斯提会战中,损失六成兵力、拖着疲惫残败的身躯回到家园后的第三天。

通过会场的走道已被出席的群众占满了。这些群众包括死者的遗族、政府及军方的代表,而杨威利的身影也出现在其中。

杨威利一面和他身边的人交谈着,一面目送着大楼外的天空。虽然在地下楼中看不到外面,但他却知道,在这个包着好几层大气层的空间之中,有无数的军事卫星正无声无息地掠空而过。

这些军事卫星中,也包括了宇宙防卫管制司令部管制下的强大杀人爆破系统——迎击卫星(共十二个)——“女神的首饰”,同盟军干部们还曾发下豪语说:“有了这十二个迎击卫星,海尼森行星可谓难攻不破了。”想起这句话,杨威利不禁想起许多攻坚不破的要塞遭到大火洗劫的惨痛历史。大概军力强大是引起自傲而落败的原因吧?

杨威利两手轻轻触碰着双颊,感觉上好像自己还未醒来毫无知觉一般。他已连续睡了十六个小时,但却觉得自己似乎已六十个小时未曾合眼一样。

他根本没有吃饭,胃好像失去活力一般,只喝了一碗尤里安煮的青菜汤就不吃了。他在官邸中什么事也不做,只是倒头睡觉,偶尔醒过来,也觉得脑袋空空,连自己曾经和以他为监护人的少年谈过话的记忆都丧失了。

“唉!这就是监护人吗?太丢脸了……”

杨正这么想的时候,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转头望去,原来是军官学校的学长亚列克斯·卡介伦少将,他抬头看着杨,笑吟吟地说:“看来你还没睡醒吧?亚斯提的英雄!”

“谁是英雄?”

“就是站在我面前的这位啊!你好象还没有看过电子报刊上面的报道,不过各个新闻传播媒体都是这么说的啊!”

“我不过是个败军之将而已!”

“是的,同盟军是战败了,所以才需要塑造英雄出来!如果战争大获全胜,反而没有塑造英雄的必要了。战败了,为了转移民众的注目焦点,当然要塑造英雄以博得赞扬,艾尔·法西尔会战时不也是这样吗?”

卡介伦说话时就是喜欢用这种讽刺的语气。他是个中等身材,有着健康肌肉的三十五岁男子,现任同盟军统合作战本部部长西德尼·席特列元帅的次席副官。他的前线指挥作战经验丰富,计划整合事务处理的能力也相当强,各方预测他将在未来登上后勤本部部长的宝座。

“你最近还好吗?副官要做的事又多又杂,我想应该是挺忙的吧?”

被杨威利予以轻微的反击之后,这位能干的军官只得微笑着说:“主办这次告别式的是仪典局吧!竟然完全不招呼军人及死者遗族,只顾全心全意地讨好国防委员长,说穿了,这只不过是为了拉拢握有下次政权的国防委员长举办的一场政治表演罢了!”

此时两人的脑海中同时浮现出同盟国国防委员长优布·特留尼西特的脸孔。特留尼西特身材高大,五官端正,现年四十一岁,是少壮派政治家。他对帝国持强硬立场,是个激进派。在认识他的人中,有一半是把他当成雄辩家,而另外一半则是把他当成令人极为忌惮的诡辩家。

目前的同盟元首是最高评议会议长罗伊·桑佛德,他是一个从政治漩涡中被选出来做过渡元首的老政客,凡事墨守成规,不能创新求变,故而少壮派的人物更加受人注目。

“要被迫聆听特留尼西特拙劣漫长的演说,这比熬夜不睡还要痛苦吧!”

卡介伦挖苦他。在军中,卡介伦属于少数派,比起一味强调扩充军备及打倒帝国的特留尼西特来说,其拥护者要少得多了,杨威利也是如此。他们都可说是孤立派的一员。

会场中卡介伦和杨威利的座位并未被排在一起,卡介伦坐在贵宾席中席特列本部长的后面,而杨则位于演讲桌正前方的第一排上。

告别式按正常程序开始,按正常程序进行着。评议会议长桑佛德毫无情感地念完了官方预先为他草拟的讲词之后,国防委员长特留尼西特接着上台。他的出现使得会场气氛转为热络,群众给予的掌声,比刚刚议长出现时的掌声要大。

特留尼西特并没有带讲稿,他中气十足地向会场中的六万人众演说着:“各位亲爱的市民、官兵们!今天,我们参加这一场告别式的目的何在呢?为的就是要告慰这些为了保卫亚斯提星域而殉国的英灵们啊!他们是为了维护祖国的自由与和平,这才牺牲了自己宝贵的生命。”

听到这里,杨已经想把耳朵堵起来了。这些话听来多么的令人可耻,为什么这种虚伪华丽的词句仍然能让演说者以坦然的态度说出来?难道这就是自古以来人类的传统吗?

“我现在说的是宝贵的生命啊!各位,生命诚可贵,但是他们的牺牲却告诉我们,还有比个人的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存在着。这个东西是什么呢?就是我们伟大的祖国和自由啊!他们的死是美好的,因为他们牺牲小我实践大义。他们是真正的勇土!他们都是好父亲、好儿子、好情人,他们都有过着幸福生活的权利,但是他们都放弃了这个权利,远赴沙场、誓死报国。各位啊!我在此问一声,为什么这一百五十万的官兵们会战死呢?”

“因为首脑部的作战指挥太差了!”

杨威利如此念道。当时众皆默然,这一声显得格外响亮。周围的人尽皆愕然,有位黑发的年轻军官偷偷望着他,杨立刻迎着他的目光直视过去,对方只吓得惊惶失措,立刻将视线转回讲台上去。

国防委员长的演讲仍然在继续着,特留尼西特脸泛潮红,两眼流露出自我陶醉的神情。

“是的,这个答案就是我刚才所说的,他们是为了保卫祖国和自由而抛头颅、洒热血的啊!为了这样崇高的理想难道不值一死吗?只为了小我而生、小我而死,是多么的渺小啊!我决不能这样教导你们。各位一定要想想祖国、再想想个人。生命是可贵的,但是我在此要请各位铭记在心,记住这个事实,同时也是我要大声疾呼的:祖国和自由值得用生命作为代价来换取的,我们是为正义而战,部份自称和平主义者主张和帝国和谈的,还有那些部份自称理想主义者幻想要与专制极权主义和平共存的,请你们不要妄想了,你们的行为只会导至一个结果,那就是削弱同盟国的力量,对帝国而言更加有利。帝国绝不会允许国内有反战和平的主张的,因为我们是自由的国度,所以我们准许有反对国策的情形出现,而各位却因此而过于散漫!但高唱和平的代价是相当高的啊!”

杨威利心中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主战论仍安安稳稳大行其道,在任何时代,煽动者总是远离战场,在安全的地方高唱着主战论。他一想到群众们的狂热又多加了几分时,不禁对这演说更加厌恶起来。不论在任何一个时代中,都会有人支持煽动者的!

“我敢说么说:反对打倒银河帝国专制极权的圣战的人们,就是危害国家的害虫。他们没有资格成为同盟国的国民!为了保卫这个自由社会、为了保卫这个自由的国家体制,不怕死伤、奋而战斗的人们才是真正的同盟国国民!若无此一认知就是无耻之徒,对不起死去的伟大英魂!我们的国家是由祖先一手建立起来的,我们都了解历史,大家都知道祖先们曾流血流汗、争取自由。拥有这伟大历史的祖国啊!你是我们唯一要保卫的,我们能不起而战斗吗?起来吧!为祖国而战吧!同盟国万岁!共和体制万岁!打倒帝国!”

随着国防委员长激昂的叫声,群众们也渐渐失去了理性。汹涌的热血在会场中六万人的体内沸腾着,大家都纷纷站起身来,跟着特留尼西特高喊:“同盟国万岁!共和体制万岁!打倒帝国!”

大家手握拳头,高举手臂,并且高高地挥舞着军帽,振臂狂喊。

在这些人当中,只有杨威利仍坐在座位上没有起身。他冷眼旁观,一双黑眼睛直视着讲台上的演讲人。特留尼西特高举双手接受满场狂热的回应,忽然,他的视线落在群众的第一排位置上。

一刹那间,他的眼光变锐利了,嘴角不悦地牵动了一下。因为他看到前排座位上有一个年轻军官竟然坐在原位没有起立欢呼。如果此人坐在后面,他可能就看不见了,但他却坐在第一排的位置上。而他还认出这人还不是别人,而是刚从亚斯提星域中归来,有“亚斯提英雄”之称的杨威利准将!在一片热烈的爱国情操之下,眼前竟然出现了这样一个大逆不道的叛徒!

“军宫,为什么不起立?”

一位满脸横肉的中年军官怒道。他没有认出杨威利,和杨一样配戴准将的勋章。杨放眼望去,随即平静地回答:“这是一个自由的国家。不想起立时,当然就有不起立的自由。我不过是在行使这种自由罢了!”

“那么,你为什么不想起立?”

“我有不回答的自由。”

杨威利并不觉得自己的回答好笑,不远处的卡介伦少将看在眼里,虽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却不由得皱起眉头,苦笑不已,他认为杨的表现太不成熟了。杨威利就是不习惯于处事圆滑,卡介伦少将同样也不想起立,也不想拍手高喊同盟国万岁,但若因对特留尼西特的演说未表感动,而被指责为非爱国者的话,那就太不值得了。这就如同“国王的新衣”所说的,叫着国王没穿衣服的,都是不懂事的小孩子,而非大人。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当中年准将这样质问时,讲台上的特留尼西特双手往下摆,轻轻地作着平息群众的动作。接着,人声沸腾减低了,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大家又坐回原位。

瞪视杨威利的中年准将不由得满脸不悦地坐了下来。

“各位啊……”

演讲台上的国防委员长又再度开口说话了,在经过了长篇演说及高声呼喊之后,他感到口干舌燥,发出来的声音变得极为沙哑艰听。

“我们强大的武器,就是全国国民统一的意志。我们是一个自由的国家,以民主共和政体为基础,即使有多么崇高的目标,也不能强制所有人服务。个人有反对国家的自由,但有良知的国民内心是雪亮的,为了获得真正的自由,我们应该放弃渺小的自我,团结在一起,为了全民共同的目标而努力向前。各位……”

说到这里,特留尼西特突然闭上了嘴,他并非为了口干无声才停止说话的,而是察觉到有一位女性正通过席间的走道走向讲台。这位年轻女孩头发是浅棕色的,从经她擦身而过的男子们注视她的眼光看来,想必这个女孩长得相当漂亮。伴随着她的脚步,已引起周围人群相互询问的声音,不安的范围正扩大着。

……这女子是谁?她要做什么?

杨威利老远就听见有人在谈论此一女子,但人太多没能看见,直到此时她走近时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几乎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国防委员长——”

这女孩声音低沉,她步上讲台上说:“我名叫洁西卡·爱德华。是亚斯堤会战中战死的第六舰队幕僚约翰·罗伯·拉普的未婚妻。不,‘曾经’是他的未婚妻。”

“这个……”

即使雄辩如“候任领导者”的特留尼西特也哑然了。

“我替你感到难过,小姐!可是……”

国防委员长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广大的会场,只见六万名听众都沉默地等待着他的回话。全体人员屏息注视着这位失去未婚夫的女子。

“您没有安慰我的必要,委员长,我的未婚夫是为了实践保卫祖国的崇高理想而牺牲的。”

洁西卡平静地说着,减轻了委员长的尴尬场面,委员长毫不掩饰地露出放心的表情。

“是吗?不过,你可以说是后方妇女的楷模,我们对于你的损失,一定会给予重重的补偿的。”

看到他如此的恬不知耻,杨威利又想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了。对于不知羞耻的人而言,杨认为任何事他们都做得出来。

洁西卡看起来则表现得相当冷静。

“多谢你了。我现在只想问委员长一个问题。”

“喔!是什么问题呢?我一定竭尽所能答复你!”

“请问您当时在哪儿?”

特留尼西特眨了一下眼睛,大部分的听众也都不明白这个问题的用意何在,大家都眨了眨眼。

“嗯?你说什么?”

“我的未婚夫为了保卫祖国,远赴疆场,目前已不在人世了。委员长,请问您当时又身在何处呢,赞颂死亡的您到底在哪里?”

“小姐……”

任谁都看得出国防委员长畏惧的眼神。

“你的家人又在哪里呢?”洁西卡又毫不留情地追问着。“我的未婚夫已经为国捐躯了,你不是说牺牲是必要的吗?那你的家人又怎么说呢?你的演讲如果完全正确的话,为什么自己不去身体力行呢?”

“卫兵!”特留尼西特东张西望地喊着。“这位小姐不太正常,把她带走,我的演说完毕!军乐队!演奏国歌!”

卫兵还未有所动作,洁西卡的手腕忽然被人扣住,她一面挣扎一面抬眼望去,发现这个人原来相当熟悉,一双温暖的眼睛正关心地注视着她。

“杨威利!”

“走吧!”杨威利低声说。“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雄壮威武的音乐此时已飘扬在整个会场之中。自由行星同盟的国歌名为“自由之旗、自由之民”。

“朋友们,我们总有一日会打倒专政者

解放行星,竖起自由之旗

我们现在的战斗是为了未来的光明

我们现在的战斗是为了明日的果实

朋友们,让我们歌颂自由之灵魂

朋友们,让我们揭示自由之灵魂。”

听众们配合音乐开始唱起歌来。这回和刚才无秩序地高喊口号不同,大家整齐划一地唱着这首雄壮的歌。

“用我们的双手,向那黑暗专制的另一边传播自由!”

杨和洁西卡背对着讲台,往通路的出口走去。

当两人并肩而行时,一旁的群众都转头注视,但很快的又将视线放回讲台上继续唱歌。两人打开大门奔向没有音乐的外面,当大门关闭时,只听见国歌的最后一段音乐在耳旁响起。

“啊!自由的人民啊!我们是永远征服不了的!”

【Ⅱ】

日落的最后一道余晖己消失,美丽的夜晚又悄然来临,绚灿的星群开始绽放出银色的光芒。这个季节正是螺旋状绢带型星座最闪亮的时候。

海尼森都市群的宇宙港,此时正热闹着。在码头的大广场中站着各色各样不同的人群。有的人刚结束旅途归来,有的人才刚要开始他的旅程。有的来接人、有的来送人、有的是一般的公民、有的是军人、有的是穿着制服的技术人员、有的是紧闭双唇的警备官、有的是忙着工作快步走路的宇宙港职员,还有又蹦又跳的小孩子,人群中还穿梭着搬运行李的机器人车。

“杨。”洁西卡叫着身旁年轻人的名字。

“嗯!”

“你会不会觉得我这个女孩子很讨厌?”

“怎么会呢?”

“因为大部份的死者家属都默然含悲,只有我一个人在大庭广众下大喊大叫,当然会令人不愉快。”

“不!没有这种事,本来就该有人说出这些话。”

杨威利心里想,默不作声根本无法改变事态,若没有人能站出来弹劾当权者,那就真是无药可救了。

此时两人正并肩坐在宇宙港广场的一座沙发上。

洁西卡在一个小时之后,就要搭船回到海尼森隔壁的行星德奴仙去了。她在当地的一所中学担任音乐老师。如果约翰·罗伯·拉普少校仍然健在的话,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就会退伍,和洁西卡结婚了。

“你是个杰出的人物!杨。”

洁西卡一面看着有父子三人经过面前,一面说着话,杨威利沉默不语。

“你在亚斯提会战中的优异表现,我都听说了。约翰·罗伯生前也时常说起你过去的种种战绩,他还夸赞你,能和你同期是他的荣耀呢!”

约翰·罗伯是个好人。洁西卡选择他是个明智的抉择,不过,现在留给洁西卡的却是无限的寂寞与回忆,她是军官学校中事务长的女儿,现在则是一个失去未婚夫的音乐老师……

“我看同盟军的其他提督们应该觉得惭愧。一次战役就死了一百万以上的人。道义上该觉得可耻。”

“那不一样,洁西卡。除了杀害非武装人员,或是破坏停战协定的蛮横行为之外,没有其它可以判定此一将领是否为道义之人的标准。从道义上来说,名将和愚将是一样的,差别是愚将杀害了一百万的同伴,名将则杀害了一百万的敌人。而在绝不杀人的绝对和平主义者眼中,两者是没有什么不同的。”

他的这番论调逗得洁西卡扑哧一声掩嘴笑了起来。看到她初次展现笑容,杨心里感得很高兴。

“觉得怎么样?”

“……还是一样的。”

宇宙港的广播响起,洁西卡从沙发中站起身来。她要搭乘的船即将出港了。

“杨,谢谢你多方关照,我一生大概,不,一定不会忘记……”

两人的目光不自禁地对视着,他们之间应该还有很多话要说的,但却都欲言又止。

“那么……请保重……”

杨好不容易挤出一丝笑容。

“……你也一样……好好努力……再见!”

洁西卡也勉强笑着,笑容中带着难以言喻的悲哀。

杨威利默然站着,一直目送着洁西卡单薄的身影消失在搭船口中。心中百感交集。

好好努力!是吗?这不也就是要我多多杀敌的意思吗?她大概自己都未察觉到这番话的意思吧!在这银河中只怕还有许多和她有着相同遭遇的女子。此时,这些女子们都在为某人而哀悼、而愤怒吧!……

“请问这位是杨威利准将吗?”

这是一个老妇人的声音,杨慢慢地转过身去,只见一位衣着华丽的贵妇人带着一个约五、六岁的男孩,站在眼前。

“我是……”

“啊!果然是您。威尔,这位是亚斯提中的英雄喔!快打招呼!”

这个小男孩却害羞地躲到老妇人身后去了。

“我是梅尔夫人,我的丈夫、孩子,也就是这小孩的父亲,都是军人,他们都在和帝国军的战斗中牺牲了。你的功勋,我们在报上都看到了,很感谢你,能在这种地方遇上你,真是令人喜出望外!”

“……”

杨听了这番话感到手足无措,也不知要说些什么好。

“这孩子说,他也想当一名军人呢!希望能杀死帝国军,为死去的爸爸报仇。杨准将,我在此向您作个不情之请,虽然这很冒昧,但是,我还是希望您能和这个孩子握个手,好吗?就算做为你对他未来的一种鼓励好了!”

杨一直不敢正视老妇人的脸孔。

老妇人想,他没说话大概就是同意了,于是将孩子拉到提督的面前站定。这孩子虽然注视着杨的脸孔,但仍然紧抓着祖母的衣服不放。

“怎做搞的?威尔!这种态度像是个勇敢的军人吗?”

“梅尔夫人!”杨叫道,心中感到万分惶恐。“威尔长大时,世界也应该和平了。您也不需要强迫他去当军人……孩子,多保重!”

杨威利行礼后,立刻加快脚步离开了。其实他是想尽快离开这种场合。杨不认为这是个不名誉的举动。

【Ⅲ】

杨返回银桥街二十四号的宿舍时,海尼森标准时间为二十点。这一带住宅中所住的人以单身者或小家庭居多,属于高级军官住宅区,四周飘着大自然界的绿叶香气。

这一带的建筑设备还称不上是新颖豪华,虽然绿地广大,但由于经费不足,新的建筑物及改建物仍不多见。

杨走路的速度慢了下来,穿越这片司空见惯的公共草皮,打开配有识别装置的大门,门开处发出了吱吱咯咯的响声,似乎在欢迎这位B栋6号宿舍的主人回家,杨心里想,若是自掏腰包修理这个门,早就修好了,当时却请经理部处理,至今仍然没有下文。

“您回来了,准将。”少年尤里安·敏兹迎向前来。“我正在想,不知您晚上是不是不回来了!我还煮了您喜欢吃的爱尔兰炖羊肉呢!”

“这么说来,我空着肚子回来是对的咯!不过,你为什么会认为我可能会不回家呢?”

“卡介伦少将刚刚来过电话。”少年一面接过他的军扁帽一面回答。“他说你这家伙在告别式还没结束时,就和一个大美人手拉着手跑走了。”

“这个家伙……”

杨站在玄关的地方苦笑着。

尤里安·敏兹是杨的被监护人,今年十四岁。他的身高与年龄相称,一头亚麻色的头发,眼睛棕黑,眉清目秀,卡介伦他们都叫他“杨的孩子”。

尤里安是在两年前,根据“军人子女战时福利特别法”而成为杨的被监护人的。订立这项法案的人名叫托尔巴斯,故而此一法案又通称为“托尔巴斯法”。

自由行星同盟和银河帝国间的战争状态已经持续了一个世纪半之久了,许多人因战争而死亡、伤残,“托尔巴斯法”就是为了救济这些失去亲人的孤儿,达到确保人力资源的目的,应运而生的法令。

这些孤儿们交由军人家庭来抚养,政府贷给他们一定数额的教养费,孤儿们在十五岁以前一律进一般学校上课,十五岁以后则随个人的意愿选择自己所想进的学校就读。不过,若选择进军官学校或技术学校等军事相关学校的话,则向政府借贷的教养费即可不必归还。

另外,虽然女性无法对军事行动有所贡献,但是也很欢迎她们能投入补给、经理、运输、通信、管制、情报处理及设施管理等行列。

“此法主要取法于中世纪以来的学徒制度,但它有个缺点,那就是教养费往往影响孤儿们对未来的选择方向。”当时,任职于后勤本部的卡介伦就曾讽刺地对杨这么说。“不过话说回来,人生在世,如果没有任何目标,活着也是无味。既然这种领养制度有其存在的价值,我看你不妨也领养一个孩子吧!”

“可是我还未娶妻啊!”

“就是因为这样,才应该尽点社会义务啊!不过是负担一些教养费罢了!嗯?独身贵族。”

“我知道,不过我还是喜欢一个人过日子。”

“两个人的日子也不错啊!”

“一个人过就够了。”

“是吗?不过我还是要给你找个人来。”

两人在经过这番交谈后的第五天,少年尤里安就出现在杨家门口了。

尤里安自此进了这个家门,为了成为杨家勤勉、有才干的一员,尤里安特地将家中无用的废物、机器等束之高阁。他决定打点这个家庭的一切物质环境。不到几天的工夫,这个家已被他整理得井然有序了。

“我已经将家用电脑资料整理归纳为六大部份。”当时的尤里安才十二岁,他站着一动也不动地向主人报告。“第一类、家庭经营管理,第二类、电器操作,第三类、保安,第四类、消息的收集,第五类、家庭学习,第六类、娱乐。每天要记录的包括:1冷暖房、清扫机和洗衣机之使用状况,2防盗、防火设施之维护,3新闻气象及购物情报之收集,4……上校,请您记往了。”

当时的杨威利是个上校。他默默地走到寝室兼饭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意外地发现布满在沙发周围的那些果皮、杂物、杯子、罐头盒……都不知所踪了。心里想着,该向这个傻笑的小侵略者说些什么才是。

“房间我打扫过了,床铺被褥也洗了,家里也整顿好了,如果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请说出来。您还需要什么呢?”

“给我一杯红茶好吗?”

杨想喝一杯自己最喜欢的红茶,润润喉、告诉他这一天的甘苦,不过当这名少年奔入厨房,将一组崭新美观的茶具端来,并且递上一杯西隆星出产的茶时,杨的双手不禁颤动了一下。

一口茶才刚入口,他的心立刻被这名少年征服了。因为这茶的味道是如此的香醇!尤里安的父亲是宇宙舰队的上尉,虽然官阶不高,却传授给儿子茶道的知识及泡茶的方法。

在尤里安少年式的家庭经营经过了半个月后,卡介伦到他家来拜访,卡介伦看了看四周的环境,评论道:“我到过你家多次,我发现这是你家有史以来最干净的一次。看来‘父无能、子有才’这句话所言不虚。”

杨并未反驳他所说的。

※※※

如今已经匆匆过了两年。尤里安的身高也往上窜升了十公分以上,是个真正的大男孩了。功课似乎也不错,从来没有不及格,偶而还会拿些奖章奖状之类的东西回家。照卡介伦的说法,尤里安应该可以算是“青出于蓝”了。

“今天学校问我明年以后的决定。”

尤里安一面吃一面说,杨威利拿汤匙的手停在半空中,目光注视着他。

“不是明年六月才毕业吗?”

“如果修足学分,按规定可提早半年毕业。”

“是吗?”杨觉得自己是个不负责任的监护人。

“你想当军人是吗?”

“嗯!我是军人之子啊!”

“谁说儿子一定要继承父亲的职业的,我爸爸就不是军人,他是个商人。”

杨告诉他,若想选择其他行业也无妨。他忽然想起今天在宇宙港遇见的小威尔来。

“不过,我若不选择从军,就必须要偿还教养费……”

“我来还。”

“咦?”

“你真是太小看我了,我还有一笔存款在。再说,你也没有提早毕业的必要,再多逍遥些日子,难道不好吗?”

少年的双颊似乎泛着红光。

“你到我家来,并未给我增加麻烦啊!”

“很感谢你,不过……”尤里安怀疑地望着杨威利。“我听说您很讨厌军人,可是……”

“我是很讨厌。”

这么明白的答覆使尤里安倍感困惑。

“那你为什么还要当军人呢?”

“那当然是因为我没有能力,除此之外也不知要做什么。”

杨吃完饭,用纸巾擦了擦嘴巴,尤里安收拾好餐具,放进洗碗机中,打开电源,让电脑操作洗碗机。接着,他端上茶具,开始泡红茶。

“唉!你再多考虑再作决定吧!匆忙决定没有好处的。”

“是的,我会再考虑。准将,新闻曾报导过,罗严克拉姆伯爵是十五岁时踏入军旅的吧?”

“大概是吧!”

“你知道吗?他是个美男子呢!”

杨威利并未亲眼见过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只是在雷射立体电视中见过几次,他是杨所见过最英俊的年轻人了。后勤本部的女兵们常传说他比同盟中的军官更受人喜爱。

“茶里要加牛奶呢?还是白兰地?”

“白兰地……”

就在此时,防盗器红灯突然熄灭,警铃响起。尤里安将电视遥控器拿起来一按,利用红外线显示影像的电视,立刻出现了许多人影。他们全部围着白色的头巾,只让两眼露出。

“尤里安。”

“是。”

“最近常有这种小丑集体在做家庭访问吗?”

“他们是忧国骑士团。”

“没听过这种马戏团。”

“他们是激进派国家主义团体,由于他们高喊打倒反国家、反战争的言行,最近颇受注目。不过很奇怪,不知他们为什么要访问家庭,难道是为了领受准将的赞赏吗?”

“他们有多少人?”

杨不感兴趣地问着,尤里安读着画面上的数字说:“共四十二人,正朝院子里头移动,啊!是四十三人,不,四十四人。”

“杨准将!”

这声喊叫透过麦克风,格外响亮,装有特殊玻璃的墙壁都微微地震动着。

“是,是。”

杨回应着,但屋外是听不到的。

“我们是真正的爱国志士,我们是忧国骑士团。我们要弹劾你!你因战绩而自满,竟然当众反对统一战争,还记得你今天在告别式中的行为吧!”

杨察觉出尤里安正吃惊不已的样子。

“杨准将,你已侮辱了神圣的慰灵大会。当与会者都热烈回应国防委员长,誓言打倒帝国时,就只有你不肯起立,反而嘲讽民众的决意。我们要弹劾你这种态度!有什么主张,你说出来吧!若试图报警也没有用,我们会把你的对外连络系统都破坏掉。”

杨明白了,忧国骑士团的背后,十有八九是由“绝世的爱国者”特留尼西特在操纵。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音量极大,恬不知耻,说话内容虚伪无比。

“准将,你今天是不是真的这样表现?”尤里安问他。

“嗯!是啊!”

“为什么?只有一个人不起立,这不是一种明显的嘲笑态度吗?就算你心里反对,起身拍手对你也没什么损失啊!在别人面前装装样子也就罢了!”

“你说话的口气倒和卡介伦少将很像啊!”

“这种道理别说是卡介伦少将了,就连小孩子都明白啊!”

“……为什么不出来?难道你还有羞耻之心不成?快觉悟吧!今天你非得在我们面前老老实实地解释清楚才成!”

外面又有人叫喊着。杨威利愤而站起身来,尤里安扯了扯他的袖子。

“准将,无论如何,你可不能动武啊!”

“你的反应也太快了吧!难道我不能跟这些家伙把事情说清楚吗?”

“也不是啦!”

“……”

此时,特殊玻璃窗格格作响,似乎裂开了。紧接着,有一颗西瓜般大小的金属制球体飞了进来。直撞上壁橱,橱子里摆设的陶瓷品在刹那间都给砸得粉碎。此时突然有巨声响起。

“小心!趴下!”

杨叫着。

尤里安紧急间抱了家用电脑躲到沙发底下。不一会儿,这个金属球就爆炸了。一时之间,屋内隆声大作,所有的家具设备都遭破坏,无一幸免。

杨威利楞住了,忧国骑士团所投的手榴弹,竟然是工兵队所使用的非火药性小规模住家爆破弹。

他们似乎已将破坏力调到最低程度,否则,整个房屋早就化为瓦砾了。可是,为什么像他们这种民间团体,会持有这种军方的武器呢?

杨好像想到什么,手一拍,问着:“尤里安,喷水器的开关在哪里?”

“在2号A第4个钮,你想对付他们?”

“他们不懂得礼数,我们就要用……”

屋外盛气凌人的声音,突然转为哀嚎声,原来这些裹着白布的家伙们,已被高压水柱喷得招架不住,四处奔逃。

“大爷生气了,让你们尝尝甜头!你们这些流氓!”

就在杨大骂他们的时候,警车声渐渐自远方响起。可能是邻居们报的警吧!

其实,暴动发生了这么久,治安当局才姗姗来迟,似乎更让人觉得有人在忧国骑士团背后撑腰。这个人恐怕就是特留尼西特吧。

忧国骑士团早就落荒而逃了。但是姗姗来迟的警官们却还不住地称赞他们是多么的爱国,这使得杨相当不悦。

“若真的爱国,他们为什么不去参加志愿军,反而三更半夜私闯民宅,骚扰有孩子的人家?难道这就叫爱国吗?还有,如果他们行事正大光明,为什么把自己的脸包起来不敢见人,根本没道理!”

就在杨反击他们的时候,尤里安已关掉喷水器的开关,开始打扫这间乱七八糟的房间了。

“我来帮你!”

杨赶走这些办事不力的警察后说着,尤里安马上摇摇手。

“不行,这样反而碍手碍脚!你就坐在那边的桌子上好了。”

“坐在桌上?你……”

“我马上就打扫好。”

“我坐在桌上做什么呢?”

“嗯!喝喝我泡的红茶吧!”

杨嘴巴嘟嚷菁,走到桌前盘腿坐在上面,看见尤里安正在收拾陶器的碎片,不禁叹道:那陶器是中国明朝的万历红画啊!那是父亲留给我的遗物中,唯一的真品啊!

※※※

二十二点,卡介伦打影像电话来,此时尤里安已经将屋内打扫干净了。

“孩子啊!你的监护人在家吗?”

“在那边。”

尤里安指着桌子处,这位杨家的主人正盘腿而坐,悠哉悠哉地喝着红茶。卡介伦大概花了五秒钟的时间,仔细观察了一下,接着慢慢地说:“你在家里也有坐在桌子上的习惯吗?”

“这要看是星期几!”

杨坐在桌子上回答,卡介伦苦笑了一下。

“好啦!你现在有急事,马上到统合作战本部去!车子马上会来接你!”

“现在就去?”

“这是席特列部长直接下的命令。”

杨用力地把茶杯放在桌上。

尤里安呆了一下,随即马上跑去将杨的军服拿过来。

“部长找我有什么事?”

“他只告诉我有要紧事,一切到作战本部再说。”

电话被挂断了。杨盘着双臂,似乎在想什么,尤里安已经双手把军服送到面前。正穿戴间,接人的车已经来了。杨实在想不通:到底有什么事这么急!非要三更半夜被叫去不可?

“我回来时恐怕已经很晚了,你先睡吧!”

“是的,准将。”尤里安言不由衷地回答。

“尤里安,今天晚上的事,也许对方只是吓吓我们的,不过,敌人以后要怎样对付我们就难说了。日子越来越不太平了啊!”

杨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此时说出这番话来。尤里安两眼一直望着他。

“准将,我刚刚说了不少废话,请您不要放在心上。只要你行得正站得正就好了,我相信您是个最正直的人。”

杨看着这个少年,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最后只有轻轻摸着他的头发,接着转身走向车子。尤里安一直目送着车子离去,直到车灯在黑暗中消失时,他仍是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

【Ⅳ】

自由行星同盟军统合作战本部部长西德尼·席特列元帅是个身高约两公尺的壮年黑人。他并非属于才气纵横那一型的。不过,身为一个军队管理者或战略家,他的确有两把刷子,同时颇具威望。不摆官架子,很受欢迎。

统合作战本部部长的职位相当崇高,作战时,他就是同盟军的最高代理司令官。最高司令官是同盟国元首最高评议会议长,之下由国防委员长统领军政系统,统合作战本部长统领军令系统。

不过在自由行星同盟中,这两种职务却未必好当。因为其中一人要统领军政,另一人要执行军令,若不能相互合作就难办事了。如果个性不合,互不相让,则军队中的组织运作,就很难顺利进行。特留尼西特和席特列之间的关系,就有如上述所说的,处于武装中立的状态。

杨才刚踏人执务窒,席特列元帅立刻起身相迎。当杨还在念军官学校时,元帅是当时的校长。他在那时已经是个很难应付的人。

“请坐,杨‘少’将。”

“少将……”

席特列元帅才一说,杨就不客气地坐下了。元帅马上开门见山地说:“有件事情要告诉你,上面已经决定要升你为少将了,明天就正式递交给你任职令!你知道为什么升官吗?”

“是因为我们打了败仗吧?”

元帅听了,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这家伙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都不变。从军官学校开始,你就是一个不求上进的家伙,表情温和,但言语却锋利无比。”

“是吗?不过我想事实就是这样吧!校长……不,是部长阁下。”

“你为什么会如此认为呢?”

“古代兵书有云:‘败战之军,应予嘉勉。’我们这次败得这么惨,不安抚一下民心土气,怎么行呢?”

杨若无其事地这么说,元帅只有苦笑的份。他盘着双手,看着自己这个学生。“你说的完全正确。我们这次吃了败仗,民心士气也跟着动摇了起来,此时若不塑造出一个英雄来,看来很难抚平民心。而这位英雄就是你!杨少将!”

