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英雄的新工作
第二章 往过去的光辉之旅
第三章 第二次迪亚马特会战记
第四章 丧服与军服之间
第五章 收容所行星
第六章 俘虏和人质
第七章 显微镜规模的叛乱
第八章 来自过去的线索
第九章 找寻出口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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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英雄的新工作
【Ⅰ】
杨威利上尉的生命仅有6小时就结束了。
这是发生在宇宙历788年7月19日的事情。21岁的杨在11时25分接受从中尉晋升为上尉的命令,16时30分收到晋升为少校的命令,上尉的在任期间仅有2万1千9百秒,是自由行星同盟军建军以来最短的记录。
“希望以贵官的努力,能够同时刷新少校在任的最短记录,请加油。”
国防委员会人事局长克洛普那氏摆出满脸的笑容,用多肉而潮湿的手掌抓住杨的手大力地甩动着。你当然笑得出来,拼命的人又不是你。杨没把这句话说出口,但他在心中恶毒的咒着。
他,杨威利,才刚从艾尔·法西尔救出了3百万名平民归来啊。
“上尉吗……”
杨并不认为自己是对地位或阶级非常执着的人,事实他也的确不是。但是,对这个只经历6个小时的上尉这个地位,他觉得有些奇妙的喜爱心情。如果在这个地位上待上一年两年的话,一定会渐渐的开始讨厌吧,但仅有6个小时根本就没有时间去讨厌,这都是由于生还者不得连升两级的这种非明文规定所带来的奇妙处置。
上尉这个阶级,对军官学校的毕业生来说,仅仅只是服役年代之中会体验的一个通过点而已,但是,对于从士兵往上升的军人来说,可能是一生军历的终点。“老上尉”这个普通名词之所以存在,是由于经常有即将退役的军人,“鉴于以往累积的功绩”由中尉升上来,这种例子相当多的缘故。
“不过,少校,你真是非常幸运的人,一定是诞生在令人羡慕之星下的人呢。”
克洛普那氏的声音,虽然只有一点点,但交杂着施舍恩典的语韵。建国之父亚雷·海尼森21岁的时候,无地位无官衔,被送到流刑星,在酷寒的环境下,被强制从事劳动。和这种境遇相比较,杨的今天,简直就像是在阳光浴室中享受温暖阳光似的舒适。一想起先人的劳苦,不禁对自己现在的幸福,从心底深处升上一股感谢的心情……
“才怪呢!”
在内心,杨就用这一句,把通俗的道德论踢到九霄云外去了。被敬爱的亚雷·海尼森亲自训示的话还没什么话可说,现在处于比杨更优越而且幸福的立场的人,根本没有义务被他们说教。
不过幸好,和克洛普那氏的会面在很短的时间内就结束了。杨威利少校,接受新的命令和阶级章后,退了出去。
“短期间内大概不会有大规模的战斗,好好地享受暂时的休假吧。”
人事局长赐下的恩训。
※※※
战争的确已经持续一世纪以上了,但并不是一天也不停的持续在战斗着。一天的战斗,要花上一百天去准备:军队要进行编制、士兵要加以训练、指挥官的人事要去安排、军需物资要生产、输送、并保存起来。战争是一种无法和再生产相连结的巨大消费系统,无限制地将人命和物资不停地投入死与破坏之黑洞中的无建设性经济行为。虽然是没有建设性,但是像杨这样,以此为职业的人们,在全宇宙中有着好几亿人,他们只要一人喝上一杯咖啡,就会产生莫大的经济效果。
“到头来只会肥了费沙而已吗,真是的……”
交易商人的行星费沙其实也并没有那么恶辣,只是帝国和同盟太笨了而已吧?杨不加入这些愚者之列,并且对于其他愚者,确保了与其相对的优越,才会达到少校这个地位。收下命令退了出去后,发现他已置身于距离休息的真正意义最遥远的状况。当事人本身也望之却步的赞赏,如同豪雨一般的倾盘而下。
“一直到成功之前,几乎没有人是站在我这边的呢。”
静静的,杨回顾了才发生没多久的过去。在接受逃出艾尔·法西尔之行的指挥任务时,他简直是沐浴在非难和批判的集中炮火之下,别说是救世主,他在平民的眼中,只被视为舍弃平民的丢脸军队的代表而已。要是静静地不说话的话,被说成是“靠不住的小毛头”,为了要让市民安心拍胸膛保证的话,又会被以“没有任何实绩,还一副了不起的样子”的无聊理由骂得半死。
只有一位,不记得名字也不记得她长像的,十三、四岁的少女,支持并激励他。当抵达行星海尼森时,披着人类外皮的大群邪气蜂拥而至,杨像是置身于狂骚之宴的正中央。
叫杨威利的这条新手帕,就像在老式洗衣机的漩涡似的骚动中,或沉或浮地搅动着。和军部的宣传部门有很密切关系的某立体电视台,做出了个非常过份的企划。
“能出面和林奇夫人在立体TV对谈如何?60分钟的节目,演出费提高到一万元,并且配合每百分之一的收视率,还有外加奖金……”
这个没等他说完杨就拒绝了。世界上还真是有这种,舔舐别人心脏的伤口流出来的血为生的家伙呢,这种实在感再现实也不过。一方面杨被推崇为英雄,赞赏倍至,但另一方面,逃亡的林奇提督的妻子却被迫搬离官舍,带着孩子回到娘家,不敢出现在人前。这并不是杨的责任,只不过心里还是非常地不好受。
以年轻女性为观众的杂志啦广播电台之类的执拗采访攻势,也让杨受够了。对年轻的“艾尔·法西尔的英雄”这个虚名,抱着憧憬心情的年轻女性,大概是要多少有多少吧,但是,真正爱着叫杨威利这个实在人物的人,到底有多少呢?真是非常值得怀疑。
被骚动弄得疲累不堪,21岁的杨,态度变得讽刺意味很重。21岁这种年纪,应该是更有朝气、天不怕地不怕才对,但是杨对于“英雄”这张满是金箔的豪华椅子,只感觉到坐起来非常不舒服。对权力这种高价的衣服,只觉得穿起来非常难过。
人有各式各样的,也有人能把权力这种外衣穿得非常气派。杨威利不是这一类人的这个事实,主要是在于精神的骨骼形式不同,并不是由于善恶的尺度无法测量。
记者会、采访、表扬典礼、餐会等过密的行程,一星期才只告半段落而已,在这个期间,睡眠不足当然不在话下,就连吃东西也是食不知味。前后左右被元帅啦上将啦的制服包围着,根本不会有什么食欲的,再加上偶尔还有复数以上的照相机包围,周围挤满了空虚的演说或赞赏。
度过了像暴风雨一样的一星期,杨才能喘一口气,就如同字面意义的深呼吸一下。首先,报道人员都只剩下二流以下的,带来各种各样的企划案,其中,还有要找出他亡父的第一任夫人,和她对谈的企划。
的确,杨去世的父亲杨泰隆,是再婚之后才生了杨威利这个儿子的,和第一次结婚的对象是生离,并非死别,所以大概还活着吧?父亲的第一任妻子,对杨威利来说,也可以算是“继母”吗……?世上能将实在状况,正确表现出来的名词,还出乎意义的少呢。
这位女性是不是知道呢?和自己分手的男人的儿子,当了军人,得到“英雄”这种虚名,如果知道了的话,是觉得高兴?还是惊讶?或者是嗤之以鼻呢?要见个面吗……这种想法才刚浮上杨的心头,就赶快把它打消,大概对方也会觉得相当困扰吧?况且还有黄色报道夹在其中呢。
接下来就是大量涌现,自称是杨的亲戚的人们了。
原来如此,我也是有“亲戚”啊,这种惊讶对杨来说是很新鲜的经验,但这种新鲜感,并不一定和愉快的心情相连。“成功是大量生产亲戚和朋友的工厂”这句话,是自旧时代以来的著名谚语。
杨的父亲杨泰隆,只关心买卖和古代美术品,几乎完全不照顾年幼的儿子,因此激怒了所有亲戚,打算把可怜的年幼稚子——这是指杨威利——从不负责任的父亲手中救出来。由于杨泰隆抱着儿子逃走了,亲戚们的儿童福祉计划也不得不作废,但是,如果实现了的话……这个嘛,到底现在会变成怎样呢?
一位大概比杨年长20岁左右的绅士,不知道是几等亲,握住杨的手上下甩动着,并说自己在十几年前,就对你的将来抱有很大的期望了。
杨不禁在心中想,如果真对他的将来抱有很大期望的话,那为什么不在5年前帮他出学费呢?这样的话,也没有进军官学校的必要了,进平凡大学的历史科系,顺利的话也许能进研究所深造。
但是,由于处在和银河帝国持续了130年战争的时代,因此杨也有可能以一般士兵的身份接受征召,如果这样的话,被送上最前线去,像这种不懂要领的人,大概是会战死或是成为俘虏吧。说简单一点,在艾尔·法西尔时,如果他只是一般士兵的话,不是就这样留在行星上,落入帝国军的手中,就是和司令官林奇少将一起成为俘虏这两种下场。非常讽刺的,就是因为司令官把责任推到他头上,才因而获救的。
“算了,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虽然只是虚名的英雄,但到底是救了人命嘛,总比相反意义的英雄要好得多了。”
说是这样说,但是这种话要是公然说出口的话,大概会伤及军中的同僚以及长官们吧。即使不因为如此,现在已经是处于天天遭受如针刺般的眼光刺在后颈上的处境中了,再继续增加非好意的势力,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拯救了3百万人的性命这件事,是属于美谈的范围。3百万个人生、3百万个未来,因为杨而得救了,到这里为止是完整无缺的美谈,但再下来就有问题了,被救了的3百万人的未来,有什么在等着他们呢?尤其是小孩子们,没有被切断的人生,他们会如何去运用呢?在他们之中,也许会出现对市民的福祉有所贡献的人才,也许会以犯罪者的身份出现也说不定。活下去,就必须完成生存下去的责任不可,3百万人的人生会有什么样的归结呢?是令人非常感兴趣的题目,但却不是杨的力量所能控制的。
【Ⅱ】
10月1日,杨威利少校的现在状况是“待命中”。和晋升的同时,配给他一间比以前的大上两倍的军官宿舍,在大而无当的广大房间里,只放了一些简陋的家具,我们的新任少校,就这样无所事事地坐着。
简单的说,杨的住所只需要有寝室、浴室和书房就可以了,吃饭都在外面吃,也不需要家人的个别房间。他从亡父那里继承的,没有被当成破铜烂铁处理掉的,只有一个万历的红釉彩壶而已。“如果再晋升的话,会需要更宽的家吧”,负责的军官这么说着。
“今后10年内,没有晋升的预定。”
只有被降级的可能性,杨在嘴边喃喃自语着,军人的出人头地也有和登山非常类似的一面。在险峻的山道上,走出一步是能够顺着细细的小道爬上去呢?还是掉进谷底去呢?不知道是哪一种比较有趣。
“不行,好象越来越沉郁了。”
把立体电视关掉,杨抱着椅垫又重新躺下了,现在也许是正处于精神方面生理韵律周期的低潮斯吧。成功了心情还变得那么低沉的话,失败了会变成怎样?
成为少校的话,有些地方也要像个校级军官才行。
要购置一些像样的家具,家里要加以整理一下,找个侍从兵来做家事,或者是干脆找个管家来好了。不管怎么说,要维持一定的格式,是非常麻烦的事。
升到了军官学校的最高年级的话,低年级生会半自动地像侍从兵一样帮你擦靴子、整理房间,偶尔还会帮你做饭呢。军队是个阶级社会,军官学校就是最初的一道门,这道门相当狭窄并且也很厚重,不管怎么杨已经通过了,在阶级社会中占有中等以上的席位了。
杨自己本身,在低年纪的时候也有帮高年级生打杂过,但不记得有受到过什么特别严酷的待遇。当时军官学校的校长是席特列中将,以身为教育家来说,这个人非常地开明并且作为光明磊落。
“赋与各位特权,就是要各位测试自己的器量之深浅,诸位是否能获得低年级学生之爱戴,这和各位成为军官之后,是否能获得士兵们的信赖相连结。我期待诸位高年级同学们,能够清楚区分出严格与虐待的不同”。真是可说是位名校长的人物。
虽然如此,但对财政当局来说,校长的权限并非绝对的。由于预算合理化的关系,战史研究科决定废止,也是在席特列校长的时代,这对希望免费学习历史而进军官学校的杨来说,是个令人遗憾的决定。由于很明白这并不是校长的责任,因此对席特列这个人,并没有任何抱怨。虽然想过,是否该对财政当局稍做抵抗呢,但杨自觉这种行为,是将原本没有的东西,利用要胁的手段来获得。
像这样的自觉,使人在判断杨的性格是强是弱的时候,变得相当微妙。22岁这种年纪,也许应该是抱持着一面倒的、明确而且单纯的价值观比较好也说不定。总而言之,从校长席特列口中得到一句“干得好”,总没有像从其他人那里得到空虚的赞评,那样的不舒服就是了,谢天谢地。杨自己的回答,也总是“只是运气好而已”。
在内心里是这么想着,“只是运气好而已”,但是被旁人露骨地指摘出来,仍然不是件愉快的事,尤其是指摘的这一边,很明显是夹杂着嫉妒的话。要完全看破这一切,杨还太年轻了一点,这和先前提到的自觉,是互相矛盾却又同时存在的事实。
以某种意味来说,杨的外在和内在一样,都是相当半吊子的。
对于这种批评,杨的反应是:“到头来只能升到少校的男人,21岁就当了少校的话,岂不是已经走到人生的终点了吗?这样一点也不好玩。”
由于并不喜欢出人头地,因此这简直可说是多余的麻烦。原本说来“只能升到少校的人”这个评价,是杨自己私下常常如此自语着的,常常在想,大概只会到这种地步吧,什么提督的称号啦,司令官的地位啦,完全不觉得这些适合自己,只不过现在的状况也是,既不觉得适合也无法想像会发生这种事。不过嘛,人总是各有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到头来总会安定下来的吧。
杨试着想像一下十年后的自己,完全没想到会是包围在如此华丽的色彩当中。
首先,军人这种职业,是无法保证十年后是否自己早已阵亡了。一旦上了前线,简直就可说是24小时和死亡同床共枕一样。不过非常讽刺的,退伍军人的平均寿命,要比任何职业的人都来得长。有规律的生活、营养均衡的饮食、受到锻炼的身体、定期健康检查等,结果造成身体非常健壮而且寿命很长,嘴上常挂着一句“最近的年轻小伙子”,被所有的人敬而远之,实在很叫人毛骨悚然的光景。总之,这是如此能再活半个世纪之后的问题。
在9月底,奉命出席退伍军人联盟的定期大会,被累得半死之后,公务和私事的大波,总算平静下来。杨被放进闲居的平静池塘,在完全平静的池子里,杨什么也不做,把脸露出水面,就维持着这样漂啊漂着的状态。
待命这种身份的确是很轻松没错,如果没有那种,接下来不知道会被授与何种任务和地位的不安的话。老实说,再怎么不安也是无济于事,所以去想它也没有什么意义。明白地说,不论是派到什么地方的什么位置,反正一定都是待起来不好受的地方。
也有像军官学校的教官,这样的职位,面对众多的学生授业解惑,也是相当困难的事,能够的话,希望会是更轻松一点的职位就好了。
※※※
小人闲居则不善,杨光只会想一些无聊的事,打断这种颓废状态的人,是亚列克斯·卡介伦,统合作战本部的参谋官,阶级是中校,对杨来说,是使他抬不起头来的学长之一。这样的人物,在10月2日把杨叫来自己的执务室来。
亚历克斯·卡介伦现年27岁,但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沉着,并且带着一种非常自然的自信。对以社会有益的才能这一点来说,他远远超出杨之上。在军官学校中,就发表和组织工学有关的论文,这论文被某大企业的经营集团认可,进而希望争取他到自己公司工作的这种经历。以才干来说,可说是属于秀才官僚的类型,但在不好的意味上,简直可说完全不像。对年少者,能毫不拘束的随意谈笑,对年长者,也能大展他的利齿毒舌,包括包了糖衣和不包糖衣的。
“将来,嗯,20年后大概可以坐上后方勤务总部长的宝座吧。”
这是一般对他的评价。由于和杨相差6岁,所以没有在军官学校同时就读的机会,而是卡介伦以年轻事务次长的身份赴任时结识时,总之是位伟大的学长。提起这个,记得事务长爱德华,有位正当妙龄的千金,名字好像叫洁西卡吧……
思维的气泡从无声无息的脑海中浮起,杨重新确认一下和卡介伦相对的自己。似乎已经漏听了两、三句话了,卡介伦好像是以成天把退役挂在嘴边的学弟的坏习惯当话题。
“如果现在辞掉军职,你的未来将会如何,要不要我试着推演一下呢?”