杨微笑着,心里却不怎么高兴。

“被人刻意塑造成英雄形象,我想你也不会高兴,不过这也可说是我们军人的一种任务啊!而你实际上也立了不少汗马功劳,我们统合作战本部及国防委员会也都只是论功行赏罢了!”

“这件事,国防委员长特留尼西特有表示什么吗?”

“这个时候,个人的意见已经不重要了,就连委员长也是一样,大家都要以公家立场为重。”

这就是所谓的原则吧!不过,表面上听来是这样,但特留尼西特刚才不也曾私下唆使忧国骑士团来骚扰他吗?

“话说回来,当初采用你所提出的作战计划,也许我们就打败敌人了。”

“嗯!或许吧!”

杨尽量小心地回答。席特列元帅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若有机会,我们应该可以向罗严克拉姆报此一箭之仇吧!”

“这也得看他肯不肯配合才行。他上次以甚少的兵力打败我们的大军,一定相当得意自满,若他再打算以相同的策略以寡击众,我的作战计划应该就能够扭转乾坤了,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这种事不太可能再发生了。因为以少胜多并非用兵之道,它并非战术,只能说是一种奇术。这种道理,罗严克拉姆不可能不知道,他下次进攻时,一定会率领大军前来的。”

“有道理,用兵之道,最主要还是应该拥有比敌军还要完备的兵力才行。不过,外行人还是比较喜欢你所说的奇术,甚至于当你所带的兵少,无法打败多数的敌军时,别人也会认为你是个无能的将领的,何况我们这次是以多数的兵力败给少数的敌军啊……”

元帅黝黑的脸上露出苦恼的表情。政府和市民对这次的败仗相当不谅解。

“杨少将,我想我们同盟军用兵的方法终究是错误的。否则,为什么兵力比敌人高出两倍,却还落得如此惨败的下场呢?”

“因为我们的兵力运用错误。”杨简明扼要地回答。“一些调兵谴将的方法姑且不论,单是兵力比敌人多这一点,就足以令军心懈怠了。因为人多势众,大家都很放心啊!”

“嗯——”

“在这雷达及电子工学日新月异的时代,战争已发展成按钮战争。在这种事事讲求精密的时代,用兵也有其一定的法则,那就是要能集中兵力及迅速调动部队两种。一言以蔽之,就是不能白费力气。罗严克拉姆伯爵就是这个法则的实践者。”

“嗯——”

“再反观我们的军队,当第四舰队被敌人粉碎之时,其他的两个舰队仍拘泥于原定计划,只是一味浪费时间,也未能充分侦察敌情、掌握情报。三个舰队都处于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只能孤军奋斗。这就是未能集中兵力及迅速调动部队的结果。”

这是杨这些日子以来,话说的最多的一次了,心情多少有些激动。

“的确如此,你说的很对。”

元帅不住地点头。

“我现在还有一件早已内定的事要告诉你,我要变更军队组织,将剩余的第四、第六舰队合并起来,再加进一些新兵,组成第十三舰队,任命你为首任司令官。”

杨的脖子突然僵住了。

“按规定,舰队司令官不是须由中将以上的人出任吗?”

“这个新舰队的规模只有常规舰队的一半,舰艇只有六千四百艘,士兵只有七十万人。而第十三舰队的首项任务就是进攻伊谢尔伦要塞。”

部长的语气相当坚定。

杨似乎呆住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慢慢吞吞的开口问:“就是那个六次都以三个舰队以上的兵力去攻击,但六次都失败告终,有常驻舰队一万五千艘以上的伊谢尔伦要塞?”

“是的!”

“半个舰队就想进攻伊谢尔伦?”

“就是这样!”

“你想这可能吗?”

“如果是别人,我还不敢抱有希望,但若换作是你,我绝对有信心!”

“若是你就有信心……”杨认为他根本就是在拿话激他。自古以来,有多少人就冲着这句话,为了这耀人的名誉,而舍身去做那些不可能的事啊!而那些在旁吹捧怂恿的人却可以完全不负责任。

杨沉默着。

“你没有信心吗?”

部长问杨,杨却没有回答。如果他没有信心,早就答称没有了。对于进攻伊谢尔伦,杨有自信也有胜算,相信应该能一扫过去屡战屡败、死伤惨重的阴霾。他之所以不回答,是因为对席特列部长的安排感到厌恶的关系。

“如果你能带领新舰队,进攻伊谢尔伦要塞,成就伟大的功业的话……”席特列意味深长地看着杨威利。“姑且不论特留尼西特国防委员长对你个人的感想如何,到时,他对你的才干一定会相当折服的。”

当然部长的地位也会相对地提高,看来这不只是战略的应用,它更是一场政治斗争呢!这个部长真是老奸巨猾啊!

“我愿尽己棉薄之力。”杨考虑许久后回答。

“啊!你终于答应了?”席特列部长显得相当高兴。“我会命令卡介伦积极地准备新舰队的组织及装备。若有任何需要,就向他申请,一定尽量如你的意。”

杨心里想,何时进攻呢?部长的任期还剩七十天,为了寻求连任,他一定希望进攻伊谢尔伦的战争能在任期之内结束。如果这场战争需时三十天的话,攻击行动最迟也要在四十天以后随即发动。

特留尼西特似乎也并不反对这次的人事调动及作战计划,他一定在想,以这半个舰队进攻伊谢尔伦是绝不可能成功的,到时自己就有理由公然将席特列及杨威利除掉了。说不定他现在正为了杨威利的自掘坟墓而举杯庆祝呢!

杨心里想,可惜自己将有一段时间不能喝到尤里安泡的红茶了。

第五章 伊谢尔伦要塞攻略战

【Ⅰ】

伊谢尔伦要塞——银河帝国最重要的军事据点,位于距离帝国首都星奥丁六二○○光年之处,那里有颗壮年期的恒星亚尔提那,原本是一颗没有行星的孤独恒星。而三十年前在此处建设了直径六○公里的人工行星,即为伊谢尔伦要塞,作为银河帝国的基地,主要是基于其地理上的重要性。

如果由天顶方向俯瞰银河系,伊谢尔伦的位置是在银河帝国之势力范围向自由行星同盟方向延伸之处的边沿部份所构成的三角形地带的项点附近。这一带是宇宙航行上的“魔鬼三角”,是曾经使得从前自由行星同盟的建国者们失去许多同志的“宇宙坟场”。而这个事实也满足了帝国的当权者们,使得在此宙域建筑一个威吓同盟的军事据点的意图更加坚定了。于是伊谢尔伦要塞便应运而生了。

变光星、红色巨星、异常的重力场……在这些星体的密集地带之中,有一条细小的安全地带,而伊谢尔伦正坐镇在其中心。想要不经由此处而从同盟前往帝国,就只有从另一条经由费沙自治领的路线了,当然那条路线是不可进行军事行动的。这两条路线又分别称为“伊谢尔伦回廊”和“费沙回廊”。

伊谢尔伦回廊和费沙回廊。除了这两者之外,难道就找不出其他连接同盟和帝国的航路吗?为此同盟的为政者和用兵家们都费尽心思,但在星图的不完备及帝国和费沙有形无形的妨碍之下,其意图一直受挫。以费沙而言,既然本身有着中继交易地的存在价值,当然是不希望同盟发掘出“第三条回廊”了。

种种因素下,同盟向帝国领域侵略的意图就演变为伊谢尔伦要塞攻略战。在四个半世纪之间,共进行了六次大规模的攻略作战,一次次的遭到击退,使得帝国军留下了“伊谢尔伦回廊是以叛乱军士兵的死尸铺成的”的豪语。

杨威利也曾两度参加了伊谢尔伦要塞攻略作战。在第五次作战时是中尉,第六次作战时是上校。经过这两次亲眼目睹伤亡惨重、无数人被送到枉死城的过程之后,他明白了要以强硬的力量攻占要塞只是愚劣的行为。

要攻陷伊谢尔伦要塞从外部是不行的,当时杨在败走的舰队中如此想着。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又该用什么方法呢?

伊谢尔伦除了要塞本身之外,同时还拥有称为“伊谢尔伦驻留舰队”的一万五○○○艘舰队。要塞司令官和舰队司令官是同等级的上将。在他们之间是否有间隙可乘虚而入呢?

此次罗严克拉姆伯爵对亚斯提星域的侵略也是以伊谢尔伦要塞为前进基地。对同盟极端不利的这个帝国的军事据点,非得设法攻陷下来不行。但是杨手中所握有的战力却只有“半个舰队”。

“说真的,我实在想不到你真会接下这个任务。”

卡介伦少将一边翻阅部队编成书一边说,这是在统合作战本部大厦之中的办公室内。

“国防委员长和本部长都各有其用心……这双方面你应该知道才是。”

坐在他面前的杨,笑而不答。卡介伦放下手中文件,不自禁地用手指敲了敲桌面,以相当感兴趣的眼神看着这个军官学校时的学弟。

“我军在过去尝试了六次的伊谢尔伦攻略,但六次都失败了。而你想以半个舰队成功的完成作战吗?”

“我想至少可以试试看吧!”

听了杨的回答,这位学长的双眼眯得要细了。

“看来还好像有胜算,你打算怎么做?”

“这是秘密。”

“对我也是?”

“这种事情总得卖个关子才会令人期待啊!”

“说得也是。有什么需要准备的,你说吧,我会尽力帮忙的。”

“那么我要一艘帝国军的军舰,在以前的战争中应该有掳获的。另外还请准备二百件敌军军服。”

卡介伦细眯的眼睛张大了起来。

“期限呢?”

“三天之内。”

“……虽然不好意思叫你出加班费,但到时至少得请我喝杯高级白兰地吧。”

“我请你喝两杯好了。对了,还有另一件事要拜托你的。”

“那我有三杯可以喝了。什么事?”

“是有关名为‘忧国骑士团’的激进份子之事。”

因为只有尤里安独自在家,杨托负他安排宪兵到附近巡逻。本来是想让这少年暂时寄宿他人家中,但身任“留守司令官”的尤里安却说什么也不肯接受。在回答说会马上安排之后,卡介伦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再次看着杨。

“对了,费沙的高等事务官,最近突然想要知道有关你的事情。”

“哦?”

对费沙这个特殊的存在,杨抱持着和其他人略有不同的兴趣。建设那个“自治领”的是地球出身的大商人雷欧波特·拉普,但有关他的经历或资金的出处等许多方面都是一个迷。到底是什么人为了何种目的而让拉普建设出费沙这个地方的呢?——想成为历史学家的杨也曾思考过这个问题。当然这件事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过。

“费沙的黑狐狸好像对你有兴趣了。搞不好会来挖角哦!”

“费沙的红茶不知味道如何?”

“大概是以毒药来调味的吧,对了,舰队的筹备状况进行得如何?”

“差不多了!要事情都照预先的设定来进行,那是很少能做得到的。但话说回来,如果事前没有做预定的话,可又进行不了了。”

说着杨站起身来,还有堆积如山的事务在等着他。

※※※

第十三舰队不只是舰艇和将兵的数量只有一般舰队的半数而已,其中的将兵大半是在亚斯提惨败的第四、第六舰队的残兵败将,其他则是缺乏战斗经验的新兵。指挥者为新上任的少将,且是二十多岁的孺子……一些老练的提督们为此感到惊讶、愕然,这些嘲笑之声也传到了杨的耳中。

“彷佛是要一个力不能举物的婴儿,空手去和狮子搏斗一般,大概很有看头吧!下命令的人脑筋有问题,而不明就里就去接受任务的人也愚蠢得可以……”

杨没有感到生气。关于这次的作战,会不去怀疑其成功的可能性的人,大概不是乐观过度就是神经有问题了,杨自己也如此想着。

这其中唯一替杨作辩护的,恐怕只有第五舰队的司令官比克古中将了。年已七十,有一头的白发的这位提督,因顽固急躁的个性而出名。像杨这样的年轻人向他敬礼的话,他可能就会带着“哪里来的小伙子?”这种怀疑的眼神,而用那令人感到无趣的态度答礼。这位“可怕的老爹”在高级军官俱乐部“白色牡鹿”中,向着那些把第十三舰队和杨当作笑话的同僚们说。

“希望你们不会自取其辱才好。你们现在看到的只是大树的幼苗,如果因此就讥笑他们不会长大,也许愚蠢的是你们啊!”

所有人不由都安静了下来。他们想起在亚斯提或更早之前的战斗中杨所显现出的才华。身经百战的老将的一句话消去了他们的群众心理,提督们各自怀抱着心中的尴尬和不安,而在干杯之后散会了。

听到这件传闻的杨,也没有特别去向比克古中将道谢。因为他知道自己若这么做,白发的老提督一定会嗤之以鼻的。

提督们的反感多少是减退了,但全体的状况却没什么好转。以残兵加新兵的“半个混合舰队”去攻打累次难攻不下的要塞,这个悲观的事实,仍严酷的存在着。

杨在干部的人事安排上下了不少心思。他选了第四舰队中善战而老练的费雪准将为副司令官,首席幕僚则任命有着一副欠缺独创性的头脑,但却具备精密的处理事务能力和正确的判断力的姆莱准将,次席幕僚是选任了善战的派特里契夫上校,他在鼓动或督导士兵上很有一手。

他要姆莱提出一些常识性的判断,作为作战立案和决断的参考。派特里契夫则担任对兵士们叱吒激励的工作。费雪坚实完美的舰队运用,则为杨任用他的原因。

这样的配置大致上满意了,但在副官的人事调派上,他却没什么心得。当他向卡介伦要求给他一位“优秀的年轻军宫”时,他的朋友传来了“七九四年度,军官学校第二名毕业,比你好得太多的优等生。目前任职于统合作战本部情报分析科。”的答覆,让杨又好气又好笑。

出现在杨面前的是位有着自然卷金褐色秀发及淡茶色明眸的美人儿,那以黑色和象牙色为主,设计单纯的军服也因为她而显得华丽了起来。本在办公室背靠着椅子小睡片刻的杨不禁吃惊地摘下太阳眼镜,静静地注视着她。

“我是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中尉。此次奉命担任杨少将的副官。”

这是她的问候词。

看到杨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这位年轻的女子奇怪地问道:“怎么了?”

“哦……不,请指教。”

杨重新戴上了太阳眼镜,掩盖了面上表情。心里暗想着卡介伦这家伙的军裤内一定藏有一条黑色的尾巴。这位美人儿是统合作战本部次长德怀特·格林希尔上将的女儿,以惊人的记忆力出名。

就这样,第十三舰队的人事决定全部完成了。

【Ⅱ】

宇宙历七九六年四月二十七日,自由行星同盟军第十三舰队司令官杨威利少将踏上了伊谢尔伦要塞攻略的征途。

这次行动在正式宣称上,说是要在与帝国方面接壤的国境呈相反方向的边境星域上,举行新舰队的第一次大规模演习,因此先以五○倍光速的帕尔斯光速跳跃航法,由同盟首都向着伊谢尔伦的反方向而去,如此持续三日之后,再算定修正航路,重覆了八次的长距离光速跳跃和十一次的短距离光速跳跃,好不容易才到达了伊谢尔伦回廊。

“二十四日航行了四○○○光年,还算不错。”

杨虽然只说“还算不错”,但这临时编成的舰队能一艘也不脱队的到达了目的地,这实在是值得称赞的。当然,这要归功于在舰队运用上有独到手段的副司令官费雪准将那熟练的手腕吧!

“这是因为第十三舰队有名人在啊!”

费雪如此自夸,而杨在此方面是完全委任费雪的,所以不管他说些什么,杨也只有点头承认了。

杨的头脑只集中在伊谢尔伦要塞的攻略方法上。这个计划最初向舰队首脑部的三人——费雪、姆莱、派特里契夫说明时,所得到的回应是“哑口无言”。

有着银色的头发,略显老态的费雪、神经质般瘦长身材的中年男子姆莱和圆圆的脸,肥胖的身体彷佛要撑开军服似的派特里契夫——他们三人在一时之间,好象都反应不过来,只是默默的注视着这位年轻的司令官。

“如果失败了要怎么办呢?”在沉默之后姆莱提出了质问。

“只有灰灰溜地夹着尾巴逃走了。”杨如是回答。

“但是,这未免……”

“别担心。要以半个舰队去攻陷伊谢尔伦要塞本来就是个过于勉强的难题。会丢脸的只有席特列本部长和我而已。”

要他们三人暂退之后,杨传召了副官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中尉。

身为副宫,菲列特利加比其他三位干部更早知道杨的计划,但是她没有提出异议,也未表明任何挂心之事。相反的,看起来也许她比杨本人还要确信此次的成功。

“为什么你会那么充满信心呢?”

感觉到莫名其妙之余,杨忍不住如此询问。

“八年前,在艾尔·法西尔的时候,提督不就成功了吗?”

“这样的根据未免太牵强了。”

“但在当时,提督就已成功地在一个女孩心中种下了绝对的信赖感了。”

“……?”

对着满脸疑惑的长官,金褐色头发的女副官笑了笑,一本正经地说着。

“那个时候我正好和母亲在艾尔·法西尔,因为母亲的娘家就在当地。我还清楚的记得那位连吃饭的时间也没有,一边咬着三明治一边在指挥着逃脱行动的年轻中尉的模样。但是中尉似乎忘了在三明治噎着喉咙时,那个递给你一纸杯咖啡的十四岁女孩了吧?”

“……”

“你记得在喝了那杯救命的咖啡之后,说了些什么吗?”

“……说了些什么?”

“你说——我不喜欢咖啡,拿杯红茶来比较好。”

不由得差点笑了出来,杨急忙的咳了一声,将笑意驱走。

“我说了那么失礼的话吗?”

“是啊,你是说了。还把空纸杯捏坏了……”

“是吗?真是抱歉。但是,你的记忆力实在是应该用在比较有益的方面上的。”

虽然说得正经,但这不过是用来掩饰自己的败势而已。菲列特利加能在一万四○○○多张伊谢尔伦要塞的幻灯片之中发现出前后矛盾的六张,就已经证明了她记忆力是放在有益之处了……

“请先寇布上校过来。”

杨下了这样的命令。

※※※

华尔特·冯·先寇布上校在三分钟后,出现在杨的面前。他是同盟军陆战总监部所属“蔷薇骑士”连队的队长,是个有着洗练外表的三十出头男子,但在同性之间,大都认为他是个“刺眼的家伙”。他原是名门的帝国贵族出身,本来应当是穿着帝国的提督制服站在战场上才是。

看到他,杨不禁想起当初向卡介伦要求把“蔷薇骑士”连队配属到第十三舰队麾下来时卡介伦那一跃而起的吃惊模样。

“什么!那个‘问题集团’?”

“蔷薇骑士”连队是以帝国流亡至同盟的贵族之子弟为中心所创设的,已有着半个世纪的历史,具有极强的战斗力。在其历史中有过金碧辉煌的部份,却也有过被涂污抹黑的部份。历代队长共十二名。四名在与祖国的战斗中死亡,二名出任将官之后退役,六名则逃回旧祖国——有的是秘密脱逃的,有的是在战斗中认敌为友的。而先寇布是第十三任队长,刚好与新创立的第十三舰队相称。

“十三”是个不吉利的数字,他一定会成为第七个背叛者的。——有人如此认为。为何十三会是个不吉利的数字呢?倒还没有一个完整的定论,有人说是因为使得地球人几乎灭绝的,使用了现在已经废除的核子分裂武器的热核战争正好持续十三天。另外也有人说是因为某个已经灭迹的古老宗教的开基先祖曾被第十三个弟子背叛的缘故。更有人说是因为从前有一种厉害的妖怪,专门在十三号出来吃人。

“华尔特·冯·先寇布报到。”

恭敬的语气和那不谨慎的表情实在是不调和。看着这位比自己年长三、四岁的旧帝国贵族,杨如此想着。这个男人之所以会特别摆出这种态度,也许是他自己在人物鉴别上的一种手段吧!……

“请坐!有事情要和你商量。”

“是重要的事情吗?”

“大概吧。是有关伊谢尔伦要塞攻略一事。”

先寇布双眉一轩,目光在数秒间,仔细地在杨的脸上游移着,似乎想寻找点什么。

“这可是非常重要的事啊!和下官商量有用吗?”

“如果不是和你商量就不行了。希望你仔细听。”

杨开始说明。

※※※

五分钟后,听完了说明,先寇布的褐色眼睛中有着奇妙的表情。似乎在努力的压抑着心中的惊愕。

“我先说明白,上校,这实在算不上是正式的作战,可说是一种诡计,不,该说是一种小手段才是。”脱下黑色的军扁帽在手中把弄着,杨如此说着。“但若是想要占领难攻不下的伊谢尔伦要塞的话,除此外就别无他法了。如果这方法还不行的话,那就不是我能力所及的事了。”

“的确,大概也没有其他的方法了。”

先寇布用手抚摸着那有力的下巴。

“久居于坚固的要塞中,敌人难免会大意,成功的可能性也就大了。不过……”

“不过?”

“如果我正如传闻一样成为第七个背叛者,这一切就化为乌有了。这样一来你打算怎么办?”

“很麻烦。”

看到杨那认真的表情,先寇布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是会很麻烦吧!但是就光是觉得为难吗?该想些什么应付的方法吧?”

“的确是曾经想过。”

“那么……?”

“结果是什么也没想到。如果你背叛了,我只有举手投降,别无他法。”

扁帽飞离了杨的手指掉在地上。这位旧帝国人伸手捡了起来,拍了拍那原本就没有沾上灰尘的军扁帽后交给长官。

“不好意思。”

“那里。那么是要完全信任我了。”

“其实是没什么自信的。”杨很率直的回答。“如果不信任你,这个计划就无法成立。所以我相信你,这是个大前提。”

“原来如此。”

虽然如此回应着,先寇布在表情上倒显得未必完全明白。“蔷薇骑士”连队的指挥官,以那种半分刺探,半分自省的眼神重新审视着年轻的长官。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提督。”

“嗯。”

“这次交给你的任务,实在是毫无道理的。率领半个舰队,而且是有如乌合之众的弱兵,来攻打伊谢尔伦要塞。您会接受下来,是因为在实行的技术层面上有了这个计划所致吧?但是我想知道在这里面还有些什么,是为名誉呢?还是为升官呢?”

先寇布那辛辣的眼神毫不留情。

“我想不是为了升官吧!”杨的回答轻描淡写,好像事不关己一般。“在三十岁之前被称为阁下,已经足够了。而且在这个作战结束之后,如果我还活着,那我就打算退役了。”

“您要退役?”先寇布以意外的口吻充满兴趣地问道。

“嗯,反正可以领到养老金和退休金……已经足够我和另一个人过着朴实的生活了,应该不会有什么不充裕的。”

“您是说要在这种情势下退役?”

对于先寇布那满腔困惑而不解的声音,杨失笑了。

“如果我军占领了伊谢尔伦的话,就切断了帝国军侵攻的唯一路线,只要同盟方面不要做出逆侵攻的傻事的话,两军也就无法发生冲突了。至少不会有大规模的。”

“……”

“而之后就要看同盟政府的外交手腕了,在军事上占着有利位置的此时,也许可以和帝国之间,缔结某种令人满意的和平条约吧?那么我也就能安心的退役了。”

“但是这个和平可以永久保持下去吗?”

“在人类的历史上原本就没有永久的和平。所以我也不会有如此的期许。但是却可能会有数十年和平的岁月。如果说我们必须为下一代留下某些遗产的话,我想和平就是最好的礼物。而把前一代遗留下来的和平维持下去,那就是下一代的责任了。如果每一代的人都能够牢记自己对下一代的责任的话,那么大概就能保持长时间的和平吧。如果忘记了过去的教训而把先人的遗产坐吃山空,那人类就得再从头开始了。也好,那也不算是坏事。”

杨把在手中把玩着的军扁帽重新戴上。

“最重要的,我所希望的在往后短短数十年内的和平,也要比纵然是这十分之一期间的战乱要好上几万倍。我家中有个十四岁的男孩,我不想看到这孩子被送上战场。就是这么一回事。”

杨闭上了嘴,沉默了好一会儿,但这时间并不长。

“很失礼,提督,但如果您不是一个过于正直的人,那么您就可说是自鲁道夫大帝以来最伟大的诡辩家了。”先寇布高兴地笑了。“总之,我已经得到我所期待的答覆了。也让我来克尽自己微薄的力量吧!为了这份不会永久的和平。”

因为双方都没有那种感动而互握双手的兴趣,所以彼此的交谈马上就进入了实务,作细节上的检讨。

【Ⅲ】

位于银河帝国与自由行星同盟之间的伊谢尔伦要塞,是两大势力争相较劲的地带。

伊谢尔伦要塞直径六十公里,表面是一层厚厚的流体金属层,这是一座质量六十兆吨的巨大人造天体。而且,在这上面还有公认宇宙间最强的火力——被称为“雷神之锤”的巨炮。只要有这个要塞的存在,同盟军要进入到银河帝国内是办不到的。

伊谢尔伦要塞中有两位帝国军上将。一位是要塞司令官托马·冯·修特豪简上将,另一位是要塞驻留舰队司令官汉斯·迪特里希·冯·杰克特上将。两人的年龄皆为五十多岁,也都有着高大的身材,但修特豪简的身形比杰克特要小上一圈。

两者之间的关系并不亲密,这与其说是个人的因素,倒不如说是一种传统,在同一职所中有两位同级的司令官,如果不会发生抵触那才是怪事。

感情上的对立当然也波及到他们旗下的士兵们。在要塞守备兵眼中,舰队是个厚颜无耻的食客,在外面作战有危险时,就逃回这安全的场所,活像是个败家子一样。而对舰队官兵而言,要塞守备兵不过是躲在安全的窝中玩着战争游戏的宇宙鼹鼠。

支撑着难攻不下的伊谢尔伦要塞这份战士的自豪,以及对“叛乱军”同仇敌忾的斗志,勉强的架起了两者之间的桥梁。实际上,他们虽然彼此轻蔑互骂,但每当同盟军来攻击时,就互相争功不让,往往立下了相当大的战果。

军政当局也数次提出组织改革方案,要由同一人兼任要塞司令官和驻留舰队司令官,以使指挥系统一体化,但提案每次都被否决。因为减少了一个司令官职位,对高级军官而言是一大问题;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两者之间的对立还未曾导致过任何致命的事例发生。

※※※

宇宙历五月十四日。

修特豪简和杰克特两位司令官在会面室内。本来这是高级军官用的沙龙一隅,但因为正好在两者的办公室等距离之处,正好可作会面之用,所以就施以完全的隔音处理。这是因为彼此都不喜欢到对方的房间去,而在同一要塞内也不能只靠TV通信,所以才作此处置。

这两天,要塞周边的通信受到了干扰,毫无疑问的是叛乱军接近了。但却丝毫没有攻击行动。今天两者的会面就是为了商量此一事态的因应方法,但他们之间的谈话却没有任何建设性。

“你说有敌人来你要出击,但却不明敌方位置。那么也就没办法作战!出击也是白忙一场。”

修特豪简如此说,杰克特提出了反论。

“所以才要出去看看,去找出敌人潜伏的地方。如果这次叛乱军来攻击的话,那么应该会动员更多的大军吧?”

对杰克待所说的,修特豪简充满自信的点了点头。

“那么这次他们仍会被击退的,叛乱军六次来攻,而六次都被击退。这次再来的话不过是把六次变成七次罢了。”

“这个要塞实在是太伟大了。”

舰队司令官的话中有话,暗喻着:“这可不是因为你有能力的缘故啊!”

“总之敌方接近是事实。还是应出动舰队去查探看看。”

“但是既然不知道在哪里,也就无从查探了,还是等一等再看看吧!”

正当他们的谈话逐渐变成兜圈子时,通信室传来了联络。在回路之中,接收到了一份奇怪的通信。

干扰很激烈,通信断断续续的,好不容易才判断出以下的状况出来。

……为了传达帝国首都来的重要联络事项,一艘布雷门轻型巡洋舰被派遣到伊谢尔伦来,但在回廊内遭到敌人攻击,正在逃逸中,请求伊谢尔伦的救援……

两位司令官面对面的看着对方。

“虽然不知道是在回廊的什么位置,但不出击也不行了。”杰克特从他那肥大的喉咙之中吐出了这些声音。

“但是这样好吗?”

“什么意思?我的部下可和那种只顾安全的宇宙鼹鼠不同。”

“这又是什么意思?”

两人俱带着不愉快的表情出现在共同的作战会议室中。杰克特向自己的幕僚下达舰队出击的命令,在说明理由的时候,修特豪简看了一下大致的情况。

当杰克特的讲话结束时,他的幕僚之一从座位上站立了起来。

“请等一等,阁下。”

“是奥贝斯坦上校吗……”

杰克特上将说着,但在他的声音中没有一丝好感。他厌恶着这新任的幕僚。半白的头发,缺欠血气的脸色,偶而放出异样光彩的假眼,这一切都让他看不顺眼,仿佛是个由阴气描绘而成的男人。

“你有什么意见吗?”

对于长官那不屑一顾的语气,至少在表面上,奥贝斯坦上校并没有介意。

“是的。”

“好吧!说来听听。”

杰克特以不耐的口气催促他。

“那我就说了,我认为这是个圈套。”

“圈套?”

“是的,敌人的目的是为了要把舰队引出伊谢尔伦。咱们应该暂不出动,先看看情况。”

杰克特不快的嗤之以鼻。“你是说出动的话就会遭到敌人的埋伏,而只要一开战我们就会输吗?”

“我并没这个意思……”

“那又是什么意思!我等身为军人,战斗是我们的本分!要求一身的安全之前,不是更应该前进去攻击敌人才是吗?更何况对身处险境的友军置之不顾,又算什么?”

一方面是对奥贝斯坦的反驳,另一方面也是故意做做样子给一旁以讥讽的表情在隔岸观火的修特豪简看的。而且本来杰克特就是那种见了敌人就非战不可的猛将型军人,要他待在要塞中等候敌人,是不合他个性的。而且在他的想法中,这种做法本身就失去了身为军舰将兵的价值了。

“如何?杰克特提督,你幕僚的话也有些道理。不管是敌是友,不知道确实的位置,危险可是相当大的。再等一下看看如何?”

不提还好,身旁修特豪简所提出的意见,决定了事态,杰克特出击的决心更坚定了。“不,一小时后率全舰队出击!”

杰克特下了命令。

不久后,由大大小小一万五○○○艘战舰组成的伊谢尔伦驻留舰队开始出港。

修特豪简从要塞司令室的出入港管制显示器的画面中,看着此一状况。仿如巨塔横卧一般的战舰,及流线型的驱逐舰等舰艇,那种井然有序地向宇宙空间出发的情景,实在是非常壮观的。

“哼!最好去吃点苦头再回来。”

修特豪简在口中咒诅着。像“去死吧!”、“吃个败仗吧!”这种话即使在开玩笑时他也不会说的。以他而言,在此方面还是有所节制的。

六小时之后,又传来了一份通信。是那艘布雷门轻型巡洋舰传来的,说他们好不容易抵达要塞附近,但仍受到叛乱军的追击,请求炮火掩护——从杂音之中听取到了以上内容。

一面要炮手做护援的准备,一面在心中感到不快。杰克特这低能的家伙,到底还在哪里游荡?说大话是可以,但连解救孤独的友军这种小事都办不到吗?

“银幕出现了舰影!”

部下来了报告。作为司令官的修特豪简下令放大影像。

只见布雷门轻型巡洋舰像喝醉了酒一般,颠簸的向要塞接近而来。在其背后可看到许多光点,当然,那应该就是敌人了。

“准备炮击!”

修特豪简下了命令。

但是,在快要进入要塞主炮射程范围之内的关头,同盟军的舰艇一齐停止了下来,胆怯地漂在那看不见的境界线上,当确认了布雷门轻型巡洋舰接受了要塞管制室的诱导信号渐渐入港之后,才死了心开始调头离开。

“真是聪明的家伙,知道敌不过我们吧!”

帝国的士兵们一阵哄笑。要塞的力量和自己本身的力量之间那种不分彼此的一体感构成了他们心理上的充实。

入港后,由磁力场控制停泊在半空的布雷门轻型巡洋舰,看起来相当的凄惨。

光是从外表来看,就可看到十数个破损之处。在外壳的裂缝中那些白色的缓冲材料像动物的肚肠一样露了出来,而那细小龟裂痕迹的数目之多,则似乎就算是以一百名士兵的手脚指头来计算也算不完。

满载着整备兵的核能动力车开近。他们不是要塞兵,而是辖属于驻留舰队司令的,因此看到这惨状就心生同情。

轻型巡洋舰的舱门开启,一位头上扎着白色绑带的少壮军官出现了。虽是个英俊的男子,但他那发青的脸被干涸的红黑色血渍弄脏了。

“我是舰长冯·拉肯少校。我想晋见要塞司令宫。”

这是明了的帝国通用语。

“我明白了。但是,要塞外的状况究竟怎么了?”

整备军官中的一人询问了这个大家关心的问题,拉肯少校悲痛地喘了口气。

“我们也不太清楚,因为我们是从奥丁来的。但是,看来你们的舰队似乎被全歼了。”

黯然地望着那些倒吞了一口口水,像是捱了一记闷棍呆若木鸡的人们,拉肯少校几乎是竭斯底里的叫道。

“看来叛乱军似乎已经想到了某个令人难以想像的方法通过回廊了。这不止是伊谢尔伦要塞的事,还关系着帝国的存亡。快带我去见司令官!”

这要求马上被接纳了。

在司令室内等候的修特豪简上将,当他看到由警备兵簇拥着的五位轻型巡洋舰军官入室时,遂挺直身子站了起来。

“我是要塞司令长官冯·修特豪简上将。快说明事态,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大步的走近过来,要塞司令官用着那超乎必要的音量说道。若是果真如方才的传报所说的,叛乱军想出了通过回廊的方法的话,那伊谢尔伦要塞的存在意义就很值得怀疑了。事实上,对叛乱军的行动想出一个对策是有必要的。

就因为伊谢尔伦要塞是不能移动的,所以才需要驻留舰队。可是杰克特那个有勇无谋的轻率家伙!……一想到这里,修特豪简的心情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事情是这样的……”

这位拉肯少校的声音,在相对上渐渐微弱了下来,修特豪简感觉到这一点而很自然地把上半身贴近了他的脸部。

“事情就是这样。修特豪简,你已经成了我们的俘虏了!”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但一瞬间的冻结很快溶解了,在尖锐的叫骂声中,警备兵们拨出手枪,同时拉肯少校的手腕已勒住了修特豪简的脖子,并在他的太阳穴上顶着一把对金属探测器不起反应的复合材料质地的手枪。

“你这家伙……”

司令室警备主任雷姆拉中校那赤红的脸上,显得更加鲜红了。

“是叛徒们的同伙吧!竟敢如此大胆……”

“就让你认识一下,我是‘蔷薇骑士’连队的先寇布上校。现在两手都没空,可没有办法拆下化装来向你问候了。”上校从容地大胆笑了。“能够如此顺利,说实在的,我原先可也没想到呢!还特地伪造了身份证来,竟然也不检查一下……不管再怎么坚固的系统,也要看人如何去运用的,算是给你们一个好教训。”

“到底是对谁的教训呢?”

伴着那咬牙切齿的声音,雷姆拉中校的手枪瞄准了修特豪简和先寇布。

“你想把他当做人质吧,别把帝国军人看成和你们这些叛徒一样,司令官阁下是重名誉胜于生死的。可不会去当保护你们生命的挡箭牌!”

“司令官阁下似乎对你们过大的评价感到困惑吧!”

大声嘲笑他们的先寇布,向固守在他固围的四个部下之中的一人使了个眼色。那位部下从帝国军军服之下取出一个手掌般大的圆盘状物体。这也是以复合材料制成的。

“知道了吗?这就是杰服粒子发生装置。”

先寇布一说,广阔的室内仿佛传过了一阵电流。帝国方面每个人的身体都不约而同地如触电般颤动了一下。他们明白杰服粒子发生装置意味着什么。

杰服粒子是以发明者卡尔·杰服的名字来命名的一种化学物质。身为应用化学家的杰服,为了行星规模的矿物采掘或土木工事而发明此物,其主要特性是可在一定量以上的热量或能量中产生反应,而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引火爆炸的一种模拟瓦斯。但是不管是何种分野上的工业技术,人类仍把它转用到军事用途上。

雷姆拉中校的脸,显得一片阴暗。发射能量光束的手枪已经无法使用了,一开枪的话就会同归于尽。空气中的杰服粒子一旦被光束点燃,在室内的所有人都会在一瞬间被烧成灰烬的。

“中、中校……”

其中一名警备兵发出了无奈的叫声。雷姆拉中校只得以那湛泛着空虚的眼神,求助似的看着修特豪简上将。先寇布略略的松开手臂,在二次激烈的呼吸之后,伊谢尔伦要塞的司令宫屈服了。

“你们赢了。没办法,我投降了。”

先寇布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好,各员照预定计划行动!”

先寇布的部下们各依指示开始行动。变更管制电脑的程式,使各种防御系统无力化,再经由空调系统将催眠瓦斯流散至全要塞。布雷门轻型巡洋舰中潜伏的技术兵一拥而出,很完善地执行了以上的作业。在只被极少数人发现的情况下,伊谢尔伦要塞就像是体细胞被癌细胞侵蚀似的,失去了原有的机能。

五小时后,从混沌的睡眠中醒过来的帝国军将兵们,赫然发现自己被解除了武装而成了俘虏,不禁呆然。帝国军总数,包括战斗、通信、补给、医疗、整备、管制、技术等要员共有五○万人之多。另外如巨大的食粮工厂等,支持着包括驻留舰队在内的一○○万以上人口的环境和设备一应俱全,可看得出帝国想把伊谢尔伦建设成名符其实的永久要塞的意图和事实。

但是,如今在这里,到处都是同盟军第十三舰队的将兵。

就这样,在过去仿如吸血恶魔一般将同盟军数百万官兵的血吸干的伊谢尔伦要塞,在不流一滴血的情况下,更换了新的主人。

【Ⅳ】

在充满障碍物和危险的回廊之中,帝国军伊谢尔伦驻留舰队仍在为了索敌而四处徘徊。

通信军官们为了要和要塞取得联络而费尽苦心,排除了执拗的干扰电波,好不容易才恢复了通信,但从要塞中所传来的通信内容却令人难以置信,他们脸色大变地把内容传达给杰克特司令官。

“有部份士兵爆发叛乱,请求救援。”

“要塞内部有叛乱?”杰克特为之震惊不已。“修特豪简这无能的家伙,难道连自己的部下都治理不好吗?”

但是,对方低声下气的来请求救援,杰克特内心中也不禁产生了一股优越感。如果能够送个不小的人情给同僚,实在是一件很令人愉快的事。

“自己脚下的火种还是得先扑灭才行。全舰队立即返回伊谢尔伦要塞!”

“请等一等。”

又是那阴气般沉静的声音,压抑了整个室内。看着这个走到自己面前的军官,杰克特的脸上浮现出露骨的厌恶和反感的复杂表情。半白的头发、苍白的脸颊,泛射着无机物光线的冷酷无情的假眼,又是那个不识趣的奥贝斯坦上校!

“我记得我好象没向你征询过意见吧?上校。”

“属下知道。但是,有件事我要提出。”

“……你又想说些什么?”

“这是圈套。我认为咱们最好不要回要塞才是。”

司令官沉默的抬起下巴,怒视着这个以令人不愉快的声音说着令人不愉快的事的部下。

“在你的眼中,好象任何事物都是陷阱嘛!”

“阁下,请听属下一言……”

“不必了!”杰克特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的话。“全舰队回航,以第二战斗速度向伊谢尔伦前进。这是我们卖个大人情给那些宇宙鼹鼠的好机会。”

那宽广的后背,远远的走离了奥贝斯坦。

“对只有怒气而没有勇气的小人,没什么好说的了。”

轻轻丢下了一句冷漠而充满侮蔑的说话,奥贝斯坦转身走出舰桥,没有任何人阻止他。

搭乘只对军官的声波发生反应的专用电梯,奥贝斯坦穿过了高达六十层楼的巨舰,直达舰底。

※※※

“敌舰队,进入射程范围!”

“要塞主炮,能源充填完毕。”

“目标瞄准正确,随时都可发射。”

这些声音都混和着兴奋和紧张,在伊谢尔伦要塞司令室的内部交错着。

“让他们再接近一些。”

杨平静地说。他坐在修特豪简的指挥桌上。不是坐在椅子上,而是在桌面上,以那盘着双腿、和他司令官的身份极不调和的行仪不端的姿势,注视着前面覆盖了屏幕上的大幅画面,毫无防备地逐渐接近而来的光点群。不久后,他深呼吸了一下。

“发射!”

杨下的命令并不大声,但透过耳机却很明确的传达给炮手们。

终于按下了按钮。

炮手们可以清楚看到那白色的、充满量感的眩目光块,向着光点的群列袭击而去。这实在是个猛烈冲击着要塞中每一个人心灵的光景。

在帝国军舰队的前列,受到伊谢尔伦要塞主炮直接击中的百余艘战舰在一瞬间消失了。过度的高温、高浓度的能量,使得它们连爆炸的时间也没有,有机物和无机物都一并蒸发了之后,只剩下完完全全的虚无。

而发生爆炸的是在其后方,帝国军的第二列,有些爆炸则是发生在未受到直击的左右舰列中。而在更外侧位置的舰艇也受到了难以抗拒的能量余波而失去秩序的摇动着。

在第一击中余生的帝国军舰艇的通信回路中,充满了悲鸣和嘶喊。

“为何会攻击自己人?”

“不,不对,一定是要塞内部那些起来叛乱的家伙们……”

“也有可能是叛军已占领了要塞!”

“怎么办!这可对抗不了,怎么也逃不过那主炮的。”

在要塞的内部,所有视线都凝聚在银幕上,同盟军的士兵们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心跳加速。他们第一次见识到号称“雷神之锤”的伊谢尔伦要塞主炮,像魔鬼般的破坏力。

恐怖感渗透了帝国军的全体人员。往日曾是强力无比的守护神般的主炮,如今却化成了无法抵挡的恶灵之剑,残酷的刺在他们的咽喉上。

“快应战!全舰队主炮齐射!”

杰克特上将的怒吼声轰然响起。

这声怒号,对混乱的将兵们产生了某种规律人心的效果。脸色苍白的炮手们伸手操纵操作台,锁定了自动瞄准系统,颤抖的手指按下了按钮。数百道光束顿时在宇宙空间中描绘出几何的线条向要塞倾泻而去。

但是,以舰炮的实力要破坏伊谢尔伦要塞是不可能的。所有射出的光束都打在外壁上而被弹开,四处飞散。

过去同盟军所尝到的屈辱、失败感以及恐怖,现在帝国军加倍的尝到了这种滋味。

这时只见比舰炮射出的光束至少大十倍以上的粗大光柱,再次从伊谢尔伦要塞射出,也再次的造成了大量的死亡和破坏。帝国军的舰队中,产生了难以填补的巨大洞穴,而洞穴周围则散布着支离破碎的舰体及碎片。

仅仅两次的炮击,帝国军就变得半身不遂了。得以苟全的人也失去了斗志,不过只是还勉强的停留在原处罢了。

将视线从银幕上移开,杨抚着白己的胃部,只感得胸口闷结,几欲呕吐。他心想,非得做到这种地步才算胜利吗?

在杨身边依然注视着银幕上情景的先寇布上校,大声地咳了一下。

“这已经不能算是战斗了,阁下。这是单方面的屠杀。”

回头面向上校的杨,并没有发怒,他突然觉得非常非常的疲惫。

“……没错,的确如此。我们没有必要去仿效帝国军的坏习惯,上校,试着劝告他们投降。如果讨厌这么做的话就逃走吧,我们不予追击。”

先寇布充满兴趣似的看着这个年轻上司。劝告对方降伏,当然其他的武人也曾做过。但可没有人对着敌人说“逃走吧!”的。这真是闻所未闻,对杨威利这位稀世的用兵家,这到底算是优点呢,还是缺点呢?

※※※

“司令官,伊谢尔伦传来通信!”

在帝国军旗舰的舰桥中通信官呼唤着,满眼血丝的杰克特瞄了他一眼。

“解读出来!”

“果然伊谢尔伦是被同盟军,不,被叛乱军占据了。他们以指挥官杨少将的名义发来了的电文。说如今再多流血亦无益,要我们降伏。”

“降伏?”

“是的,另外还说如果不喜欢降伏的话就逃走吧,他们不会加以追击……”

一瞬间,舰桥内露出了一线生机。是啊,还有逃逸这条路可走。但是这一线生机却被凶猛的怒叫声赶走了。

“我们怎么能向叛乱军投降!”

杰克特以军靴踹着地扳。伊谢尔伦要塞落入敌手,手下的舰队也失去一半,要以败军之将的身份回去见陛下吗?对杰克特而言这是做不到的。他保留最后名誉的途径,唯有玉石俱焚一途了。

“通信官,回覆叛乱军,内容如下……”

听到杰克特所回覆的内容,周围的将兵面上都失去了血色。司令官苛烈的眼神映射在他们的脸上。

“现在开始全舰向伊谢尔伦要塞突进。事到如今,不会再有贪生怕死之辈!”

没有人应声。

※※※

“帝国军传来了回覆。”

另一方面,伊谢尔伦的先寇布向杨作如此的报告时,脸色也变得阴沉了。

“汝等不知何谓武人之心,吾等仅知唯有一死以全名誉,绝无贪生而自取其辱之道。”

“……”

“此刻开始,全舰队突入以求玉碎,唯有以此回报皇帝陛下的恩泽——电文是这样说的。”

“什么‘武人之心’?”

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中尉在杨的声音中,感觉到一阵年轻的愤怒声响。而事实上,杨的确是感到愤怒。以死来弥补败战之罪倒也可以,但是他为何不自行了断呢?为何要强制部下陪着自己一起走上绝路呢?

就是有这种人在,战争才会绵延不断,杨如此想着。对这样的家伙他已经受够了。

“敌方全舰队突入而来!”

是接线生的声音。

“炮手!能识别出敌方旗舰吗?集中向其攻击!”

杨还是第一次下达如此尖锐的命令。菲列特利加和先寇布各以不同的表情注视着年轻的上司。

“这是最后一次炮击。失去了旗舰的话,其他的残兵就会逃走了吧!”

炮手们慎重地锁定瞄准。这时由帝国军中再次放出了无数的光箭,但却没有任何一道产生效果。

瞄准完全锁定了。

此时,帝国军旗舰的舰尾射出了一只逃生用太空梭,渐渐缩成银色的小点,进入黑暗之中。

也许是有人也注意到了吧!但在一瞬之间,发自伊谢尔伦要塞的第三道光柱划破了黑暗。

看起来有如是以帝国军旗舰为中心点,切去了一个圆型的空间。杰克特上将的巨大身躯和怒叫声,带着他那些不幸的部下们,化为宇宙的灰尘。

余生的帝国军领悟了此一事态后,一一掉转舰首,开始脱出伊谢尔伦要塞主炮的射程。既然高喊着要与敌人玉石俱焚的司令官都被“消灭”了,就没有理由为了无意义的战斗——单方面的杀戮——而牺牲性命。

※※※

奥贝斯坦上校所乘坐的逃生用太空梭也在其中,以半自动操作前进着。而他则将视线投射到逐渐远离而去的巨大的银色球形要塞上。

杰克特在临死之前一定还高喊着“陛下万岁”吧!真是毫无价值的做法,只要活着才能有日后复仇的机会啊!

哼!也罢——奥贝斯坦在心中兀自说着。以他的智慧,如能加上杰出的统率力和实行力的话,伊谢尔伦要塞随时都可夺回的。或者就让伊谢尔伦一直落在同盟军手中吧!只要同盟国本身灭亡的话,伊谢尔伦就一点价值也没有了。

该选谁去做呢?门阀贵族里没有人才。看来就只有那金发的年轻人——罗严克拉姆伯爵莱因哈特了,似乎也没有其他更好的人选了……

穿过了被打得七零八落而败逃的友军舰艇,太空梭向星夜之中飞去。

※※※

而在伊谢尔伦要塞中,欢喜与兴奋的活火山爆发了,那毫无音阶可言的笑声和歌声占领了要塞各个空间。保持静默的除了知晓事态后的帝国军俘虏们,恐怕就只有担任导演的杨威利了。

“格林希尔中尉。”

被呼叫的菲列特利加回应后,黑发的年轻提督俐落地从桌上跳到地板来。

“和同盟本国联络。总算是结束了,就算要我再重来一次也不可能了。其他的事就交给你了,我要去睡个觉,我累了。”

※※※

“魔术师杨!”

“奇迹的杨!”

回到自由行星同盟首都海尼森的杨威利,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受到了疯狂般热烈的欢迎。

不久前在亚斯提星域的大败被轻易的淡忘了,对杨的智略和敢于起用他的席特列元帅的见识,人们竭尽想像的以美丽的辞句来赞美他们。在准备完善的典礼和其后的庆祝酒宴中,杨看到自己的虚像在华丽的飞舞着,感到相当憎恶。

好不容易解脱了,带着厌烦的表情回到家中的杨,在尤里安所泡的红茶中,自己加入了白兰地,但在少年的眼中,那酒的份量以乎是太多了。

“他们根本完全不了解!”

伊谢尔伦的英雄脱下了鞋子,盘坐在沙发上,一边喝着那加了红茶的白兰地,一边气冲冲地嘟哝着。

“什么‘魔术’、‘奇迹’的,都是不知道别人的辛苦才会说出那种话来。我是应用了古代的用兵术,把敌人的主力和根据地分离开来,然后施以各个击破的方法。只不过是稍微起了些效果,才不是用了什么魔术呢!万一我再不注意而得意忘形的话,搞不好下次会要我两手空空的独自去占领帝国的首都呢!”

不过他倒是没说出“在这之前要先辞职”的话。

“可是,好不容易才得到大家的称赞呢!”

一边说着,尤里安很自然的将白兰地的瓶子移到杨的手拿不到的地方。

“人们直率的表示兴奋也很正常嘛!”

“会被人称赞可是只有在打胜仗的时候。”

杨刻意扮作愁眉苦脸的样子以无奈的口气回应。

“再一直打下去的话,总有一天会输的,到时会受到何种对待呢?如果事不关己的话,我倒是有兴趣想看看。但是……尤里安,至少也该让我好好喝杯白兰地吧?”

第六章 繁星点点

【Ⅰ】

伊谢尔伦要塞陷落!

这凶讯震撼了整个银河帝国。

“伊谢尔伦不是难攻不下的吗?”

军部尚书艾伦博克元帅在办公桌前神色凝重地说着。

“真不敢相信。该不会是误报吧?”

帝国军统帅本部长斯坦赫夫元帅以沙哑的声音说着,在确认了事实之后,他也闭锁在一片今人窒息的沉默讶然之中。

连一向对国政漠不关心的皇帝佛瑞德李希四世,也派遣宫内尚书诺伊格伦传召国务尚书立典拉德侯爵入宫作事态说明。

“帝国领土对外敌而言必须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这是不可变的事实。但是今日发生了如此的憾事,有扰陛下圣安,完全是臣等的不慎所致,实感万分惭愧。”

惶恐不安的侯爵所做的禀奏,流传了出来。

※※※

“真是奇异的论调啊,吉尔菲艾斯。”

在元帅府的办公室内,罗严克拉姆伯爵向他的心腹好友说道。

“帝国领土好像是连寸土都不可受‘外敌’之侵犯吧!叛乱军何时又成了对等的外部势力了?就是不敢去面对现实才会导致这样的矛盾。”

建立元帅府并将帝国宇宙舰队的半数纳入指挥之下的莱因哈特,每天都费心在人事安排上。

基本上,他采用下级贵族或平民出身的年轻军官,使一线级的指挥官的平均年龄大幅下降。渥佛根·米达麦亚、奥斯卡·冯·罗严塔尔、卡尔·古斯塔夫·坎普、弗利兹·由谢夫·毕典菲尔特等这些少壮气锐的军官们都被冠上了新任提督的称号,元帅府内充满了年轻的活力和霸气。

但是在这几天,莱因哈特总是感到好像缺乏了点什么,勇敢而富有战术能力的前线指挥官是汇集了,但却找不到能担任参谋的人才。

对于在军官学校以优等生毕业的那些贵族出身的参谋将校,莱因哈特并不抱什么期望。因为他十分清楚军事能力并非光靠学校教育就可以培养出来的。他自己也是如此,毫无疑问天生的军人会成为学校的秀才,但反过来说,学校的秀才却未必是天生的军人。

而吉尔菲艾斯是不可以担任参谋的。身为自己的心腹好友,他在代理莱因哈特的位置时,必须指挥统率整个舰队。而和莱因哈特在一起时则要审时度势,从大局着眼,协助决策,这才是心腹应该做的事。

前些日子,在卡斯特罗普星系动乱之际,莱因哈特让吉尔菲艾斯以代理人的身份出征。这是要让吉尔菲艾斯建立自己的功绩和地位,以让众人承认他为莱因哈特军团副司令官的一种手段。

为此,莱因哈特请求国务尚书立典拉德侯爵向吉尔菲艾斯颁下敕令。

最初,立典拉德侯爵感到不悦,他深恐莱因哈特势力的坐大而想驳回这个建议。但此时,侯爵的政务辅佐官怀兹,向侯爵提出了意见。

“这样不是很好吗?吉尔菲艾斯少将是罗严克拉姆伯爵的心腹。如果讨伐成功了,我们给予褒赏,卖个人情,往后总会有好处的。倘若他失败了,就是推举他的罗严克拉姆伯爵的责任了。我们再重新命令伯爵前去讨伐不就得了?纵然讨伐成功了,但部下既已失败过一次,伯爵也就无从夸称自己的功劳了。”

“如此说来,的确是不错。”

侯爵接纳了,并处理了颁令吉尔菲艾斯讨伐卡斯特罗普的敕令手续。至于莱因哈特曾暗中贿赂怀兹,要他去做如此建言的内幕,侯爵则一点也不知情。

就这样,吉尔菲艾斯接下了敕令。对帝国军人而言,这代表了某种身价。但那也只不过是形式上的,要让这地位实质化,吉尔菲艾斯必须立下实质的武勋才行。

而卡斯特罗普星系动乱的起因是这样的——

在这一年,卡斯特罗普公爵欧以肯,在自宅使用宇宙船,不慎意外死亡。

他身为贵族,私下有征税权,集富贵财力与权势于一身。而在担任朝廷重臣的前后十五年间一直担任着财务尚书一职,在这段期间,他骇人听闻地擅用手上职权拼命地搜刮财富,虽然常常牵涉到许多不名誉的冤狱事件,但法律对贵族的犯罪行为原本就较松弛,而在真的无法脱去罪责时,他也巧妙运用了权力和财力,逃过了应受的处罚。

当时的司法尚书鲁格伯爵以“绝妙的奇术”来加以讽刺,甚至在同为门阀贵族的眼中看来,其滥用特权也已到了毫无节制的程度了。身为帝政的支柱,如果不遵守一些身为公务员的法则的话,民众对某一个重臣的不满,很容易演变成对体制的不信任。

卡斯特罗普公爵的死,对帝国的财政、司法两部门而言,实在是值得庆幸的大好消息。可以说是个公然鞭尸的机会。这样可让民众知道,即使是大贵族也绝不能免除法律的约束,除此之外,也可牵制在贵族中存在的无数“小卡斯特罗普”,因此,非得籍此显现一下帝国的法律及行政的威严。更何况卡斯特罗普公爵在生前中饱私囊的公款及收受的贿赂一定是一笔莫大的数目,如果能收归国有,那么对被军事开支压迫得艰苦不已的财政来说也得以喘一口气了!

虽然在历任财政官僚之中,一直有人提议向贵族纳税,但如此做势必改变自鲁道夫大帝以来的治国方针,也有可能会引发叛乱或宫廷革命。但只以卡斯特罗普公爵个人为对象的话,贵族们的反对声浪自然会少得多了。

财政省派遣调查官到卡斯特罗普星系。但在此发生了棘手的事件。

卡斯特罗普公爵有一个儿子名叫马克西米利安,他在父亲死后曾透过国务尚书要求得到皇帝的认可,得以继承亡父的爵位及资产。但因为进行调查的缘故,国务尚书立典拉德侯爵将继承手续延期了,意图在财务省的调查终结后,设法没收其前代欧以肯以不法手段取得的那部份资产,再承认其财产继承权。

马克西米利安则对此产生了反抗。身为重臣、大贵族的子弟而对特权财富有着相当贪婪的利己个性的这个青年,并没有亡父所拥有的那份政治力量。在调查期间,他竟放出猎犬去追赶财务省的调查官。而这些猎犬是一种经过DNA处理,在头上有着圆尖锥形头角的有角犬,可说是一种象征贵族权力中暴力一面的凶暴异兽。

这位欠缺想像力的青年似乎没有发觉到自己的行为无疑是给了重视威信的帝国政府狠狠的一巴掌。而帝国政府是不会凭白忍下这份屈辱而善罢干休的。

再度派遣的调查宫也无由地被赶了出来,财务尚书凯尔拉赫子爵请求国务尚书传令马克西米利安入宫。

收到措词严厉的召见状时,马克西米利安才知道自己的行为已经出了问题但因为本身缺乏足够的判断力,他不自禁地陷入极度的恐慌中。心想,只要一到帝国首都就再也回不来了,于是对召见状不加理会。

卡斯特罗普公爵的许多亲族和姻戚,因为忧虑此一事态而纷纷出面尝试调停,不过却只有更加刺激马克西米利安的猜疑心。

他的亲族之一——以温和的为人受到相当高评价的玛林道夫伯爵佛兰兹前去劝说,结果被他监禁了,和平解决的方式已经不可能。完全狂乱的马克西米利安以领地警备队为核心私自招兵买马,帝国政府决定派军讨伐。

由修姆德提督所率领的舰队从奥丁出发的当时,正值亚斯提星域中帝国与同盟两军冲突的同时——而第一次的讨伐军败北了。

在社会适应力上不及格的马克西米利安,却在纯军事方面有着某种程度的才能,而讨伐军过于轻敌,没有定下任何作战计划就展开攻击,在这种种原因之下导致了这种结果,总之,讨伐军在强行登陆时受到奇袭,修姆德提督战死。

第二次的讨伐军也失败,马克西米利安乘势企图吞并邻近的玛林道夫伯爵领地,欲在帝国的一隅建立半独立的地方王国。玛林道夫伯爵领地的领主佛兰兹虽在马克西米利安的监禁之下,但善战的玛林道夫伯爵家的警备队抵挡了侵略而来的马克西米利安军,并向奥丁请求救援。

在这种状况之下,吉尔菲艾斯被授命前往平乱。而他将这历时半年的动乱在仅仅十日之间成功地平定了。

首先,吉尔菲艾斯假装要前去救援玛林道夫领地,令敌人产生这种错觉之后再急转前往卡斯特罗普领地。马克西米利安由于害怕根据地被攻夺,立刻解除对玛林道夫领地的包围,被迫率全军向卡斯特罗普领地急行,就这样,玛林道夫领地的危机解除了。不过吉尔菲艾斯攻向卡斯特罗普领地的这个行动,本来就只是一种声东击西的手法。

心急于根据地危机的马克西米利安,对背后的防备疏忽了。吉尔菲艾斯将舰队隐藏在小行星带之中,急袭其毫无防备的后方,给予毁灭性的打击。

而从战场中逃脱的马克西米利安,被期望能减轻罪行的部下所杀,残余者则全部投降了。

就这样卡斯特罗普的动乱,很简单的解决了。虽说平乱要花上十天的时间,但六天是从帝国首都前往征途所花费的,二天是在卡斯特罗普做事后处理,实际的战斗不过只费了二天的时间而已。

在此次平乱中,吉尔菲艾斯显现出其非凡的用兵才能,莱因哈特感到很满意,他元帅府内的提督也点头称是,门阀贵族为之惊愕。不仅是莱因哈特,连其心腹都有着如此高明的手腕,对他们而言绝不是件愉快的事情。

但是,武勋毕竟是武勋。吉尔菲艾斯晋升为中将,并授与金光灿烂的“双头鹫武勋章”。国务尚书立典拉德侯爵以代理帝国宰相的身份将此章授与吉尔菲艾斯,并称赞其功绩,嘱咐他要感谢皇帝陛下的恩宠,竭尽忠诚。

吉尔菲艾斯知道事情的内幕,所以对于被怀兹所教唆的立典拉德侯爵的逢迎态度感到无趣至极,当然这份心情并没有表现于外。

而且,要对皇帝竭尽忠诚,在吉尔菲艾斯的想法中,这实在是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可笑之至。把他所要竭尽忠诚的对象从他面前抢走,而一直霸占着的人,不正是皇帝佛瑞德李希四世吗?他一直以来战斗的目的,不是为了帝国,也不是为了帝室,更不是为了皇帝。

其实红发而身材高挑的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在宫中上至公爵家的千金下至帮佣的少女,无人不对他怀有好感。但他本人似乎是一点也没感觉到,要真感觉到的话,大概也只会觉得困惑吧!

就这样,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渐渐地确立了各自的地位之时,在他们的面前出现了头发半白的奥贝斯坦上校。

【Ⅱ】

希望有个参谋——莱因哈特的这个愿望,此时越发强烈了。

他所想要的参谋,并不是完全军事上的人才,否则莱因哈特自己和吉尔菲艾斯就已经足够了。他所需要的是更具政治策略方面的人才,今后他将要面对宫廷之中的门阀贵族们,明白的说,就是尔虞我诈和勾心斗角的阴谋事件将会增加吧,莱因哈特这么料想着。吉尔菲艾斯是不能作为这方面的商讨对象的。这不是能力的问题而是性格或思考方式的问题。

注视着这个将手枪交给卫兵,非武装地走进办公室的男子,莱因哈特在脑中过滤了一下人名。似乎还没有任何事情能成为他对这男子抱持特别好感的理由。

“是奥贝斯坦上校吧!找我有什么事呢?”

“首先,请阁下让不相干的人退下。”

以近乎自尊自大的态度,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提出了如此要求。

“这里只有三个人在。”

吉尔菲艾斯默然不语,莱因哈特以锐利的眼光,冷冷注视着这位客人。

“吉尔菲艾斯中将就形同我本人一样。你难道不明白吗?”

“这个我知道。”

“你是有话不想让他听到吧?但是稍后我再告诉他,结果不是一样吗?”

“那当然是阁下您的自由了。但是阁下,要成就霸业就需要各种不同的人才?识才善任,我想该是如此……”

吉尔菲艾斯看着莱因哈特,略带顾虑的说:“元帅阁下,我还是暂时到邻室等候好了……”

莱因哈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吉尔菲艾斯离开后,奥贝斯坦才转回正题。

“说实在的阁下,我现在处于相当为难的境况,我想阁下应该知道的……”

“伊谢尔伦来的逃亡者,要受到惩诫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杰克特提督还壮烈地牺牲了呢!”莱因哈特的回答冷冷淡淡的。对奥贝斯坦的话不为所动。

“在平凡的指挥官眼中,我只是一个卑劣的逃亡者罢了。但是阁下,我也有我自己的理由。我希望阁下能听一听这些话。”

身为伊谢尔伦驻留舰队旗舰唯一生存者的奥贝斯坦。正因为他的生还,而处于要接受制裁的困境。未尽到辅佐指挥官纠正其错误的职责,而且又只顾自己一身的安全逃跑——这就是他遭人白眼、受到弹劾的理由,而另一方面却也是因为伊谢尔伦的失陷,必须有个适当的替罪羔羊来承担一切责任所致。

听了莱因哈特冷淡的回答,奥贝斯坦突然把手指放至右眼,不久他将手放下来时,在脸的眼眶部份,出现了一个异样的空洞。头发半白的他将放在右手掌上那小小的有如球型结晶体的东西,呈现在这位年轻元帅之前。

“请看看这个,阁下。”

“……”

“我想大概吉尔菲艾斯中将告诉过您吧?我的双眼是假眼。如果是在鲁道夫大帝的统治时代,我会因‘劣质遗传因子排除法’而在幼儿时就被杀害了。”

将拆下的假眼再装回眼窝,奥贝斯坦从正面以深注的眼光投向莱因哈特。

“您了解吗?我痛恨着鲁道夫大帝和他的子孙,以及他所创出的一切事物……也就是银河帝国高登巴姆王朝。”

“实在是大胆的言论。”

年轻的元帅似乎感受到仿若密室恐惧症患者的那种窒息感。这个男子的假眼有着压迫他人的机能——或者是里面装有压迫感的因子吧?年轻的元帅不禁起了这种非理性的疑惑。

在隔音设备完善的室内,奥贝斯坦虽压低了声音,但声音的内容却仿佛突如其来爆发惊天动地巨响的春雷。

“银河帝国,不!高登巴姆王朝必须灭亡。我多么渴望能够以我自己的手来毁灭它。但是我并没有那份力量。我所能做到的只有协助新的霸主登场。也就是您,帝国元帅,罗严克拉姆伯爵。”

莱因哈特几乎能清晰地听到那带电空气发出的破裂声。

“吉尔菲艾斯!”

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莱因哈特叫唤着心腹好友。壁面开启了,红发的年轻人那高大的身躯从中出现。莱因哈特以手指指着奥贝斯坦。

“吉尔菲艾斯,立即逮捕奥贝斯坦上校。身为帝国军人,说了对帝国不敬的叛逆言辞,是不可饶恕的!”

奥贝斯坦的假眼发出激烈的光芒。红发的青年军官以神速的技巧用右手拔出了手枪,瞄准他胸部心脏的位置。自幼年学校以来,他在射击技术上无人能出其右。即使奥贝斯坦拿着手枪试图抵抗,也只是无益的抗争罢了。

“原来您也不过是这种程度的人……”奥贝斯坦幽幽地叹道,失望和自嘲的苦闷阴影掩上了他那原本就缺乏血色的脸孔。“也好,您就以吉尔菲艾斯中将一个人为心腹,去走您那狭小的道路吧!”

一半出自演技,一半出自真心的发言。将视线投向莱因哈特那沉默的身影之后,他又把视线投向吉尔菲艾斯。

“吉尔菲艾斯中将,你能开枪打我吗?我就这样手无寸铁,你也能开枪吗?”

莱因哈特没有再下进一步的命令,吉尔菲艾斯仍瞄准着他,心里犹豫着是否要在扣板机的手指上施加力量。

“你无法开枪吧?你就是这样的人,虽然值得尊敬,但要威就霸业却是不够的。有光就有影……但是年轻的罗严克拉姆伯爵大概还不能理解吧?”

莱因哈特凝视着奥贝斯坦,同时暗示吉尔菲艾斯收下手枪,他的表情也变得微妙起来。

“你真是大胆直言。”

“你是能够激起部下忠诚心的人。”

奥贝斯坦平静的回答,他知道这一次的赌注他押对了。

莱因哈特点了点头。

“好吧,我就从贵族那边将你买过来。”

【Ⅲ】

军务尚书、统帅本部总长、宇宙舰队司令长官——这三者被称为帝国军三长官,由一人同时兼任三职的例子,近一世纪来也只有往昔的皇太子奥特佛利特而已。

他另外还兼任帝国宰相,从此以后,帝国宰相就不再正式的任职,而由国务尚书为其代理,这是避免臣下沿循皇帝的先例所致。

奥特佛利特在皇太子时代有能力且有声望,但在即位为皇帝奥特佛利特三世之后,在一次次的宫廷阴谋中,他的猜疑心日益严重,四次更换皇后,五次更改帝位继承人,后来因害怕被毒杀而极少进食,在四十多岁时因衰弱而驾崩。

“卿等不回避责任也不栈恋地位,这种廉洁实在值得称道。但是三长官的职位一旦悬空,恐怕至少会有一个职位落入罗严克拉姆伯爵的手中了!你们也不想自己所做之事将会成为他晋升阶位的助力吧。你们在经济上没有困难,就将你们今后一年的薪俸收归国库作为处罚如何?”