“啊……”
“大概所有的企业都会来争取你当宣传用的人才吧。在立体TV的银幕上,握着美女的手,说出‘这就是我选择的极品红茶’这种台词。”
“啊……”
“然后马上又会被拉出来参加选择。整整3百万票,虽然里面还包括未成年者,但却仍然是一出马就能获得大量票源的有力新人,各政党啦派阀啦一定会你争我夺,被扔进激烈倾轧的政治泥沼之中……”
“啊……”
杨笨拙的缩了缩肩膀。
这是个奇怪的事实,也是和本来的意愿相违背的真实,就结果来说,杨似乎被军队这种组织,从这个竞争剧烈的社会中保护着。杨威利这个人,兼有“不知人间疾苦的学生”和“不知人间疾苦的军人”这两面,因此卡介伦所描绘的不安稳的未来图,是相当有说服力的。
这样的话,非本人的意愿而成为朋明星的差事,也该算是“对军队的报恩”,乖乖接受了才对。只有一点是很肯定的,在军队里还没待满十年的杨,还没有领退休年金的资格,从进军官学校时开始计算,也只有5年而已,也就是说,如果现在辞掉军职的话,一毛钱也拿不到。还有5年,非得忍耐熬过去不可。
“对了对了,前天碰到约翰·拉普了,他说不愧是同期的夸耀呢。”
“这句话应该是我对他说才对。”
并不是自我谦虚而是事实,杨一直认为,在同期中最能出人头地的就是拉普。第一名毕业的怀特伯恩的确是优等生,但是有偏重理论的倾向,对于他人的缺点或失败,常常喜欢横加指摘,同级生和低年级生对他并不信服。杨认为,以大将之才来说,拉普远超过怀特伯恩之上。和杨的情形有点类似,拉普本来也不是想当军人的,但由于天生就有指导团体的能力,加上有使在下位的人寄与信赖感的人格这些优点,这是杨对拉普的判断,是个很会照顾人的人,杨也被他帮助了不知道有多少次。
“值得尊敬的约翰·拉普的事先搁在一边。”
卡介伦把话题转开。
“布鲁斯·阿修比元帅的名字,大概不会没听过吧。”
“实在没想到会被人认为无知到这种地步。”
杨努力挤出不以为然的表情给他看。说起来布鲁斯·阿修比这个人,是在43年前,第2次迪亚马特会战时,引导同盟军走向完全胜利,而自己战死的人,是同盟军史上的英雄。
“那么,阿修比提督又怎么了?”
“有人说他不是战死的。”
“不是战死的话,又是怎么死的?”
“被谋杀的。”
用一副若无其事的口气,在对手的精神回路投下炸弹是卡介伦的拿手绝活。杨凝视着这位军官学校的学长有10秒之久,在这段时间里,眼睛眨了4次。
“怎样?是无法置之不理的说法吧?”
“只是制造和历史相异的说法而已。”
“没错,并且这对军部来说,是无法加以忽视的说法。”
“历史的既定说法,不是已经确立了吗?关于阿修比元帅的死,到现在还会成为问题的理由何在?”
杨这么一来,正要回答的卡介伦,似乎发现手边没有资料,于是用室内对讲机命令一位军官把资料拿来。这位军官急急忙忙走进来,把档案交给卡介伦之后退了出去。
这位叫做敏兹上尉的人物,是30岁中期,有着亚麻色头发的军官,由于杨抬头看着天花板,完全陷入自己的思考之中,所以对他的长像也好,名字也好,几乎没有什么记忆。视线落在档案上,卡介伦又再度打开话题。
“这个嘛,最初的出发点,是由于有人把书到统合作战本部。在过去的36个星期中,就有36封信,由于是每星期二寄到的,所以我们称之为星期二的信。”
然后每一次,都是写着相同的内容,也就是“阿修比提督是被谋杀的”这件事。
“这么反复不停地投书,总会造成相当程度的说服力和根据,因此,军方首脑部,希望形式上能调查一下。”
也就是说,目的在于要想办法证明布鲁斯·阿修比之死,毫无疑问是战死,没有一点谋杀的可能性。默不作声地封杀掉当然也是可以的,但是这样说不定会在什么时候,又变成谣言的火种重新复燃。
“因此,杨威利新任少校才被选派为非正式的调查委员。”
“为什么找我?”
“太闲了不是也很头痛?”
“我倒是从没因为太闲而头痛过。”
稍微抬头挺挺胸,杨这么断言,卡介伦则是平静地根本不去理会学弟的反应。
“正式的调查委员会还没有决定是否要成立,完全看你调查的结果,决定是不是该成立。”
“哦,是这样吗……”
“似乎一点兴趣也没有的回答嘛。”
“实际上也的确没这个兴趣,不论是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完全没有,非常地抱歉。”
杨对于会对这样的投书而下令进行正式调查的军方首脑部的思虑,不用想也猜得到是怎么回事。
严格追究起来,这也算是情报控制的一环。英雄的虚名,换句话说也就是军部的名誉,需要的并不是事实,而是光辉灿烂的传说而已。一般的人都认为黄金或白银比铜或铁来得宝贵,而其中又数小孩和军人的这种倾向更强烈。
“如果调查出不合时宜的不妙事实的话,一定会想办法遮掩或湮没证据吧?所以要我去把它找出来,是不是?”
简直就是拿人当傻瓜嘛,然后,如果被人知道是军方动的手脚的话,大概会把责任推到杨的身上吧。
看到了学弟的表情,卡介伦露出坏心眼的笑容。
“你这次建的功劳太大了,因此,对于你的新职位一直没办法决定。各部门调整起来相当花时间。”
是延期偿还期间,卡介伦明白地掀开舞台的内幕。就是有这样一石数鸟的价值吧?把这种无关紧要的任务交给杨的话,就可以遮断从外界传来的一切杂音,接下来的正式职务如果决定了的话,中断这个任务也不会有什么障碍。
“而且,如果在这次表现出什么业绩的话,说不定会被认定有这个素质,而让你担任战史编篡所的研究员呢。”
“真的是这么想吗?”
“不,这只是用来钓你的饵而已。”
由于被这么平静的说了,杨好不容易才像终于了解“原来如此啊”似的。
“知道了,遵命就是了。”
反正不管怎么说,也不是能一样这样“小人闲居”的身份嘛。
第二章 往过去的光辉之旅
【Ⅰ】
“10月是黄昏之国,人和光都在黄昏之中,无声无息地溜走了。”
曾有过这样的古诗歌颂着。杨威利前往访问军校的大学长,亚尔夫烈特·罗察士退役上将的私人宅邸,是在一片原生长在中纬度地带的落叶乔木群中,此刻正是要和数亿张的落叶开始无声的舞蹈之前的时期。秋的旋律,乘着碎落的黄金的光,落到杨的肩头。碰到了肩膀,在透明的秋光中随着华尔兹的音符跳跃着,这实在是非常舒服的感觉。“要是有情人就好了”,突然蹦出这种没头没脑的想法,只是平凡的年轻人自然产生的感动而已。
杨突然想起洁西卡·爱德华的事。因为和杨只差一岁,所以今年才刚满20岁吧,看情形,她还是比较喜欢约翰·拉普吧?就算平常是很迟钝的人,但是像这种事常常会有非理性的,感觉变得非常敏锐的时候,并且,即使自然科学上的法则啦公式之类的,能传授给下一代,但人类的感情或情绪之类的东西,非得在每一个人的一生中,找出和理性共存的方法不可。
这实在是非常奇怪。到现在,杨才察觉到,对自己前进道路的方向之奇,感到非常惊讶。
“接下来即使再有大规模战斗产生,也是大约半年后的事,所以在那之前,就安心地吃英雄的闲饭好了。”
这么说的卡介伦似乎为了赶走杨身边的新闻人员,运用了什么手段似的。能回复到无名的年轻小毛头,比预想中的更要来得愉快。希望成为英雄,自我期望能够达成相等的业绩的人当然也有,要是杨是这种人的话,大概会觉得这就是伟大吧?但对杨本身来说,只是希望能活得更轻松一点而已。
亚尔夫烈特·罗察士提督的私人住所,在枫树岭17号。和地名相符,有不少的枫树的古木,不过要转变为红叶,似乎还要一段时间。
迎接杨的罗察士提督,今年应该已经有78岁了,但背脊依然挺直,给人一种相当有品格的绅士的印象,谈吐也非常明白清晰,动作虽不迅速但完全没有垂垂老迈的样子,注视着杨的眼神,平稳并充满着理性和智慧的光辉。堂堂正正地活过一生,堂堂正正地老去的人类之模范,现在实际地呈在眼前。
梳绑马尾发型的17、8岁的少女,引导杨到玄关大厅的右手边的宽阔房间里。确认过杨的姓名后,罗察士缓缓地说:“你的光临就是我的荣幸。即使像我这种半舍弃人世的人,至少也听过艾尔·法西尔的英雄之名。”
这又会使杨惶恐不已了。就是这种时候,最令人受不了虚名的沉重了。远比他年长、并且在人格方面更为成熟的人们口中,说出“英雄”这个名词的时候,就像是有着看不见的针直刺中了杨的羞耻心。
不理会杨的内心是怎么想,罗察士老先生以亲手泡的红茶来招待这位比自己年少57岁的客人。
“自从妻子死了之后,我就一直是一个人过活。像这种小事,根本就算不上什么。”
上将阁下所泡的红茶,以杨的喜好标准来说,稍嫌太浓了一点,当然,艾尔·法西尔的英雄是不会对此有任何抱怨的。
杨现在所置身的房间,与其说是会客室,还不如说是图书室还比较来得恰当。有玻璃门的桃花心木制书架,把四面的墙壁完全占满,深深地坐进安乐椅之中,只觉得令人心情舒适的静寂,好像一层膜似的把俗世隔开了。对杨来说,实在是非常理想的房间,不过像什么书斋啦图书室啦的,有这种房间的屋子,如果不是一定以上年龄的人,只让人觉得非常不相配。大概非得再过个30年左右吧,杨一面这样想,一面开口询问有着布鲁斯·阿修比的事。
“是吗,阿修比死了已经有40年以上了吗?”
罗察士提督好像是再确认自己的记忆似的,喃喃低语。一瞬间,视线变得迷蒙,似乎是无法定往回忆的方向似的,杨也没有催促他往下说。若是杨沉不住气催老先生往下说的话,这种作法不仅非常没礼貌,而且也不是有效率的做法。在杨静静等待的时间中,亚尔夫烈特·罗察士老先生稍微改变一下坐姿,以淡淡的语音划破静寂。
“阿修比的幕僚中,比我优秀的实在是比比皆是,只不过,只有我一个人活得那么久,所以才能任由我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罗察士老提督闭起嘴巴,两眼也闭上。再度陷入将近10秒的沉默后,化为语音的回忆,缓缓从老人的口中流出。
“弗雷迪利克·贾斯帕也死了。‘男爵’沃里斯·渥利克也死了,方秋林、贝尔迪尼、柯布……大家都已经不在了吗?”
杨突然被非现实感的霞霭罩住了。贾斯帕提督啦,或是渥利克提督的名字,对杨来说只是历史上的人名而已,但是听到他们的名字,从一个曾经是他们朋友的老人口中说出来的时候,有一种回溯时间的大河而上的感觉。
“他们常常彼此开玩笑,如果先战死的话,不知道会被还活着的人说什么样的坏话,所以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活下去才行,像这样的,常常这么说,不会比好人早死的!这种话……”
罗察士提督苍老的脸上展现年轻的笑容。在他的记忆和回想中,逝者仍然活生生的,对他说着话呢。对于衰老本身所包含的意义,21岁的杨,还不可能真正的理解,只能以贫弱的经验和知识,加以推测而已。
“因此,上将阁下,今天我来拜访的目的是……”
杨相当踌躇不决的,把来访的目的表明,告知有关阿修比元帅的奇妙谣言。
“有神话的存在就会有反神话的产生,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和阿修比同时代的人,没有任何义务,一定非得是所有的人都崇拜他、敬爱他、理解他不可。”
罗察士提督轻轻点点头,轻散出时间的微粒,好像在白发四周飞舞似的。
“有人投书表示阿修比提督在第2次迪亚马特会战时,不是战死而是被谋杀的。”
杨等待着对方会有什么反应,但罗察士十分沉着,大概是不容易表现狼狈或是发脾气的人吧。对杨自己来说,也不容易选择该有什么反应。
“对军方来说,不能将这种有关阿修比提督之死的不名誉谣言,就这样放着不去管它是吧?原来如此,这就是你特意来拜访老头子的原因是吗?”
“上将阁下是否知道些什么呢?”
对杨的质问,罗察士提督只是手掌稍微动了一下。
“想不出有什么,即使有,也不打算说出来。这对专程跑一趟的你,很抱歉就是了。”
老人的声音中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恶意,杨只能感觉到有一面看不见的铁壁。罗察士还是一本淡淡的语气继续说着:“我是协助创造神话这一边的人。虽然不打算虚饰那已经被过份夸大的阿修比的功绩,但也并不想毁掉自己内心里的阿修比的形象。我如果是能选择另一边的人的话,在那当时有的是机会……”
“死人不会说话是吗……”
被用得都快烂了的格言,从杨的口中说出。好一会儿才又回答。
“正是如此,我现在不论在这里说什么,都没有人能否定我的说辞。活下来的人赢了,就是这么回事吧。”
罗察士提督笑了起来。洋溢着品格和慈祥的笑脸,透露出些许这位老军人累积下来丰厚的人生经验,杨实在是没办法讨厌这位老人。
“随便闲谈就可以了,请告诉我上将阁下所知道的阿修比元帅和其他提督们,到底是怎样的人呢?”
“我想可能派不上用场吧……”
虽然把这句话说在前面,但提起故人的老提督的声音,不是充满热情。
“阿修比对于预测战机,简直是巧妙的无人能超乎其上,那已经只能说是天才了。”
早一分也好,晚一分也好,作战行动都会被瓦解。像这样的,几万分之一的战机,阿修比能够确实的掌握住,简直只能说是神乎其技。
“也有人这么评论,与其说胜利女神,不如说是时间女神是站在阿修比这边的。在我认为,阿修比不是战略家而是战术家,不过即使如此,也是无人能超出其上的壮大的华丽的战术家。”
罗察士的评价并没有夸大其实,阿修比连战连胜的武勋,就能证实这一点。只是这个无可否定的华丽,包含有什么样的细微成份,这就是问题的所在。
【Ⅱ】
宇宙历740年代的前半,宇宙对布鲁斯·阿修比异常的宠爱,凡战必定获得胜利,连银河帝国的军务尚书都因此气愤而死,他的武勋实在留给人非常深切的印象。
只不过,正如罗察士的批评,这位军事上的天才,不是战略家而是战术家。在赋与的战场上,没有其他人能跟他一样,用兵如此地神乎其技,但这个严格说起来,也只能停在战斗接连获胜的阶段为止,对宇宙历史的变革完全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就是这样,帝国和同盟间的关系,从达贡会战之后,就完全没有任何变化。”
重新回想一下到目前为止所学到的战史,杨如此的自言自语着。
布鲁斯·阿修比的时候,伊谢尔伦回廊还没有建设巨大的要塞。同盟方面的出口,也有将近两打左右具备补给、索敌、通讯等机能的军事基地散布在四周。就算是规模最大的基地,人员也没有超过4千名。
在帝国实际建设伊谢尔伦要塞为止,同盟这边也不是没有建设要塞的构想,布鲁斯·阿修比自己也有这个构想,并且向国防委员会提出初步的设计图,只不过,他本身着迷于指挥统率大舰队的缘故,为了希望最高评议会通过强化舰队战力的计划案,而把这个设计图撤回来作废了。军事需要耗费巨额的金钱,反正都是花钱的话,与其建设要塞还不如建造战舰来得好,这种观点,大概是阿修比的用兵思想,这就是所谓的战将的面子吧。
充满自信和霸气的男人,这样的性格,当然,和上司之间的冲突和磨擦一定是接连不断。和杨一样的少校时代,曾经有某位上司对他怒吼:“再怎么说贵官也太自以为是了吧!你以为到目前为止的胜利,全部是自己的实力,而不是靠运气是嘛!你以前对自己来说,没有事是不可能的嘛!”
阿修比冷漠地看着快气疯的上司。等上司的呼吸稍微平静了一点,他才冷冷的扔下一个炸弹。
“当然我也是有不可能做到的事,就是我没办法犯下比你更严重的失误。”
被这么说而不会生气的人,大概是有非常宽大度量的人物吧?而这样的人物,实在是少之又少。
由于阿修比的实力和业绩,以致被上司们所嫌弃嫉妒着,当然,对辅佐他的幕僚兼朋友的存在也不能加以忽视。也就是说“730年党”,是由水准以上的人才群所构成的。
弗雷迪利克·贾斯帕是位精悍敏锐的直线条男人,被称为“进行曲贾斯帕”是由于他的用兵充满爆炸性,是个有心得的好战术家,胜的时候实在是非常的精彩,输的时候当然也很夸张,也就是这个男人除了“击倒”之外,又会有别的结束方式。
“做事做一半,不合我的主义。”
在他的字典里有“快胜”没有“险胜”,有“惨败”而没有“惜败”。而且他有个奇怪的扫把星,连胜2次之后,第3次不知道为什么就一定会输。他麾下所属的官兵们,对这种胜胜败胜胜败的节拍,都记得很清楚。碰上轮到“败”的时候:“该死!真倒霉,这回轮到败了。”
这样一边咋舌,一边写遗书,有人绝望到脸色苍白,甚至逃走的人也有。原来应该没办法拿来当笑话来看的,但是有着像被太阳晒黑似的黑发的贾斯帕,不知道哪一点很受士兵们的欢迎,非常奇妙地对他非常敬爱。
有“男爵”绰号的沃里斯·渥利克当然不是贵族,只是民主共和政体下的一个普通市民。但不论外貌也好,言行举止也好,都像在演戏似的装作,所以才会被叫做男爵。这个绰号是因为,“不论他再怎么努力也没办法成为伯爵或公爵的,最多不过到男爵而已。”被人如此揶揄着,但本人却毫不在意地拿来当自己的绰号,在自我介绍时,甚至还特地把“男爵”加在自己的姓名之前。
渥利克不能说是到达伟大的程度,但仍然可说是充分有才能的指挥官,是阿修比的作战行动中不可欠缺的人才。有着泛黄的红叶色头发和同色眼睛的中等身材的男子汉,女性们对他非常着迷,而他本人也非常喜欢女性,尤其是年轻明眸皓齿的美丽女性。
以个人来说,渥利克是多才多艺的人,是魔术、扑克牌占卜和交际舞的名人,也会弹吉他、吹喇叭、喜欢下西洋棋,会射飞镖,擅长滑雪。当然在感情方面,人生是被许多花朵点缀得五彩缤纷。
“不论做什么,都能到达差一点就是一流的人。”
这是罗察士提督对他的评语。这个评语,杨威利感觉得出其中掺杂了些许苦涩的好意。对于多才多艺,但又欠缺追求真正一流境界的执念的友人,感到相当惋惜。
“我待在阿修比之下就好了,当最高负责人实在很麻烦。我嘛……对了,希望能一直是‘高明的业余者’就可以了。”
渥利克大概相当韬晦。以一个职业军人来说,这是专家的精华所在,不,或许应该说就是因为如此,才能将苦涩的回已用开玩笑的糖衣包裹着吞下去。渥利克从军官学校毕业时是第2名,在他的前面总是有阿修比在。要净化这种复杂的心理,大概玩笑的确是必要的吧。
约翰·多林克·柯布的中间名字,“善饮者”这个不长绰号而是实实在在的真正名字。世上有时也真有无意识的讽刺存在,J·D·柯布的名字,就是一个显著的例子。他的体质对酒精敏感,一滴酒都不能喝,就连举杯庆祝胜利的时候,也是用苹果汗干杯。有一次被渥利克偷偷掉包,喝下去之后马上全身起荨麻疹,大家被吓了一大跳,引起一场大骚动。虽然这个可说是自做自受,但渥利克就因为这件事成为同盟军史上,唯一一位因为麻疹这个理由写悔过书的提督。
柯布也是位值得赞赏的战术家。对于赋与的战术课题都能好好完成,对同盟军的胜利非常有贡献,尤其是削减败逃敌人的战力,更是巧妙。
维多里奥·迪·贝尔迪尼一般说来,是属于粗野的下士官型的前线军人,战斗指挥非常勇猛,战斗态度是奋不顾身,破坏力就连阿修比也比不上。
像是重量级拳击手似的身体,点缀着无数小伤的赤铜色脸孔和钢铁般的短须。这种强韧的外貌,的确强化了粗野的猛将的形象,但是,在日常生活方面,这个男人是个温柔的人物。他和比他的体积小一半的娇小女性结婚,被贾斯帕取笑是“熊和栗鼠的结婚”,但他还是满脸笑容,完全不介意。嗜好是饲养热带鱼,传说他将心爱的鱼以僚友的名字命名,不过此一说法的真假无法确认。
方秋林的姓名和杨一样属于E式(东方式),方是姓。他的用兵,感觉不到有天才的成份在,但会令人感到无从下手。周密的计算加上近乎完美的准备工作,绝对不会有大举崩溃的情形出现,在全体的败势中,是唯一能维持住战线,进而制造逆转全体战局之机的人。这种情况,不是只发生了一次或两次而已。
不苟言笑,一板一眼的个性,听说即使有人说笑话,在座的人全笑得要死,他连嘴角也不会弯一下。有一次,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披露了一则从别人那里听来的笑艳笑谭,由于实在是相当杰出的杰作,以致僚友们全部大笑不已,然后等稍微平静了一点,说笑话的人却问道:“刚才的故事到底什么地方好笑?”
对于这么认真的质问,所有的人通通哑口无言。对部下也好,对上司也好,甚至连阿修比自己,也许是最信赖这个一板一眼的男人也说不定,但绝对不喜欢他。
此外,还有亚尔夫烈特·罗察士。他没有阿修比的那种雄才大略的伟大才干,但能将幕僚们的意见加以调整,在不同的强烈个性之间,担任缓冲的角色,其有优越的组织能力和课题处理能力,使阿修比的司令部得以统一的正常运作。各个不同类型的才能,要在集团中发挥它的机能,活着的接着剂是不可或缺的,这一点就是罗察士存在的意义。罗察士在担任指挥官,单独行动时,成绩似乎只是“比平凡稍微好一点”这种程度,但加入阿修比的司令部时,能够将全体的力量强化发挥出来,建立起无可比拟的功绩。
罗察士担任阿修比的参谋长,坐镇司令部总共有6次,共计超过10年的时间。宇宙历745年3月阿修比就任宇宙舰队司令长官之后,6月罗察士被任命为宇宙舰队总参谋长。许多人都在私下批评道:“又是730年党吗!”,似乎是非常强硬的人事调动,但司令长官阿修比上将和总参谋长罗察士中将的搭档,使同盟军宇宙舰队的作战行动能力明显的提高,也就是说,以实际成绩封住了批评的嘴。
【Ⅱ】
沉着公正的罗察士,不仅是公事方面值得人信赖,就是私人方面也被僚友们倚整着,大大小小的麻烦通通转到他那里去,他都苦笑着把它们一一处理掉。
没有办法苦笑着解决的,只有阿修比拜托罗察士从中帮他调解第一次婚姻离婚的事件。
罗察士实在没想到,阿修比连离婚问题的处理都要推到他头上来,在阿修比来说,只是低头拜托好友帮忙而已,但被拜托的这一方,心理负担可并不轻松。
“对男女之间的事我无意插嘴。我虽然娶了老婆,但还是生手,你自己应该更有经验也知道更多才对吧。”
虽然是用开玩笑的口吻,但罗察士明白地拒绝了,其中之一的原因是阿修比的夫人亚蒂蕾特,对罗察士提督和其他提督们来说都是认识了很久的人,在他们来说,都抱着“阿修比的花心最好能够收敛一点。亚蒂蕾特还能笑的时候还没关系,等笑不出来的时候那可就恐怖了”的这种心情。
虽然是很花心,但阿修比每次都是真心的。所谓的男性,当然也有标准丈夫的人物,但对于结婚被家庭束缚这件事,从一开始就不觉得适合的人,也不在少数。再加上,阿修比本来就讨厌所谓一般女性喜欢的家庭,被亚蒂蕾特束缚,让她掌握着内心这件事,似乎越来越觉得无法忍受了。
由于争执越演越烈,罗察士终于不得不出面担任阿修比夫妇离婚这件事的调停人。亚蒂蕾特夫人冷静的,承认丈夫的心已远离自己的事实,接受离婚的要求。
“你一定会再回到我的身边的,你能够回去的地方,只有我的身边而已。”
这是在分手时亚蒂蕾特说的话。在战场上从不见其胆怯的阿修比,也没办法完全掩饰住他那副似乎觉得寒冷彻骨的表情。
罗察士提督对杨叙述着他的回忆。
“老实说我也觉得很害怕。该怎么说比较好呢,虽然是觉得的确不同于世俗,但内心里想着,还是别惹火女性比较聪明。”
在自己心中,杨反问会是这样吗,但口中则问着别的问题。
“你是比较同情亚蒂蕾特夫人的吗?上将阁下。”
“我只是不想一昧地站在阿修比这边而已。”
罗察士上将慎重地如此回答。杨感觉到,将军实在不是个会演戏的演员。
“亚蒂蕾特是心高气傲的女人,当然也是有她的缺点,但阿修比自己也是彼此彼此。而且再怎么说,亚蒂蕾特是真心爱着丈夫的,这一点,其他的朋友们也都是这么想。先不论她嘴上说了些什么,亚蒂蕾特能漂亮地抽身引退,更令我们有这种想法。”
比阿修比迟了9年,罗察士也和妻子分离了,是死别。出征之前,他的妻子已经倒在病床上了。罗察士对不希望他离开的妻子,就像哄小孩似的安慰她,出发前往战场,等到他回来之后,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罗察士就连妻子临终都不能陪在她身边,这个打击的影响一直无法收尾,就是罗察士本人,也感到非常意外,将他完全打倒,蚀光了他精神上的气力。他就这样茫茫然的坐在房间里,生产出可和他过去生产的总数量相匹敌的空酒瓶出来。
非常担心的贾斯帕和渥利克他们,一直劝他应该好好休息一阵。有缺乏集中力和持久力的高级军官存在,最感困扰的应该数前线的士兵们了,罗察士自己也很明白这一点,因此决定接受朋友的忠告休息。当他提出休息的申请时,阿修比皱起了眉头。
“看样子在今年之内,和帝国军之间会有一场大规模的会战,如果没有你在司令部运筹帷幄的话,对我、对同盟军来说,都会觉得很伤脑筋的。”
“我很抱歉,但实在是没有力气了,这说不定反而会增加大家的麻烦,所以这一次,还是让我休息吧。”
阿修比反覆的希望说服他改变主意,但罗察士坚持在“让我休息”这一点上,结果阿修比也不得不接受他的要求。但是,到头来,1个月之后又再度复职了,因为他发现要填埋精神上的丧失感,只有埋首于职务上这个方法而已。然后,3个月后,布鲁斯·阿修比迎接他的最后一战了。
※※※
并没有发现任何即效性的新事实,但杨还是约定了再访之期,告别了罗察士邸。邸宅的老主人亲自送他到玄关,但最初带领杨到图书室的17、8岁的,绑马尾的少女还是送他到门外,说是因为要把门关上的缘故,因此杨也没有做不必要的自我陶醉。手把着门扉的少女,忽然改变表情问道:“你在调查布鲁斯·阿修比的事吗?”