国务尚书说了之后,斯坦赫夫元帅脸上浮现出苦涩的表情,回答他道:“这一点我们也不是没有想到,但我等身为军人,如果因而被说成因栈恋地位而不肯引退,坏了规矩,那就太令人遗憾了……无论如何请受理此事。”

立典拉德侯爵不得已只好前往皇宫向皇帝佛瑞德李希四世递呈三长官的辞职奏章。

仍是以那有气无力的衰弱样子听取国务尚书报告的皇帝,命令侍从到元帅府传唤莱因哈特。只需用TV电话就可达成的事,还特地派人前去传唤,这是显示银河帝国皇帝至高无上权力所必需要的形式之一。

莱因哈待前来晋见后,皇帝将三份请辞递了给这年轻的帝国元帅让他先看了一遍,然后以那种像叫小孩子选择礼物般的口吻询问他,想要哪个职位?看了怃然地站在一旁的国务尚书一眼,莱因哈特答道:“自己没有立下任何功绩就去抢夺他人的地位,这不是臣所做得到的。伊谢尔伦要塞的失陷是因为杰克特、修特豪简两提督的疏忽,而杰克特提督也已经以死谢罪,另一位则在敌人的狱中。我想没有其他应该担负罪责的人了。无论如何请不要责罚三长官,希望陛下能再三思。”

“哦,你真是毫无私心啊!”

皇帝有点惊奇地道,看着对事态的意外感到讶然的国务尚书。

“伯爵既如此说,国务尚书的看法如何呢?”

“……年轻的伯爵能有此见识,臣深表佩服。臣也希望对有功于国家的三长官,能给予宽大的处置。”

“既然你们两人都这么说,朕也不会给予他们苛刻的处分。但是也不能完全不追究罪责吧……”

“如此好了,陛下,今后一年,收回他们的薪俸,充当为战殁将兵遗族的救济基金,这样如何?”

“这样做的话,也好,细节就交由国务尚书处理,没有其他事了吧?”

“是的。”

“那你们两人可以退下了,我得去温室照料蔷薇了。”

两人退出了宫殿。

※※※

不到五分钟后,有个人悄悄的回来了。因为略有跑步,七十五岁的立典拉德侯爵得先调缓一下自己呼吸的节奏,去到皇帝所在的蔷薇园时他已回复了肉体上的平静。

色彩丰富和芳香乱舞的蔷薇群之中,皇帝仿若朽木一般站在那里。老贵族走近过去,非常谨慎的跪倒在地。

“微臣惶恐,陛下……”

“什么事?”

“要禀报此事之前,臣唯恐此事会引来陛下的不悦……”

“是罗严克拉姆伯爵的事吗?”

在皇帝的声音中没有一丝一毫尖锐、激动或炽热的成份。不禁令人联想起风沙的声响,活脱脱是毫无生气老人的声音。

“你又要说朕给予安妮罗杰的弟弟过度的地位和权力了吧?”

“陛下已经知道了吗?”

皇帝所说的话意外的明晰,使得国务尚书为之震惊。

“你是认为他胆大妄为,不只会致力于其身为重臣的权力,也许还会企图篡夺皇位吧?”

“陛下英明!说起来为臣也有所忌惮……”

“这不是很好吗?”

“啊?”

“并不是从人类诞生开始就有高登巴姆王朝存在的,就像没有不死的的人一样,也没有不会灭亡的国家。在朕这一代让银河帝国灭亡也没有什么不好吧?”

皇帝低低地发出干涸沙哑的笑声,使国务尚书为之战悚。就像掉进无有尽头的黑暗深渊,让他从灵魂深处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

“反正都是要灭亡的话……”

皇帝的声音像彗星那不吉利的尾迹一扫而过。

“就让它轰轰烈烈地灭亡吧……”

【Ⅳ】

在心不甘情不愿,且不愉快的情况下,三长官也不得不接受了莱因哈特所做的这个人情。第二天,当莱因哈特出面请求免除巴尔·冯·奥贝斯坦对伊谢尔伦失陷的责罚,以及转属到自己的元帅府一事时,也使得他们没有拒绝的理由。一方面也认为自己受到了“皇帝陛下的宽容”之恩惠,也就不能对他人作出严厉的处分了,反正不过是一个上校的进退,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总之,奥贝斯坦获得了满意的安排。

有关莱因哈特主动舍弃晋升帝国军三长官地位的做法,宫内众说纷纭。

“他大公无私嘛!”

有这种好意的评价,但也有——“什么话,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这两种肯定和否定的观点,各占一半。

不管是哪种说法,莱因哈特都丝毫不在意。三长官的地位随时都可以拿到手,暂时借给那些老将吧!况且这些地位对他而言不过只是他人生路程的一小点罢了。

有朝一日当莱因哈特登上至尊之位时,毫无疑问将会兼任三长官职位的吉尔菲艾斯,这些天来却一直心事重重。

“怎么了?吉尔菲艾斯,看你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吧?”

“您应当知道,何必明知故问。”

“别生气,是有关奥贝斯坦的事吧?我也曾怀疑过那个人会不会是门阀贵族派来的,但是他不是那种会受命于贵族的人。头脑虽然聪明但怪癖太多。”

“那他会受命于莱因哈特大人吗?”

莱因哈特微微地侧着头,他那华丽的金发也倾往一边。

“就是如此……我并不期待那个人的友情或忠诚心。他只不过想利用我,以达成他自己的目的罢了。”

说着他伸出那细长的手指,轻轻的抚弄着友人那仿若红玉溶液染成的头发。在没有其他人在场的时候,莱因哈特常常做这种事。在少年时期,偶而和吉尔菲艾斯略有不和的时候——这种情况并不会持续太久——他会说“什么嘛!像血一样的红毛”,而在他们和好时,他会说“像火焰燃烧一样好看。”总之,要视乎莱因哈特的心情而定了。

“……所以说,我也要利用他的头脑,不管他的动机是什么都不重要。如果连他这样一个人都无法驾驭,那就更别期望什么宇宙的霸权了,不是吗?”

政治不是看过程或制度,而是看结果的。莱因哈特如此想着。

自己之所以那么讨厌鲁道夫大帝,并不是因为其吞占了银河联邦,也不是因为其自立为皇帝,而是因为他把这好不容易才获得的强大权力,使用在自我神圣化这种最愚劣的行为上。如果他能适当的运用这种强大的权力,也许会对人类文明的进步和建设有着不可限量的贡献吧!或者人类就可以不必在为了因政治思想的不同而产生的抗争上浪费精力,把足迹扩大到整个银河系。事实上,就算把帝国和自称“自由行星同盟”的叛乱势力合并起来,也只是支配了这广大恒星世界的五分之一罢了。

实际来说,阻碍人类历史前进的责任,很大程度应归于鲁道夫的偏执上。他算是什么活神仙?要真是的话也只能是瘟神吧!

要破坏旧体制,建立新秩序必须要有强大的权力和武力。但是自己是绝不会重蹈鲁道夫的覆辙的。纵使成为皇帝,也绝不会把帝位只传给自己的子孙。

鲁道夫盲目地信赖血统和遗传因子,但是事实证明遗传并不是能够信任的。莱因哈特的父亲并非天才,亦不是伟人,连独立生活的能力和思想都没有,将美貌的女儿卖给当权者,而沉溺在醉生梦死且自甘堕落的糜烂生活中,七年前他因为过度酗酒和纵情声色而猝死时,莱因哈特一滴眼泪也没有流。当时他看见姊姊脸颊上滴落了那透明的泪珠时,也曾为之一痛,但那只是单纯对姊姊的情感而已。

要说遗传不值得相信的例证,也可以看看高登巴姆帝室的现状。谁能想像,在佛瑞德李希四世虚弱的体内,流着一升一毫的伟大的鲁道夫大帝之血呢?高登巴姆皇族的血统早就已经混浊了。

佛瑞德李希四世的九个兄弟姐妹都一一的亡故了。佛瑞德李希则曾经让除皇后以外的十六位妃嫔怀孕过二十八次,但其中有六次流产、九次死产,而在出生的十三人之中,生后一年死亡的有四人、成年时死亡的有五人、成年后死的有二人。也即是说,现在还活着的只有布朗胥百克公爵夫人安玛莉及立典亥姆侯爵夫人克莉丝汀这两个公主而已。两人都嫁予强大的门阀贵族,但在子嗣方面,则都是各自生下一女而已。另外,在成年后死亡的皇太子鲁多必希所留下的遗儿——现在帝室唯一的男儿艾尔威·由谢夫二世,现在年仅五岁,因此至今仍未被册立为皇太孙。

集宫廷的颓废于一身的皇帝佛瑞德李希四世,在莱因哈特眼中,不过是刻骨的憎恨及轻蔑的对象罢了,但唯有两点是他暂时可以容忍的。第一点是皇帝因为过去在难产中死去了几个宠妃,为了害怕失去安妮罗杰,而没有让她怀孕。这其中也是因为安妮罗杰如果诞下男婴的话,贵族们忧虑会有帝位继承权之争,而施予了压力。对莱因哈特而言,要是姊姊为那昏君生下子嗣的话,恐怕将会是一种难以忍受的屈辱吧!

而另一点则是如今有资格继承帝位者少之又少,只有皇帝的孙儿三人而已。只要把他们排除掉就行了。或者是和皇帝的两个孙女之中的一人结婚也是一策——反正只是一种形式。

不管如何,奥贝斯坦总会派得上用场的。那男子会以他灰暗的热情和执拗的意志去对付来自帝室或贵族的权谋,必要时即使杀害幼儿或女性也在所不辞吧?或许就是在无意中察觉到这一点,吉尔菲艾斯才会厌恶他。但对莱因哈特来说,他却是必要的人才。

对于有必要利用奥贝斯坦这种人的才能,也许会令姊姊安妮罗杰或吉尔菲艾斯感到不高兴……但是,这却是非做不可的事情。

【Ⅴ】

费沙自治领主鲁宾斯基在官邸内,听取辅佐官对经济战略方面所作的报告。

“宇宙金融公司是我自治领政府在自由行星同盟之内的挂名公司,此次获得了巴拉特星系第七、第八两行星的固体瓦斯采掘权。可开采埋藏量合计四八○○万立方公里的固体瓦斯,预计二年后可收回成本。”

看到鲁宾斯基点了点头,辅佐官继续报告下去。

“另外,同盟中最大的恒星间运输企业‘圣诞老人’航空公司,股份占有率已达百分之四十一.九。因为股东名义分为二十人以上,并未被同盟的情报部门所发觉,但总持有股份率已在最大的股东国营投资公司之上了。”

“很好。在股份过半数之前绝不可以松懈。”

“当然!另一方面,在帝国那边,我们决定注资在第十一边境星域的农业开发计划上。就是把艾简培兹第二行星上的水源二十京吨运送至八个干燥行星,以增产五十亿人份的粮食之计划。”

“注资的比例是?”

“我们政府的三家挂名公司合计为百分之八十四,可说是独占股权。还有就是有关后方地带镭矿工场的……”

听完了报告的鲁宾斯基让辅佐官退下,看着窗外那充满了荒凉之美的风景。

到现在为止,事情进展顺利。不管是帝国或是同盟,其高层首脑部都以为所谓的战争,就只是在宇宙空间以战舰发射亚光速飞弹互相攻击而已。当这些冥顽不灵的教条主义者互相残杀,血流成河之际,费沙将已经掌握了两国社会经济体制的命脉了吧!即使是现在,两国所发行的战时国债之中将近半数,都直接或间接地被费沙购入了。

在宇宙中有人类足迹之处,将完全由费沙从经济面来统治。帝国政府和同盟政府,不过都是为了费沙的经济利益,而代行其政策的傀儡罢了。再花一些时间吧!离目的地最终阶段只剩下不到半步之遥了……

但是,理所当然的,政治上或军事上的变化也是绝不能忽视的。如果帝国或同盟被强大的霸权达成了政治上的统一,那么费沙所持有的特权将没有任何意义。也许那时就像古代海陆上的交易都市,向新兴统一王朝的武力及政治屈服的历史,将会再一次重演……

如此一来,要达成目的的道路将永远被封闭了。新银河帝国的诞生,是绝对非阻止不可的。

新银河帝国……

这个想法给了鲁宾斯基一种新鲜的紧张感。

现在银河帝国的高登巴姆王朝已经彻底腐化了,要再次的活性化几乎是不可能的,即使分裂成众多小王国群,而要在其中产生新的秩序,那至少也得花上几世纪的岁月吧?

另一方面,自由行星同盟也已失去建国的理想而陷于惰性之中。经济建设和社会开发的停滞,已引发民众普遍的不满,构成同盟的各行星之间因为经济上的差异而不时反目,只要没有强权的领导者出现,再重建中央集权的体制的话,这种状况将会持续下去吧?

五世纪前,以那巨人般的身体,将权力面的能源蓄满其中的年轻人鲁道夫·冯·高登巴姆,夺取了银河联邦的政治架构,成为神圣不可侵犯的皇帝,这是以合法的手段而诞生的独载者。同样的事情是否有重现的一日呢?如果是简单地夺取既有的权力机构的话,可能在短短的时日之内就会有变化产生。即使是非合法的行动……

政变——对于接近权力或武力中枢的人而言,是一种古典但却有效的夺权方法,其中仍有其不可抗拒的魅力。

鲁宾斯基按了一下工作台上的按钮,唤来了辅佐官。

“您是问有关在两国中政变的可能性吗?”自治领主的命令使辅佐官感到惊讶。“既然领主有令,我会尽快去调查,是不是有什么紧急的情报显示出这种可能性呢?”

“倒不是,只不过是我现在突然想到而已。但是不能不考察一下各种的可能性。”

对于让那些头脑及精神腐朽的人去霸占着与他们能力不相称的最高权力,虽然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但是现在帝国和同盟的体制对费沙而言还有存续的必要——费沙的统治者如此想着。至少要等到帝国和同盟都想像不到的——费沙真正的目的达成的那一天……

【Ⅵ】

自由行星同盟最高评议会是由十一名评议委员所组成。由议长、副议长兼国务委员长、书记、国防委员长、财政委员长、天然资源委员长、人力资源委员长、经济开发委员长、地域社会开发委员长和情报交通委员长组成。他们现在集合在漆着珍珠色外壁的壮丽大厦内的一室。

这是一间没有窗户的会议室,由四方的厚墙和其他的房间所包围着。包括对外联络室、资料制作室、情报工作室、机器操作室等,以及更外侧的警备兵待命室,像千层蛋糕似的在周遭包围着。

这也能称之为民主的,有政治透明度的公开场所吗?财政委员长姜·列贝罗坐在直径十一公尺的圆桌旁的席上,如此的思考着。这想法并非现在才开始的,每当他通过满布红外线检查装置的走廊进入会议室时,他心中都不由得浮现出这个疑问。

这一天,宇宙历七九六年八月六日的会议,在议题之中有一件是决定出军部提出的出兵案之可否。内容是以占领的伊谢尔伦要塞为桥头堡,出兵攻打帝国的事,是军部的青年高级军宫们直接向评议会提出的。对列贝罗来说,他觉得这提议未免太过偏激了。

会议一开始,列贝罗即展开反对扩大战争的发言:“也许是种奇怪的说法,直到今天为止,银河帝国和我们同盟都勉强在各自财政容许的范围内继续战争。但是……”

光只是在亚斯提会战中战死将兵的遗族抚恤金,每年就需要支出一百亿。在此情况下,如果再扩大战火,国家财政和经济将产生无可避免的裂缝,而且,现在的财政早已出现赤字了。

很讽刺的是,杨在这财政困难中也需要担负一部份责任。他在伊谢尔伦俘虏了五十万人,单是这些俘虏的粮食就已经是相当头疼的问题了。

“使财政继续维持健全的方法,只有在增加发行国债或增税这两个老方法中选其一了。没有其他的方法。”

“增加纸币的发行量呢?”副议长如此问道。

“你是说要在没有财源支撑的情况下这样做吗?那几年后就不是凭纸币的面额,而是凭纸币的重量来买商品了。我可不希望在后世留下‘超通货膨胀时代的无能财政家’这种臭名啊!”

“如果不能在战争中获胜的话,也就没有明年或是明天了。”

“那么是不是应该停止这种毫无意义的战争呢?”列贝罗以那强烈的口吻说出,室内为之萧然。“我们藉着杨提督的智略,得到了伊谢尔伦要塞。帝国军已失去了对我们同盟侵略的据点。你们不认为这是以有利的条件缔结和平条约的好机会吗?”

“但这是对绝对君主制的正义之战,我们和他们是不共戴天的。难道因为经济上出现了问题就此放弃我们解放全人类的光荣目的吗?”

有几个人开始提出反论。

正义的战争吗?自由行星同盟政府的财政委员长姜·列贝罗凄然的将双手合拢在胸前。

莫大的流血、国家的破产、人民的穷困。如果要实现正义就不能缺少这些牺牲的话,那么所谓的正义就好比是个贪欲之神,丝毫不知足地在要求一样又一样的奉祭品。

“暂且休息一下吧……”

是议长那毫无生气的声音。

【Ⅶ】

午餐之后,会议再度开始。

这次,首先展开发言的是身为人力资源委员长,负责教育、雇用、劳动问题、社会保险等行政的荷旺·路易。他也是反对出兵的一派。

“以人力资源委员会的立场……”荷旺身材瘦小但声音宏亮,有着充满血色的肌肤和短小敏捷的手脚,给人富有活力的印象。“本来应当应用在经济建设或社会开发上的人才,都倾注在军事方面、这种现象不禁令人感到不安。另外削减教育及职业培训的预算也是令人头痛之事,在近六个月之间职业场所发生的事故比前期增加了三倍,这是劳动者熟练程度下降的明显的现象。在伦比尼星系发生的输送船队事故中,丧失了四百多人的生命和五十吨的镭矿,我想这和民间宇航员训练时间的缩短有着很大的关系。而且宇航员们由于人员不足而普遍有着劳动负荷过重的现象。”

好一番明晰而严证的发言。

“我在此提案,希望能把军队征用的技术、运输或通信人员之中,让四百万人复归民间。这是最低限度的人数。”

环视了席上的评议员们一眼,荷旺的视线停止在国防委员长特留尼西特脸上。对方皱着眉头回答道。

“别说这种话。如果让这么多人解除后方勤务的话,军队组织就等于瓦解了。”

“国防委员长是这么说。但这样下去的话,只怕社会和经济的瓦解会比军队组织的瓦解来得更快。你知道现在首都的生活物资流通管制中心的接线生平均年龄吗?”

“四十二岁。”

“这不是什么特别的数字啊……?”

荷旺忍不住用手敲击着桌子。

“这只是数字上的错觉!在人数中二十岁以下和七十岁以上的人数占了总人数的八成以上。平均起来的确是四十二岁。但事实上却缺乏三、四十岁的中坚阶层。现在社会机构在软体方面已经渐渐开始呈现出衰败了,这个事实到底有多么可怕,我想各位贤明的评议员都应该清楚吧……”

荷旺闭上了嘴,再次环视在座人士,正视其眼光的只有列贝罗一人而已。其他的人有的低头不语,有的有意无意地回避其视线,有的则望着高高的天花板不知想什么。

列贝罗接着荷旺的话说下去。

“总之,现在应是民生休养的时期。伊谢尔伦要塞在我们手中,我们同盟应当能够阻止帝国军侵入国内的,而且可以维持相当长的时间。那么,我方不就再没有必要采取主动发动攻击了吗?”

列贝罗热心地游说着。“再要市民牺牲就有违民主主义的原则了,是不负责任增加民众负担的行为。”

反驳的声音响起,是评议员中唯一的女性,情报交通委员长格奈莉亚·温莎。她是在一周前新上任的。

“我们没有必要迎合那些不明大义的市民的利己思想。况且历史上也没有不需牺牲就可达成大业的先例吧?”

“市民们开始认为这个牺牲是不是太大了!温莎夫人。”

列贝罗试图矫正她的公式论,但一点效果也没有。

“不管牺牲有多大,即使全部市民都死了,也有我们非做不可的事。”

“这,这已经不是政治上的论调了!”

无视着声音愈趋高昂的列贝罗,温莎夫人向着列席各人,以那流利的声线开始述说自己的意见。

“我们有着崇高的义务——打倒银河帝国,从其暴政和威胁之中解放全人类的义务。陶醉于低廉的人道主义而忘了大义,难道是迈向康庄大道所应有的态度吗?”

她是一位四十岁出头,有着优雅知性美的女性,她发言的声音仿如音乐的声响般抑扬。而这让列贝罗感到了一种潜在的危险,她自己难道不也是被那低廉的英雄主义抓住了脚吗?

当列贝罗想再次提出反论时,一直保持沉默的议长桑佛德作了第一次的发言。

“嗯,这里有份资料,各位请看看电脑屏幕的画面。”

所有人都有点惊讶,将视线集中到议长身上,并照他所说的看着屏幕。

“这是一般市民对我们评议会的支持率,不算很好。”

百份比三十一.九这个数字和列席者们猜想的相去不远。离温莎夫人的前任者因不名誉收贿而落台的事件才不过几天,正如列贝罗和荷旺的指责,自由行星同盟在社会经济上的停滞已经相当严重了。

“另一方面,这是不支持率。”

他们对百分之五十六.二这个数字感到叹息。虽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但还是让他们心里感到不舒服。

议长留意着他们的反应,继续说道。“这样下去是无法在明年将至的选举中获胜的。可以预见得到,在和平派和强硬派侯选人的前后挟击之下,我们将会被挖去过半以上的票数,各位再看看这里……”

议长的声音突然放低了,不知道是否有意识的行为,但对吸引聆听者的注意力却有着相当的效果。

“根据电脑的预测,如果能在一百天之内取得对帝国军事上的决定性胜利的话,支持率最低将可上升十五个百分点。”

会场一阵哗然。

“开始对军部提案进行投票吧!”

温莎夫人说完,数秒之间响起了数人赞同的声音。所有人的内心中都在上台继续执政和因选举败北而下野这两者间衡量着,而保持了一段时间的沉默。

“等一下!”

列贝罗从自己的座席上站了起来,在日光灯之下,他的脸色像老人似的褪了一层光采,变得苍白无比。

“我们没有这种权力。为了维持现有政权的目的而做无益的出兵,我们是没有这种权力的……”

他的声音颤抖着。

“算了,别说这种好听的话。”

温莎夫人的冷笑声在室内鲜明的回响着。列贝罗怔然无语,看着这幕当权者用自己的手去污损民主主义精神的情景。

隔了几个席位的荷旺,同情地看着列贝罗那充满苦恼的身影,静静地道:“拜托各位,想清楚,别太急躁了。”

他说着将手指伸向投票用的按钮。

赞成六、反对三、弃权三。有效投票数的三份之二以上是赞成票,就这样决定了攻打帝国的提案。

但是表决的结果,令评议员们惊愕的不是决定出兵这件事,而是在三张反对票之中,有一票竟是国防委员长特留尼西特所投的。

另外两票是由财政委员长列贝罗和人力资源委员长荷旺所投,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是特留尼西特不是众所公认的强硬主战派吗?

“我是爱国者。怕并不意味着我永远都是抱持着主战论。我希望各位能铭记我此次反对出兵的这件事。”

对于疑问的声音,他做了以上答覆。

※※※

同日,统合作战本部对杨威利少将所提出的退职申请正式驳回,并对他发出了晋升中将的正式通知。

【Ⅷ】

“你是说你想退伍?”

杨提出辞呈之时,席特列元帅的反应并没有特别震惊。但是杨也早料到断不会出现那种一手收回辞呈,一手递来退休金和养老金的顺利情况,所以也并没有抱持太大的期待。听到元帅的问话,他只好尽量迎合的点点头。

“但是你才三十岁吧?”

“二十九岁。”

杨刻意地特别强调二十这个数字。

“还不到医学上平均寿命的三份之一,就要走下人生的舞台,不嫌太早了点吗?”

“部长,你说这话就不对了。”

年轻的提督提出了异议,并不是要走下人生的舞台,而是要回归人生本来的道路。以往只是迫不得已才要走不符合本意的迂迥路线。对他而言,比较起历史的创造者,他还是宁愿做一个历史的观察者。

席特列元帅习惯地将两手手指交错在一起,并将他那结实的下巴靠在上面。

“我军所需要的不是你在历史研究家方面的学识,而是在用兵家方面的器量和才华。这一点是相当重要的。”

我不是都已经被你煽动过一次了吗?——杨在心中如此反驳着。站在由军官学校开始的与军方的借贷关系上,怎么看他都觉得是自己付出太多了。

光是攻陷伊谢尔伦一事,应该就已是超额的任务了。

杨如此想着,但是席特列本部长却还有一着杀手锏。

“那么第十三舰队又如何呢?”

对这看似轻描淡写却极具效果的一句话,杨不由得微微地张开了嘴唇,头开始感到疼痛起来。

“刚刚设立的‘你’的这个舰队。如果你退伍了,他们将如何是好?”

“这个……”

忘记了这一点,只能说是自己的失算。他不得不承认这一次的“作战”失败了。这纠缠得愈加复杂的结,并非那么容易就可解开的。

结果,杨在本部长面前留下辞呈后告退,但他明白这件事是不会受理的了。他怀着若有所失的心情搭乘重力电梯到了楼下。

※※※

在等候室的沙发上,尤里安·敏兹看着身穿制服来来往往的人们,远远地认出杨的身影而站起身来。是杨要他在放学后顺道来到本部的。有时到外面吃吃东西也不错,而且有些话想要谈谈——杨只对他说了这些,为的是要让他惊讶一下。谈的就是自己已经辞去了军籍,今后要过着轻松愉快的养老生活了。

然而原本的预定却未完成,甜美的梦想也被现实的一声叹息吹得无影无踪。哎!等会儿该说什么才好呢?——杨无意识地一边移动着步伐,一边思索着,此时身旁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华尔特·冯·先寇布上校正向杨敬礼。他因此次的功绩而被升为准将。

“阁下,看来你该不会是去递交辞呈吧?”

“是啊!但是,看来会被驳回也是事实了。”杨苦笑着说。

“大概吧……军部对阁下可是不会松手的。”这位出身于旧帝国贵族的上校愉快地注视着杨。“说真的,我也希望提督这样的人留在军中啊!您对状况有正确的判断,处事冷静,运气也好。在你的麾下即使不能立下战功,至少生存的可能性要来得高些。”

先寇布在杨面前,很坦然地评价着这位上司。

“我已经决定自己人生的终点是老死的了。大概要活个一百五十年,在年老力衰时,在孙子或曾孙们为了减少一个老麻烦而喜极而泣的声音中死去……壮烈的战死可不符合我的个性。请无论如何,让我活到那个时候吧!”

说完了要说的话,上校再次敬了礼。并对着那好象松了一口气,解除了原先的防御态度而回礼的杨,露出了笑客。

“抱歉,耽误了您的时间。看吧,小鬼都快等不及了!”

不论是卡介伦或是先寇布,都是相当会挖苦人的人物,但尤里安身上也许有着某种特质,能让他们单纯地寄予好感。

看着和自己并肩走着的尤里安,杨多多少少会感到一些困惑。很奇妙的,还没结婚的他,却体验了身为人父的那种情感……

※※※

三月兔亭是一家比起其店名赋予人的联想更加具有休闲气氛的料理店。摆设完全都是复古式的。杨尤其喜欢那铺着手织台布的桌子,桌子上还点着烛火。但由于他忘记了预约——其实只要一通TV电话就可打发的小事,所以这一夜显然那幸运的小妖精不再眷顾他了。

“非常抱歉,今天客满了。”

兼具庄重的面孔、笔直的体格及美髯的老服务生很客气地说。而一看那店内并不宽广的空间,也就了解对方并非是想要小费而故意说谎的。在那晦暗的光线之下,所有的桌上都有着蜡烛的火影在律动摇曳着。而没有客人的桌子是不点燃烛火的。

“没办法,只好到别家了……”

杨无奈地搔了搔头,此时在墙边的一张餐桌中有个人以优美的动作站起身来,是位女性。米白色的衣裙映照着烛光火影,在视觉上构成了梦幻般的效果。

“提督……”

听到有人叫唤,杨不由得停下了脚步,映入眼帘的是他的副官——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正以那浅浅的微笑对着他。

“我也有穿着便服的时候呢……家父说,如不介意可与我们同桌。”

不知何时,她的父亲已站在她身后。

“噢,杨中将。”

统合作战本部长德怀特·格林希尔上将以顺畅的语气如此称呼他。在内心中,杨虽然不喜欢和上司同席,但对方如此邀请却也实在无从拒绝。

“我是少将,阁下。”

一边敬礼,杨一边做了纠正,但对方并不介意。

“下星期你就是中将了。现在先习惯一下新的称呼也无妨啊!”

“太棒了,你说有话要跟我说,就是这件事吗?”

尤里安眼中闪动着光芒。

“这件事我也大概预想到了,但现在听到还是一样觉得很高兴哩!”

“哈、哈、哈……”

以单纯的笑声掩饰了那复杂无比的心情之后,杨回复了精神,一本正经的向格林希尔父女介绍自己的被监护人。

“原来你就是优等生尤里安啊……好像是青少年组飞行球大赛的年度金牌得主吧!真是文武双全啊!”

飞行球是一种在重力被固定于○.一五G的球场内所进行的球赛。虽然只是一种把球投入沿着壁面做不规则高速移动的篮框中的单纯竞赛,但在空中夺球,或是缓慢回转控球的姿态,似乎更像是一种绝佳的舞蹈,并随着选手的个性而有优美或爆发性的表现,是一项相当受欢迎的运动。

“真的吗?尤里安。”

这个毫无责任心的监护人惊讶地看着少年,少年有点脸红地点了点头。

“大概不知道此事的就只有杨提督一个人吧?尤里安在这城市里可是小有名气的呢!”

菲列特利加以轻佻的口吻讥讽着,使杨老脸通红。

他们点了菜。并以三杯七六○年产的红酒及一杯鸡尾酒,为尤里安荣获得分王而干杯,随后餐点送了上来。

当盛满菜肴的餐盘陆续端上桌面之后,格林希尔上将提出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话题。

“对了,杨,你好像还没有打算要结婚吧?”

杨和菲列特利加的餐刀同时在餐盘上敲出很大的声响,使得那位传统陶艺的爱好者——老服务生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是啊,我想等和平的时候再说吧!”

菲列特利加依旧一言不发,低头使用着手中的餐刀和叉子,不过其动作似乎有着一点点的生硬。尤里安则抱着很大的兴趣仔细看着自己的监护人。

“我有个留下未婚妻而去逝的朋友,每想到这一点,就让我觉得很……”

他说的是在亚斯提星域战死的拉普少校。格林希尔上将点了点头,换了一个话题。

“你认识洁西卡·爱德华吧?她在上星期的增额选举中当选为代议员。是由德奴仙行星区选出的。”

和席特列元帅一样,多姿多彩的奇兵突袭似乎也是格林希尔上将的拿手好戏。

“嗯,看来是由反战派支持的吧!”

“是的,当然也受到主战派的攻击……”

“例如那个忧国骑士团吗?”

“忧国骑士团?那不过是些小丑!是不值得多加评论的,不是吗?……嗯,这个果酱沙拉味道不错。”

“我也有同感。”

杨所说的是对果酱沙拉的评语。

他虽然也认为那令人不愉快的忧国骑士团的确是些小丑,但他们那夸张戏剧化的行动却令人不得不怀疑是精心设计过的结果。以前那些一味支持着鲁道夫·冯·高登巴姆的积极份子,银河联邦的有识之土不也是抱着苦笑和怜悯的态度去看待他们的吗?

也许现在在城市里的某个角落,正有人为此而露出会心的微笑呢!

【Ⅸ】

在归途上,杨坐在电脑管制的无人计程车上,想着洁西卡·爱德华的话。

“我常常想向那些握有权力的人询问,你们现在身在何处?把士兵们送往死地的同时,你们又在什么地方做了些什么?……”

这是洁西卡竞选演说的高潮,杨不由得回想起在亚斯提星域战败之后,举行追悼会时的情景。即使自认能言善辩的国防委员长特留尼西特也无法对抗她的严厉控诉。为此她也一定集主战派的憎恶及敌意于一身吧?她所选择的是一条比伊谢尔伦回廊更难行的道路……

杨不禁为她担心起来。

无人计程车突然停止了,本来这是不可能会发生的事,这种汽车是不会给予人体不必要的惯性影响的——只要管制系统正常运作的话。大概此刻发生了什么异变了吧?

打开车门,杨走到路上。穿着蓝色制服的警官摇动着那魁梧的身材走了过来。他认得杨的面孔,先诉说了一番能和英雄见面的激动心情之后,才说明了事态。

事故原因是都市交通管制中心的管制电脑发生了故障。

“所谓的故障是?”

“详细情况并不清楚,似乎是资料输入时,单纯的人为过失。最近各行各业都有缺乏熟练人员的情况,已经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了。”

警官笑了,以捉狭的眼神对着尤用安眨了眨眼,装出了一副正经八百的表情。

“嗯哼,这可不是开始笑的时候。就因为那原因,这个地区的所有交通系统将瘫痪四个小时。移动路面和磁悬浮路面也完全不能运作。”

“所有的?”

“是的,所有的。”

竟然摆出一副了不起的样子,可能是因为能回答伊谢尔伦英雄的问题而自豪吧!杨觉得有些奇怪,但却没有笑出来。由这个事故和警官的发言所推算出来的事实,使他不由觉得心寒。社会的管理营运系统正在显著地衰退下去。战争的负面影响,虽然比恶魔的步伐声更为悄然,但却确确实实的在侵蚀着整个社会。

在身边的尤里安抬头望着他。

“提督,现在怎么办?”

“没办法,只好走路了!”杨爽快地下了决定。“有时走走路也不错嘛,大概一个小时就到了,是个有益的好运动。”

但警官却对他这个决定不以为然。

“这怎么行!怎么能让伊谢尔伦的英雄用脚走路呢?我去准备便车或浮扬车,就让我载你们一程吧!”

“如果只是对我个人特别照顾,我可是会觉得为难啊!”

“请不要客气。”

“不,还是客气一点的好。”

杨尽量平淡地说,要让表情和声音不表现出心中的不快,是需要努力的。

“走吧,尤里安。”

“好。”

少年高兴地回应,但走了几步,踏着的轻快步伐却突然停了下来。杨不解地回过头。

“干什么,尤里安,不喜欢走路吗?”

语尾拖着一丝不快,似乎使杨的声音变得有点尖锐了。

“不,没这回事。”

“那,为什么不跟着走呢?”

“那边是反方向啊!”

杨愕然半响,只得转身走了回来。像“身为宇宙舰队的指挥官,只要不会弄错舰队的行进方向就行了”这类下台阶的话倒是没说出来。其实,有时他也真的会失去自信,所以杨才会对副司令官费雪精确无比的舰队运用给予高度的评价。

不能动的磁力悬浮车那长长的车列,在路上构筑成一道长龙,无计可施的人们在路上来回地游荡着。而在其间隙中,有两个人悠然地穿了过去。

“提督,星星好美啊!”