“是的,就是这么回事。他不是罗察士提督的好朋友吗?”
“你说布鲁斯·阿修比是祖父的好朋友?别开玩笑,那个男人偷走了我祖父的武勋啊!”
对默默回视的杨的脸,少女毅然地反瞪回去。眼角和鼻子的线条,还留有亚尔夫烈特·罗察士遗传的影子。
“盗贼也有许多不同的种类。其中有偷取国家的,也有偷他人之妻子,而其中最差劲的家伙,莫过于偷取他人功绩的人了,你不认为如此吗?”
“我赞成,以一般而言。”
对杨的回答,少女并不满意。两眼中,充满夏日太阳般的光辉,这位罗察士家的第三代的少女,瞪着眼前看似软弱的青年军官。这真是相当有对抗心啊,杨在心中如此品评着。
“阿修比提督没办法对你的责难提出任何的反辩,因此,这个……我就是尽可能的,希望能把各种的小意见收集起来……”
“你倒真是会挑对自己有利的说法嘛。”
“对不起。”
杨的脸红了起来,这种态度使少女的表情软化了。
“你也用不着道歉啊,是我说得太严厉了,所以你只要从鼻子发出冷笑就可以了。这种不负责的意见全部一一听进耳的话,脑细胞会破裂的。”
“我会小心的。”
“好奇特的人啊,你这个人。”
由于是率直的评语,所以完全没有反驳的余地。
“那么,你所说的话,是有什么根据吗?”
反正已经被认为是怪人,就没什么顾忌,试着问问看,但少女的表情又再度变化。
“这个嘛……是你的工作不是吗?自己去调查如何?宪兵先生。”
留下苛刻的讽刺,门紧紧的关上,把孤独的宪兵摒弃在罗察士邸之外。至少该称呼我“侦探先生”嘛,在杨的脑海中,只有这个毫无意义的念头。
【Ⅳ】
进了房间,亚列克斯·卡介伦对坐在书桌后发呆的学弟问道:“怎样,知道什么了吗?”
“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事。”
杨不高兴地回答。午餐的鱼和薯片还剩下一半左右,奶茶则是第3杯了。虽然是想判断出头和胃到底哪一个应该优先,但似乎哪一个都没办法决定。
把手里的档案放回架子上,卡介伦似乎对学弟的贫弱午餐已经受不了似的摇摇头。
“似乎没有什么食欲嘛,不补充些体力加加油不行啊。”
“光是补充体力也没有用啊,如果不能使脑细胞活性化的话。”
“我想在你清醒的时候,脑细胞就已经够活泼了才对。”
“很少有清醒的时候。”
“想用这个当借口推卸责任的话,你就大错特错了。”
像是已经先读了杨的下三手棋似的,卡介伦如此讽刺着。杨摘下黑扁帽,单手抓抓头发。这个作业,似乎怎样都无法引起探索历史的那种“知”的兴奋感。
自由行星同盟非常尊重历史,重视先人的功业。过去任何国家都是这样的,伟人的美谈,常被当权者利用来增幅国家意识的涵养。“学习祖先伟大的历史,提高身为国民的自觉!”这种呼声,经常出自没有身为公仆的自觉的当权者,以及他们的僚属们的口中。这些人,几乎从不会说:“正视眼前的事实吧”这种话,对他们来说,必要的只是便于让他利用的教训话而已,并非事实或学问上的真实。
“不知道无名的士兵们,对阿修比提督的批评怎样呢?”
“这当然是指责居多啦。但是,一将成名万骨枯这是人类社会永远的真理,也不能光是责备阿修比提督。”
“我并没有责备他的意思。”
我可没有这么了不起,杨没有说出口。虽然不情不愿,但既然已经当了军人的话,就应该考虑什么是军人该做的,这也许就是无可奈何吧。
但是,如果说是“无可奈何”的话,就应该在这里停止不再往下想了,万骨对自己的牺牲会怎么想?死者们能够相信,自己的死的确是有意义和价值吗?看着站在万骨上的一将的雄姿,失去死者的遗族们,能够接受这个现实吗?如果有人能使他们接受的话,这个人物大概会被称为名将吧,但是,这种情况下,这种“了解”是否是和“错觉”或“欺瞒”是同义语呢?看到越考虑越陷入苦恼中的杨,卡介伦笑了起来。
“不必勉强找出结论。即使找出结论,也不知道能不能发表出来呢。”
“那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又要我做些什么呢!”
“研究人生啊。”
说完之后,卡介伦好象对自己本身的玩笑感到失望似的,自己一个人自言自语些什么,在自己的书桌后坐下。和杨的书桌完全不一样的整齐书桌,对卡介伦的事务处理能力来说,这是正如字面意义的最前线。
“总而言之,只吃这么贫乏的食物,到哪一天倒下来的话,我的管理能力会被追究的。我看得让你吃点像人吃的食物才行,高兴地期待吧。”
“非常感谢。说这种话可能会天打雷劈,不过请我上高格调的餐厅的话,我会更感到拘束,根本就难以下咽。”
“真是天生命穷的家伙。放心好了,只是普通的家常便饭而已。”
“是这样吗,那就不客气了。”
回答之后才发觉不对。说是家常便饭,但卡介伦中校还没结婚啊,这个问题,唤起了另一个记忆。花一般独身的优秀军官亚列克斯·卡介伦中校大人,目前正在恋爱中,对象好像是上司的女儿,已经到了这么熟的地步了吗?杨突然兴起恶作剧的念头。
“中校的对象,哪一种菜最拿手呢?”
“奥尔丹丝没有不会做的菜。”
不经大脑的回答之后,才发现中了学弟的计策,卡介伦不禁摇头。
“这个家伙!做这种事的话,会讨不到会做菜的老婆的。”
“不会做也不要紧,如果有人肯嫁的话。倒是关于……”
杨改变了话题,向卡介伦询问有关引起这个问题根本原因,投书的寄信人的事。卡介伦虽然口气相当含混,但被杨直接了当地追问,是否是不情愿但仍不得不离婚的夫人的杰作时,也不得不开口了。
“你的脑细胞真是一点也不含糊啊,就是挑到事情的重点。布鲁斯·阿修比众所皆知,有两位夫人,当然不是重婚,而这第2位夫人叫做鲁辛妲……”
这些投书的寄件人署名是鲁辛妲·阿修比。离婚之后,夫人在社会上仍然使用阿修比的姓氏,这件事,似乎在和布鲁斯·阿修比之间,造成险恶的关系。
“就是这位夫人,对丈夫的死提出疑问是吗?”
“不过这第2位夫人,鲁辛坦在九年前就去世了,享年59岁,死因是误服过量安眠药的样子。”
“如果从灵界寄往现世的投书还不是很流行的话,就是还活着的某个人,假借了夫人之名是吧。”
“只要稍微调查一下,马上就会知道夫人不是投书的发信人了。究竟是不知道夫人已死这件事呢……”
“或是知道而故意使用死者之名呢?”
仔细想想,就会产生许多耐人寻味的疑问出来。不过再怎么说,杨自己本身,对这件事采取的立场并不明确,可能就连透过卡介伦下达指示的军方首脑部,也是如此也说不定。并没有任何深意,只是适当的打发一下时间,也不会出什么大差错。被称为“宪兵先生”的记忆又重新浮现脑海,杨对自己的立场只能苦笑了。
※※※
杨威利要前往双亲的坟墓祭拜,往返必须连单程也要花上两小时的车程。从首都海尼森的中心市区,往北走150公里的丘陵地带,和杨居住的弗罗伦斯街相比,季节的转换大概要早一星期左右。山迪连谢公共墓地包括周围的森林和绿地,是当天可往返的健行名所。杨大约每半年来扫墓一次,这也算是尽尽身为人子的义务。不更频繁地来,一是因为实际上,出发去宇宙的话,就根本没机会来扫墓,此外,父亲生前所说的话也是原因之一。“到死的时候再来墓地就可以了,不要去打扰那些好不容易才安眠的人”父亲这么说过,不过,死后是否也是这么想就不知道了。
说不定是“还不多来扫扫墓啊!这个不孝子”,不过这可以等到哪天出现在梦中时,再考虑这个问题也不迟。
坟墓的清扫工作结束后,杨重新凝视着白大理石的墓碑。
“杨泰隆、宇宙历731年9月28日——783年3月27日。卡多丽奴·R·杨,宇宙历739年5月1日——772年6月30日。这对善良且相爱极深的夫妻长眠于此”最后的评语,不用说,当然只是普通的习惯词而已,但与事实却是相去不远。
杨5岁时失去母亲,16岁时和父亲死别。即使以儿子的眼光来看,也觉得父亲是个怪人,但他仍以自己那种奇怪的方式,表示对儿子的爱,即使常常叫年幼的独生子坐在地板上擦瓷壶,也是其中一种表达方式。对于母亲的记忆,就很难说出什么具体的印象了,只记得,好像很温暖,就很像是趴在吸满阳光的蒲团上的感觉,有这样的感触。也许就是这种感触,把今天的杨养育成喜欢白天睡懒觉的青年也说不定。
“总之,总会有办法的,所以不用为我担心,爸爸,妈妈……”
这句台词,老实说已经成了每次的惯例。如果能更有精神向父母报告就好了,但是太过于做作的话也太无聊了。而且,的确这次晋升为少校了,但不觉得这是可以抬头挺胸向双亲夸耀的事。父亲是独行的商人,结果儿子却变成阶级社会的公务员,被说是不肖的儿子,也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甚至还接下了会被人讽刺为“宪兵先生”的任务。
“一步出了差错,一切就都乱了。”
自从艾尔·法西尔以来,这已经成了杨最主要的感叹了。原本说来,重新探讨布鲁斯·阿修比元帅的人生这件工作,对希望成为历史学者的人来说,是非常宝贵的任务,但是,这是上级下的命令,再加上这个原因又十分暖昧,杨的那种学习的热情,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似的。
从杨目前所处的时间往前回溯43年的宇宙历745年12月,帝国历436年,“第2次迪亚马特会战”即将开始。对几百万人的参加者而言,这是一场难以忘怀的一战。
第三章 第二次迪亚马特会战记
【Ⅰ】
宇宙历745年,帝国历436年的10月4日,将人类社会一分为二的两大军事势力,在迪亚马特星域布下了庞大的兵力,生命和物资的消耗,似乎是无限制的继续下去。即使在这样漫长的流血剧中,极其著名的一幕就要开始了。
“第2次迪亚马特会战”之所以如此著名的原因之一,是由于它的非合理性,也就是说,胜者的行动和正常的战理背道而驰,令说明他为何获胜的军事学者感到相当困难,最后,只能将之所以胜利的原因,归诸于得到胜利的司令官本身特别优异的指挥能力,以及个人资质。光是这一点,结果就造成了大大强调布鲁斯·阿修比人天才的戏剧性的生涯。只要越是强调他的天才,就越是具有说服力。
参加这场会战的同盟军方面的高级指挥官如下:
宇宙舰队司令长官 阿修比上将
总参谋长 罗察士上将
第4舰队司令官 贾斯帕中将
第5舰队司令官 渥利克中将
第8舰队司令官 方秋林中将
第9舰队司令官 贝尔迪尼中将
第11舰队司令官 柯布中将
这个阵容,是当时同盟军所能排出的最好组合,但也是因为如此,更是无法避免批评的声浪。
“这根本就是不是会战,是730年党为个人目的而发起的军事远征,害死大量的士兵们,只为了夸耀他们的武勋而已。国家的内部有军部的存在,而在这其中又有私人性质的集团存在的话,会有形成军阀化的危险。”
不过,这些声浪虽不可谓不大,但阿修比完全对之视若无睹。
“这场战斗获胜了的话,再下来就是元帅了。只不过这么一来,我就失去再继续往上爬的阶梯了,希望不会重蹈林·帕欧和托波洛的覆辙才好。”
“达贡的英雄”林·帕欧和尤斯夫·托波洛在晋升为元帅之后,差不多一年之后就退役,由于军部中已经没有他们立足之地了。他们都没有意思转入政界,过了一年左右的退休金生活后,从事教育或伤兵福祉方面的工作。除了名誉职位之外,他们别无其他所得,阿修比特别指这一点而说的。
原本而言,“730年党”会形成军阀化的这种不安,或许根本就是多余的,因为他们并非是由于共通的权力欲,而结合起来的。
“不希望变得和林·帕欧或尤斯夫·托波洛一样。”阿修比的这种扬言使得同盟的政治家们产生畏惧之心。他的扬言,不仅表明了了对权力的野心,并且也对先人的功绩没有获得相等的酬谢,表示批判。具有才能和实绩,因而产生的自负或者使命感,阿修比有意图的再提起这个问题。
政治家们的忧虑,并非杞人忧天的另外一个理由,是在第2次迪亚马特会战之前,“730年党”的内部,产生了剧烈的对立。
在这之前,不得罪人的揶揄和毒舌的你来我往,并不是件稀奇的事。充满朝气的对立,甚至可说使同盟军的司令部更加活性化,这种活力搅动起泡,产生出更多的战术方案,对胜利有极大的贡献。布鲁斯·阿修比是个天才的用兵家的同时,也是充满活力的司令部的中枢。
但是,就在这次会战之前,阿修比变得采取奇怪的高压态度,对自己的作战,无法充分地说明清楚。不管怎样照我说的去做就好了,用这种态度强压下来。
对这种态度猛烈提出异议的,是约翰·多林克·柯布中将。被认为是默默完成自己职责这一型人的他,第一次反抗阿修比,也许他也是在这15年之间,都把不满压在心中。在激烈的针锋相对的最后,愤而离席的柯布,在走出会议室留下一句话:“你变了,阿修比,或许是你一开始就是这种人,是我看错人了?”
像这么强烈的台词,并不是随处可闻的。阿修比的脸色也充满着怒气,但并未叫住柯布,只是叉着手壁,瞪着离去的僚友的背影。
这时,魁梧的贝尔迪尼也没有加以排解,只是阴气沉沉地保持沉默。
在贝尔迪尼出征的前夕,他家里饲养的热带鱼全死光了。水温调节系统故障,导致使得水槽变成滚烫的浴缸,这是由于贝尔迪尼夫人的疏忽所致。因此受了刺激的贝尔迪尼做了结婚之后未做出的行为,大声地责骂妻子,将哭泣声抛诸背后离开了家。
2小时后,贝尔迪尼开始对自己肚量狭小的行为感到后悔,但由于这时已经离开行星海尼森,因此和妻子和解只能延到日后再说。
些微的争吵,在这个豪快、野性的高大男子的心理上,留下了一根刺。没有任何证据足以证明贝尔迪尼具有预言能力,但前兆也有它可信的一面也说不定。不管怎么说,魁梧的大男人就这么一言不发的沉默不语,对士兵们来说,实在是闷的叫人受不了。
“这样子会不会让帝国军获胜了呢?从来没见过提督们那样丧气的表情啊。”
如果有如此不安的窃窃私语的士兵,也会有提出反论的同伴。在同盟军内部的言论,和帝国军相比,还是比较自由的。
“不过这次作战,以进行曲贾斯帕的节奏来算的话,是轮到胜利了才对啊。”
“又不是只有进行曲贾斯帕在指挥。如果其他提督们不争气的话,全体还是会输的。”
“是阿修比上将担任总司令官啊,大概不要紧吧,那个人不是天才吗?”
“如果对方那边,有比他更厉害的天才呢?”
“这种事问我有什么用!应该去问提督们才对啊!”
“必胜的信念”这是常被拿来使用的语句,甚至有人主张这要比补给或情报更重要,但是这次“第2次迪亚马特会战”,本身并不具有任何积极的意味。在同盟的内部,“这次再赢的话,就再也无法阻止730年党的军阀化了”的这种呼声相当高,对出征的士兵们来说,也找不出什么非战不可的理由和获胜了会有的任何意义。为了维护宇宙的和平和正义,和鲁道夫·冯·高登巴姆建立的邪恶专制国家作战,为了这种说法而战已经持续有一百多年了,已经有点没办法再本着毫不倦殆的热情互相残杀下去。
※※※
另一方面,帝国军参加第2次迪亚马特会战的总兵力不是630万就是650万,舰艇数不是5万5千艘就是5万6千艘。由于这是参考同盟军的资料,因此数量只有用估计的,但正确度却相当高。总司令官是宇宙舰队司令长官兹因丁元帅,比敌对的司令官正好年长20岁。到现在为止,一直没有犯什么大过是身为最高军官的职责的结果,相当有作战构想力,但似乎稍欠缺柔软性,再加上这次的出征军中,也包括米克贝尔加中将。他对部下们热烈的训话,以这样的话做结束。
“取下敌将阿修比的首级,完成军务尚书的遗愿,卿等切勿吝惜生命!”
米克贝尔加中将也绝不是无能的军人,勇敢加上用兵能力也在水准的人才,只不过,在这时候,个人程度的复仇心,比理性或是国家的责任更视为优先,也的确是事实。像这种视个人问题为优先的感情,是自“达贡会战”的赫尔贝尔特大公以来,可称之为帝国军宿疾的通病。
“帝国军的高级军官,在战场只考虑如何树立个人功勋,欠缺和同僚间的协调性,对士兵们的感情也很淡薄,十分值得忧虑。”
针对帝国的缺点,进呈如此谏言的豪沙·冯·舒坦艾尔马克中将,对米克贝尔加的训词如此批判:“那简直就是煽动进行私战。只要杀死叫阿修比这名贼将就可以了,完全不理会对帝国军来说孰轻孰重。”
综合以上数点来看,两军内部的意思都相当不统一,但相较之下,同盟军这边还比较来得好一点。如果阿修比他们败了的话,自由行星同盟就像是“赤裸裸的被放入狼群之中”一样。这是自从“达贡星域会战”以来,同盟对本身处境的一贯认识,这个“防卫战争”观,是由于数量上的劣势所造成的,这是无法加以否定的事实。
【Ⅱ】
12月5日9点50分,第2次迪亚马特会战的最初炮火,白热的能源像豪雨似的开始降落在宇宙间。对双方来说,最初的齐射距离太远,所以并没有实质上的破坏效果,简单的说,只能算是开战的仪式而已。从第2次齐射开始才算真正发挥炮火的威力,两军阵形的各处绽放光的花朵,释放出来的能源波,震撼了所有的舰艇。
“前进!突破敌军的中央以及右翼之间。”
阿修比的指示照预定被传达下去,并且再以信号加以确认。遵照这个指示开始行动的,是贝尔迪尼的第9舰队和柯布的第11舰队。贝尔迪尼是不安,柯布是不满,各自抱着不同的心事,但仍然指挥着麾下的1万多艘船舰急速前进,和帝国军短兵相接。知道这种情况的帝国军,将炮火集中在急速接近的敌军上,这么一来,对同盟军主力炮火的对应能力就相对减低。像这种战力上的平衡,运用战术来加以操纵,是十分的巧妙。
同盟军的第11舰队,也就是柯布中将的舰队,是唯一保持队型不乱到达帝国军炮列的部队。这不仅是代表柯布指挥能力的高超,也是由于贝尔迪尼的运气较差,前、侧两面都受到帝国军的炮火的集中攻击,使前进的速度迟钝下来。由于第9舰队承受较大的敌方炮火,柯布得以达到快速前进至目的地,但由于联击时间差的关系,形成半弧型的队型,遭到帝国军炮火的正面攻击。
“第11舰队喝醉了,从头上浇盆冷水下去,让他们醒醒。”
布鲁斯·阿修比命令第5舰队前往援助。和柯布之间,虽然有不愉快的事,但阿修比不是那种会为这种理由放弃自己身为总司令官职责的幼稚的人。
布鲁斯·阿修是战术家,在战场以外的地方视野太狭窄似乎是事实,但是到了战场,毫无疑问是个天才,甚至可说是凡人绝对不能去模仿的那种,危险的天才。
“只凭那么少量的情报,到底是如何做出那种判断的呢?”
发挥那种令后世战史研究家们感到战栗的洞察力,完全看破帝国军的基本战术,运用比敌军少的兵力,将敌方完击破。
“只要相信我,照我的指示去做就可以了。我的判断是绝对正确的,完全不需要其他的意见。”
这就是阿修比的想法,但这也引起和阿修比和柯布之间发生口角的原因。这个先不去讨论,完全看破帝国军绕回运动的阿修比,以超乎常识来移动兵力,不但使敌方,甚至连友军也被吓住了。
12月6日14时30分,出现了这场会战的第1位将官级的阵亡者。帝国军的米克贝尔加中将,命令旗舰突出的时候,受到柯布中将指挥的同盟军第11舰队发出的集中炮火攻击。
炮弹将战舰“库阿马鲁克”的巨大船身扯裂成前后两半。金属的陶瓷、树脂和玻璃,再加上人体,一切都被卷入奔腾的能源波涛之中,化为极其鲜艳的云朵飞散在宇宙空间。没能达成叔父复仇的心愿,米克贝尔加中将的肉体和精神化为云彩的一部分。
米克贝尔加中将在当时有一个叫古雷高尔的7岁儿子。由于这个影响,长大之后也果然成为军人,担任帝国的显要职位,这不仅是因为其代代均是武将门弟的缘故,父亲的战死带来的心理影响也无法予以否定。
由于米克贝尔加的战死,使他旗下的舰队失去统一的行动,趁这个形成间隙的机会,柯布后退4.2光秒的距离,恢复和友军的联系行动。此时同盟军改采积极攻势,担任诱敌任务的“男爵”沃里斯·渥利克,急速前进向帝国军的左前方突出,划一个半圆以其中的一角企图将帝国军的舰列切断。
构想是没错,但相对的状况却对他不利,也就是说,在渥利克朝两点方面划半圆形,开始高速前进的时候,急突出的帝国军别动部队到现在为止的圆周运动的结果,能够从8点钟的方向向渥利克舰队开始攻击。
结果造成同盟军促使帝国的侧背攻击完全成功的情况,第5舰队变成“让长枪从背后刺穿前胸,并且更拧转长枪,使伤口更加扩大”的这种情形。这个绝妙的攻击,是以少壮战术家闻名的豪沙·冯·舒坦艾尔马克所指挥的。
一名叫亚历山大·比克古的,当时是19岁的炮术下士官所叙述的体验,被收录在同盟军的公开战史中。
“简直就像是陷入噩梦中,被怪物追逐的感觉似的。我身在战舰‘夏·阿帕斯’的B04炮塔中,战斗的前半段是不停地射击铀238炮弹,后半段却变成了一个无力的旁观者。前方的银幕显示出光和暗的交错飞舞,热量计的指针没有一瞬间停止的左右摆动着,所以可以知道在很靠近的地方有爆炸。我坐在座位上玩着热线枪,心里想着下次战斗一定要更有效的运用炮弹才行,只不过,如果还能有下次战斗的话。这是任何人都无法保证的事。”
这时候,银河帝国军的舒坦艾尔马克中将,分析全体战局,发现了同盟军战线的特异之点。
各种状况相当的复杂,但简单的说,帝国军将全力战力一分为二,一方采取大规模的绕回运动,绕到敌军背后遮断其后路,是包围歼灭战的计划。而相对的,叛乱军,也就是同盟军方面,分析配置和移动的结果,只能认为完全看穿了帝国的绕回运动,为了采取侧背攻击而保存着主力部队的状况。为此栗然的舒坦艾尔马克,紧急制作了报告书以穿梭机送往总司令部。这个处置是为了预防被敌人窃听,但是非常讽刺的,这艘穿梭机和友军被破坏的巡洋舰相撞,报告书终究还是没有送到总司令官兹因丁元帅的手上。
【Ⅲ】
12月7日18时,到这个时候,同盟军宇宙舰队司令部的内部分裂,已经到了不可避免、最严重的地步,最高干部们的自制心,就像是危危颤颤的用单足站在极细的钢丝上。虽然还是出席作战会议,但柯布的嘴似乎已经只在一次元的世界移动,阿修比对于选择的旧友,则是完全的置之不理。对阿修比的态度不满的,不只是柯布一个人。
“让布鲁斯一个独占武勋已经受够了,我们至少也有资格分享花束中的一枝玫瑰吧!”
边疆的苦战导致感情激愤的“男爵”沃里斯·渥利克,甚至说出了这种话。
“光只有最高司令官就能打仗了?就让他一个人去打倒全部的帝国军好了。”
“730年党”的各个成员,以身为军人而言都是有作为、有才能的人,只身为一个人而言,绝对不能说是恶劣的,甚至其还有可以称之为高洁的人,只不过,或许是集团本身的生命力,在任何人也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逐渐衰弱了也说不定,总之,在第2次迪亚马特会战时,过去一直保持深厚友谊及协调力、充满少壮锐气的提督们,个个都是自顾自地,抱着必要以上的对立意识。
当布鲁斯·阿修比命令第8舰队司令官方秋林,将麾下大约3千艘舰艇拔到总司令官的指挥下时,甚至可说是非常无礼的,直视着总司令官的脸。
“没办法。”
方秋林的回答,包含着“无感情”和“冷淡”,散发出名为“冷然”的药味。听到别人的耳里,似乎稍微太苦了点,这种苦味,完全表现出在阿修比的脸上。
“为什么?为什么没办法?”
“请不要拿自己非常明白的问题来问别人。如果少了3千艘的话,本舰队的战线就无法维持下去了。”
“没有这3千艘的话,全军会崩溃,到了这个时候,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负不负得起责任是另外一回事,我希望能听听做出这种要求的理由。”
“不说明你就不懂了吗?你到底跟我有几年了啊!”
在短暂激烈的你来我往的最后,方秋林同意拔出3千艘的舰艇。在这期间,各舰队的司令官都非常奋勇作战。
仅仅只有15分钟的接近战,贾斯帕成功地将帝国军的密集队形漂亮的切断。“就像用刀切开起士一样”同盟军史上用这种比喻来形容。帝国军方面,想对这显著突出的同盟军左右加以夹击,但由于渥利克的并列前进压迫,不到6光秒,就只能步步往后退的份了。
“看到是赢了呢。”
听到幕僚这么说,“男爵”调整一下扁帽的角度后,回答道:“问题是,是不能能继续赢下去。”
各战域目前都呈现混乱状态,已方到底是朝向胜利前进,或是步向败北,一般士兵们是无法加以判断的。在这个时刻,虽然只是在局部的战域,贾斯帕和渥利克的联击产生了极大的效果,对帝国军盖特中将的舰队,造成全帝国军最大的损害。
副司令官帕鲁希维兹少将战死,盖特中将自己负重伤意识不明,这方面的帝国军的指挥失去统一。如果同盟军能在此时彻底进行有组织的全面追击的话,全体的战局大概就可以一举决定,但是由于渥利克遭受的损害和积蓄的疲劳过于巨大,完全没有这个余力,只能目送败走的敌军远去。
接下来的战斗稍歇,产生一段空白状态,过了20小时才又再度开始。
这奇妙间隔的20小时,全都花在补给和索敌上。帝国军,同盟军,两方面都是拼命地想确认对方的位置,但两方面都是除了失望外,什么也没得到。
布鲁斯·阿修比在战斗指挥本身,常常只凭本能,完全反战理而行,但他绝对不会犯下轻视补给的这种愚笨的失误。同时,花时间在补给上,也是为了战斗时将力量发挥到极限。阿修比将各舰队剩余的战力合起来,编成几乎相当全军主力的部队,统率着他们一点也不混乱地在战场外缘移动。这种几乎可说是异常熟练的指挥,将交战的各队战力分割编成最终决战部队的手法,令后世的史学家们全都看傻眼了。
12月8日到10日之间,战况一直呈胶着状态,只能判断是对帝国军或是对同盟军,哪一边比较有利而已。
虽然是胶着状态,虽然大势没有什么变化,但无数的小战斗还是连续着,两军的前线化为火线的波涛不断摇动。死神和破坏神也以和平的时候无法相比的勤勉持续工作着,并获得和他们的努力相辉映的成果。
在胶着状态的外侧,帝国军的主力继续朝顺时针方向进行绕回运动,同盟军的主力则尾随其后,然后挑最有效的时点急速加以横向攻击。不论任何一方的战术上意图实现的时候,之前的这些看似无目的反复攻防,都会对胜败的结果发生极大的影响。
忍耐不住、发出如同暴发般的攻势的是帝国军。卡尔汀波伦中将的舰队突然冲出,以令人吃惊的速度和火力将同盟军冲散。
帝国军的拼死攻势,只是徒然浪费勇气和人命的悲剧,卡尔汀波伦中将的部队,冒着凌厉的炮火攻击,占据在F4宇域,但他的行动已经到了极限。即使是秒单位的空白,贾斯帕也不会轻易放过,毫不迟疑地下达反转攻势,这种俐落令敌我双方都为之瞠目结舌。集中火力攻击又攻击,终于令卡尔汀波伦中将连同旗舰一起四散于宇宙空间中。
这个反击,由于舒坦艾尔马克的来援,被一时阻止了。
帝国军分散成40个小集团,以极为有组织性的机动援护和反转撤退,看来似乎可以近乎无损伤地脱离同盟军的攻势。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阿修比的总代表方秋林开始从侧面攻击,差不多同一方向的纵向射击,和高速巡航舰反复的集团突击,帝国军失去将近2千艘的舰艇,到了即将崩溃的地步。就这样,“730年党”的各个成员,再度以事实证明了身为舰队指挥官的他们,都是有为有能的。
再次引用亚历山大·比克古的回忆。
“补给的结果,我获得了‘下次的战斗’的机会,我终于实行先前的决心,虽然还是感到很恐怖,但是增强它的想象力却没有发挥的机会。由于实在是太忙了,根本没有空间让你去发挥对死和痛苦的想象力,恐怖心一直到了会战终结之后才恢复。经过走出炮塔的通道的时候,堆满战死者遗体的机器车通过眼前,当我看到死者的手溢出车外跌落地上时,知道他们已经不再被当成人类看待了。”
16时40分,帝国军主力的绕回运动虽然不完全,但还是成功地出现在同盟军第5、8两舰队的背后,施以猛烈的攻击,是之前未曾有过的苛烈。
“不要让帝国军通过!”