将视线投向星空的尤里安脱口而出道。无数的星星交杂着各色光芒,似乎在证明着这行星上有大气层的存在,而毫不间断地闪烁着。

每个人都想伸手去捕捉那属于自己星星。但却没有人能正确的知道属于自己的那颗星星在哪一个位置。自己——杨威利又如何呢?能明确地找出属于自己的星星吗?不会迷失在种种状况之中吗?或者会不会误认了呢?

“提督。”尤里安出声。

“什么事?”

“现在,提督和我刚好正看着同一颗星星呢!你看,那颗大大的蓝星……”

“嗯,那颗星是……”

“叫什么星呢?”

“是啊,叫什么呢?……”

如果把记忆的丝线一根根抽拨起来,或者是可以找出答案吧?但杨并不习惯这种做法。杨这时心中想的是,他身边这个少年绝没有任何必要和他看着同样的星星。

人们应该去抓住那只属于自己的星星,纵使那是一颗凶星……

第七章 中场的滑稽剧

【Ⅰ】

在费沙自治领内代表银河帝国利益的是帝国高等事务官。现任的帝国高等事务官是雷姆夏特伯爵由弗恩。

有着银白色头发和近乎透明之眼瞳的这位贵族,是在鲁宾斯基就任费沙自治领主的同时,由帝国首都派遣过来的,在背地里被人们称为“白狐”。不用说,这是和鲁宾斯基的“黑狐”相互对照的称呼。

这一晚,他接受了鲁宾斯基非公开的邀请,但招待的地点,不是自治领主的办公室也非官邸,甚至亦非私宅。在四个半世纪以前,这地方还是充满盐气的山间小盆地,如今已成了人造湖。在湖畔筑起了一座和鲁宾斯基没有法定关系的山庄。其拥有人是鲁宾斯基众多情人之中的一位。

“自治领主阁下到底有几位情人呢?”

以前也有人问过他同样的问题,鲁宾斯基没有立即答覆,而以认真的表情在思考着,而后装出一副近乎厚颜的明朗笑容回答道:“不以打为单位的话,恐怕还算不完哩!”

似乎有点夸张,但也并非完全是吹牛的。他的外表给人的印象的确是一点也不含糊。

鲁宾斯基的人生是祟尚享乐主义的。芳醇清香的美洒、似可溶化舌头的佳肴、震撼心弦的乐曲、婀娜多姿的美女,全都是他所爱好的。

不过对他而言,这也只是次等娱乐而已,最有趣的游戏另有他物。政略和战略的游戏,是把国家及人类的命运当作无形的筹码来进行的,其中所能得到的乐趣,不是醇酒或美女可比拟的。

如能洗练地使用权谋术数则可成为一种艺术,鲁宾斯基是如此认为的。而以武力恐吓是最下等的做法,无论是打着何种旗号,但这一点在帝国和同盟之间是没有区别的。鲁宾斯基思索着,这两者大概可说是鲁道夫这个怪物所生下的一对互相憎垠的双胞胎吧!

“阁下,今晚特地请我过来,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吧?”

把酒杯放在大理石桌上,雷姆夏特伯爵询问着。带着愉快的心情审视他那警戒的表情,鲁宾斯基回答道:“没错。我想这件事您大概会有兴趣……自由行星同盟企图要对帝国展开全面性的军事攻击。”

对这位帝国贵族来说,要咽下这句话的意义是需要数秒钟时间的。

“同盟?”吐出这句话后,伯爵发觉不对,马上又改了口。“阁下是说叛徒们企图对我帝国有不轨的行为吗?”

“攻下了本帝国引以为傲的伊谢尔伦要塞之后,同盟国内似乎沸腾着好战的气氛。”

伯爵略略的眯起了眼。

“占领了伊谢尔伦要塞后,叛徒们等于掌握了进犯帝国领域的桥头堡。这是事实,但也不一定马上就会有全面的侵略行动吧?”

“但是,据我们可靠的情报显示,很明显地同盟军正进行着大规模攻击计划的准备喔!”

“所谓的大规模是……?”

“二○○○万以上的兵力,不!也许会超过三○○○万。”

“三○○○万!”

这位帝国贵族那近乎无色的眼瞳在灯光下闪着白光。

即使是帝国军也无法在一夕之间动员如此的庞大的军力,这不仅仅是数量上的问题,且牵涉着组织、管理、调度、运用的能力。同盟有这样的能力吗?不管如何,这的确是重要的情报……

“不过,阁下为什么要告诉我这样的情报呢?是不是还有其他什么理由?”

“您这番话,真让我有些意外啊!我们费沙曾经做过不利于帝国的事吗?”

“自治领主阁下言重了。当然,我们帝国也对费沙的忠诚和信义寄予完全的信赖。”

双方都虚伪无比的敷衍着对方,但内里自然心知肚明,只是不道破而已。

不久后,雷姆夏特伯爵回去了,在TV显示屏幕的画面上,看着他搭乘的地上车匆忙地驶去,鲁宾斯基露用了阴险的笑容。

高等事务官一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就会立即向帝国本星发出急报吧?因为这是不可置之不顾的情报。

失去了伊谢尔伦的帝国军是否会脸色大变的出来迎击呢?如果是这样的话,总指挥大概会是罗严克拉姆伯爵莱因哈特吧?这次只希望帝国军别赢得太过火就行了。

不然的话,可就麻烦了。

之前当得到了杨将以半个舰队攻击伊谢尔伦要塞的情报时,鲁宾斯基并没有通知帝国。一来是认为不可能成功吧?另一方面亦是想看看杨的智略。

“原来还有那种策略,真令人佩服。”事后连鲁宾斯基也为之惊讶。“但也不可以光只是佩服啊!必须让倾向向盟方面的军事平衡,也向帝国方面回复一些才行。”

“非得让他们再互相残杀才成。”

【Ⅱ】

身兼代理银河帝国宰相及国务尚书二职的立典拉德侯爵,今晚于宅邸中接受了财务尚书凯尔拉赫子爵的拜访。

报告卡斯特罗普动乱的事后处理已告一段落,是财务尚书这次来访的目的。身为下属的人如果不亲身拜访上司而在自宅中直接以TV通信联络报告,这种习俗在帝国里被认为是不礼貌的。

“卡斯特罗普公爵的领地财产处理大致完成了,换算的金额竟有五○○○亿帝国马克之多!”

“可真会储蓄啊!”

“的确,不过一想到这番苦心经营的积蓄,最终竟是为了收归于国库,倒令人觉得有点可怜了……”

深深地品味了一下红酒的醇香,财务尚书浅尝了一口。这时国务尚书放下了酒杯,表情有着少许的改变。

“对了,有事想和卿商量一下。”

“是什么事呢?”

“不久前,费沙的雷姆夏特伯爵来了紧急通讯。叛乱军似乎是要向我帝国领土大举入侵了。”

“叛乱军?”

国务尚书对他肯定地点了点头。财务尚书将酒杯置于桌上,留下半杯的酒在激烈的摇晃着。

“这可是不得了的事啊!”

“是啊,但也可说是一个好机会。”国务尚书将双手交错在胸前。“在此时我们许胜不许败。据内务尚书的报告,在平民之中好像已经酿成了革命的气氛。伊谢尔伦的失陷,他们似乎也略为感觉到了。要扫除这些气氛,非得击败叛徒,回复帝室的威信才行。另外,也得多少给他们一点甜头。例如对思想犯给予特赦、减轻赋税、降低酒价等等。”

“不要对他们太好,否则反而会骑到你头顶上来的。我看过那些激进派的地下文件,写了一大堆什么‘人先有权利后有义务’的一些荒唐的言论。如果再给予特赦,不是只会增长这股歪风吗?”

“话虽如此,但光是紧紧勒住人民的脖子是无法统治好的。”国务尚书厉言规戒着。

“这样说当然没错,但有必要迎合民众……不,这件事还是另找机会再谈好了。叛乱军要入侵我帝国这个情报的出处还是那个鲁宾斯基吧?”

国务尚书点了一下头。

“费沙的黑狐!”财务尚书不高兴地低声骂道。“比起叛徒们而言,费沙的守财奴们对我们帝国而言可能更加危险呢,我现在就有这种感觉了。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企图。”

“我也有同感。不过,眼前我们仍得应付叛徒们的威胁才行。要让谁去担任防卫的重任呢?……”

“金发小子不是很想做吗?让他去做不就好了?”

“可别感情用事了。让那小鬼去做,如果他成功了,声望势必就会再升高一段,也许将使我们没有对抗他的余地;如果他失败了,我们将在极端不利的状况下,和叛乱军交战。可能是在帝国的中枢部和得意洋洋的三○○○万大军作战啊!”

“阁下太过悲观了。”

财务尚书挺身开始说明。

和罗严克拉姆伯爵一战之后,即使胜了,叛乱军也不会丝毫无损吧。伯爵他确实不是等闲之辈,一定会给予叛乱军不小的损害的。而且叛军此次远征远离了根据地,补给上是绝对无法随心所欲的,更何况他们缺乏地利。

到时我们就可以以逸待劳的反击疲于征战的敌人。顺利的话,在此状况之下,甚至可以不必战斗,只要陷入持久战,敌人将受困于物资不足及心理的不安,而后就不得不撤退了。我们再趁机追击,要得胜也就不困难了——这就是财务尚书的观点。

“原来如此,但那是金发小子失败时的情形。万一他胜了又如何?即使现在我们仍无法将他控制于掌下,这都是他藉着皇帝陛下的恩宠和武勋的缘故,如果再放任他继续增长下去的话,结果是很难收拾的。”

“让他增长下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不过是个一步登天的小子,随时都可料理他的。他也不能每时每刻都和军队一起行动吧?”

“嗯……”

“在叛乱军灭亡之时,那金发小鬼也会倒下的。在我们需要之际,不是该好好利用一下他的才能吗?”

财务尚书冷然地说着。

【Ⅲ】

宇宙历七九六年标准历八月十二日,在自由行星同盟的首都海尼森举行了攻略银河帝国的作战会议。

聚集在统合作战本部地下会议室的有本部长席特列元帅,还有其下的三十六名将官,其中也包括了刚刚晋升为中将的第十三舰队司令官杨威利。

杨的脸上没有爽朗的气氛。如同他曾对先寇布上校所说过的,他一直以为如果攻下了伊谢尔伦要塞的话,就可远离战争的危机。但事实却正好相反,杨只觉得自己太年轻、也太天真了。

但就算自己是太年轻也太天真了,杨也无论如何都不能认同在此时期提出的出兵论和战争扩大论的正确性。

伊谢尔伦的胜利,只不过纯属杨一个人的成功罢了,同盟军本身是没有与此相称的实力的。而且实际的现状是,军队早已筋疲力尽了,支持军队的国力也到了下限。

但是,杨所清楚知道的这个事实,似乎并未为同盟军政的首脑部所了解。

军事的胜利就像迷幻药一样。这种“占领伊谢尔伦”的甜美毒药,似乎使得潜伏在人们血液中的那种好战的天性,一下子爆发了。连理当保持冷静的言论机构,也异口同声地高呼着“向帝国领域内进攻!”,政府的宣传和情报部门也巧妙地推波助澜……

大概是攻陷伊谢尔伦所花费的代价太少了吧!杨如此想着。如果是经由数万人以上的流血所得到的成果的话,人们或许就会说:“已经受够了!我们胜利了,但也累了,是应该休息一下,回顾过去,然后寄望未来的时候了,到底有什么事情还值得我们去争呢?”

但是事实却不是这样。人们现在想的是,要胜利实在太容易了,胜利的果实实在是太美好了。相当讽剌的是,让他们有如此想法的却是杨本人。对这位年轻提督而言,这实在是完全不合本意的,为此酒量也更为增加了。

远征军的阵容,虽然还未正式发表,但已经有了初步决定。

总司令一职,由同盟军宇宙舰队司令长官拉萨尔·罗波斯元帅自己担任。他是仅次于席特列统合作战本部长的军部第二号人物,和席特列经历了近半个世纪的竞争关系。

副司令官一职未设置,身居总参谋长席位的是德怀特·格林希尔上将,他是菲列特利加的父亲。往他之下配置有作战主任参谋高尼夫中将、情报主任参谋毕罗莱涅少将,后方主任参谋是卡介伦少将。这对在事务处理方面的手腕受到相当评价的亚列克斯·卡介伦而言,可是许久未有的前线勤务了。

在作战主任参谋之下,设有作战参谋五名。其中的安德鲁·霍克准将是六年前在军官学校中以第一名毕业的,最初提案此次远征计划的即是这位青年军官。

在情报主任参谋和后方主任参谋之下的情报参谋和后方参谋各有三名。

以上的十六名将官再加上高级副官及通信、警备等其他人员,构成了总司令部。

而实战部队方面则动员了八个宇宙舰队。

第三舰队、司令官路菲普中将。

第五舰队、司令官比克古中将。

第七舰队、司令官赫伍德中将。

第八舰队、司令官阿普顿中将。

第九舰队、司令官沙列姆中将。

第十舰队、司令官伍兰夫中将。

第十二舰队、司令官波罗汀中将。

第十三舰队、司令官杨中将。

以亚斯提星域会战中受到重创的第四、第六舰队为主,此次又把第二舰队的残存战力也编入了杨的第十三舰队。也就是说,在构成同盟军宇宙舰队的十个舰队之中,留在国内的只剩第一、第十一舰队而已。

另外,再加上统称为陆战部队的装甲机动步兵、大气层空中战队、水陆两栖战队、水上部队、骑兵部队及其他各种独立部队,连国内治安部队之中的重武装人员也纳入编制之中。

在非战斗人员方面,技术、工兵、补给、通信、管制、整备、电子情报、医疗、生活等都动员了各分野中最大限度的人数。

总动员人数三○二二万七四○○名。这等于是动员了全自由行星同盟的六成兵力。而这个人数是同盟国总人口一三○亿的百分之○.二三。

即使是身经百战的提督们,对这次史无前例的巨大作战计划也无法掉以轻心。放眼一看,有的在擦着那根本未曾流汗的额头,有的不断地喝着准备好的冰水,有的则和邻座的同僚低声私语着。

上午九点四十五分,统合作战本部长席特列元帅带着首席副官马利涅斯克少将刚踏进到会议室中,会议立即开始了。

“此次向帝国领域远征的计划虽已经由最高评议会决定了……”

开口说话的席特列元帅,表情和声音中并没有一向给人的昂扬感觉。列席的诸将都知道他是反对此次出兵的。

“但远征军的具体行动计划步骤仍未确立,本日的会议即是为了决定此一事项。同盟军是自由国家的自由军队,希望各位根据这种精神,热烈的提议和讨论。”

或许有人从欠缺积极性的发言中看出了本部长的苦恼,又或许有人会对那教条主义似的语调感到轻微的反感。在本部长合上嘴时,全场静默,暂且还没有任何声音。似乎是各自浸入了沉思之中。

杨在脑里反覆想着不久前从卡介伦那里听到的事。

“总之,三个月后有统一选举。在这些日子,战争的负面影响,使经济、社会、民生等各领域存在的问题日益严重,不祥之事时有发生。为了赢得选举必须将市民的注意力引离到外界去,也就是此次的远征了。”

杨心想:“这就是统治者为了掩饰失政的手段了。如果国父海尼森地下有知,也会为之叹息吧?他的理想并不是要人们为他筑起那高达五十公尺的白色纪念像,而是要筑起一个防止当权者恣意侵犯市民的权利及自由等等危险的社会体制吧!”

就像人类会衰老一样,也许国家也难以避免地会堕落和颓废。但即使如此,为了赢得选举以维持今后四年内的执政,而把多达三千万人的将兵送进战场的做法,这是超乎杨所能理解的。三千万的人、三千万的人生、三千万的命运、三千万的可能性、三千万的喜怒哀乐——把这些置之死地,加入牺牲的行列中,换来的利益却由身处在安全地带的人们独占。

从事战争者和教唆战争者之间,这种极不合理的相互关系,自有文明以来,经历了这些时代却丝毫没有改善。可能古代的霸王那种挺身阵前,和士兵一起以己之身去迎接危险的行为还要比现代好些吧?这大概可说是教唆战争者的伦理性低落的证明了……

“我相信此次的远征是我同盟开国以来的壮举。能以幕僚的身份参加,这份军人的荣誉是无可比拟的。”

这是最初的发言。

语调中似乎缺少了点什么,让人听着很不舒服,这个像拿着稿子在朗诵似的声音是发自安德鲁·霍克准将。虽是个二十六岁的青年,但看来却比实际年龄要来得老,让人觉得杨还比他年轻些。那缺乏血色的脸颊似乎太单薄了,眉目倒还清秀。只是那仿佛总想着要凌驾于他人之上的高傲眼神和扭曲的嘴唇,使人对他的印象更为灰暗。虽说像杨这种与优等生表现无缘的人,看到这种秀才本来就会戴上一副偏见的眼镜……

霍克委婉地将军部的壮举——他自己所提案的作战——以美丽的辞句自赞了一番之后,接着发言的是第十舰队司令官伍兰夫中将。

伍兰夫是曾经征服古代地球半壁江山的骑马民族之后裔,是个筋骨壮健的壮年男子。浅黑的双眼散发出锐利的光芒。在同盟军诸提督当中,以同盟首屈一指的勇将之名而受到市民的拥护和爱戴。

“既然我们是军人,只要有了前进的命令,不管是何处我们都要勇往直前。更何况是要直捣暴虐的高登巴姆王朝的根据地,当然更是义不容辞了。但是,不用我多说,雄图伟业并不等于轻率无谋。周详的准备是不可或缺的,首先我想询问,此次远征在战略上的目的是什么?”

是侵入帝国领域内和敌方打一仗即可呢?或是要以武力占据帝国内的一部份领地呢?是暂时的还是永久的?如果是永久的,是否要将占领地要塞化呢?而如果是暂时的,是否意味着必须给予帝国军致命的打击,以迫使银河帝国皇帝立下和平誓约之后归还?作战本身究竟是短期的?还是长期的呢?……

“我想问这些问题。”

伍兰夫一就座,席特列和罗波斯元帅仿佛在催促回覆似的一同将视线投向霍克准将。

“只要以大军长驱直进到帝国领域的内部深处,如此就可让帝国的那些人为之胆寒了!”这就是霍克准将的回答。

“之后怎么样?全军撤退吗?”

“看情况而定,要保持高度的柔软性,随机应变。”

伍兰夫皱起眉头表达了不满之意。“能不能再说得具体一点?未免太抽象了。”

“简单来讲,就是先去了再说,对吧?”

这带有讽刺味道的声音,使得霍克的嘴唇扭曲得更厉害了。说话的人是第五舰队司令官比克古中将。和席特列元帅、罗波斯元帅、格林希尔上将同为同盟军中屈指可数的老将。因为他不是军官学校的毕业生,而是由士兵逐级晋升的,所以在阶级上虽然比较低,但年龄和经验却比众人均丰富得多。在用兵方面被评为已达精练的境界。

总算是有所顾虑,况且也不是正规的发言,霍克就这样采取了听而不闻的态度。

“还有什么问题吗?”他故意如此问道。

在一阵犹豫之后,杨要求发言。“请把入侵帝国的时机定在此时的理由告诉大家。”

当然总不会说是为了选举,杨想道。

“作战是要把握时机的。”霍克开始对杨以教训般的口吻说明着。“如果错失了千载一时的机会,结果就会违背命运。到以后才后悔‘如果当时做了的话……’就已经太迟了吧?”

“总之,你认为现在正是对帝国展开攻势的机会吗?”

虽然觉得刻意去确认实在有些傻,杨还是这样问了。

“是大攻势!”霍克对杨言语中的用词做了矫正。

杨心里想着:“真是一个喜欢夸大其词的家伙。”

“因为伊谢尔伦要塞的失陷,帝国军现在大概狼狈而不知所措吧?趁此时机,以同盟军空前的大舰队构成长蛇之列,高举着自由与正义的大旗前进,如此一来,我们除了胜利之外还会有什么?”

指着三次元的投影,霍克的声音中添上了自我陶醉的调子。

“但是这个作战过于深入敌境了。队列太长时,会发生补给及联络上的不便。况且,敌人只要从我军冗长的侧面突入进行攻击,很容易就可分断我军的力量。”

杨反论的口吻中虽然带着一点热流,但这和他内心的想法却未必是一致的。连战略构想都还未确立,就考虑到实施方面的细节,这到底有什么意义……但是,这件事还是要说清楚的。

“为何只强调被分断的危险?冲进我舰队中央的敌人,会被我们从前后挟击,遭到惨败是无可置疑的。这是不值得一提的危险。”

霍克过份乐观的论调令杨感到极之疲累。压抑了想说“随你去吧!”的心情,杨再次提出反论:“帝国军的指挥官可能就是那位罗严克拉姆伯爵。他具有出类拨粹的军事才能。是不是该将这项也列入考虑之中,再研究出更慎重的计划呢?”

在霍克回答之前,格林希尔上将开声了。

“中将,我知道你对罗严克拉姆伯爵有很高的评价。但是他还年轻,难以避免地总会有失败和错误吧?”

格林希尔上将的话,对杨而言却不具有多大的意义。

“没错!但是胜败终究是相对的……如果我们所犯的错误比他还严重,那么胜的是他,败的是我们了。”

其实杨真正想说的是,在大前提之下,这个设想本身就是错误的。

“不管如何,这都只不过是猜测。”霍克下了定论。“对敌人评价太高而畏惧,对军人而言是可耻的。况且,如果为此削弱了我方的士气,拖慢了决策和行动的话,不管是不是有所企图,结果都将是一种利敌的行为。请你要注意。”

会议桌的表面响起激烈的声音。那是比克古中将拍打桌面所发出的。

“霍克准将,你现在的发言不会失了礼数吗?”

“哪一方面呢?”

老提督锐利的眼神直逼而来,霍克不自禁地挪动了一下身体。

“因为不赞同你的意见而提出慎重论,就被认为是利敌行为,这算是有风度的发言吗?”

“我所说的只是一般而论,如果被当成是对某人的诽谤,那可就令人困扰了。”

霍克那薄薄的脸颊在微微地抽动着。杨很清楚地看见,但并没有为此而发怒。

“……毕竟此次远征是为了解放被暴政压迫的银河帝国二五○亿人民。反对此事者不能不说是和帝国有同党之嫌了。下官的说法有什么错误吗?”

和霍克高扬的声调相比较之下,座席上倒是沉默一片。并非受到了感动,只是显得有些无动于衷吧!

“即使敌方拥有强大的兵力、占尽地势之利,或者拥有超乎想像的新武器,我们都不能因此而为之却步。只要我们以解放军、护民军的大义来行动,帝国的民众肯定会夹道欢迎,进而全力协助我们的……”

霍克自顾自的演说仍旧持续着。

超乎想像的新武器,事实上是不存在的。在互相敌对的两阵营中的一方发明并实用化的武器,在另一方的阵营中,至少在理论上仍是可能实现的。不论是潜水艇、核分裂武器、光束武器等都是如此,为之落后的阵营所表现出来的失败感绝对不是“怎么可能”而是“果然如此”。人类的想像力在个体间虽有较大的差异,但以集团来看,则此差异就大幅地缩小了。况且新武器的出现是集合技术力和经济力才能成立的,所以在石器时代是不可能出现飞机的。

从历史来看,以新武器决定胜负的,大抵只有西班牙人的印加侵略战了,但那也是利用了印加自古以来的传说,诈术色彩相当的浓厚。古希腊臣民阿基米德也设计了种种的科学兵器,却无法抵挡罗马帝国的侵攻。

能使人无法想像的,反而都是在用兵思想的推陈出新方面为多。而在其中借新武器的发明或移入来触发新思想的情形的确存在。例如枪炮的大量使用、以航空战力支配海上战力、战车和飞机联合进行的高速机动战术全都如此。但汉尼拨的包围歼灭战法、拿破仑的各个击破、毛泽东的游击战略、成吉思汗的骑兵集团战法、孙子的心理情报战术,以及叶巴米诺达的重装步兵斜线阵,都是在无新武器的情况下创造出来的。

杨并非害怕帝国军有什么新武器;害怕的是罗严克拉姆伯爵莱因哈特的军事天才和同盟军本身的错误——以为帝国的人民把追求自由平等的梦想看得比现实的和平及生活的安定更为重要。充其量那只是期待而不是预测,那并不是可列入计算范围来确立作战计划的要素。

杨略带忧愁地想道:“此次的远征,不只是在构想的动机上有着令人无法相信的无责任感,就连营运执行单位也是相当不负责任的。”

※※※

远征军的配置决定了。先锋是伍兰夫提督的第十舰队,第二阵是杨的第十三舰队。

远征总司令部设在伊谢尔伦要塞,作战期间,远征军总司令官将兼任伊谢尔伦要塞司令官。

【Ⅳ】

对杨而言,毫无成果的会议结束了,要回家的杨,被统合作战本部长席特列元帅留了下来。能源的残渣无声地在虚空中对流着。

“我看你大概又想说‘当初要是辞职了就好了’吧?”

席特列元帅的声音里有种徒劳的感觉。他叹了一口气,接着道:“我也太天真了,以为只要伊谢尔伦到手的话,以后就可万事大吉了。但现实却不是如此。”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杨一直沉默着。当然,席特列元帅是打算藉着和平的到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并强化自己的发言权和影响力,但这和主战派那种不负责任的冒险主义或幼稚的攻略构想比较起来,这种心态倒是能令人谅解的。

“结果反倒像是被自己的如意算盘绊倒了,如果不攻陷伊谢尔伦的话,也许今天主战派就不会下了这么危险的赌注了。我自己可说是自作自受,但却把你也给拖进去了。”

“……你想辞职吗?”

“现在无法辞职。但此次远征结束后,不管成功或失败,都不得不辞职了。”

远征如果失败了,席特列元帅当然要被迫引咎辞职。另一面,如果成功了,要奖赏远征军总司令官罗波斯元师的功绩,所能给的新地位只有统合作战本部长了。再加上事前反对远征这不利的一点,席特列元帅将会以急流勇退的形式被赶下此一地位。不管如何进展,他的未来早已有了定数。席特列自己也只有干脆地接受了。

“此时此刻我只能说,希望此次的远征在最小限度的牺牲下成功。”

“……”

“如果惨败的话,当然就会平白地流了许多血。而打胜了又如何呢?主战派会得势,不管在理性上或政略上,很明显的将会渐渐不受政府或市民的管制。因为在不该胜的时候胜了,而走上最终败北之途的国家,在历史上有无数的先例。”

“嗯……”

“现在你大概能了解驳回你辞呈的理由了吧?当然并非我预想到今天的事态,但你的存在对军部将更加重要。”

“……”

“因为你了解历史,而有时会轻蔑权力或武力。但是不管是任何国家组织都不可能没有这两种东西的存在。既然如此,与其让无能而腐败的人掌权,倒不如交由以理性和良心来运用之人。我是军人,本不应该介入政治。但是若以军部内部而言,霍克准将那个家伙是个卑鄙小人。”

语气强烈,使杨为之吃惊。

席特列略为地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他把这个作战计划经由私人渠道,直接交给了最高评议会议长的秘书。我也知道他以这是维持现有权力的最佳手段作为理由来说服秘书,但动机却无非是要使自己一举成名。虽然他一直以军人的最高地位为目标,但现在却有个超强的竞争者,所以就想立下比这个人更高的功绩。这或者是以他作为军官学校的首席毕业生的身份,而绝不能输给庸才的一种奇妙意识吧。”

“原来如此。”

看到杨若无其事地接了口,席特列元帅的脸上初次浮现了笑容。

“你有时候实在很迟钝。他的竞争者可不是别人,而是你啊!”

“是……我吗?”

“没错,是你。”

“但是,本部长,我……”

“这种情况可和你自己对自己如何评价是没有关系的。霍克的想法及他为了达到目的会使用何种手段才是问题的所在。在不好的说法上也不得不说是一种政治手段了。即使不是如此……”元帅叹息了。“……在今天的会议中你大概也多少了解了他的为人吧。为了表现自己的才能,不以实绩而以辩舌取胜,更以眨低他人来突显自己的伟大。其实他却不像自己想像的那么有才能……。把其他人的命运交在这种人的手中实在太危险了。”

“刚才你说我的重要性日渐增加……”一边思索着,杨开了口。“……是要我和霍克准将对抗吗?”

“不是要你刻意把霍克当成对手。只要你站上军中的最高地位,自然就能制肘或淘汰像他这类人了。我就是有此期望,虽然明知你会为之困惑。”

一时间的沉默像沉重的湿衣服一样披在他们俩人身上。要脱掉这件衣服,杨不得不缓缓地摇了摇头。

“部长总是派给我过重的课题。就像上次在伊谢尔伦攻略的时候也一样……”

“但你不是成功了吗?”

“那个时候是……可是……”说了一半杨又沉默了,想了一会,尔后接着道:“我并不是轻蔑权力或武力。不,其实我是在害怕。一旦权力或武力到了手,几乎会使所有的人都变得丑恶,这种例子我知道的太多了。而我也没有自信自己绝不会改变。”

“你不是说‘几乎’吗?就是如此,并不是所有的人在获得权力后都一定会变的。”

“总之,我还是想抱持君子的作风,不想去接近危险的东西。只想在自己能做的范围内做好自己的工作,而后过着舒适的轻松生活,这或者是一种怠慢的个性吧?”

“没错,是怠慢的个性。”看着无话可说的杨,席特列元帅露出奇怪的笑容。“我也是做了许多辛苦事过来的人。当自己在辛苦工作,而看到别人轻松散漫生活的时候,那确不是愉抉的心情。但反过来想想,如果不让你去做和你的才能相称的苦差事,也是不公平的。”

“……不公平吗?”

除了苦笑之外,杨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可以表现他的感情。心想,席特列是自己要去找苦差事做的,自己可不是啊。总之,他确知自己已错失了辞职的机会这个事实了。

【Ⅴ】

在莱因哈特的面前,排列着隶属他元帅府的年轻提督们。

吉尔菲艾斯、米达麦亚、罗严塔尔、毕典菲尔特、鲁兹、瓦列、坎普,以及奥贝斯坦。莱因哈特确信这是帝国军人力资源的精华。但是,他还得在质和量方面再提高才行。必须让众人皆承认,被元帅府录用即是被评价为有能的人才之说法。虽然现在已是如此,但莱因哈特要使现状往前更进一步。

“帝国军情报部作出了以下的报告。”

莱因哈特环视了麾下一周,提督们都注意地抬头挺胸。

“前些时日,僭称为自由行星同盟的边境叛徒们,成功地强夺了帝国的前哨基地伊谢尔伦要塞。这是众卿都知道的,而后至今,叛徒们在伊谢尔伦集结了庞大的兵力。据保守的推算约舰艇二十万艘,将兵三千万。”

提督们之间发出一阵“嗬……”的声响。每个人的眼光都亮了起来,能指挥统率大军是武人的愿望,虽是敌人,但其规模的雄大也是不能不令人为之佩服的。

“那里的意思已是很明白的了。也就是说,叛徒们即将对我帝国的国境发动全面攻势了。”

莱因哈特的两眼仿佛燃烧着火焰。

“为了应付此一银河帝国有史以来最严重的军事威胁,国务尚书派人送来了口信,将交由我全权负责防御和迎击的任务。大概两天之内就会有正式命令吧。这是武人的最高名誉。到时期待众卿的表现。”

他用严肃的口气说完了这话后,脸上突然露出了笑容。那是一种充满活力和霸气的笑容,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慑人魅力。绝不是那种只有在安妮罗杰和吉尔菲艾斯面前才绽露的无邪而透明的笑容。

“总之,其他的部队都是皇宫的装饰品,根本不能依靠。这可是获得晋升和勋赏的好机会。”

提督们也笑了。对于贪图地位和特权的门阀贵族,他们有着相同的反感。莱因哈特录用他们并非只有才干而已。

“接下来,我想和众卿商议。我们要在什么地方迎击敌人呢?……”

米达麦亚和毕典菲尔特提出了相同的意见。叛乱军肯定会经由伊谢尔伦回廊进行侵略,那么在他们出了回廊进入帝国领域内的时候加以迎头痛击如何?可以估计敌人出现的特定点,攻击其前锋部队,也可探取半包围战术,对战斗将更为容易且有利……

“不……”

莱因哈特摇头。在由回廊进入帝国领域的宇宙点上发动攻击,敌人也早预计到了吧。前锋集团配置精锐,不宜与之硬碰。且当受到袭击时,敌人残存的大部份兵力只要不出回廊,而我们也就无法再加以攻击了。

“应该要把敌人诱入深处。”

莱因哈特叙述了自己的意见。在短时间的讨论之后,提督们也赞同了。

把敌人引入帝国领域内的深处,在其战线及补给线达到延伸界限点时再倾全力给予反击。对迎击的那一方而言,可说是必胜的战法。

“这很费时间啊!”

米达麦亚说出了此一感想。任谁来看他都可算是一个矮小而结实俊俏的青年军官。有着疏于梳整的蜂蜜色头发和灰色的眼眸。

同盟军的叛徒们既然将这次军事行动号称是空前的壮举,一定也会尽其阵容、装备、补给上的万全吧。米达麦亚那句“很费时间”的想法的确是理所当然的,但莱因哈特却用充满自信的眼光环视着麾下的提督们。

“不,也不用多长的时间。大概不出五十天就够了!奥贝斯坦,你把基本的作战策略说明一下。”

受到指名的这位头发半白的幕僚向前走出,开始作简单的作战说明,随着说明的深入和展开,提督们面面相觑,惊愕的气息无声无息地在他们之间扩散开来。

※※※

宇宙历七九六年八月二十二日,自由行星同盟的帝国领域远征军将总司令部设在伊谢尔伦要塞内。而在其前后,由三千万将兵组成的庞大舰队排成了整齐的舰列,连日从首都海尼森及其周边星域出发,踏上了远征之路。

第八章 死线

【Ⅰ】

最初的一个月,同盟军宇宙舰队的帝国领域远征军的全体官兵都与絮绕着他们的兴奋气氛为友,但这份令人愉快的友情很快地冷淡下来,所剩下的就是扫兴的心情以及不安和焦躁。军官们在没有士兵的地方问着,而士兵们则在没有军官的地方问着,互相抱持着相同的疑问——为何从不见敌人的踪影?