平常的那种潇洒动作全被抛诸脑海,“男爵”渥利斯·渥利克整个人站在指挥席上,两眼的微血管破裂,正如字面意义一样,放出血光。
这里如果让帝国军突破的话,同盟军的战线会就此崩溃,不过事实上已经有一半开始逐渐崩坏了。这时双方的战力比,差不多是一比二,同盟军居劣势,面对这种膨大的压力,小战术根本没有发挥的余地。
“会是阿修比先到,还是死神先到,这个赛跑倒是相当可看呢。”
总代表的表情完全没变,方秋林失去血色的嘴唇自言自语着。在此时第4舰队急速前进,在帝国军的横面展开激烈的炮击,但是,马上受到10倍火力的报复,整个身体就像连细胞都被撕裂了似的。
“布鲁斯到底在做什么!”
贾斯帕把扁帽摔在舰桥的地板上怒吼着,似乎神经已经到了快被烧断的地步,完全没发觉自己在直呼司令官的名字。如果在这里没办法大举反攻的话,帝国军远大的绕回运动将成功的在同盟军和本国之间,筑起一道火和铁组成的绝壁。这件事贾斯帕非常明白,就是因为太明白了所以才会这么焦急。但是在怒吼之后过了30秒,他把帽子捡起来,轻松地以口哨吹起进行曲。
18时10分,阿修比率领的同盟军如水倾盆而下似的涌入战域中,一举把情势逆转过来,帝国军变成受到前后夹攻的状况。阿修比对攻击方向的选择,简直就是神乎其技,像是削过帝国军左侧面似的急速前进,途中改变方向,斜向突破帝国军的中央,一举将帝国迫入溃乱的深渊中。
“怎么样?”像少校一样得意的挺胸的阿修比,看到友军的阵列后,不解地歪着头,向罗察士询问:“贝尔迪尼怎样了?”
对这个问题的回答,虽然声音似乎相当难过又低沉,但却像是打雷一样刺进阿修比的膨膜。
“已经战死了,少将中的老经验者柯帕菲尔特提督的报告,刚刚收到。”
一瞬间,锐利伤心的阴影,如翼展翅的浮上阿修比的表情。
“是吗,贝尔迪尼这家伙先升为元帅了吗……”
伤心无法再进一步以言语表达出来,阿修比下令第9舰队暂时后撤并重新编成。
贝尔迪尼的战死,是受到同盟军的两只巡洋舰同时中弹爆发时,被卷入而造成的。这是为了在帝国军的集中炮火中保护旗舰,才特地挡在火线上,但没想到造成反效果,变成密集的3舰连续引爆的状态。
由于出乎意外的坏运气失去贝尔迪尼的同盟军,如果就这件事要憎恨帝国军的话,大概是没办法的。帝国军流下的泪水,大概是同盟军为好汉贝尔迪尼所流的总量的3倍……或许还不止。
仅仅40分钟的战斗,帝国军出现了差不多60名将官级阵亡者,在这之中,甚至包括了修利达上将、哥歇尔上将这些历战的老将。帝国军的人才资源,受到空前的严惩打击及损失。
“军务省为之痛哭流涕的40分钟。”
帝国军内部是如此形容的。这40分钟的损失,帝国军花了近10年的岁月才得以恢复。
迪亚马特星域,是伊谢尔伦回廊中最为重要的战略要地,过去也好,未来也好,都吞噬了无数的人命,并且,由于这一年的凄绝损失,银河帝国方面,终于下定在伊谢尔伦回廊内建设巨大要塞的决心。常常是战败的一方,比较会兴起军事方面的向上心。
【Ⅳ】
胜败的完全确定,大约是12月11日8点15分左右。
在阿修比投注心血建筑起来的数层陷阱中,帝国军就像是流血的猛兽似的横冲直撞,已经完全没有所谓的队形和秩序,帝国军的舰艇已经不知道要如何才能从敌人手中逃脱。也有些舰艇被逼到了绝望之境最后猛然反击,但死战的时间也只有些许,遭到火线的集中攻击,被切成四分五裂而分为宇宙的尘埃。
直到最后还能继续维持有组织的抵抗,掩护友军脱离战场的,只有舒坦艾尔马克中将的部队,但是到了18时52分的时候,也终于放弃抵抗的念头开始败走了。就在这之后没多久阿修比的旗舰“哈多拉克”在3艘巡洋舰和6艘驱逐舰的护卫下,开始由主战场宙域前进。为驱散还残留的孤立敌舰,巡洋舰连续发射主炮,仅仅只有些许的时间离开旗舰。
不料就在这瞬间,命中注定要中流弹的战舰“哈多拉克”,舰体中央部分右下方中弹。
爆炸炸穿了三层甲板,甚至舰桥也遭到波及。地板被炸裂,舰桥人员亚德金斯上尉和斯帕里亚少尉被裂口吞噬。因强烈震动摔倒在地的作战参谋西斯少校,好不容易爬起来查看时间,正好是19点7分的时候。这时候布鲁斯·阿修比还伫立在烟雾之中,仅仅间隔15秒的时间又发生了第2次的爆炸。被炸碎的大块陶瓷破片,在离地110英寸的高度水平飞来,像刀刃似的斩裂总司令官的腹部。西斯少校的耳边,听到低微的说话声。
“哼,现在这时的战斗,和女人一样,相当恶劣呢。”
非常痛苦的声音,这到底是阿修比上将说的呢,还是在此时负伤,30分钟后阵亡的作战主任参谋费南迪斯少校说的,完全分不出来,由于他们两人的声音非常相似。但接下来的话,非常明显,是阿修比说的。
“喂,罗察士,抱歉麻烦叫军医来一下。照这样不把伤口盖起来的话,我的黑心肠都会被人看见的。”
许多的证人都证明,这声音虽然微弱,但非常清晰完全能了解他要表达的意思。罗察士总参谋长站起来的时候,扁帽掉了,血从额头上往下流。“军医!军医!”在罗察士的连呼之下,身穿已被负伤者的血染遍的白衣的军夭应声赶到,但是他能够做的,也只有确认阿修比的死亡时间而已。
12月11时19时9分,死因是出血性休克。在腹部开了非常大的伤口,周围全化为血的泥泞。
“我们赢了吗?”
像是怀疑自己的五官似的,贾斯帕自言自语着。从通讯银幕传来疲惫得不在他之下的方秋林的回话:“他们逃走,我们留下来。一般来说,这不就算是赢了吗?”
就在这时有别的通讯被插进来,“730年党”的各成员,得知他们已经永远失去了他们的领导者了。
获得大胜的同盟军,没有人为胜利举杯庆祝,在沉重苦闷的气氛中回到行星海尼森。过了年,在1月4日,举行了盛大的国葬。
布鲁斯·阿修比死后被追封为元帅。如果活着的话,就是36岁就升到这个位置,是自由行星同盟军的历史上,最年轻的元帅。“达贡的英雄”林·帕欧和尤斯夫·托波洛两位,获得元帅的称号时,都已经是40岁了。
为了令阿修比的名声永垂不朽,军方首脑部还特地玩弄政治花巧。和阿修比同样是在第2次迪亚马特会战时战死的贝尔迪尼,死后马上升为上将后就停下来了,等到宇宙历751年才获得元帅的称号,也就是在他死后过了6年。像这种顾虑不仅是为了提高一般市民及士兵们的英雄信仰,并且也是因为反感已不再作崇的结果。
就这样,天才布鲁斯·阿修比的英雄传说结束了。应该是已经结束了,但在贝尔迪尼升为元帅之后过了37年,不知道是哪来的好事者,在死者的坟墓上用笔画出了一个问号。为了把它擦掉,出动现在最新出炉的英雄,这就是目前表面的现状形式。
※※※
堆了将近有5打的历史书在书桌上,杨威利陷入思考之中。
布鲁斯·阿修比元帅的死,如果有被谋杀的可能性存在的话,会是那些比较具有嫌疑?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个情报的来源,到底是存在于交战的两军的哪一方?
经过再三的确认,在同盟内部,的确对布鲁斯·阿修比和“730年党”抱着不安和不信任的态度,他们畏惧像过去像鲁道夫·冯·高登巴姆篡夺银河联邦一样,让“730年党”建立军事独裁吗?当然,同盟军输了的话也是不妙,但是,赢太多了也不好。要同时满足这两个相反的条件,最好就是同盟军获胜,但阿修比战死,而结果就真如同理想一模一样。
这个理想真的只是偶然造成的吗?这个疑问,像一团黑烟,在杨的思考世界的地平线上升起。到底在地平线那端会突然蹦出什么来呢?杨准备拭目以待了。在堆成像摩天楼般的书山的对面,出现了卡介伦稍有紧张之色的脸。
“抱歉在象牙塔中引起骚动,不过有条新闻要告诉你。”
“怎么了?是谁死了吗?”
这不是什么敏锐的洞察力,只是差劲的笑话而已,但是人类社会中,像这类的笑话就偏偏常常一语道中事情的真相。
“罗察士提督去世了。”
对当场目瞪口呆的杨,卡介伦又接着投下第2弹。
“并且不是病死的,是自杀或是意外,似乎也有可能是他杀。现在的阶段好像还无法断定。”
稍做停顿,卡介伦含蓄的表达出现状。
“事情似乎演变得有点奇妙了。”
杨也有此同感。他无言地摘下扁帽,用另一只抓抓头发,虽然这种动作并不能保证可以使脑细胞活性化。
第四章 丧服与军服之间
【Ⅰ】
宇宙历788年10月9日,举行自由行星同盟军退役上将亚尔列夫特·罗察士的军事葬礼。由于唯一的遗族,孙女蜜莉亚姆·罗察士的强烈希望,因此决定在自宅举行。铅灰色的云从一大早开始,就像是要飞落地面似的,戏弄着准备执行仪式的人的神经,但并没有实际实行下降作战,所以列席者的礼服都得以幸免。
杨威利少校,也穿上丧服参加仪式。既然穿着军服不是很像样的话,当然穿丧服也不是很中看,只不过,真诚的表情不是装出来的,他是罗察士提督生前最后会见的制服军人。由于不想引人注意,就连别人向他打招呼都嫌烦,所以他尽可能的待在众人很少注意的会场的角落。
“730年党的最后一人从地上消失了吗……”
听到有人这么说。一个时代的终结,这种感慨对同盟军的军人来说,相当有实在感。以布鲁斯·阿修比为代表的730年党的每个成员,就算用含蓄的说法,说是同盟军一个时代的象征,也是当之无愧。穿军服佩戴丧章的人,或是穿着丧服的人,几乎全部都是军方的高级军官,光是他们所获得的勋章的重量,可能就能压沉一艘船了。
在他们之间,热心的交换着低语。
“说什么弄错安眠药的量?真是的,对这家伙来说,床好像比战场更接近死亡嘛!”
“似乎死得并不怎么痛苦,以这点来说,算是幸运了。”
“不过730年党的人……怎么说,为什么没有一个是寿终正寝的呢?”
深深的抒发他的感慨,但左右的人慌慌张张地制止他,因为穿着丧服的少女,也就是罗察士提督的孙女,正好经过他们的面前,背脊挺直,正视前方,表情完全压抑在白色皮肤之下。她对军方的高官们,以无过与不及的礼仪回礼着,只不过,就算礼貌周到,但她的视线似乎有某些地方,令访客们坐立不安。
少女随处走动着,终来到会场的角落,在雕像般……或者该说是像杂木一般伫立着的年轻军官的面前停下。待在没人注意的场所,松了一口气的杨,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马上立正站直。
“这个……这实在太令人难过了,罗察士小姐……”
“叫蜜莉亚姆就可以了。”
少女对“艾尔·法西尔的英雄”表现出少女应有的兴趣。
“你对自己的恋人也是这样称呼的吗?某某小姐的?”
“我还没有恋人。”
窝囊的台词,从杨的嘴里流出。不是谦逊也不是做作,因为事实就是如此,所以就干脆窝囊个够。蜜莉亚姆默默的注视着年轻的军人,没有加上“那么我当你的恋人好了”这种立体TV边疆剧的女主角似的台词。伟大的提督的孙女,和似乎无法成为伟大提督的青年军官,有几秒的时间,一起注视着葬礼的进行。
“非常盛大的葬礼呢。”
说出口之后,杨的优柔不断又在烦恼,这种表现法是否会得罪人?密莉亚姆·罗察士嘴边带着和她的年龄不相符的苦笑。
“这其中觉得难过的人,可能连一成也不到,只是形式上来一下而已。”
“你也这么觉得吗?”
杨认真的点点头。
“至少我对罗察士提督是非常尊敬。我不擅长和伟大的人交际,但是对于您的祖父,我却是希望能够更早认识他就好了。”
“谢谢你,祖父要是听到这句话,一定会非常高兴,因为祖父很欣赏你。”
相当出乎意外的一句话,杨只能感到非常惶恐。等于是深厚的人生经验之具体存在的老人,也相当敬重杨。该怎么说比较恰当呢,偶而的确也是会有那种没办法从人生,或历史上学到任何事的老人,但罗察士上将却不是其中的一份子。
“布鲁斯·阿修比似乎就连死了,也要把同伴们的好运一起吸走。730年党里面,能幸福的迎接晚年的人,连一个也没有。”
蜜莉亚姆·罗察士对在43年前战死的伟大元帅,似乎仍旧是抱着否定的评价。
“怎么样?没有什么话要说吗?”
到底是挑拨还是揶揄,杨分辨不出来,只有一件事是很确定的,对这个少女提出的问题,绝对不能轻松随便打发过去。
“罗察士小姐,我是希望能尊重……这个……你的心情,但是像这种的发言,也许会为死去的提督带来困扰也说不定。”
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好,杨试着提出反论。蜜莉亚姆充满光辉的眼眸中,反映着杨的身影。
“这个……我的想法是如此。被称为730年党的提督们,都是各自的人生的主角,绝不是随命运逐流的人。”
为了参加葬礼而梳整齐的头发,已经被杨乱抓得已经不成形了。杨完全没有想对她说教的意思,再怎么说也没那种自信认为自己的想法是百分之百正确。再说,要论述人生杨还太年轻。
“杨少校,你是否将事实和真实混为一谈了呢?”
蜜莉亚姆用疑问的句型说出了断定的语气。非常辛竦,或者该说是以更严厉叱责的语调和表情。
“730党的各个成员,对各自的人生感到满足,找出自己人生的意义,这对他们来说大概是真实吧。但是,以客观的事实看来,他们的正当权利如果受到侵犯的话,故意忽视这个事实,岂不是就是不公正了吗?”
杨暗自在心中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多管闲事了吧,少女的主张也有她的道理。
“大家都没有什么不满,所以就这样好了”。像这样,并不是个研究历史的人所应有的态度。
“你是认为罗察士提督的权利被侵犯了吗?”
“祖父的权利‘也’被侵犯而已!”
蜜莉亚姆对其中的含意,加以微妙的订正。
“祖父担任布鲁斯·阿修比的参谋长次数非常多,但我所指的并不是一般论,‘参谋长的功劳全归诸于司令官’这种程度的问题。”
以这位少女为辩论的对手的话,非得对语言本身所代表的意义和定义,一个一个加以检讨,重新确认才行。一个大大的“单语的女神大人”的句子横断过杨的脑海,如果说出口的话,就是超出唐突的限度了。
无法变成雨的湿气,冷冷地抚上杨的脸颊,吐出来的热化为白雾,季节像是呼应人心似的,比月历加快了脚步。杨趁换口气的空档,赶快改变话题。
“蜜莉亚姆小姐,以后要怎么办呢?这个……也许这不是我该插嘴的事……”
“真的是不该插嘴。”
“对不起。”
“又是为了没必要道歉的事,你这个人……”
蜜莉亚姆笑了起来,并非嘲笑的笑容,她的笑容又温柔又和煦,杨也觉得心里舒服多了。
“不用为我担心,我已经订婚了,未婚夫目前到费沙去了,所以没来参加葬礼……”
比蜜莉亚姆年长15岁的商船机械士,没有什么横溢的才华也不是什么美男子,而是个笃实的男人。能被生前的罗察士提督看中,并把唯一的孙女的终身托付给他的男人。
“话又说回来,杨少校,你还要继续调查布鲁斯·阿修比的谋杀论吗?能捉得到犯人吗?”
“我可不是宪兵啊。”
把这句话说在前面,也许就是杨对于这点非常在意的证明。蜜莉亚姆的表情也稍微改变了一下,似乎她的脑海里也还存在着这段记忆。
“因此,我无意去把犯人找出来。再怎么说,我想做的是另外的。”
杨自觉自己表现力不足。对蜜莉亚姆·罗察士,杨无意说那种虚伪的言词,但要说出事实,在这种场合又似乎稍微困难了点。他只好笨拙地,再重复一次说过的话。
“再怎么说我并不想刻意去找出犯人就是了。”
这是真心话。杨的兴趣,与其说是在于物理上的追查犯人,还不如说对追究和“布鲁斯·阿修比谋杀论”有关的,过去的人与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心理,要得来有兴趣多了。这也许是没能当上历史学家而当上军人的杨,内心的执意和不死心在大跳踢踏舞也说不事实上。历史学,是人世所不可欠缺的学问,但也有包含着挖掘死者陵墓的一面存在,因此绝对不能忘记这一点,要常常怀着敬畏的心情。
“似乎不像是死不认输嘛。”
“不,就是死不认输,我想。”
由于些微连自己也不明白的心理,杨这么回答。蜜莉亚姆·罗察士又是一副想笑的表情。
“那么,再会了,杨威利少校,祈求你能尽量不伤害别人而树立功勋。”
蜜莉亚姆伸出了被黑色长袖裹住的手腕,和杨友好的握握手。留下如烟一般的笑容,蜜莉亚姆自杨的身前离去。杨被丧服包围着,就这样呆立在原地,心中在想,这是否就是被小鸟逃走了的猫的心情呢……似乎,这个比喻好像不太正确就是了。
【Ⅱ】
葬礼仪式平平淡淡的进行着。如果是像结婚典礼那种,原来就是明朗、喜气洋洋的仪式的话,即使不照形式进行也没什么关系,但葬礼就像是惯例和社会习俗的精粹,非得按步就班来不可。然后文章的长度常常是和思深的深入成反比的追悼文,成打成打的接连不断,统合作战本部长、国防委员长、军官学校校长、退役军人联盟会长,以及其他等等,加上一长串专用名词的职称的大群。对了,说到现在我军之中拥有最高地位的人是谁?正沿着记忆的细丝往上追溯时,有人来向他打招呼了。
“好久不见了,杨学长。”
敬礼后,完全没顾虑到这是什么场所,笑着走过来的是达斯提·亚典波罗,是杨在军官学校的学弟,预定明年6月毕业的4年级生,被认为将来非常的有希望,同时期的杨根本就不能比。
以身为一个军人才能的平衡这一点来说,达斯提·亚典波罗是远远凌驾在杨或亚列克斯·卡介伦之上,不过倒是还没从军官学校毕业,一切都只能说是可能而已。即使如此,文书工作也好前线指挥也好,理论和实践两方面都没有过与不及,非常的调和,也很受低年级的爱戴。从杨还在学校的时候起,很奇怪的就和杨的精神波长很配合,开始有交往,和杨搭档进行模似战,分别在担任司令官和参谋共计有4次,4战都留下全胜的记录。
也是穿着丧服的亚列克斯·卡介伦发现了学弟们,出声和他们招呼。
“亚典波罗,我倒没想到你也会来,真是老实嘛。”
“因为是军事葬礼,所以军官学校的学生,全体都被赶来了。”
亚典波罗耸耸肩膀。
“其实也不是不情不愿的。罗察士提督似乎是位很了不起的人,而且最重要的是可以不用上课,简直是再好也不过了。”
最后的一句话,与其说是开玩笑,还不如说是喜欢故意装坏,还比较恰当。达斯提·亚典波罗在学业成绩方面,可以说是属于好学生之流的,但精神构成要素似乎以叛逆性的成份较多,有喜欢被人当做问题学生的倾向。行动力和组织力可从他身为“有害书籍爱好会”的负责人,暗中活跃的情形,充分加以证明。被他人命令的时候,只会照所说的一板一眼去做的他,碰到自己感兴趣的事的话,就会热心的把精神完全集中在这方面。进行模拟战时,对于败北的部队的重新编成继续抵抗的这一类,不管怎么说,应该是属于阴性的战斗指挥方面,没有任何人能比得上他。当这个青年指挥的时候,败军的动作,会非常不可思议地变得非常精彩,说不定比起照正规队型的舰队战,还不如用游击式的战斗指挥,还比较能发挥他的才能。
卡介伦、杨和亚典波罗这些人,仔细想想,会觉得他们是很奇怪的三人组。已经在军方行政社会成功的卡介伦、看起来像是偶然挖到地下水脉的杨、将来非常被看好的亚典波罗这三个人,三个人是当初都不是希望当军人的人:杨是想当个历史学家,卡介伦是对行政组织经营感兴趣,亚典波罗是希望当记者。
军官学校或军队,经常是各方面人材的供应源。因为免缴学费,又能学习到体系式的组织营运理论,以及统帅集团的实践这些实际经验,只不过,由于失败的例子的数量几乎和成功的例子相同,所以也不能只提成功的例子就好了。和“学习历史上的伟人”这种笑掉人大牙的话一样,在现实上根本行不通。
现实上,超出理论之外,叫“偶然”的,这种莫名其妙的成功要素也是存在的。像杨,说他是“会走路的偶然中奖”,也是没什么话可以加以反驳。
杨的视线,停在一个男人身上,或许比较适当的说法时,有一个男人,非常神气地,切入杨的视野。年龄大概是30出头左右,把丧服穿得无懈可击的高个子的青年绅士,端正的外表,再加下充满自信的洗炼动作,更令人对他加以注目。不知道是有意或是无意,就连手指尖,也使人觉得像是老练的舞台演员似的动作。对于这一点感觉如何,就得视观者个人的观点了。以杨来说,似乎不是很欣赏这种类型,不过不管怎么样,还是向卡介伦询问:
“那个男人是谁?喏,就是那个像舞台演员似的男人。”
顺着杨的视线望过去,似乎是将记忆装置的画面重新播放出来。
“是不是优布·特留尼西特?他是年轻一代的议员中最受拥戴的人,记得好像就在前些时候才刚当选国防委员的样子。”
卡介伦的声音中,不包含有任何好意的微粒。在他所说的任何一字一句之中,没有半点不公正的心意,但是声音却泄露了他的想法。
“大家都说只要再过两、三年,他一定能获得最高评议会中阁僚的席位。以目前最受欢迎这一点来说,和你倒很有得比呢。”
“我是不怎么受欢迎也无所谓就是了。”
杨低声的喃喃自语着,突然灵机一动,向亚典波罗透露部分的机密。有关这个阿修比的谋杀论,想听听这位学弟的意见。回答非常的简单明了。
“简直像傻瓜似的。”
“的确是很傻。”
“因为如果像这样把阿修比提督除掉之后,还有谁能从帝国军的手中保卫同盟呢?谋杀阿修比提督,简直就像是自已搬石头来砸自己的脚嘛。”
学弟的发言原则上是正确的,但是在历史上,却有数不清的例子存在。当权者为了保身及猜忌,而动手铲除有能将帅的例子,在大多数的情况下,都直接导致国家的灭亡,但也有些反过来,有能的将帅实际篡夺了国家的例子也有。也就是说,国家或权力体制不可能永远存在,封闭了A的灭亡之路,也只不过是开启了B这道灭亡之门而已。
“说得没错。就像是人一定会死一样,国家也一定会灭亡,其中的判别在于长短不同而已。”
忽然,又想起罗察士提督。他比好友们的任何一人都要活得久,但他是幸福的吗?
“和阿修比同时代的人,没有任何义务,一定非得是所有的人都崇拜他、敬爱他、理解他不可吗?”
已成为故人的亚尔夫烈特·罗察士曾经说过这句话。如果把布鲁斯·阿修比这个专有名词换成杨威利的话……这也许是现实给予人的小小教训也说不定。即使不能为万人所理解,也没有必要为此悲叹。并不是强硬主张孤独才是自己的本性,只不过觉得只要有少数知已也就够了而已。
“那么,还不知写这种投书的家伙的真面目吗?杨学长?”