同盟军以伍兰夫提督的第十舰队为前锋,侵入帝国领域内有五百光年之遥。超过二百个以上的恒星系落入了同盟军手中,其中有三十个是低度开发但有人类居住的星系。合计有五○○○万人口的老百姓。原本支配他们的总督、边境伯爵、征税官、军人等都逃亡了,可以说是在没有受到任何抵抗的情况下被占领的。

“我们是解放军!”

同盟军的宣抚军官对被留弃在这些行星上的农民、旷工群众们如此说道。

“我们会带给你们自由和平等,你们再也不用为专制主义的暴政所苦了。我们会给你们种种政治上的权利,你们将以自由市民的身份开始崭新的生活了!”

然而使他们大失所望的是,在这样一番他们认为是激动人心的发言之后,迎接他们的并不是想像中热烈的欢呼声和掌声。似乎对于宣抚军官那无趣的热情说辞充耳不闻,农民代表说:“在什么政治权利之前,我希望能先给我们生存的权利!没有任何粮食了,连婴儿食用的奶粉都没有,军队把那些全带走了。所以在自由与平等之前,可不可以先给我们面包和牛奶呢?”

“那是当然的。”

对于这毫无任何理想的要求,宣抚军官忍受着内心的失望回答着。他们终究是解放军。给予从帝政的沉重枷锁中挣脱出来的可怜民众们生活的保障,这是和战斗一样,都是他们神圣的义务之一。

他们除了从各舰队的补给部供出粮食之外,同时向伊谢尔伦的总司令部提出了以下要求——五千万人的九十日份的粮食、二百种以上的食用植物的种子、人造蛋白制造工厂四十座、水耕设备六十座,以及运输以上所有资源的船只。

※※※

“要彻底地把解放地区的住民由饥饿状态中解救出来,最低限度也需耍这么多的资源,随着解放地区逐渐扩大,这个数值也将会随之膨胀吧!”

看到附加如此注释的要求书,身为远征军后方主任参谋的卡介伦少将不禁发出了不平之鸣。

单以五千万人的九十日份粮食来说,光是谷物就高达五十亿吨。需要一千吨级的输送船五百艘。而首先这就已经大大凌驾了伊谢尔伦要塞的粮食生产和储藏能力了。

“就算搬空了伊谢尔伦要塞的全部仓库,也只有谷物七亿吨。即使把人造蛋白和水耕设备全部开动……”

“我知道这是不够的。”

卡介伦打断了部下的报告。以三千万同盟军将兵为对象的补给计划是由卡介伦亲手策划的,有关这计划的营运,他是有相当自信的。

但是如再加上相当于全军两倍的非战斗人员的话又另当别论了。必须将计划的规模修正三倍才行,而且必须要快。各舰队的补给部因受不了过大负担而为之叫苦连天的情景,卡介伦是可以想像到的。

“难道那些宣抚军官都是低能儿吗?”

看到要求书末尾的部份,他如此想着。

所谓“随着解放地区逐渐扩大,这个数值也将会随之膨胀吧!”——不就是说补给的负担将会越来越来重吗?这可不是对势力范围的扩大可以天真地感到喜悦的情况啊!而且这其中无疑隐藏着可怕的暗示……

卡介伦要求面见总司令官罗波斯元帅。在总司令官的办公室里,作战参谋霍克准将也随侍在旁。总司令官对他的信任似乎比对参谋长格林希尔上将更深厚,他常在上司的身旁监看着,甚至有人在背后说“总司令官不过是作战参谋的麦克风,真正在说话的人是霍克准将。

罗波斯元帅抚摸着圆胖的下巴。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很忙,请你长话短说吧!”

无能的人是不可能成为元帅的。罗波斯是个在前线树立过武勋,在后方也显现了着实的事务处理才能,是个有足够能力统率大部队及管理参谋团的人。至少在他四十多岁前是这样的。但今天,他的衰退却非常明显。对诸事均毫无生气,特别是在判断、洞察、决策方面。也许就是这个原因才造就了霍克准将的独断、专横吧!

以往的英才为何会落到这种地步,原因众说纷纭,诸如说是因为青少年时代过份地使用头脑和肉体而引起了脑软化症状,也有说是因为慢性的心脏疾病,或说是和席特列元帅争夺统合作战本部长之位败北后的后遗症……将兵们各自挥动着想像之翼议论纷纷。

这想像之翼挥弄得过火时,甚至还有人说是因为那根本分不清何谓美女的罗波斯,和女人过夜之后被传染了不名誉的疾病。而使得元帅染病的女人是帝国的特工。听到此传闻的人,在浮现一阵不怀好意的笑容之后,总不由得觉得心寒而脖子为之一缩。

“那么我就长话短说了。阁下,我军目前正面临重大的危机。”

卡介伦来这迎头一击,等候着对方的反应。罗波斯元帅不禁停下了抚弄下巴的手,以疑问的眼光投向后方主任参谋的脸上。霍克准将刻意把那色泽不佳的嘴唇扭曲了一下,这只是单纯的一种怪癖罢了。突然间……

“怎么回事?”

元帅的声音中没有惊愕的意思,与其说是沉着,不如说是反应迟钝吧?卡介伦心里想道。

“我想您应该知道了宣抚军官要求的内容吧?”

卡介伦说道,心想这也许算是无礼的质问了。霍克好像就有此想法,嘴唇的扭曲更大了,但却没有开口。也许是想以后再借题发挥吧!

“我知道,虽然要求是大了点,但我国的占领政策是要尽量满足前线的要求,这也是逼不得已的了!”

“总司令部并没有这么多的物质。”

“物质会送过来的。”

“嗯,的确会送过来。但问题是这些物资能否顺顺利利地送抵前线呢?”

元帅又开始抚弄着下巴了。

卡介伦不禁气恼地想着:“再怎么抚弄,你那些赘肉也不会掉下来吧!”

“这是什么意思呢?少将。”

“敌人的作战策略就是要使我军在补给上产生过大的负担!”

他用上了强烈的语气。难道连这么简单的推想都不知道吗?实在是令人想要大声斥责的。

“也就是说,敌方将攻击输送船队,试图切绝我军的补给线——这就是后方主任参谋的意见吧?”

霍克准将突然的插嘴虽令人很不愉快,卡介伦还是点了点头。

“但是到最前线之间的宙域是在我军的占领之下,我想不必如此担心吧?不过,为防万一还是派些护卫舰较好。”

“原来如此,只是预防万一啊!”卡介伦顺势挖苦了一番。霍克会怎么想,管他的呢!

杨,拜托你一定要活着回来——卡介伦在心中如此呼唤着友人。他不由得想,为这场战争而死未免太傻了。

【Ⅱ】

在自由行星同盟的首都海尼森,正在针对远征军传来的大规模物资请求,在两派间展开了激烈的论辩之战。

赞成派主张——本来远征的目的就是为了解放帝政重压之下的帝国民众。在人道上解救五千万民众的饥饿也是理所当然的。另外,他们在得到我军对其的救济之后,加上对帝政的反感,民心必然会倾向同盟。不论在军事上的理由或政治上的意义都应该满足远征军的要求,以供给占领地住民粮食等等……

也有人提出反论——原本这次远征就是无谋的举动。即使是当初的预计,经费也要多达二千亿元,这是今年度国家预算的百份之五.四,相当于军事预算的一成以上。即便如此,实际的财政支出大幅度地超过原来预算已是肯定的事了,再加上还要确保占领地的住民的粮食供应,财政上的破绽将是举目可见的。所以现在就该中止远征、放弃占领地、回到伊谢尔伦才是。只要能确保伊谢尔伦,就足以阻止帝国的侵略了……

也有人认为这种辩论将毫无止息地持续下去,但——“给我军将兵战死的机会好了!如此袖手不管,只有不光彩的饿死一途了。”

从伊谢尔伦来的这份报告,该说是诉苦的惨叫——收拾了此一事态。好不容易搜集了请求的物资及开始输送的当头,和上次几乎等量的追加请求又送来了。占领地扩大了,占领地往民的人口超过了一亿。当然必要的物资数量也不得不增加……

这次连赞成派也为之胆寒了。

反对派说:“看这个样子,以后不就没完没了吗?五千万变成一亿。以后大概还要从一亿变成二亿吧?帝国就是想要破坏我同盟的财政,糊涂地中了其策略的政府和军部是不能不负此责任的!如今已别无他法了。撤兵吧!”

“帝国把无辜的民众当作武器来对抗我军的进攻。虽然是卑鄙的手段,但既然我军挂着解放和救济的名义,也就不得不承认这是非常有效的策略。现在该撤兵了。否则我军将抱着饥饿的民众蹒跚地前进,于筋疲力尽之时在敌方的总反攻之下一败涂地。”

财政委员长姜·列贝罗在最高评议会中如此发言。

赞成出兵者无话可说,默然地呆坐在座席上。

情报交通委员长温莎夫人脸色僵硬地注视着那没有任何影像的冰冷电脑显示器屏幕。

现在除了撤兵外别无他法,这一点温莎夫人非常明白。到现在为止所支出的也已支出了,再有其他支出的话,财政可就无法支持下去了。

但是,就这样毫无战果的撤兵的话,对于支持出兵的她可就站不住立场了。最初的反对派就不用说了,甚至连支持她的主战派也将会追究她的政治责任。而自她立志于从政以来就一直努力追求的最高评议会议长的宝座也将离她远去了。

远征军总司令部的那些无能的家伙到底在干什么!咬牙切齿的愤怒驱使着温莎夫人,她紧握着双手,那涂着美丽色彩的指甲几乎要插入手掌了。

撤兵是迫不得已的,但在此之前只要有一次就够了,只要对帝国军有一次军事上的胜利。这么一来她的面子也就站得住了,而后世也不会非难此次的远征行动是愚行和浪费的象征……

她看着那年事已高的评议会议长——迟钝、无动于衷地占着最高权力之位的老人。

这个被嘲弄为“无人选出的”国家元首,是在政界各派势力相互作用的低级游戏之下,到最后获得渔人之利而成为过渡角色的政客。就是他提到下次的选举,才使我们也跟进的——她从内心痛恨着使她陷入窘境的议长。

另一方面,国防委员长特留尼西特则满足于自己的先见之明。

早就知道会这样的了。以现在的国力、战力要向帝国侵攻是不可能成功的。在不久的将来,远征军将会惨淡地以失败收场,现政权也将失去市民的支持。但是自己因反对这次无谋的出兵,会被看成是勇敢而富有见识的人物。在国家受创的此时,反而会提高自己的身价!虽然还有列贝罗及荷旺这两位竞争对手,但他们没有军队和军备产业的支持,最后自己将登上最高评议会议长的宝座。

他在心中浮出了会心的笑容。“打倒帝国的同盟历史上最英明的元首”这样的称号应该是要颁给他的。除了自己以外,没有人能配得上这个光芒四射的名誉了……

结果,撤兵论再一次被否决了。

“在前线出现任何结果之前,不该对军队的行动加以限制。”

这是主战派以那带有心虚的口气所作的主张。所谓的“结果”正是特留尼西特求之不得的,不过主战派和他所期待的“结果”可说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

【Ⅲ】

“在本国的物资送达之前,必要的物资由各舰队在当地调度。”

当此一命令传达下来时,同盟军各舰队的首脑部都脸色为之一变。

“从当地‘调度’?要我们去干掠夺的勾当吗?”

“远征军总司令部到底在想些什么?想当海盗头子吗?”

“补给计划的失败是战略上失败的第一步。这可是军事上的常识,硬要把这个责任推给前线!”

“司令部不是说有万全的补给体制吗?当初说的大话如今到哪里去了!”

“本来就没有的东西如何去‘调度’呢?”

杨并没有附和这些喧嚣的责难声,但在想法上却是相同的。总司令部虽然不负责任到了极点,但既然此次出兵本来就是基于无责任的动机所决定的,实施营运上会不负责任或许也是理所当然的了。真是同情卡介伦的辛劳。

即使如此,如今也到了极限了。不断供给占领地住民各种物资的结果,使得第十三舰队的粮食几乎见底了。担任补给工作的乌诺上校忍不住爆发了不安和不满。

“民众所追求的不是理想也不是正义,只是粮食。如果帝国军运来粮食的话,他们大概又会跪倒在地,高喊‘皇帝陛下万岁’吧!好像只是为了满足本能才生活的,为了让这些人吃饱,就非得要我们饿着肚子才行吗?”

“这是为了不使我们变成鲁道夫。”

回答了这句话,杨吩咐副官菲列特利加中尉打开和第十舰队的伍兰夫提督之间的超光速通信回路。

“喔,杨威利!真难得,好久不见了,有什么事吗?”

在通信屏幕之中,这位古代骑马民族的后裔如此说道。

“伍兰夫中将,见你健康如昔真是无比欣慰。”

这是慌话。精悍的伍兰夫全身显露出憔悴之色。对现在这种和勇气及用兵术完全无关的问题,向有勇将威名的他似乎也完全受困了。

当被问及粮食的储备状况如何时,伍兰夫的脸色更加苦涩了。

“只剩下一个星期的份了。如果到时还没接到补给的话,只有从占领地强行征收——不!用词句也掩饰不了的,只有掠夺一途了。令那些自称自己是解放军的士兵们听了也为之呆然,不过那也要有东西可掠夺才行啊。”

“对此事我有个意见……”

杨在说了这句话后,提出了放弃现有占领地而撤军的想法。

“你要撤军?”伍兰夫轻轻地动了一下眉头。“在未曾交战的状况下?这未免有点过于消极吧?”

“这还是要在我们还有余力之时,再迟就来不及了,敌人用的是焦土战略,正在等待着我军因断绝了补给而陷入饥饿的时机。你想这是为了什么呢?”

“……你是说敌人想藉机转守为攻吗?”

“可能将是全面的攻势。敌人握有地利,补给线也短。”

“嗯……”勇敢的伍兰夫似乎也有着世俗的想法。“如果撤退不慎不是反而会招来敌人的追击吗?这可就节外生枝了。”

“大前提是要做好充分的反击准备。现在的话还办得到,但等到士兵们挨饥抵饿时就太迟了。唯有在事态未恶化之前整然有序地辙退了。”

杨热心地加以说明。伍兰夫倾听着。

“而且敌人应该也在计算着我军断粮的时机。如果他们把我军的撤退看成是全面的溃败,而追赶过来的话,我们就有种种反击的机会了。另外,时机提早了,若因此使他们认为这是陷阱而按兵不动的话也好,也许因此就可以毫发无伤地撤退了。可能性虽然不高,但若再多拖一日半日则这可能性就会更加降低了。”

伍兰夫陷入沉思之中,但下这个决定倒没花多久的时间。

“我明白了。你的意见似乎是正确的。我立即做撤退的准备。不过,和其他舰队要如何联络呢?”

“我现在会马上和比克古提督联络。我想由他直接和伊谢尔伦方面商量的话,比我去说还要更有效果……”

“好,那么就让我们分头行事吧!”

和伍兰夫的商量结束之后,杨立刻收到了传来的急报。

“第七舰队的占领地发生了民众暴动。规模相当大,起因是军队停止了粮食供应。”

作此报告的菲列特利加脸上浮现出沉重的表情。

“第七舰队如何处理呢?”

“他们使用无力化瓦斯,只是一时镇压住了,可能会马上再发起。军方对抗手段的提升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了吧?”

事态变得严重了——杨不由得想道。

自称为解放军、护民军的同盟军却与民众为敌。一旦发生了这种事,要再消除彼此间的不信任感,在现阶段可说是没有任何方法了。帝国要分裂同盟军和民众的策略已完美地成功了。

“实在做得太漂亮了,罗严克拉姆伯爵。”

自己的话绝做不到这么彻底。即使明知如此做会得到胜利也绝做不到吧!这就是罗严克拉姆伯爵和自己之间的差别了,也是自己对他感到害怕的原因。

——这个差别也许有朝一日将招致重大的结果吧……

※※※

当同盟军第五舰队司令官比克古中将用超光速通信和伊谢尔伦的总司令部取得联络时,在通信屏幕的画面中出现的是作战参谋霍克准将那张欠缺血色的脸。

“我是要求和总司令官面谈,可不记得说过想见你。你只是一个作战参谋,没叫你就别多事!”

老提督的声音相当激烈。不论是压迫力或威严气势,都是霍克远远所不及的。

年轻的参谋虽在一瞬间为之胆怯,而后却以高姿态回答道:“有关对总司令官申告之事,一切都得经由我传达,是为了什么理由而要求面谈呢?”

“没有对你说的必要。”

比克古忘了自己的身份而吵了起来。

“那么下官不能替你传达了。”

“什么……?”

“不管地位有多高都必须遵守规定,否则我可以切断通信。”

比克古心想:“这不正是你这家伙故意定下的规定吗?”但在此时此刻,比古克不得不作出让步。

“前线的各舰队司令官一致要求撤退。有关此事希望求得总司令官的谅解。”

“想要撒退?”

霍克准将的嘴唇,正如老提督所预想的,扭曲了起来。

“杨提督就不必提了,连素有勇敢威名的比克古提督都主张不战而退,实在令人感到非常意外。”

“别用那种卑劣的说法!”比克古毫不留情地斥责他。“如果当初你不提出这种无谋的出兵案就没事了。现在总该对自己的责任有点自知之明才对吧!”

“如果是下官就不会撤退了,这正是一举消灭帝国军的好机会,有什么好怕的呢?”

这句态度不逊且不经思考的话,使老提督的双眼中闪着仿如超新星爆炸时的闪光。

“是吗?那么交换好了。我回到伊谢尔伦,而你就到前线来替我。”

霍克的嘴唇似乎已经扭曲得不能再扭曲了。

“请不要说这种不可能的事。”

“你明知不可能还在这儿说风凉话!而且只会缩在安全的地方大放厥词。”

“……你在侮辱下官吗?”

“我只是听够了你的大话。你要表现自己才能的话,应该要以实绩而不是光靠那条油滑的舌头吧!首先要搞清楚对别人所下的命令自己是否也能做到,你自己来试试看如何?”

老提督仿佛听到了霍克那张消瘦的脸的血液被抽干的声音。年轻参谋的两眼失去了焦点,狼狈和恐怖写在他脸上。鼻孔鼓起,嘴巴扭曲成四边形,两手抬起将脸孔从比克古的视线中掩盖了起来,在这一秒之中响起了不像喘息也不像惨叫的声音。

在比克古的视线前,霍克的身影没入通信屏幕的画面之下。代之出现的是左来右往的人影,但却没有人说明此时发生了什么事了。

“他是怎么了?”

“这个……”

站在比克古身旁的副宫克列门提上尉也无法答覆长官的疑问。约二分钟之久,老提督在屏幕之前等候着。

不久后,一位身穿白色军医制服的壮年男子出现在画面上,并敬了礼。

“我是军医山村少校。现在霍克准将正在医务室接受治疗中,有关此事由我来做说明。”

比克古想着,请别再摆什么架子了。

“什么病呢?”

“转换性歇斯底里引发的神经性失明。很快就会再恢复视力了,但以后可能会有无数次再发作的机会。起因是精神上引起的,如果不把病因根除的话……”

“那该如何做呢?”

“不可以违背他,不可给他挫折感。谁都得遵从他说的话,任何事都得照他的想法去做才行。”

“……你是认真的吗?军医。”

“这是由于过度骄纵而养成了自我异常扩大,是幼儿有时会出现的症状。只有满足其自我与欲望才是最重要的。因此,要提督您向他赔罪,粉身碎骨地去实行他的作战计划,赢得胜利,使他成为赞赏的对象……这样方能除去他发病的原因。”

“这可真要谢谢你的好意了。”比克古倒没有发怒。“为了治好他的歇斯底里症,必须要三千万以上的士兵们身处死地才行吗?好大的排场呀!他可会被感动的泪海淹死的。”

军医苦笑着。“如果只从要治好霍克准将的病症来说,就只有这么做了。但如果把视野扩展到全军的话,自然就会有其他方法了。”

“说得没错,叫他滚蛋不就得了。”老提督的态度相当严肃。“这是目前为止最好的解决办法了!如果知道了和想要巧克力就哭诉的幼儿处于同样精神状况的家伙竟是三千万将兵的军师的话,帝国军的那些人大概会高兴得跳起舞来吧!”

“……总之,有关医学以外的事,不在我的权限之内。我帮你转接总参谋长阁下……”

以选举胜利为目的的政治,和小儿性歇斯底里症的秀才型军人之苟合,竟动员了三千万的将兵。若是知道这事的真相而又更加认真地作战的人,如果不是被虐待狂式的自我陶醉家。就是疯狂的好战之徒了。比克古苦涩地想道。

“提督……”

取代军医而在通信屏幕上出现的是远征军总参谋长格林希尔上将。那端整的绅士容貌上,有浓厚的愁色。

“是总参谋长啊,在忙碌之际劳动你真是令我惶恐。”

即使露骨地讽刺也不会觉得脸红,大概就是这位老提督的德性所在了。

格林希尔上将也浮现出和军医相同的笑容。

“让你看到这种丑态百出的场面才真的令人惶恐呢!霍克准将大概将立即休养,这事是得要总司令官下裁定的……”

“我赞成!这对大家都好。那么,第十三舰队提出的撤退一事如何呢?我可是完全赞同的。前线士兵已经处于无法作战的状态了,不管是心理上或肉体上……”

“请再等一会吧,这也要总司令官下裁决才行,希望你能了解此事是不能立即答覆的。”

比克古中将对这种官僚式的回应作了个嫌恶的表情。

“我知道如此是无礼的,总参谋长,我想直接面会总司令官,能替我代为转达吗?”

“总司令官正在午睡。”

老提督皱了下白色的眉毛,然后缓缓地反问道:“你在说什么,总参谋长?”

格林希尔上将的回答,显得更加凝重了。“总司令官正在午睡。他下令除非有敌人袭击,否则不要叫醒他,因此你的提议将会在他起床后转达。请无论如何等到那时候吧!”

对此事比克古没作任何回答。在格林希尔上将的视线之下他似乎困难地上下微微的牵动着两肩。

“……好的,我明白了。”

这压抑着情感的声音从老提督的口中发出,是在经过了约一分钟之后。

“在此之前,我将以前线指挥官的身份,遂行自己对部下生命的义务。有劳你了。在总司令官醒来之时,请你替我转达,就说比克古很挂念他,是不是做了个好梦。”

“提督……”

通信是由比克古这边切断的。

格林希尔上将以沉重的表情注视着那化为灰白色平板的通信屏幕。

【Ⅳ】

看了侦察部队来的报告,莱因哈特点了点头后,传唤了红头发的齐格飞·吉尔菲艾斯中将,派与重大的任务。

“侦察所得由伊谢尔伦向前线派遣了输送舰队,那是敌方的生命线。我要你率领交派给你的全部兵力前去攻击,务求全歼敌军,细节的运作则由你自行裁定。”

“遵命。”

“情报、组织、物资,军中的这些资源只要有必要你都可以全权动用。”

行了一礼之后回过身去的吉尔菲艾斯,在走了几步后突然被莱因哈特叫住了。对着疑惑地转过头来的好友,年轻的元帅说道:“这是为了胜利,吉尔菲艾斯。”

他知道这种让被占领地民众挨饥抵饿以缚住敌人手脚的残酷战法,吉尔菲艾斯是反对的。虽然他在口头上、表情上都没有表露出来,但莱因哈特太了解他了,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就是这样一个正直的人。

吉尔菲艾斯再度行了礼,他离去之后,莱因哈特告诉留在原他的其他诸将。

“吉尔菲艾斯提督击破叛乱军输送舰队的同时,我方将发动全面攻势。在此时放出假情报,就说输送舰队受到攻击但平安无事。这是要防止叛乱军断绝了最后的希望,而做出破釜沉舟之举。同时也是要使他们察觉不到我军的攻势——当然他们终究会发觉的,但越迟越好。”

他习惯地掠视了一下站在自己身旁的人。以前站在他身旁的,一向都是那个高大红发的年轻人。现在则是头发半白的男子——奥贝斯坦。这虽是自己所作的决定,却仍有些失调的感觉。

“而我军补给部队在夺回被占领地的同时,也要第一时间供与住民足够的粮食物资。虽是为了对抗叛乱军侵略的需要,但让陛下的臣民忍受饥饿,并非我军的本意。另外,这也是对边境的住民显示,只有帝国才有统治能力及负此责任的事实。”

莱因哈特的真正用意并非是对“帝国”,而是要让自己获得民心。但这事不必刻意在这种场合说出来。

※※※

出格列多温·史考特提督所率领的同盟军输送舰队,是由一千吨级输送舰五百艘、护卫舰二十六艘所组成的。关于护卫舰的数量,后方主任参谋卡介伦认为“数量太少了,至少要有一百艘以上。”但却被驳回了。

一来由于并不认为帝国军会为了区区输送舰队而动员大军,况且派遣过于多数的舰艇,总司令部的警备也将会薄弱,以此为理由而将其驳回了。在这远离前线,而且易守难攻的要塞内,竟然说出这种借口!卡介伦不由得为之愤慨不已。

史考特提督要比卡介伦乐观得多。虽然在出发前卡介伦再三警告他要当心敌人,但他却过耳不闻,也不到舰桥去工作,反而在自己房内和部下玩着立体西洋棋。

当脸色大变的舰队参谋尼可斯基中校来叫他时,他像是被将了军似的不高兴地责问道:是在前线有什么事吗?真是太吵了。

尼可斯基中校哑然地回顾着司令官。

“这里就是前线了。你没看到那个吗,阁下。”

他用手指指向前面连接着舰桥主银幕的小仪器,那里映出了急剧扩大的白色光云。

史考特提督像被人掴了一巴掌似的,喉咙里像塞了点什么,一瞬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再怎么说他也不会认为那是友军的。他们被敌方可怕的大部队包围了!

“怎么会有这种事……真不敢相信!”史考特好不容易才挤出了声音。“不过是对付一支输送舰队,竟派出这样的大军……为什么?”

在尼可斯基所开的氢气动力车通过前往舰桥的走廊途中,这位提督一直问着这个愚蠢的问题。直到尼可斯基不耐烦地对他说“你还不了解自己任务的意义吗?”时,走廊的扩音器传来报务员的叫声。

“大量敌飞弹向本舰接近!”

这个声音在一瞬之后变成了惨叫声。

“无法抵挡!数量太多了!”

※※※

在帝国军总旗舰伯伦希尔,通信官从座席上站了起来,将那张兴奋得发红的脸朝向了莱因哈特。

“吉尔菲艾斯提督来的捷报。敌输送船队全军覆没,护卫舰二十六艘也完全被破坏。我方的损失只有战舰一艘受中度损伤,以及十四架王尔古雷……”

欢呼声席卷了整个舰桥。在伊谢尔伦要塞沦陷以来,虽说是为了战略上的需要,但对于屡次不战而退的帝国军而言,可是许久未有的胜利快感了。

“米达麦亚中将、罗严塔尔中将、毕典菲尔特中将、坎普中将、梅克林格中将、瓦列中将、鲁兹中将,你们照事先计划进行,以全部战力对叛军发动总攻击。”

莱因哈特向待机中的诸将发令了。

在一声“遵命”之后,随即欲赶赴前线的提督们,被莱因哈特叫住了。他命令侍从端来了美酒,以预祝战争的胜利。

“我们已经胜券在握。现在必须使它成为彻彻底底的胜利。别让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叛乱军有机会生还,一切条件都已成熟。愿大神奥丁的恩宠加诸众卿之身。干杯!”

“干杯!”

众提督唱和之后,喝干了杯中的美酒,依照习俗将酒杯掷落地板。无数的光亮碎片在地扳上华丽地乱舞着。

待诸将走出之后,莱因哈特仍旧屹立不动,静静地注视着外面漆黑无边的宇宙。他在其中看到了比散落在地板上玻璃碎片的光芒更为冰冷、更为无机质的光芒之群。但是,他打心底里喜欢那些光芒。就是为了要将那些光芒尽收手中,现在自己才会身在此处的……

【Ⅴ】

标准历十月十日十六时。

利用重力倾度法,将舰队配置于行星流肯的卫星轨道上的伍兰夫提督察觉了敌人来袭。现象是在周围布署的两万个侦察卫星之中,在二点钟方向的一百个卫星在映出无数光点之后,即中断了传送映像。

“来了!”

伍兰夫独自说道。自己也感觉到紧张的电流已奔向神经末梢。

“报务员,在和敌人接触之前,计算一下还有多少时间?”

“大概六、七分钟。”

“好,全舰队准备全力一战。通信官,向总司令部以及第十三舰队联络。就说我方遭遇敌袭。”

警报响起,旗舰盘古的舰桥内交杂着命令及回答。

伍兰夫向部下说道:“不久后第十三舰队会前来救援的。是那个‘奇迹的杨’。如此一来就可以前后挟击敌人。胜利不会有问题的!”

有时候指挥官得让部下去相信一些连自己也不相信的事才行。伍兰夫心想,杨大概也在同时遭到多数敌人的攻击吧?根本没有空档可前来救援第十舰队。

帝国军的大攻势终于开始了。

※※※

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中尉那张雪白无暇的脸上露出紧张的神色,抬头望着司令官。

“阁下!伍兰夫提督传来了超光速通信。”

“是敌袭吗?”

“是的,十六时七分,和敌人进入战斗状态。”

“终于开始了……”

这句话的语尾和警报的呜叫声重叠在一起。五分钟后,第十三舰队和坎普所率的帝国军交战。

“十一点方向,敌飞弹群接近!”

对报务员的叫声,旗舰休伯利安的舰长马利诺上校很快的反应了。

“向九点钟方向射出诱击弹!”

杨沉默着,埋头于舰队的作战指挥和自己的工作。有关舰艇单位的防御和应战是舰长的责任,如果连这方面司令官也要插手的话,未免就太费精神了。

雷射氢爆飞弹如凶猛的猎犬般急袭而来。这是一种不经核分裂,而以雷射的超高热引发核融合的兵器。

对抗用的诱击飞弹发射了。这种飞弹会发出热源和电波,以欺骗雷射氢弹上的追踪系统。飞弹群以急转弯回头追向这些诱饵。

能源对能源、物质对物质互相冲突,在暗黑的虚空中散发着不详的光芒。

“斯巴达尼恩,准备出击!”

※※※

命令传达下来,数千位斯巴达尼恩的飞行员,身心奔驰着快意的紧张感。他们对自己的技术和反射神经有着强烈的自信,死亡的恐怖感对他们而言只能算是侮辱的对象。

“走吧!好好地干一场!”

在旗舰休伯利安上开朗地叫喊着的是有“击坠王”之称的沃连·休兹上尉。

休伯利安上有四位击坠王。除了休兹之外,还有沙列·亚吉斯·谢克利上尉、奥利比·波布兰中尉、依旺·哥尼夫中尉,他们为了夸示击坠王之称号,各自在爱机上以特殊颜料画上了黑桃、红砖、红心、梅花等A字记号。把战争看成是一种运动,或许这就是使他们得以生存下来的要素之一。

“会击坠五架敌机归来的,帮我准备冰凉的香槟庆祝吧!”

跳上爱机的波布兰随口对着整备兵说道,但回答却是冷淡的:“怎么还会有香槟呢?我帮你准备一些开水吧!”

“真是不懂风趣的家伙!”

嘟哝着一会儿,波布兰和其他三人一起驶入了宇宙空间。斯巴达尼恩的机翼反射着爆炸光而发出七彩的光芒。充满敌意的飞弹从各方杀到,光束炮也袭击过来。

“怎么会被你们击中呢?”

他们四人都异口同声地大声道。那份多次超越鬼门关而生存下来的自豪,使得他们能如此口出狂言。

有如在夸示那出神入化的技俩般,斯巴达尼恩以急回转躲过了飞弹。而那原本想要追击他们的飞弹,由于重力的急变而从细小的弹体中央折成了两段。他们嘲笑般地挥动着机翼离去!而在面前,帝国军的王尔古雷冲出来挑起了格斗战。

休兹、谢克利、高尼夫各将一架架的敌机化为火球。

只有波布兰一个人为了疑问和愤怒弄得满脸通红。一秒间可发射出一四○发攻击敌人的铀238弹——富有金属穿透力,一旦命中会发出超高热爆炸的弹列无奈地被虚空吸收而去。除了他以外,其他三人早就把合计七架的敌机血祭了。

※※※

“这是什么狼狈相?”

大皱眉头的是帝国军指挥官坎普中将。

坎普本身也是击坠王。他曾是个开着银翼的王尔古雷,把数十架敌机送入死神怀抱之中的历战勇士。虽是相当高大的身材,但因身体的横宽使人不觉得突兀。茶色的头发修剪得很短。

“那种程度的敌人有什么好费事的?由后方采半包围阵势把它们赶进舰炮的射程之内!”

这个指示是正确的。三架王尔古雷将休兹上尉的斯巴达尼恩由后方联成半包围网,巧妙地将其赶进入战舰的主炮射程内。领悟到危险的休兹,以急回转将铀238弹射入了其中一架敌机的操纵席,并想趁它脱队的间隙逃逸。但是敌舰的副炮却不在他的计算之内。在光束闪动间,休兹和他的爱机在一击之下从此在世间消失了。

谢克利也死在同样的战术之下。剩下的两人拼命地摆脱追击,逃进了舰炮的死角。

※※※

打落四架敌机的高尼夫倒还好;但光是一味逃命,一机也未击坠的波布兰,其自尊心受到了无可救药的伤害。

当他终于明白了一弹也未命中的原因时,伤心化为愤怒而爆发了。回到母舰的波布兰,由操纵席跳了下来,抓住了奔来的整备兵的衣领。

“把那个害死人的整备主任叫出来!我要杀了他!”

托达技术上尉一来,波布兰就不顾阶级地开骂了。“机枪的准星差了9到12度!到底有没有好好检查?你这个饭桶!”

托达技术上尉扬起眉来。“当然检查好了。人很容易就可生下来,而战斗艇可是相当花钱的,当然我很用心做检查了。”

“这家伙到现在还说这种风凉话!”

战斗用头盔被用力丢向地板,而高高地弹起,波布兰那绿色的眼睛燃起了怒气的火焰。而托达的双眼则显得细小尖锐了。

“想打架吗?你这混蛋。”

“啊,是想打架。到现在为止我在战斗中,不知杀了多少比你优秀的帝国人。对付你只要单手就够了,算是对你的优待!”

“少瞎扯了!硬把自己的疏忽推在别人身上。”

虽有人大声喝止,但两人自己早已互殴起来了。两三次的挥拳都被波布兰躲过,不久后被迫成挨打之势的托达脚步开始不稳了。当波布兰正想饱以几拳之时,却有人抓住了他的手。

“笨蛋,适可而止吧!”

先寇布准将苦涩地说道。

打架是收场了。没有人不敢不给这攻下伊谢尔伦的勇士一点面子。当然对先寇布而言,现在自己只能对劝架派上用场,实在是完全违背本意的……

※※※

攻击伍兰夫第十舰队的帝国指挥官是毕典菲尔特中将。橙色的长发和棕色的眼瞳,细致的脸和雄伟的体格说不上相称。从他紧迫的眉头、炽烈的眼神,可看得出其战斗式的个性。

另外,他麾下的全部舰艇都被涂装成黑色,称为“黑色枪骑兵”,是支剽悍的部队。但伍兰夫可不是等闲之辈,他给予这支部队相当的痛击,自己也受到了同样程度的伤害——不是比率上而是绝对数目上。

毕典菲尔特军原来就比伍兰夫军的数量要多,而且也未让士兵们挨饿,斗志比诸同盟军的士兵要高昂得多。指挥官和部下都富有清新的活力,虽然付出了相当的牺牲,但也终于成功地将同盟军完全地包围了。

不能前进也无法后退的第十舰队,无法回避毕典菲尔特军的集中炮火。

“只要打出就会命中!”

在这口号之下,帝国军的炮火使密集的同盟军舰列沐浴在能源光束和飞弹的豪雨中。

能源中和磁场被击破之后,舰艇的外壳受到了无法抵挡的冲击。当这冲击进入舰内时,引起了爆炸,杀人的热风劈倒了舰内的将兵们。

遭受破坏,失去动力的舰只,在行星引力的作用下坠落。行星背向太阳这一半的住民们看到了夜空中无数的流星,孩子们一时忘却了饥饿,出神地看着这幅凄艳的美景。

【Ⅵ】

第十舰队的战力已到了极限。舰艇失去了四成,残存的舰艇有半数以上处于无法战斗的惨状下。舰队参谋长陈少将以苍白的脸色面向司令官。

“阁下,如今要再继续战斗已是不可能的事了,只有选择投降或逃亡了。”

“两种方式对军人而言都是不光荣,是吗?”伍兰夫中将自我嘲讽地苦笑道。“投降不符合我的个性,就逃走好了,向全舰队传达命令!”

即使要逃亡也要杀出一条血路才行。伍兰夫将残存的战力重新整编为纺锤阵形,把受伤和不能战斗的舰艇夹在中间先走,自己则断后,以其一举突破包围网的一角。伍兰夫熟知集中战力的使用法。

他以此巧妙果敢的战法成功地让半数的部下死里逃生。但自己却轰烈战死了。

他的旗舰盘古直到最后都在包围下与敌人战斗,在快要脱离的瞬间,飞弹发射孔受到敌人光束炮的直击而爆炸了。

“……参谋长,我军都成功撤退了吗?”他死前仍念念不忘地问道:

躺在一侧重伤垂死的参谋长艰难地应道:“……是的,都走了。”

“很好……”

※※※

战线所及之处,同盟军都尝到了败北的苦果。

第十二舰队司令官波罗汀中将受到鲁兹舰队的急袭,一直战斗到旗舰身边只剩下八艘炮舰的苦况,在战斗和逃亡都不可能的情况下,为了保存军人的名节,让部下有选择的机会,用手枪射击了自己的头部自杀。继任指挥权的柯那利少将投降了。

第五舰队由罗严塔尔、第九舰队由米达麦亚、第七舰队由之前把同盟军的输送舰队尽数歼灭的吉尔菲艾斯、第三舰队由瓦列、第八舰队由梅克林格,同盟军各舰队都各自遭受到猛烈的攻击,而不断地后退。

唯一例外的是杨的第十三舰队。他对坎普舰队采取了巧妙的半月阵形躲过了敌方攻势,并灵活地从左右两翼交互攻击造成敌人不断的出血。

为此意外损害而惊讶的坎普,决定与其这样下去因为出血过多而衰弱至死,倒不如在战术上作彻底的更正。下此结论后,他让部队缓缓后退重新布阵。

看到敌方后退的杨,并不想趁此乘机展开攻势。杨认为,这场战斗求胜不如求生要来得有意义。即使在此打赢了坎普,最后仍会遭到占尽优势的敌人围攻。所以应趁此敌人后退之际,尽可能地远离而去。

“好,全舰队逃跑!”

杨一本正经地下此命令。身后的幕僚们都苦笑不已。

第十三舰队逃出了,逃得井然有序。

占尽优势的敌人将己方追到此处,却反而开始急速后退,坎普不由得为之一惊。本来已经作好心理准备将受到追击而遭到相当的损失,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却大出意料之外。

“为何敌人不乘胜追击呢?”

坎普如此自问,并征询幕僚的意见。

部下们的反应分为两种——说是因为同盟军其他部队身处绝境而急急赶去救援;一说是敌军故意露出破绽,以引我军发动攻势,再加以彻底的反击。

迪奥多·冯·流肯少尉,这位刚从军官学校毕业的年轻军官,这时候惶恐地开了口。

“我……不,下官认为敌方并无战意,纯粹只是要逃走而已。”

这个发言完全被忽视,流肯少尉独自红着脸退下去了。虽然他所说的和事实最接近,但包括他本人在内,谁也没有察觉到。

富有战术家常识的坎普,在深思熟虑之后,下了“这是狡猾的杨威利的诡计,敌人的退却是陷阱”的结论,放弃了再反击,而着手于舰队重新整顿的工作。

此时,杨威利和他的舰队继续遁逃,到达了帝国军命名为“C战区”的宙域,在此被帝国军捕捉到其踪影,展开了新的战斗。

※※※

另一方面,由亚尔·沙列姆提督指挥的同盟军第九舰队,受到帝国军米达麦亚暴风雨般的打击而持续败退。沙列姆提督拼命在防止指挥体系的崩溃。

因此时米达麦亚的追击过于迅速,追来的帝国军的前锋部队和被追的同盟军后尾集团混成一团,产生了两军舰艇舷并舷并驾齐驱的奇景,由视窗看到敌舰标帜近在眼前的双方士兵们都大吃一惊。

另外,由于在狭小宇宙空间中产全高密度的物质反应,虽然各舰都开启了碰撞回避系统的全部功能,但仍有因各方向都被敌我遮断而不断回转的战舰。如此是不能交战的。在高密度状态中,若放出了庞大的能源,将产生无法控制的能源乱流,结果是同归于尽。

为防止因找不出安全行进方向而陷入二律违反之碰撞回避系统产生“发狂”现象,一些舰艇不得不将操纵切换成手动控制,但仍然无可避免地引起了一些接触和冲突。

驾驶员们汗流浃背,这和战斗服的温度调节机能是无关的。紧抓着操纵盘的他们,在眼前可看到为了避免互相碰撞这个共同目的而努力的敌方。

这个混乱经由米达麦亚对部下下令减速,才好不容易地收拾了。不过这对同盟军而言,只意味着敌人的追击再次组织化而已,在保持射程的距离之下遭受帝国军的炮火侵袭,舰艇和人命都一一的失去了。

旗舰巴拉米迪斯舰体也有七处受损,司令官亚尔·沙列姆中将折断了肋骨,身负重伤。副司令官摩顿少将接替了指挥权,勉强地统率残兵,走上了漫长的败北之路。

※※※

当然遭到败北之痛苦的,并不是只有他们而已。

同盟军的各舰队不得不笼罩在同样的愁云惨雾之下。即使杨威利的第十三舰队也不能例外。

此时,刚从最初的战场后退了约六光时(约六十五亿公里),杨的第十三舰队处于要对抗四倍数量的敌人的毫无余裕的状况之下,而且C战区的帝国军指挥官吉尔菲艾斯已经击败了第七舰队,而持续将兵力及物资投入对第十三舰队的战场,要以毫无间断的攻击来消耗同盟军的战斗力。

这个战法并非什么奇略,而是正统的战术,运用起来坚实无比。

“丝毫无机可乘的完美战术,连逃走的机会都没有。”杨叹息道。

“敌方以吉尔菲艾斯中将的名义发出了通信要我军投降。”这时菲列特利加报告道。

“吉尔菲艾斯中将?我听过他是罗严克拉姆伯爵的心腹,没想到打仗也这么高明。毫不使诈的优秀用兵手段……”

也不能光是佩服。以正攻法作战的话,数量上居于劣势的第十三舰队很明显的将只有败北一途。

考虑过后,杨决定了要采取的战法。把现在确保的宇宙空域让给敌人,但以整然的后退将敌人诱入U字阵型之内,趁其队形和补给拉长的时候,以全力加以反击。

“只有这方法了。不过,这也要敌人会上钩才行,但是……”

杨的战法如果有积蓄战力的时间及完全独立的指挥权、也许能收到某种程度的成功,而阻止帝国军的继续往前推进吧!

但是,这两者他都没有得到,在忍受着以压倒性数目逼近而来的帝国军的强攻之下,用心良苦地将舰队重新整编成U字阵型的杨,接到了伊谢尔伦总司令部来的命令。

“以本月十四日为期,在亚姆立札恒星系A宇宙点集结,立刻终止战斗,转进。”

当听到这个命令时,菲列特利加看到杨的脸上划过了痛苦和失望的阴影。这阴影在一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无奈的叹息。

“说得可真轻松啊!”

也只能这么说了,菲列特利加能感同身受地了解到在此状态下要从敌人眼皮底下撤退的困难。更何况对手并非无能的敌人。如能像早前面对坎普时一样,想退就能全身而退的话,杨早就逃之夭夭了。就是因为找不到好的机会才被迫一直战斗至今的。

杨不得已遵从了命令。但他的舰队却在此次无比困难的撤退战中,产生了数倍于前的牺牲者。

※※※

在帝国军的总旗舰伯伦希尔的舰桥中,莱因哈特听取了奥贝斯坦的报告。

“敌方虽败逃,但仍保持着秩序,好像是朝向亚姆立札星系集结。”

“很接近伊谢尔伦回廊的入口嘛!但我想对方并非只想逃吧!你认为如何呢?”

“大概是打算集结后再发动反攻吧?虽然迟了点,但总算发觉到军力过于分散的愚昧了!”

“的确是太迟了。”

将额头垂落到眉梢的金发用纤美的手指拨开,莱因哈特微微一笑。

“那么你打算怎样应付呢?阁下。”

“很简单,我军也在亚姆立札会合。既然敌人想以亚姆立札为坟场的话,我们不是该促成其心愿吗?”

第九章 亚姆立札

【Ⅰ】

恒星亚姆立札不断地发出无声的咆哮。在核融合的超高热度中,无数的原子互相冲撞、分裂、再生,这过程永无止境地重覆着,膨大的能源向虚空中散发开去。各种不同的元素发出不同色彩的火焰,以一万公里为单位跳跃着,或红、或黄、或紫,把人的视界染成千变万化的色彩空间。

“真是令人觉得不舒服!”

在通讯屏幕前,比克古中将白色的双眉蹙拥起来,杨同意地点点头。

“颜色似乎不怎么不吉利呀!”

“不只颜色,这个恒星的名字也很不吉利。我真的很不喜欢!”

“第一个字是‘A’,和亚斯提一样,对我军而言,只会让人联想到鬼门关。”

“我倒还没有这种感觉。”

对老提督奇怪的想法,杨并不感到可笑。乘着太空船在宇宙深渊中度过了半个世纪,自然会有种特殊的感觉及经验法则。总司令部指定亚姆立札星域为决战的场所,和总司令部的判断相较之下,杨反而觉得这位有点迷信的老提督所说的话更有道理。

杨的心情一直未曾好转,他虽有“魔术师”的称号,但却失去了一成的舰队,反击策略也遭到封杀,在总司令部的命令下无功折退,他现在只觉得白费气力了!在伊谢尔伦适当地补给了物资、把受伤士兵送到后方、部队重新编列之时,他虽曾抽空小睡了一会,但精神却无法再次提振起来。

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啊!——他想道。失去指挥官及大半兵力的第十舰队,现在也置于杨的指挥之下。总司令部似乎非常赞许他处理战后残局的才能,但责任的加重却让人吃不消。

责任也好,才能也罢,都是有限度的。所以不论别人的期望有多高,或如何强迫,不可能的事情是永远也不可能的。虽然自己不是在推诿责任,但是,为什么却非接下这些工作不可呢?

“我们能生存下来可说是饶幸,伍兰夫和波罗汀他们都战死了,我知道伍兰夫是很欣赏你的。”

“生死或者都是天注定,我们也不用太悲伤了。”

比克古点点头。

“不管怎么说,总司令部的那些家伙,要是能到前线来看看就好了!这样或许他们便能稍稍理解官兵们有多辛苦!”

这是切断通信前比克古所说的话。他本来在讲部队配置的调整方法,讲到一半,突然话题一转,变成了批评总司令部。

杨并不觉得他的话题偏了,因为他也对总司令部感到非常不满。

“请用餐!阁下。”

通讯显示屏上的影像消失后,一转过头来,就看到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中尉端着菜盘,站在一旁。菜盘上有包着香肠和蔬菜的小麦蛋白烤肉、强化钙质含量的黑麦面包、拌着酵母乳的水果沙拉、掺有蜂皇浆的碱性饮料……

“谢谢!不过,我一点胃口也没有,不如给我一杯白兰地吧!”

他的副官眨了眨动人的淡茶色眼眸,缓缓摇了摇头,拒绝了他的要求。杨不服气地看着她。

“为什么不可以?”

“尤里安也说过,酒喝太多会对身体有害的。”

“真是的!你们什么时候一个鼻孔出气啦?”

“我们是为你的健康担心啊!”

“是吗?但你们没有担心的理由呀!我的酒量变大,也只是和一般人差不多而已。身体还健康得很,再活个一○○○光年也没问题的!”

菲列特利加正待答腔,耳边却响起了警报。

“敌人接近!敌人接近!敌人接近!”

杨向副官轻轻的摆摆手,微微一笑道。

“中尉,你听到了吧!如果打完这场仗之后我还能活着,我答应你以后一定会注意自己的饮食的。”

同盟军兵力减少了一半,而饶勇善战的名将——伍兰夫提督的死,对同盟军更是沉重的打击,同时,他们的士气也无法提高。相比之下,满怀自信、乘胜追击而来的帝国大军,正采用正攻法步步进逼而来,同盟军如何能够抵挡得住呢?

罗严塔尔、米达麦亚、坎普、毕典菲尔特等帝国军的勇将,将战舰的舰首并排在一起,以密集队形向前挺进。其实这也是虚张作势,吉尔菲艾斯正率领着庞大的舰队,迂回绕到同盟军的背后发动攻击,为了掩饰前后挟击的意图,他们必须以猛烈的攻击让同盟军无从分心。

“好!全舰队!以最大战速发动攻击!向恒星表面投掷纵合弹以加快行进速度!”

杨下达命令。

第十三舰队先发制人的率先开始行动!

※※※

两军开始陷入激烈的冲突中。不胜计数的光束和飞弹交错飞射,爆炸的光芒划破了黑暗,炸裂的舰体随着能源的风暴在空中扭曲飞舞。在战乱的涡流中,第十三舰队如初生之犊般勇敢迎击前方的敌人。

杨的指令无论是减速或加速,一切都在舰队副司令官费雪的精心算计与指挥下进行着。第十三舰队自亚姆立札恒星的巨大火焰中猛然跳脱出来,由于离心力的作用,它看起来仿佛是脱离太阳而去的日冕一般。

这出人意料之外的速攻,首当其冲的是米达麦亚指挥的帝国军舰队,勇敢无畏的他,并不否认这个快攻令他们大感意外,可说是被取得先机了。

第十三舰队的第一次攻击,对米达麦亚舰队而言,无异是迎头痛击。

因为火力过度集中于一艘战舰,以致当其舰体的某处遭到六枚以上的水雷飞弹同时击中时,防卫系统因承受不了而使舰体被洞穿,随即发生爆炸。

米达麦亚的旗舰人狼四周被火球团团围住,左舷也受到破坏。

“不愧是杨威利!果然来势汹汹!”他赞叹着。“没办法,全舰队保持着秩序,缓缓后退,同时改变阵型,在敌军追来时待机反击!”

一个非凡的军事指挥家,要能在后退的同时软化阵型,将损害减到最低程度,并且伺机还击。而米达麦亚无疑能做到这一点!

※※※

“不要追,这是个陷阱。”

杨下令停止追击,他认为只要给对方一定的破坏后,就应感到满足了,而避免深入去追击敌人。他不禁想道,罗严克拉姆伯爵的麾下竟如此人才济济,如果我方的伍兰夫或波罗汀还在的话,或许还能与帝国军有同等的作战条件,但是……

这时,毕典菲尔特的舰队突然高速挺进,冲向第八和第十三舰队之间的宙域——名称简略为D4的宇宙空域。他这样做既非大胆亦非有勇无谋,而是想打乱同盟军的阵脚,使他们腹背受敌。

“阁下,新的敌人在两点钟方向出现!”

杨的回答似乎漫不经心。“哦!这可是非同小可啊!”

菲列特利加忍不住唤道:“提督!”

杨怔了怔,马上恢复理智,迅速下达命令。这是杨和莱因哈特所共通的优点。

他让装甲坚厚的巨舰纵向排开,形成一面坚壁抵挡敌人的火力。在舰与舰之间的空隙,较具机动力与火力的炮舰及飞弹舰则无情地对敌人用炮火加以攻击。

毕典菲尔特舰队之中开始有了间隙,一些舰只被炮火击中,但是速度仍然没有放慢。而且反击得很激烈,使第十三舰队用巨舰形成的防御墙损伤了一部份,连杨的旗舰也受到剧烈的震荡。

总体来说,第十三舰队并无重大损伤,但第八舰队则伤亡惨重。它无法应付毕典菲尔特的速度与攻势,侧面的舰列被击溃,物理上或能源方面的抵抗也都越来越薄弱了。

战舰尤里西斯被帝国军的大炮击中受损,损伤轻微但深刻,这深刻是对舰内的官兵而言的。受损的是利用微生物的排水处理系统,以致舰上的战斗人员只好双脚浸在逆流而来的污水中苦苦作战,若他们得以生还,这件事必定会传为笑柄,若战败而死,不但死状悲惨,还很不光采。

杨眼睁睁地看着友军自字宙的深渊中消逝,第八舰队仿若一群待宰的羔羊,而毕典菲尔特舰队无异是一群狼,同盟军的舰艇四处逃窜,在敌人的猛烈攻势下一一被消灭了。

要不要救第八舰队呢?

杨犹豫难定,如果出手救援,就敌人的攻势看来,势必会形成混战,系统指挥自然也无法统一作出安排,这无异等于自杀行为,结果他只能下令发动密集的炮火还击。

※※※

“前进!前进!胜利的女神正对你们掀起了裙子啦!”

毕典菲尔特的号令并不怎么高雅,但对部下的士气却有振奋的作用,“黑色枪骑兵”已完全控制了D4宇宙空域,同盟军被切断了。

“似乎胜利了!”

莱因哈特望向身旁的奥贝斯坦,胜利就在眼前,他的声音也不禁微微发颤。

※※※

“好像输了啊!”

大约与此同时,杨则如此想到,但他却不能说出来。

自古以来,指挥官的一言一行都似乎具有某种魔力似的,能对部下产生难以想像的巨大影响,指挥官如果说“输”,就好象一定会输。

毕典菲尔特说“胜利的女神正对你们掀起了裙子”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同盟军第八舰队已告瓦解,被挟击的疑虑也烟消云散了,无后顾之忧的毕典菲尔特因而高兴得大声下令道:“太好了!现在,发动致命性的一击!”

意气风发的毕典菲尔特是想藉格斗战给战斗力极高的同盟军第十三舰队一个致命性的打击。

“拥有母舰机能的所有舰艇,派出王尔古雷战机!其它各舰将长程炮换成短程炮,尽量贴近敌人,发动攻势!”

然而,杨早已知道他的企图了。

杨在倾俄之间,猛然洞察到帝国军的火力会一时变得衰弱,是因为转变攻击方式之故,换作是其他的指挥官,由许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想通毕典菲尔特的这个意图。毕典菲尔特太急了,而杨以最大限度去促成他的失败。

“敌人快要接近了,所有舰艇打开所有炮门!准备连续不间断的炮击!目标是那支黑色舰队!”

数分钟之后,D4宇宙空域的帝国军,局面急转直下,已面临败北的命运了。

※※※

看到这番演变,莱因哈特不由得大声嚷道:“毕典菲尔特失败了!王尔古雷太早发射,刚好成了敌人炮击的靶心!”

奥贝斯坦也失去了冷静,他那原就青白的脸色,仿若彗星的余光掠过……

回答的声音也显得有气无力了。

“阁下原先是期待藉他的手来奠定胜利吧……”

将毕典菲尔特大军引入零距离射程范围内的同盟军第十三舰队,无情地进行破坏和杀戮的行动。磁力炮所发射的超硬度钢炮弹穿裂了战舰的装甲,核融合榴散弹和光子弹的爆炸,将舰内的战斗人员连同王尔古雷变成微粒子尘埃。

有色彩和无色彩的闪光交互映现,一时之间,地狱的鬼门关大开,士兵们一批接一批地跨足而过。

毕典菲尔特引以为傲的“黑色枪骑兵”,其黑色也变成尸衣的颜色了。

这时通讯兵转头向莱因哈特报告道:“阁下!毕典菲尔特提督发出紧急求救讯号要求增派援军!”

“援军?”

金发的年轻元帅回答的声音甚是尖锐,通讯兵吓得退缩一旁。

“是的!他们要求援军。毕典菲尔特提督说依目前的战况推算,我方略逊一筹。”

莱因哈特的军靴重重地踏下,发出巨响。

“他以为我有那种可以变出舰队来的神灯吗?”

莱因哈特大发雷霆,但转瞬之间,又强行克制了怒火,身为最高司令官是不得不时时保持冷静的。

“传令给毕典菲尔特!总司令部没有多余的兵力,若从其它战线抽调兵力则会使我军战线全面崩溃!要他保持现有兵力,死守到底,善尽一个军人该尽的责任!”

过了一会,莱因哈特打破沉默,重行下令:“从现在开始,切断和毕典菲尔特的通信,以免敌人从旁探知我军的窘境!”

奥贝斯坦紧紧盯着把视线再度落在屏幕上的莱因哈特。

头发半白的参谋长认为,莱因哈特的处置非常冷酷,但也很正确。不过,他能否对每一个人都平等的下这样的命令呢?一位霸者的心中是不可以有圣域存在的……

“敌我双方都打得很不错嘛!”莱因哈特看着屏幕喃喃说道。

虽然总司令部远在后方,全体的指挥有欠圆滑,但同盟军却骁勇善战。尤其第十三舰队的行动更是俐落无比,其司令官便是杨威利!所谓强将手下无弱兵,就是这个道理啊!

莱因哈特不经意地看看奥贝斯坦。

“吉尔菲艾斯还没到吗?”

“还没有!”

参谋长简单地回答。不知是有意或无意,他以充满试探味道的语气问道:“很担心吗?阁下!”

“不是担心,只是想确认一下!”

莱因哈特仿佛被人说中心事般地回应着,随后沉默地凝视着萤幕。

※※※

此时,率领着全帝国军三分之一兵力的吉尔菲艾斯,绕过亚姆立札星系的太阳,朝同盟军的背后包抄而来。

“比预定时间迟了一些,有点着急!”

为了躲避同盟军的监视,吉尔菲艾斯靠近太阳的表面航行。但强烈的磁力和重力却高过他们原先的估计,受到磁力和重力的影响,驾驶员不得不以原始的笔算来确定航路。因此,他们的速度落后了,不过,最后还是赶到了目的地的宇宙空域。

同盟军的背后——散布着一大片广阔的宇宙机雷群。

在同盟军的想法中,即使帝国军从背后包抄过来,这四○○○万核融合机雷也会阻挡其去路,杨虽然无法全然放心,但他也认为敌人即使拥有突破机雷群的手段,也非在短时间内就可办到,因此,应当还能在敌人尚未到达战场前,有足够时间做好充份的应战准备才是!

但是,帝国军的手段却超出杨的意料之外。

“放射出指向性杰服粒子!”

吉尔菲艾斯下达命令。

帝国军在同盟军之前,成功地开发出具有指向性的杰服粒子,而这次战争则是第一次将其实际运用于作战之中。

有三台圆筒状的放射装置,由工作舰导引向机雷群。

“不快一点的话,该死的敌人搞不好就溜掉了!”

幕僚之一的金兹上校大声说道,吉尔菲艾斯轻轻地苦笑着。

浓密的粒子群如星际间物质的云柱一般穿过了机雷群,机雷上装设的热量及质量感应系统,一点反应也没有。

“杰服粒子到达机雷群的对面!”

前锋舰艇传来报告。

“好!点火!”

吉尔菲艾斯一声令下,前锋的三门光束炮设定了三个不同的方向射出光束。

刹那之间,只见三条巨大的火柱划破了机雷群。白热的闪光消失之后,机雷群被挖开了三个大洞,在其位置上的机雷全被引爆了。

不过用了短短的时间,机雷群的正中央形成了三条直径二○○公里、长三万公里、呈隧道状的安全通道。

“全体舰队突击!以最大战速前进!”

帝国军在红发的年轻提督号令之下,万军齐出。浩浩荡荡的三万艘舰队,有若流星群一般通过三条隧道,从毫无防备的同盟军背后发动偷袭。

※※※

“背后有敌方大军!”

通讯兵们无法确定发光群的数目,尖声发出绝望的叫喊,此时,吉尔菲艾斯的前锋部队已经发动炮击,把同盟军的舰列打得斑驳处处。

同盟军的指挥官们莫不惊慌失措,同时,这意味着同盟军的战线已彻底崩溃了。

舰列中处处产生了无可竭止的爆炸,乱成一团的同盟军陷入帝国军的炮火阵势中,一艘艘舰艇遭到无情的摧毁!

胜败已经一目了然了。

杨默默地看着己方全军崩溃的情景,他现在终于想通,人类是不可能预测到所有的事情的。

“怎么办?司令官!”

参谋之一的派特里契夫用力的咽下口水,然后问道。

“呼!要逃还早得很呢!”

杨的回答似乎无关紧要。

※※※

此时,帝国军总旗舰伯伦希尔的舰桥上,胜利的欢呼声汹涌而来。

“十万艘舰艇的追逐战,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哩!”

莱因哈特的声音铿锵有力,头发半白的参谋长则平静地应道:“我们的旗舰也参加追击吗?阁下!”

“不,还是不要!现在,我若是贸然前进而不知节制,那些好事之徒岂不是会讲闲话说我想抢夺部下的功劳吗?”

当然,这只是莱因哈特开的玩笑,他的目的无非是想显示自己心中的情绪稳如泰山。

※※※

会战已渐渐步入落幕阶段了,但是,杀戮和破坏仍然激烈地展开着。疯狂的攻击和绝望的反击重覆地上演,这种混乱的状况使帝国军在局部的宇宙空域已陷入劣势。

到了这种地步,战术上的胜利已不再具有任何意义了。眼前处于胜利一方的人,希望能够彻底赢得胜利;而败北的一方为了减少战败的名誉损失,在撤退之时,能多带回一名士兵也是难能可贵的!

但是,在这场疯狂的战斗之中,使得胜利在望的帝国军也付出相当的流血代价的原因是,杨威利所组织的有秩序抵抗发挥了奇效,他为使友军能逃出敌军重重的包围,自己仍留在战场上牵制着敌人。

他使用局部集中火力的手法,分断帝国军的兵力,混乱其指挥系统,并一一予以击破。

到处都呈现出灭亡与破碎的悲壮美,但杨已无心陶醉于那种气氛当中了。他一面掩护着其它逃亡的同盟军舰队,一面还得确保自己的退路,并等待撤退的良机。

※※※

睥睨着主屏幕和战术电脑显示屏的奥贝斯坦上校对莱因哈特提出忠告。

“请阁下指示吉尔菲艾斯提督或任何人都可以,火速前往救援毕典菲尔特提督的舰队!敌方指挥官一定会对包围圈中最薄弱的一环,予以一举突破!现在我军已有余力了,和刚才的情况不同,我们应该立刻派兵协助!”

莱因哈特搔搔金色的头发,视线快速的移动着,忽而望向萤幕,忽而望向显示屏,最后又落到参谋长身上。

“就这么办吧!只因毕典菲尔特这家伙一个人的失败,就给全军带来无穷后患!”

莱因哈特的命令随着超光速通讯在虚空中飞过。接获命令的吉尔菲艾斯,延伸了布署好了的舰列,在毕典菲尔特舰队的后方再形成一道防御线。

※※※

一直在等待着撤退机会的杨,察觉到帝国军的此一举动,刹那间,他感到杀机重重!退路被截断了!太迟了吗?我应该早一点逃走的……

不过,此时幸运之神是站在杨这一边的。

看见急速行动中的吉尔菲艾斯舰队,在其行进方向上亡命奔逃的同盟军掀起了疯狂的举动,也不管有大质量的舰队在航路的近处,仍然进行了亚空间跳跃。这并不是什么怪事。这些知道逃跑无望的人,宁愿选择未知的恐怖,也不愿走向确定的死亡,虽然无法算定行进路线,他们仍然逃进了亚空间。万一无法逃走的话,就只有投降一途了,这个指示的信号也已设定好了;但有些不听指示的人,根本就不杷它当一回事。逃往亚空间的人们,命运将会如何迎接他们呢?就像无人预知死后的世界一样,这是谁也不知道的答案。

尽管如此,他们仍自己选择了命运,而对那些非出于己愿而身不由己的人来说则可说是飞来横祸。帝国军各舰的通讯兵发现前方的敌人消失了,并接着发生剧烈的空震,莫不倒抽一口凉气,隐约感到危险的讯息。舰队的前半部卷入无秩序的乱流里,在一阵混乱之下,数艘舰艇因相互碰撞而损坏了。

因此,吉尔菲艾斯不得不重新整编舰队,而给了杨一点相当宝贵的时间。

毕典菲尔特为了挽回声名,率领着残余的少数部下。勇敢地与敌军缠斗着。但是,他也只能着眼于面前的战斗,而无法顾及整个战局。

如果他能注意到吉尔菲艾斯的动向,即使莱因哈特已切断了和他的通信,他还可以发觉杨的意图,并采取有效的行动来截断杨的退路。

但是,一旦与己方失去联系,就无异相当于少数部队而已,只能孤军奋战了。

杨集中了全部的兵力,一举攻向毕典菲尔特的舰队。

毕典菲尔特记取先前失败的教训,仍保持着高昂的战意,战斗力颇强,只是兵力仍显不足。同时,处理这一突发状况的时间也不够充裕。

不消片刻,毕典菲尔特舰队只剩下包括旗舰在内的几艘战舰,要不是欧根上校等人适时制止了大叫着要反击的指挥官,他们全部将只有死路一条了!

确保了退路之后,杨所率领的同盟军第十三舰队陆陆续续逃离战场,井然有序的光点群流向远方,在近处的毕典菲尔特双拳紧握,一脸木然,在远处的莱因哈特怒不可竭,失望和愤怒激荡着全身,他们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同盟军安然离去。

※※※

界乎这两者之间,有米达麦亚、罗严塔尔和不得不放弃截断敌人后路的吉尔菲艾斯。三位年轻有为的提督打开了通讯回路彼此交谈着。

“如何?在叛军之中,竟然也有如此了不起的人物!”

米达麦亚口气率直地称赞道,罗严塔尔颇感赞同。

“是啊!希望下次能再和他一较高下!”

罗严塔尔有着暗褐色的头发,是一个罕见的美男子,初次见到他的人一定会被他左右不同颜色的两只眼眸所震慑。

右眼黑色,左眼蓝色,是一般人称作“金眼妖瞳”的异相。

谁都没有下令追击。

他们十分清楚机会已经不再了,再追击也无济于事,如果只知一味恋战,必将受到敌人有计划的反击,到时恐怕自己和部下都无法存活下来。

“叛军从帝国领域逃向伊谢尔伦的方向,到目前为止,我们可说已赢得胜利了,何况现在我军已无心于战,而且大家也已筋疲力尽了!”

罗严塔尔说道,这次换来米达麦亚点头表示同意。

吉尔菲艾斯目送着渐渐远离的光点,心想,莱因哈特此刻不知作何感想。亚斯提星域会战之时,在最后阶段也无法克尽全功,使他要大获全胜的自负心态大受打击!这次,他还能像上次那样在事后处之泰然吗?

“总司令部来电!扫荡残余敌军后返回!”

通讯官发布报告。

【Ⅱ】

“众卿干得很好!”

战舰伯伦希尔的舰桥上,莱因哈特嘉勉着得胜而还的提督们。

他依序与罗严塔尔、米达麦亚、坎普、梅克林格、瓦列、鲁兹等人一一握手,发表宣布战功,并予以晋升。对吉尔菲艾斯,他只是轻轻地拍拍他的肩膀,什么话也没说,两人彼此心照不宣。

当奥贝斯坦前来通报毕典菲尔特的舰队回来时,年轻的帝国元帅,秀丽的脸上顿时涌现出厌恶的表情。冷哼一声,踏上阶级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弗利兹·由谢夫·毕典菲尔特的舰队——如果还能称之为舰队的话——悄然归来了,在此次会战中,没有人像他一样失去如此多的部下与舰艇。同军的罗严塔尔和米达麦亚也处于激战之中,因此,他的损失之大是责无旁贷的。

战胜的喜悦被凝结的沉默所取代,脸色惨白的毕典菲尔特心知肚明地走到上司面前,单膝跪地,低低的垂着头。

“毕典菲尔特提督!战争是胜利了,你虽然勇敢善战,但却让人大失所望!”

莱因哈特一字一句的厉声道。在敌军当前也面不改容的诸位猛将,听了后也不禁打了个寒襟。

“你急功好进,却不知掌握时机,就因为你个人的过错,几乎使我军全体战线毁于一旦,如不是吉尔菲艾斯提督及时抵达,也许我军早已涉临败北了!而且,还平白无故地牺牲了皇帝陛下的士兵,我所说的话,你有异议吗?”

“没有!”

回答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莱因哈特呼出一口气,继续说道:“赏罚分明是军队的铁律,等到还师帝都奥丁之后,我再追究你的责任,你的舰队暂归吉尔菲艾斯提督的旗下,回到你自己的休息室,好好反省!”

大家都觉得莱因哈特的决定太过严厉了,一片静寂当中,他一声“解散”如雷贯耳,然后,迳自走进船舱,大步走向自己的休息室。

周遭的提督们扶起了仍跪在地上的毕典菲尔特,纷纷安慰这位不幸的同僚,吉尔菲艾斯看了看他们,便追赶莱因哈特而去。奥贝斯坦目不转晴地注视着这一切。

“的确是个能干的男子,但是……”他在内心暗暗想道。“希望他不要把自己和罗严克拉姆伯爵之间的交情当成是一种特权,作为一个霸者是不能有私情的……”

在通往总司令官私人休息室的走廊上,吉尔菲艾斯尾随莱因哈特之后,扬声叫道:“阁下!请再考虑一下刚才的决定!”

莱因哈特猛地转过身来,冰蓝色的眼眸燃烧着熊熊火焰,在外人面前极力压抑着的怒火,终于爆发了!

“为什么不可以这样做?毕典菲尔特没有善尽自己的职责、也就没有辩解的余地!他受罚是罪有应得!”

“阁下!您生气了吗?”

“我不应该生气吗?”

“我不敢说不应该,但我想问的是你为了什么而生气?”

莱因哈特不解地直盯着红发的好友,吉尔菲艾斯则沉稳地迎视他的目光。

“阁下……”

“别再叫阁下了,吉尔菲艾斯,你到底想说什么?说清楚一点!”

“那么,莱因哈特大人,真正令你生气的是毕典菲尔特提督的失败吗?”

“明知故问!”

“但是我却不这么认为!莱因哈特大人,你气的其实是你自己,你恨自己让杨再一次扬名立万,因为他就好像是你的克星,毕典菲尔特只不过是代罪羔羊罢了!”

莱因哈特双目一瞪,欲言又止的紧握两拳,全身神经质地发颤着,吉尔菲艾斯轻轻地吁了一口气,柔和地注视着金发的年轻人。

“成就杨提督的威名让你那么悔恨难当吗?”

“我不甘心!那是当然的!”莱因哈特大叫,两手剧烈地搓在一起。“亚斯堤会战之时,我可以忍受一次,但是,第二次却又发生了!为什么那家伙总是在我即将大获全胜时出现,使我功败垂成?”

“他一定也对现状感到不满啊!为何他不能从一开始就和莱因哈特大人平起平坐的正面交手?”

“……”

“阁下,没有一条通往目标的道路是完全平坦的,往高处攀爬时,难免会遭遇困难,阻挠你的不只是杨威利而已,你认为自己一个人即可排除所有的阻碍吗?”

“……”

“只因为一次失败就漠视所有的功勋,是不能赢得人心的,阁下前有杨威利,后有斗阀贵族,腹背受敌,在此前提之下,你不能在部属之间再树立敌人了!”

莱因哈特久久动也不动的站立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之后,全身也放松了下来。

“我错了!毕典菲尔特的罪,我不追究了!”

吉尔菲艾斯欣然地点点头,他并不是为毕典菲尔特之事感到放心,而是为莱因哈特有察纳直言的度量而感到高兴。

“帮我传达这个命令下去好吗?”

“不!不可以!”

吉尔菲艾斯断然拒绝,莱因哈特点点头,明白了他的意思。

“倒也是,我不亲自下命令就没有意义了。”

如果由吉尔菲艾斯传达宽恕命令的话,被莱因哈特叱责的毕典菲尔特必定一方面对莱因哈特怀恨在心,另一方面对吉尔菲艾斯铭感五内,这乃人之常情。因此,吉尔菲艾斯拒绝了莱因哈特的要求。

莱因哈特正待动身离去,又停下来对心腹好友说道:“吉尔菲艾斯!”

“是!莱因哈特阁下!”

“……你认为我可以将全宇宙掌握在手中吗?”

齐格飞·吉尔菲艾斯迎视着好友的目光。

“除了莱因哈特阁下,还有谁能做到呢?”

※※※

自由行星同盟军战败的行列悄然地踏上往伊谢尔伦要塞的归途。

战死及行踪不明的士兵,共约二○○○万名,电脑所统计出来的数字令生还者不寒而悚。

从死亡的漩涡中挣扎出来,只有第十三舰队还保有半数以上的生还者。

魔术师——杨、又再度创造了奇迹,在部下们的心目中,这位黑发的年轻提督,几乎是他们崇拜的光明象征!

他们绝对信赖的对象,现正在旗舰休伯利安的舰桥上。他的两腿搁在指挥桌上,双手手指交叉平放在腹部前,两眼闭着,在他那年轻而生气勃勃的皮肤下,疲倦是那么的深沉。

“阁下……”

微微张开双眼,副官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中尉赫然俏立眼前。

杨抬起手戴上黑色的军扁帽。

“在女士面前失礼了!”

“没关系!我想给你冲杯咖啡,好吗?”

“红茶比较好!”

“好的!”

“可以的话,多加一点白兰地!”

“好的!”

当菲列特利加正要离去时,杨突然不经意地叫住了她。

“中尉……我学过一点点历史,在人类社会的历史上可以分成两种思想潮流。一说是真理比生命更重要,一说是生命比任何事都重要。当人类要发动战争,他们会以前者为借口,但当他们要结束战争,又会拿后者作理由。千百年来,都是一直如此重覆着……”

“方才所发生的事,几千年之后也会一样吧?”

“……提督!”

“哦!不!人类以后的命运会如何也无所谓。我只是想流了这么多血也该得到什么等值的东西吧?”

菲列特利加无言以对,兀自站立一旁。杨忽然察觉到这一点,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抱歉,净说些奇怪的话,请你不要介意!”

“……不会的!我去冲杯红茶给你,加一点白兰地,是吗?”

“多一点!”

“好的!”

她之所以会答应给他喝白兰地算是给自己的奖励吧?杨没有目送菲列特利加离去的身影,他再次闭上眼睛,喃喃自语道:“……罗严克拉姆伯爵会不会成为第二个鲁道夫大帝呢……”

当然,没有人回答。

当菲列特利加把红茶送过来时,杨已经睡着了,把军扁帽盖在脸上沉沉睡去。

第十章 另一个序章

【Ⅰ】

……以最后决战场的星域名称来命名,这一连串的战斗被称为“亚姆立札会战”,自由行星同盟军几乎全军覆没。结局可想而知,在银河帝国使用战略性后撤时,同盟一时所占据的二○○余个边境恒星系,也都悉数放弃,现在,他们只保住了伊谢尔伦要塞。

同盟军动员的兵力超过三○○○万人,经过伊谢尔伦回到祖国的人只有一○○○万不到,未生还比率达七成以上,凄惨之至!

此次败北,对自由行星同盟的政治、经济、社会、军事等各方面影响深远!计算损失的经费和今后将付出的遗族抚恤金和年俸时,财政当局不禁脸色大变!

另一方面,对这次政府及军部毫无胜算的远征作战,军人遗族和反战派,无不大加挞伐!痛失夫婿爱儿的市民们,悲愤填胸,强烈地责难政府和军部的无能。

“虽然消耗了大量的生命和金钱,但仍有一些地方是值得尊敬的啊!千万不可陷入盲目的厌战主义中!”

主战派当中,仍有人这样强辩着。

“金钱比人命值得尊重的地方在哪里?是权力者的护身符?还是军人的野心?二○○○万名官兵的鲜血凭白流逝,还有数倍于二○○○万的遗族,他们的眼泪因何而流,这些难道就不值得尊重了?”

被这么一问,大家都悄然默不作声了。除了部分丧尽天良的人之外,谁都不能置身事外,因此,大家都觉得坐立难安。

同盟的最高评议会委员,全体提出辞呈。

主战派的声望急转直下,相对的,反战派的地位则大大提升。对远征案投下反对票的三位评议委员,他们的意见大受赞扬,因而被挽留,在第二年的选举前,国防委员长特留尼西特暂时掌握政权。

在自宅的书房中,特留尼西特举杯庆贺自己的先见之明,在他的头衔上摒除“暂时”二字,当在为时不远了。

军部方面,统合作战本部长席特列元帅和宇宙舰队司令长官罗波斯元帅也双双辞职。有人说,罗波斯终于以自己的失败,把竞争对手席特列给拉下台了。

英勇奋战阵亡的两位舰队司令官——伍兰夫中将和波罗汀中将,连晋二个阶级,受封为元帅。同盟军当中,并没有一级上将的阶级,上将之上就是元帅。

格林希尔上将迁调为国防委员会事务总局的调查部长,从对帝国军事行动的第一线上退下来。

卡介伦少将也左迁为国内第十四补给基地司令官,离开了首都海尼森。亚姆立札会战中补给失败一事,必须有人出面顶罪,这成为他左迁的原因。他留下家人在首都,远赴五○○○光年外的任地就职,妻子则带着二个年幼的女儿寄身娘家。

霍克准将疗养康复之后,奉命编入预备役,可看得出来他已与自己的野心无缘了。

于是,同盟军的首脑部留下了大量的空缺,需要的人手要多少才够呢?

登上统合作战本部长宝座,由中将晋升为上将的是原第一舰队司令官——库布斯里。

亚斯提会战和亚姆立札会战,他都没有参加。所以他不必负起战败的责任,他在担任第一舰队司令官负责首都警备与国内治安的任务期间,对由来已久的宇宙海盗组织的讨伐工作和国内的安全维护工作,也都有优异的表现。

当年以优秀的成绩自军官学校毕业时,虽然大家都相信他终有一天定能爬上军人所响往的颠峰,只是连他也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升迁的速度竟这样快。

继库布斯里之后担任第一舰队司令官的是在亚斯提会战中负伤疗养至今的派特中将。

比克古则担任了宇宙舰队司令长官一职,当然,他也晋升为上将。老将能够得到适合老将担当的地位,这道人事命令一出,获得军部内外的一致好评!这是当然的!一向声望颇高的比克古,如果得不到官兵的拥护和支持,只怕也不会被选上担任宇宙舰队司令长官了。

※※※

杨威利的待遇并没有立刻被决定。

他所指挥的第十三舰队官兵有七成以上生还了,生还比率相当高。但没有人会指责他是躲在安全的地方逃过大难。第十三舰队是在激战的乱流中,支撑到最后才离开战场的,可说是克尽全功了。

库布斯里希望杨能成为统合作战本部的幕僚总监,比克古则早已声明要杨担任宇宙舰队参谋长。

另一方面,第十三舰队的官兵们,除了杨以外,他们并不希望任何人来接掌指挥权。诚如先寇布所说的,士兵们想要的是一位能力与运气兼备的指挥官!因为这对他们而言,无疑是生存的一大保障。

在待遇尚未成定案之前,杨请了长假,到米特拉行星去。在海尼森的官舍里,无数市民争相要求谒见不败的英雄,记者也跟进跟出地穷追不舍,电话更是吵个不停,根本没有片刻安宁。

传真机送来一封信,是忧国骑士团本部写的“歌颂爱国的名将”,看到这样一篇文章,杨不禁哑然矢笑,但当他看到一名战死士兵的母亲所送来的“你和杀人凶手是同伙的”一文时,顿时浇熄了他所有的情绪。

那位母亲说得不错,杨的心中十分明白。事实上,自己和杀人凶手只不过是五十步与百步之差而已,名誉和光荣都是那些默默无闻的士兵们的尸体上所造就出来的……

尤里安不忍看着杨日渐消沉、酒量增加,因此,提议他去休假旅行。杨并非酒品不好的人,但若因情绪不好而酗酒,对身体实在有害无益。

由于尤里安的建议,杨多少有点自觉,他当下便答应了。在绿色的大自然中度过了三个礼拜,完全脱离了酒精的诱惑,当他回到首都之后,新的人事命令已在等候他了。

伊谢尔伦要塞司令官兼伊谢尔伦驻留机动舰队司令官兼同盟军最高幕僚会议议员。

这就是杨威利最新的身份。阶级也晋升为上将。虽然二十几岁的上将有前例可循,但在担任将官期间,一年内连升三个阶级则是破题儿的头一遭。伊谢尔伦驻留机动舰队为以前第十、第十三舰队所合并而成,一般通称为“杨舰队”。

同盟军对这位年轻的国家英雄尽可能的示好。不过,不管他们对他有多好,都与杨的本意不同。他心中真正想要的不是当官而是退隐,他宁愿拥有一般平民的和平生活,也不要武人的地位和名誉。

总之,杨到伊谢尔伦赴任了,担任国防的第一线总指挥。

在海尼森的生活结束之后,尤里安要怎么办呢?这个问题成为杨的一大顾虑。

他曾想过让尤里安寄住在卡介伦夫人的娘家,但是尤里安却不愿离开他。

看到尤里安兴致冲冲地准备要随他一起去伊谢尔伦,杨犹豫良久,终于还是带他一起走了。反正自己身边总是得安排一位侍卫的,若由尤里安来担任倒也乐得轻松,杨虽然不希望尤里安步上自己的后尘,但也不愿撒手不管他。尤里安以兵长的身份置身军中,并支领一份崭水。

当然,跟随杨一同前往伊谢尔伦要塞的不只尤里安一个。

还有副官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驻留机动舰队副司令官费雪,以及要塞防御指挥官先寇布。参谋长姆莱、副参谋长派特里契夫,亚斯提会战中曾辅佐过杨的拉欧,要塞第一和第二宇宙作战队长波布兰和高尼夫,学弟亚典波罗,他是伊谢尔伦要塞的分舰队司令官,其他还有从以前第十舰队抽调出来的幕僚,“杨舰队”也就得以阵容完备了。

杨认为可以拜托卡介伦来负责要塞事务方面的工作,之前也征求过这位老友的意见,因而打算尽早促请军部把他调过来。

然而,最令他担心的是帝国军的动向,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伯爵和受其功勋刺激而跃跃欲试的贵族出身的提督们,会不会趁同盟军最脆弱的此时,发动侵略攻击呢……?

……所幸他的顾虑是多余的,银河帝国内部发生了一件不寻常的大事,因而无暇对外征讨。

那是皇帝佛瑞德李希四世的突然猝逝!

【Ⅱ】

在亚姆立札会战中告捷归来的莱因哈特,料不到欢迎他的竟是插在帝国首都奥丁地表上的吊丧旗海。

皇帝驾崩了!

死于急性的心脏病。造成他猝死的原因,除了沉缅于酒色及调理不当之外,似乎与高登巴姆皇家的血统也有很大的关系,他死得太突然了。

“皇帝死了?”

莱因哈特环顾着表情呆若木鸡的诸将,内心深处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喃喃念道。

“心脏疾病……自然死的吗?对那个人来说未免太便宜他了!”

如果他再多活上五年,不!三年就够了!莱因哈特将会让他为自己所犯下的罪恶而死无葬身之地!

视线投向吉尔菲艾斯时,他的眼眸也露出共通的神情——也许他没有莱因哈特那么激动,也许他的感触比莱因哈特还要深!十年前,将美丽优雅的安妮罗杰自他们身边夺去的男人,终于死了!

“阁下!”

一声冷静的叫唤,将莱因哈特拉回现实,定神一看才知是奥贝斯坦。

“皇帝还没指定继承人就死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公然省略敬语的说词,除了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其他诸将莫不相顾失色!

“有什么好惊讶的?”头发半白的参谋,假眼的无机光芒扫射过眼前的同僚。“我们要效忠的人是罗严克拉姆帝国元帅,对皇帝使用敬语做什么?”

说毕,他转向莱因哈特。

“阁下!皇帝尚未指定继承人就死了,将来皇帝的三个孙子势必会为争夺王位而发生斗争。不论现在决定由谁继承,都只是暂时的。迟早会以流血收场……”

年轻的帝国元帅露出锐利而冷酷的野心家表情,点头同意。

“三者当中选择任何一个,都与我的命运息息相关,然而,三方之中会向我伸出友好之手的是哪一方呢?奥贝斯坦,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恐怕是立典拉德侯爵了。其他两人都拥有固定的武力,只有立典拉德没有,他一定很渴望能得到阁下武力的支持!”

“的确!”

莱因哈特绽放出灿烂的笑容,这种笑和他平时对吉尔菲艾斯的笑是不同的。

“那么!可就要以很高的价钱卖给他了!”

※※※

一般咸认皇帝的猝死定会使罗严克拉姆伯爵莱因哈特的地位产生动摇。

但结果完全相反,因为兼任帝国宰相的国务尚书立典拉德侯爵有心想扶植五岁的皇孙艾尔威·由谢夫继承皇位。

由于这个孩子是先帝佛瑞德李希四世的直系继承人,因此,由他即位并无不妥之处。不过,他还大小了,又没有强而有力的亲戚支持,处境相当不利。

在这种情形下,布朗胥百克公爵夫妻的女儿——十六岁的伊莉莎白,或立典亥姆侯爵夫妻的女儿——十四岁的莎比娜,以父亲的财势和权势作后盾,登基成为女皇,是顺理成章的事,在此之前,也有史例可查。如果这么做,年幼女皇的父亲就是辅佐摄政王了。

布朗胥百克公爵或立典亥姆侯爵都是信心和野心独具的人,他们预估事态的进展情况,为了实现心中的企图,经常进出宫廷作非正式的拜访。

尤其,家有年轻独身子弟的大贵族,更成为他们的首要拉拢目标。如果,你能支持我的女儿登基女皇之位,那么,你的儿子将来便有希望成为新女皇的夫婿了。

事实上,若真的按照口头约束去做的话,那么,皇帝的两个孙女只怕将会同时拥有十几个丈夫了!即使少女们已有意中人,可想而知,她们的意见也将会被抹杀。

不过,掌管国玺和诏书的国务尚书——立典拉德侯爵,并无意将帝国拱手让给势力强大的外戚,成为他们的囊中之物。

他关心帝国的前途,而且更珍惜自己的地位与权力。他已决定拥立已故佛瑞德李希四世的嫡孙——艾尔威·由谢夫,但是考虑到强大的反对势力,他也须先行巩固自己的阵脚。至少要有个强大而又容易驾驭的走狗才行。

几经深思熟虑,立典拉德侯爵心中有了一个人选。这个人虽不见得会听话,反而可能是个极端危险的人物,但是,他的强势却是无人敢轻忽的……

因此,罗严克拉姆伯爵莱因哈特便在立典拉德的提拔下,由伯爵晋升为侯爵,并受命为帝国宇宙舰队司令长官,立典拉德自己也由侯爵晋升为公爵。

当艾尔威·由谢夫即位的消息发布之后,以布朗胥百克公爵为首的门阀贵族由惊愕转为失望,最后更是大发雷霆!

但是,立典拉德和莱因哈特在互惠互利的动机下,联手扶植的中枢政权,竟出乎意料的坚固强大。他们之中的一方具有武力及平民阶层的基础,另一方则具有国政权限及在宫廷内部的影响力,他们两人无所不用其极地利用新皇帝的权威,以巩固自身的地位和权力。

艾尔威·由谢夫二世的即位典礼举行之时,二名分别代表文官和武官的重臣向着尚在奶妈怀中的幼儿皇帝宣誓效忠,文官代表是担任摄政大臣的立典拉德公爵,武官代表是莱因哈特帝国元帅。齐聚一堂的贵族、官僚、武将,尽管对两人所组成的新体制颇感不满,但也莫可奈何。

被这个新体制拒之门外的门阀贵族,无不恨得咬牙切齿!布朗胥百克和立典亥姆两人,由对新体制的憎恶,原本对立的他们转而同声同气。

先帝佛瑞德李希四世逝世后,立典拉德这个老废物,也应该结束自己的任务,老老实实的自行引退才是。罗严克拉姆又是什么东西?虽然是个功勋无数的武官,但也不过是从家贪如洗的下级贵族家庭出生的穷小子,他利用皇帝对姐姐的宠爱,作为自己飞黄腾达的踏脚石,更进而做出以下犯上的勾当,好一群狼狈为奸的乱臣贼子!……斗阀贵族由私仇转为公恨,无不蠢蠢欲动冀望颠覆新体制。

由于环伺四周的敌对势力非同小可,因此,刚成立的立典拉德——罗严克拉姆轴心,必须要固若金汤不可!

晋升为罗严克拉姆侯爵的莱因哈特,一举将齐格飞·吉尔菲艾斯提升为一级上将,并任命他担任宇宙舰队副司令长官。

对于这道人事命令,立典拉德大表赞同。他想藉此卖个人情给吉尔菲艾斯。

※※※

忧心忡忡的是奥贝斯坦。他晋升为中将,兼任宇宙舰队总参谋长与罗严克拉姆元帅府的事务长。有一天,他谒见莱因哈特,并直言不讳。

“不管是青梅竹马的好友也好,才干独具的副将也罢,两者合而为一是很危险的。我认为根本没有必要安插副司令长官这个职位,应该把吉尔菲艾斯提督和米达麦亚、罗严塔尔等提督置于同等的地位才是!”

“奥贝斯坦!多言无益!我已经决定了!”

年轻的帝国宇宙舰队司令长官,以一句不耐烦的应答,封住了参谋长的嘴。他虽然对奥贝斯坦的机智颇为赞许,但并不把他当成推心置腹的对象。

皇帝死后,格里华德伯爵夫人安妮罗杰离开了宫廷,移居至莱因哈特特别为她及自己准备好的史瓦齐别馆。特意到宫中迎接姐姐到来的莱因哈特,当见到安妮罗杰时单膝跪地,像个少年般以充满感情的口吻道:“姐姐!请你原谅我!我让你等了我十年!我再也不让姐姐吃苦了!从今以后,我要让姐姐过着幸福的生活!”

这些话在莱因哈特口中说来,虽是那么平凡无奇,但却句句出自肺腑。

“莱因哈特……”

安妮罗杰扶起弟弟,抱着他喜极而泣。

站在后面的吉尔菲艾斯也忍不住热泪盈眶。

但是,莱因哈特却还具有一份不愿让姐姐知道的野心。

当他知道布朗胥百克和立典亥姆秘密结盟之后,心中不禁暗暗欢喜。

一旦东窗事发,罪证确凿,他便可以以背叛新帝的罪名将他们处死,并藉机大举扫荡门阀贵族的势力。只待佛瑞德李希四世的这两个大贵族外戚消灭之后,其余的人就不得不对莱因哈特的霸权俯首称臣了!届时,再撕毁与立典拉德公爵所订定的盟约。老狐狸!你趁现在好好去庆祝自己身居极位吧!

与此相对的,立典拉德也不打算与莱因哈特维持长远的关系。他正等待着抓住布朗胥百克和立典亥姆谋反的把柄,这点与莱因哈特的想法是一致的。只要他们有任何不轨的举动,到时他就可以利用莱因哈特的兵力镇压,一旦消灭了这些反对势力,莱因哈特这头号危险人物也就失去利用的价值了。

齐格飞·吉尔菲艾斯按照莱因哈特的意思,针对布朗胥百克和立典亥姆随时可能发动的门阀贵族联合武装叛乱,正陆续地进行作战的准备工作。

他察觉到奥贝斯坦冰冷的视线时常落在自己身上,但为了不在与莱因哈特和安妮罗杰美好的情谊间划下裂痕,因此,他并不想把奥贝斯坦之事放在心上。

除了认真执行任务之外,吉尔菲艾斯还能比以前有更多的机会与安妮罗杰见面,他的生活过得充实而幸福,若是能够永远这样就好了……

【Ⅲ】

帝国与同盟双方的阵营,新的体制逐渐形成,虽然前进的路上并不十分顺利,但是双方都在迈向未来的努力中,投注了相当的心血。

费沙自治领的自治领主鲁宾斯基坐在自宅深处的一个房间里。

这是一个没有窗户的房间,墙壁以厚重的铅块围成,是一个不为外人所知的密室。

按下操作台上粉红色的按钮,通讯装置启动了。很难以肉眼来识别,因为房间中的通讯装置将鲁宾斯基的音波转成超光速通讯的特殊波调,再传送出去,其间超越了数千光年的宇宙空间。

“是我!请回答!”

从明确的语言形式可看出这是极其机密的定期通讯。

“我,是哪一个我?”

从宇宙彼方传来的回答,竟是这般傲慢无礼。

“费沙的自治领主鲁宾斯基!总大主教阁下近来可好?”

鲁宾斯基的态度谦卑之至。

“有什么好的?……我们地球现在尚未恢复正当的地位,除非地球能回复到过去光辉的岁月,广受全人类的崇仰,只有到那个时候,我的心情才会好起来!”

在思考的同时,鲁宾斯基深深地吁了一口气。

地球。

这颗在三○○○光年以外的虚空中飘浮着的边境行星,其一幅幅的情景在鲁宾斯基的脑海里鲜明地浮现出来。

在人类争相夺取、彻底破坏、舍弃不顾过后,这颗行星上满目皆是衰老、荒废、疲乏、贫困的景象,只留下沙漠、岩山、疏林的零星遣迹;被污染而失去肥壤的士地上,只有少数的人们还依赖着它生活;光荣的残渣,以及沉淀了的怨念;鲁道夫最为唾弃的无用行星;没有未来、只有过去的太阳系第三行星……

但是,这个被人遗忘了的行星,正是费沙的秘密支配者。当年创立费沙自治领的巨商,同时也是费沙第一任领主的雷欧波特·拉普的资金便是来源于这个人类的发祥地,举世公认最为贫困的地球。

“在长达八○○年的期间中,地球一直被误解了,可是,洗刷屈辱的日子就要来临了!地球才是人类的摇篮,理应是支配全宇宙的中心所在!那些舍弃母星而去、忘恩负义的人类,再过两、三年就会回心转意了!”

“有这么快吗?”

“你怀疑吗?费沙的自治领主!”

阴气沉沉的笑声划破寂静的空间,这位被称作总大主教、身兼政教合一的地球统治者,其笑声令鲁宾斯基心胆俱寒,全身毛发悚然。

“有时历史的洪流是会急剧改变的,我们一直留意着宇宙发生的事。尤其银河帝国和自由行星同盟两大阵营,它们在不断地收缩权力和武力的同时,再加上新的民众毫无间断地涌入,原本潜伏在两大阵营内的回归地球精神运动,已由地下活动发展到地面上了。其组织化与资金调度的事就交给你们费沙人去办了,你们可别坏了大事!”

“这是当然的!”

“我们伟大的先祖们,正因为如此才选择了费沙行星,将忠实的人送往地球,并积累财富。在兵力上,地球仍不是帝国和同盟的对手,费沙因着特殊的地理位置,以经济力支配世俗面,我们地球则以信仰支配精神面,……不需撩起战火,宇宙便能乖乖地纳入地球的掌心!为实现这个远大的计划,已经过了数个世纪,先人的睿智,到了我们这一代,终于开花结果了……”

说到这里,总大主教的语调突然一变,显得尖锐起来。

“鲁宾斯基!”

“嗬……?”

“你可不要背叛我!”

如果有任何一个认识费沙自治领主的人在场的话,对他那副冷汗直沁的样子,一定会看得目瞪口呆。

“这种……这种事,我连想也不敢想……”

“你既有才干,又有霸气……我警告你,不要受人恶意诱惑所收买,曼夫瑞二世——还有在你之前的自治领主是怎么死的,你应该还记得很清楚吧?”

银河帝国皇帝曼夫瑞二世抱持着帝国与同盟和平共存的理想,并一直朝着这个方向在努力。而在鲁宾斯基之前的自治领主瓦伦戈夫,不愿听任地球的控制,想要自主行动。这两个人的表现都对地球造成了威胁。

“我能当上自治领主,完全仰赖总大主教您的支持,我是不会忘恩负义的!”

“不会就好!你要好自为之,保持过去的良好表现!”

……定期通讯之后,鲁宾斯基步出房间,站在大理石地板上,抬头仰望星空,看不到地球实在太好了!从异次元回到现实的安全感,使他又回复了平常傲视群伦的自信表情。

如果费沙只是费沙人的费沙就好了!那么,他就可以成为银河系宇宙的实质支配者了,但可悲的是,现实往往不尽人意!

对于那些一心一意想将历史回流到八○○年前,再度使地球成为群星之首的偏激份子而言,他只不过是一个仆人罢了!

但是,未来会永远如此吗?在宇宙中可没有任何事是亘古不变的。

“谁能赢得最后的胜利呢?是帝国?是同盟?还是地球?……”

喃喃自语的鲁宾斯基,嘴角突然呈现诡异的微笑。

“可能会是我呢……”

【Ⅳ】

“与门阀贵族一决雌雄看来是无可避免的了,或许会演变成使帝国一分为二的战争吧?”

吉尔菲艾斯对莱因哈特所说的话点头表示赞同。

“我与米达麦亚、罗严塔尔等提督商量过了,他们也有相同的想法,认为有进行作战定案的必要,只是,有一件事令我非常担心……”

“万一叛乱军趁势出兵……”

“正是。”

当帝国国内分裂为立典拉德——罗严克拉姆轴心与布朗胥百克——立典亥姆阵营,当这两大势力陷入内乱状态时,同盟军会不会乘隙发动侵略战争呢?对此,在针对门阀贵族的作战定案及执行都信心颇具的吉尔菲艾斯,也不禁感到不安起来。

金发的年轻人对红发的好友轻轻笑道:“不必多虑!吉尔菲艾斯!我自有打算。尽管杨威利用兵有多厉害,我也有办法让他无法踏出伊谢尔伦半步!”

“什么方法?……”

“就是……”

水蓝色的眼眸闪闪生辉,莱因哈特开始了他的说明……

【Ⅴ】

“好诱人哪!”

红茶还未送到手边,不知在思考什么的杨突然喃喃说道。

放下手中的杯子,尤里安瞪大了眼睛对他看个不停,在感受到一种奇怪的气氛后,便不发一语地静下来。

立典拉德——罗严克拉姆轴心的迅速成立,使帝国的政情步入小康阶段,但是却不可能长此以往安定的发展下去。布朗胥白克——立典亥姆阵营拥兵自重,不久必会起而发难,帝国即将爆发分裂的内战了!

这时,如果巧妙地介入这场情势的演变——举例而言,联合布朗胥百克挟击莱因哈特,再回头攻击布朗胥百克,最后将银河帝国一举消灭……

又或者教唆布朗胥百克,使其与莱因哈特分庭对峙,待两军都疲惫不堪时,再出兵予以迎头痛击……,杨对自己感到厌恶,因为他在用兵方面的头脑竟是如此自负!杨刚刚喃喃自语时说的“好诱人哪!”就是指这件事。

如果自己是独裁者,必定会这么做。但是,他只是民主国家的一介军人而已,行动难免受到限制。一旦超越了这个限制,他将变成鲁道夫的后继者了……

尤里安把冷却了的红茶再热一次,端到桌子上放着,杨这才注意到,他对尤里安说了声:“噢!谢谢!”

“在想什么呢?”

被少年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年轻的上将脸上不禁露出孩子般羞涩的表情。

“不可以跟别人说哦!真是……当人类只想到要追求胜利的时候,就会变得极其卑劣!”

“……”

“对了!先寇布不是教你射击吗?练到什么程度了?”

“准将说我很有天份呢!”

“喔?那真是太好了!”

“司令官也来练习吧!好不好?”

杨笑了起来。

“我没这个才能,也提不起劲儿来!现在可能是同盟军中最差劲的一个了!”

“那么,你要如何确保自身的安全呢?”

“尤里安,你要明白,有些事情不是单靠武力就可以解决的。你说吧,如果我带枪自卫,会射得中敌人吗?”

“……大概不会!”

杨哈哈大笑,用力的摸了摸少年的头。

“就是嘛!所以何必多此一举?不过我目前正在思索,最好别让自己走入那种窘境。”

“我明白了,那么……我会负责保护你的!”

“拜托你了!”

杨笑了笑,手中握着红茶杯子。

尤里安看着年轻的司令官,心中想道:“这个人只比我大十五岁,十五年之后,我能够达到这个人的水准吗?”

少年的思绪似乎飘得好远好远。

※※※

在重叠交错的幻想中,宇宙旋转了起来。

宇宙历七九六年,帝国历四八七年,不论是莱因哈特或杨威利,仍无法预知自己明日的命运。

文章目录
  1. 序章 银河系史概略
  2. 第一章 永恒的夜
    1. 【Ⅰ】
    2. 【Ⅱ】
    3. 【Ⅲ】
    4. 【Ⅳ】
    5. 【Ⅴ】
  3. 第二章 亚斯提星域会战
    1. 【Ⅰ】
    2. 【Ⅱ】
    3. 【Ⅲ】
    4. 【Ⅳ】
    5. 【Ⅴ】
    6. 【Ⅵ】
    7. 【Ⅶ】
  4. 第三章 帝国的落日余晖
    1. 【Ⅰ】
    2. 【Ⅱ】
    3. 【Ⅲ】
  5. 第四章 第十三舰队诞生
    1. 【Ⅰ】
    2. 【Ⅱ】
    3. 【Ⅲ】
    4. 【Ⅳ】
  6. 第五章 伊谢尔伦要塞攻略战
    1. 【Ⅰ】
    2. 【Ⅱ】
    3. 【Ⅲ】
    4. 【Ⅳ】
  7. 第六章 繁星点点
    1. 【Ⅰ】
    2. 【Ⅱ】
    3. 【Ⅲ】
    4. 【Ⅳ】
    5. 【Ⅴ】
    6. 【Ⅵ】
    7. 【Ⅶ】
    8. 【Ⅷ】
    9. 【Ⅸ】
  8. 第七章 中场的滑稽剧
    1. 【Ⅰ】
    2. 【Ⅱ】
    3. 【Ⅲ】
    4. 【Ⅳ】
    5. 【Ⅴ】
  9. 第八章 死线
    1. 【Ⅰ】
    2. 【Ⅱ】
    3. 【Ⅲ】
    4. 【Ⅳ】
    5. 【Ⅴ】
    6. 【Ⅵ】
  10. 第九章 亚姆立札
    1. 【Ⅰ】
    2. 【Ⅱ】
  11. 第十章 另一个序章
    1. 【Ⅰ】
    2. 【Ⅱ】
    3. 【Ⅲ】
    4. 【Ⅳ】
    5. 【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