“现在还不清楚。”
也许永远也查不出来,这句话只是没说出口。亚典波罗注视着杨的脸,似乎想说些什么似的表情,但还是模仿学长,保持沉默。
“真实经常有复数的存在是吧。”
卡介伦好像觉得有些冷了,两手交互磨擦。
“实际参加战争的人的真实,每一个人都是不一样的。”
这话说得也是没错,杨也同意这种论点。就算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场合,用右眼看的时候和用左眼看的时候,会不会把同一个物体看成不同的东西呢?更别提还有会转到侧面去看的人,也有会从后方去看的人。每个人,映在视网膜上的形象大概也是各不相同的吧。
杨轻轻甩了甩头,出现了想得太多而头痛这种症状。这种毛病不太好啊——杨心想着,只想着如何去超越耐力的界限,把现实处理的范围远远的抛在一边,这样会陷入思考的迷宫之中。这件事的本身,虽然叫人头痛却是相当有趣,但也许不是应该脚踏实地一点比较好也说不定。
葬礼终于结束了。
【Ⅲ】
布鲁斯·阿修比死后,“七三零年党”开始无力化。最少,已不再是个统一团结的派阀,成为政治家们的恶梦了。“进行曲”贾斯帕也好,“男爵”渥利克也好,方秋林也好,每一个都是有能力、优秀的指挥官,但他们都无法胜任派阀的核心。第二次迪亚马特会战后,他们分裂、分裂,终于不再有齐聚一堂的机会。各自荣达显耀,退役之后进入实业界或教育界,成为功成名就的伟人们。但是,就如同蜜莉亚姆·罗察士说过的,“七三零党”的成员,每一个晚年都是相当不幸。这一点,如果站在和蜜莉亚姆不同的观点来看的话,也许,布鲁斯·阿修比才是他们幸运的最主要的因素也说不定。
“男爵”沃里斯·渥利克在那之后,继续担任第一线指挥官和帝国军战斗。宇宙七四九年晋升为上将,七五一年任宇宙舰队司令长官之职。其后两年间没发生什么大的会战,七五三年平安退役。当时年仅四十三岁。经过一年的休养,出任某间有传统的私立大学校长一职。没犯什么大过错而渡过一期三年的任期,回到出生地的行星帕拉斯当选地方官,渡过一斯四年的任期后,转入中央政界。七六零年获得最高评议会中国防委员长的宝座。同时,由于过去历历的战功,获得元帅的称号。看起来似乎是一帆风顺的人生,在社交界中也是著名的名士的他,身边连续发生丑闻事件。但没有任何一件是他本身的犯罪。国防委员会会事务局的贪污事件被揭发,由于有人为此而自杀,在这件事平息之后,不得不为此事引咎辞职。接着是交往五年的情妇因毒品中毒死亡,再加上接二连三发生的小事件,使“男爵”的声名一败涂地。他从政界及社交界抽身引退,带着仅有的些许资产,迁居到行星海尼森的小都市去。七六六年因心脏病突发去世,这时才五十六岁。
“进行曲”弗雷迪利克·贾斯帕,在所有僚友之中,是在军队中待得最久的人。宇宙历七四九年晋升上将,站在面对帝国的最前线渡过宁静的岁月。七五三年,继“男爵”沃里斯·渥利克之后,接任宇宙舰队司令长官的职务,和帝国军之间有胜有败,直到七七零年去职为止共十七年,创下宇宙舰队司令长官一职的最长在任记录。在这段期间,七六四年获颁元帅称号。七七零年到七七一年担任统合作战本部长,在这期间非无任何是好是坏的特殊作为。看来不论在任何场合,都是个实战派的人物。七七一年退役后,携同妻子出发旅行,在归途中,宇宙船发生意外,夫妻同时死亡。当时夫为六十一岁,妻五十六岁。
比贾斯帕晚两年,方秋林也去世了。
冷静沉着的方秋林在七五零年晋升为上将。也并没有表现得特别高兴。就和以生死为赌注面对战斗时一样,那种淡然的态度。在宇宙舰队总参谋长、司令长官绕来绕去最后升到统合作战本部长,是在七五五年。直到七六一年为止,一直担任着这个职位,和升任宇宙舰队司令长官的弗雷迪利克·贾斯帕搭档了有六年之久。两者以身为公职的身份来说,关系处得并不坏,但完全没有私人性质的友谊来往,就连彼此的自宅都没有去拜访过。七六一年,获颁元帅称号之后退役。就任统合作战本部长时,以超群的实务处理能力和欠缺人情味的一板一眼人事,建立的业绩也是够格称之为名本部长的。
家庭这方面则相当不幸。和妻子离婚,儿子又早死,只有自己孤零零一个人。退役之后,得到许多荣誉职位,但如果认真的投入工作的话,又会被年轻人所嫌恶,因此只有每天一个人,坐在公署的板凳上喂鸽子。六十三岁时患肺检塞症,在第二次发作后去世。
方秋林在临死的病床上也是冷淡又沉着。当医生问他“痛不痛?”的时候,他眉毛也不动一下的回答:“当然是会痛的啊!”再过两分钟后,宣布:“意识渐渐混浊了。再说下去的话,也不会说出什么好话,我不想说话了。”在这之后,不论任何人和他说什么他都不回答,四十分钟之后去世。“七三零年党” 的成员,在他死的时候到场的,只有亚尔夫烈特·罗察士一个人而已。方秋林这一死,罗察士等于失去了以往所有的战友,在之后的十五年中,以身为“七三零年党”的最后一人,静静的孤守着这最后的一城。
方秋林留下遗言,什么葬礼、埋葬都通通可以不必了。葬礼还比较没话说,但不能不加以埋葬,于是由罗察士安排,秘密的埋葬在柯林顿墓地。简单朴素的墓碑,除了刻是他的姓名和生殁日期之外,只有一句“没有背叛过信赖的一生”而已。
约翰·多林克·柯布在七五零年升为上将,就任宇宙舰队副司令长官,翌年七五一年,于“帕兰迪亚会战”战死。享年四十一岁。在这一战,柯布的作战指挥失去了以往任何一战的精彩,单方面的被敌军翻弄于股掌之间,吃了完完全全的败仗。战死者人数超过三十万的大败。
这时候“进行曲”贾斯帕,率领求援舰队赶往帕兰迪亚星域,但迟了四小时。当他赶到战场时,获得完全胜利的帝国军已经踏上归途。贾斯帕自后方追击,多少为战友报了一点仇。不,也许他本人是这么想的,但却传出一个冷酷的谣言。就是说贾斯帕如果想赶的话,援军应该能赶得上才好,但因为他想一个人独占功绩,所以就对柯布见死不救。为了丈夫的死亡发狂的柯布夫人,相信了这个谣言而对贾斯帕加以指责。虽然事后夫人向贾斯帕谢罪了,但这种太过于伤人的谣言,对死者和生者双方伤害都很大。柯布死后,受封元帅称号时,贾斯帕亲自前往向遗族报告这个消息,但夫人却避不见面。以后,直到贾斯帕死了,柯布的遗族都没有再和他见过一面。
【Ⅳ】
参加了“第二次迪亚马特会战”的司令官们的意见,虽然只是表面上的,但也算是弄清楚了。再来杨认为,应该听听中坚军官和下级士兵们的意见,因此选出了几个人选。曾经读过他写的杂记的,这个叫亚历山大·比克古的人,是最先想到的人选。照计算的话,这个人现在应该有六十二岁,说不定已经退役了。经过调查之后才发现,比古克氏目前已经晋升准将了。
宇宙实在太辽阔了,如果杨威利认真调查的话,光是坐在行星海尼森查资料,所知到底非常有限,这样的话该如何是好呢?杨威利非常稀奇的突然冒出来勉强这项美德。把大略列出的会战参加者名单,重新再详细制作一次,列出军官二十名,下级士官二十名,士兵三十五名的正确名单。并调查查出他们目前的住址,制作前往拜访他们的详细日程表出来。为了申请出差旅费,在十月十二日向亚列克斯·卡介伦中校提出。
“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弄出来,真该对你另眼相看了。”
“总之,保发我想去做的话嘛……”
杨一副自信过剩的口吻。正在检阅文件的卡介伦,看到出差费的预估额时,表现出稍微有点为难的表情,但嘴里什么都没说。光是杨会申请出差费就已经令他大感意外了。
再怎么说,到底是年幼时期开始就和父亲杨泰隆在宇宙间施行的杨威利,对恒星系到恒星系,行星到行星间旅行全没有心理上的抵抗。出差也好,是长期派驻的也好,对他来说都不成问题。
在提出计划书的三天之后。
“读完了同盟军英雄列传了吗?杨少校大人。”
卡介伦这么说的时候,杨坐在书桌后正陷入半睡眠状态。在向卡介伦提出调查计划书的时点,杨已经花费了他十个月份的勤勉的关系,所以在出差令正式批下来之前,反正也没什么事好做了,就开始新闻记者些还没看过的资料。不过说是这么说,但有兴趣的资料早就都看过了,剩下来的资料,大多是些数字表列这些枯燥无味的东西,或是与其说是史传,还不如说是缺乏客观性的信仰书之类的。因此,杨就用这些书堆在书桌上,舒舒服的在防壁后面小眠。
“睁开眼睛清醒一下,你的新任地决定了。”
卡介伦说这些话时,不管声音也好表情也好,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严肃的味道。但是,和睡眠之神有着友好关系的杨,对这点就装做没看到似的,只是形 式上的点点头,老实的继续听卡介伦接下来要讲什么。
“你被派往行星耶柯尼亚的俘虏收容所。这件事似乎是忙了点,反正在这个月月底之前从海尼森出发就行了。”
眨眨眼睛,杨注视着学长的脸。要把耶柯尼亚这个专有名词从记忆的抽屉中找出来,必须花上将近5秒钟的时间。找出来之后,也没有什么欣喜若狂的感觉。记得好像是个不景气星区的不景气行星,除了俘虏收容所之外似乎就没有其他产业了。
被冠上俘虏收容所的这种地方,不论是在小说里,或立体电视中,都是种非逃出去不可的地方。饱受恶毒的收容所长的残忍的守卫折磨的主角,运用智略和勇气以毅力终于逃了出去。收容所的职员,全是可恨的坏蛋角色。而现在“艾尔·法西尔的英雄”杨威利,居然就是要去赴任这种坏蛋角色。
“哦,俘虏收容所啊……”
杨似乎很佩服似的,如此自言自语着,毫无意识的调整了一下扁帽的角度。
“不是当所长吧?我想。”
“第三号人物。所长、副所长,再下来就是参事官了。所长是上校,副所长中校,参事官和警备主任是少校。”
“参事官要干些什么事呢?”
“所长如果犯了过失的话,要分担这个责任。”
“那么就祈祷所长是个非常能干的人吧。”
“是这样就好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你想这次要多我就才会回来呢?”
“是嘛,一年之内大概回不来吧。”
其实也没有任何根据,杨就这么回答。卡介伦摸摸下巴,半安慰半鼓励的看着学弟。
“大概最少要半年吧,这段期间就稍微忍耐一下。这里会想办法早点把你调回来的。”
“就等你的消息了。”
“这是说,如果我自己不被下放的话……”
卡介伦这句话,杨没办法完全当成笑话来听。
“说不定……这个,和调查阿修比提督的那件事……”
“不清楚……”
“这样的话,中校,说不定就是……”
“再怎么推测在这个节骨眼也没什么用处。还是去做些有用的事吧!今天可以不必非要待在办公室里了,干脆回家去收拾行李算了。”
真是十分有用的忠告。
就这样,杨威利就真的是慌慌张张的开始收拾行李,准备离开行星海尼森。才迁入没多久的军官宿舍,也必需委托军方的设施管理课处理。拖着一个行李箱,“艾尔·法西尔的英雄”在十月三十一日自己前往宇宙港,把行李交给托运柜台之后,才一转身,发现有一位看起来非常年轻的女性站在自己眼前。
“太好了,总算来得及。上课时间拖长了,原来以为这下子完蛋了呢。”
“没想到你会来送行,也用不着这么勉强啊。”
“如果没来的话,约翰会生气了。自己的好朋友出发也不来送行,会骂我薄情的。”
洁西卡笑完了,用认真的眼神注视着杨。
“我也……当你是我的好朋友啊,杨。”
对这样的发言,要怎么应对才好,还不够老练的杨无法下判断。只觉得洁西卡的热情太耀眼了,稍微把视线移开,赫然看到伫立在机场大厅中的卡介伦和亚典波罗。原本他们也来送行的。只是看到杨和洁西卡在谈话,有所顾忌而没走近而已。
“如果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就和我联络吧。可能会多花一些时间,但一定会帮你送去的。不可以太客气哦!”
“谢谢,到时候就拜托你了。”
杨率直的这么回答,并先伸出手和洁西卡握手道别。
“那么代我向拉普问候一声。似乎总是和他错过,老是麻烦洁西卡当我们的信差。”
“要保重。下次两个人能一起来看我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点点头,杨对洁西卡轻轻挥挥手告别。杨对卡介伦说的,想办法在半年之内调他回来的事,抱着很大的期待。
对于自己到底会漂往何方,杨是希望能由自己掌握。而眼前的现实,流向未来这件事是不会有错,但是由于自己“连在未来两星期到底会发生什么事也不清楚”的这种当差的身份,也只能为之苦笑而已了。
第五章 收容所行星
【Ⅰ】
行星耶柯尼亚,位于距离同盟首都海尼森480光年的达纳多斯星系中。杨威利少校于宇宙历788年10月15日,奉命调任军部耶柯尼亚俘虏收容所的参事官一职。从行星海尼森出发是在10月31日,到达耶柯尼亚是11月9日。原本说来,其实也不是需要花上9天的行程,但由于位置偏离主要航线,因此管制方面有延后处理的倾向,常常要花上很长的时间在中继地点等待,以及在这条航线上飞行的宇宙船,都被歧视,受到不公平的待遇而已。
走出宇宙港的寒酸建筑之外,杨正在考虑要怎么办才好的时候,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一位年轻大个子的军官站在正面向他敬礼。
“是杨少校吧,我是派特里契夫上尉,特地来迎接参事官的。”
个子又高,肩膀也宽,身体也非常厚实,年龄大概要比杨年长5、6岁左右,看起来非常气派,是个非常健康的青年军官,看着比自己年轻的上司,双眼中也没有半点在意的神情。让军官学校的学弟超过自己,大部分的人都会觉得不太愉快,而这位上尉似乎没有这方面的心理障碍。
“行李由我来吧。”
派特里契夫上尉说着就伸手,把杨拖在后面的沉重行李箱拎了起来,看他那种轻松的动作,简直就像拿着羽毛枕头似的。似乎和派特里契夫的身体一样,臂力也是相当可观的。
让杨坐进助手席后,派特里契夫立刻发动地上车。可称之为老爷车的这辆地上车,内部装潢也好、机件也好,都已经被使用得超过充分的程度。就像是对老兵特别照顾似的,驾驶得出乎意料细心的派特里契夫,在发动后两分钟打破沉默。
“老实说,前途比较被看好的军官,很少会被分配到此地来的,当然我也不例外,因此像杨少校这样有名的人会被调来此地,实在是令人无法想象。”
“我也不是前途多被看好的啊。”
“您太谦虚了。”
“真是谦虚就好了。”
坐在助手席上的杨换了一个姿势。地上车的透明保护罩持续的发出细细的、低沉的,像是有裂缝似的声音,较大的砂粒乘着风打在保护罩上,好像在说“认命了待下来吧”像在恐吓杨似的,精神饱满的欢迎他。杨不知道为什么,心情突然变得很愉快。
“以后我会陪您来参观市区。”
会这么说,是因为派特里契夫的身份是参事官助理,今后杨要是想完成自己份内职务的话,他的帮助是绝对必要的。这位助理的能力的高低还是未知数,但派特里契夫本身的气质,似乎离邪恶相当遥远,对杨来说,至少可以先放下一半的心。
“如果能真正实施大规模的绿化计划的话,居民应该早就可以超过1百万才对。”
但事实上,居住在这个星球上的,只有平民106900人,军人3600人,帝国军的俘虏55400人而已,连首都海尼森的一条街道都填不满的人口,全部集中居住在狭窄的植物繁生地域。虽然说是非常狭窄,但由于人口太少的缘故,过于稀疏的印象仍旧不会改变。有着丰饶的水和植物但人口很少的星球,在有人类进出的宇宙中是不存在的,人类没有水和植物的话是无法生存的。
杨拜托派特里契夫上尉带他到标高较高的地点。地上车走在没有正式铺设、只是在砂地中注入硬化剂的路面上,最后在一个较高的小山丘上停车。色彩单调的平坦土地展开在面前,在这之中,植物的绿色和水的蓝色,似乎强调着些微的生命力。
像这样眺望着,就会了解行星海尼森是个如何深受水与绿之惠的丰饶土地。建国之父亚雷·海尼森下定决心完成的1万光年的长征,的确获得他所求的回报,这是指自然环境方面。
“问题是在于政治方面又该怎么说呢?”
这么想的话,并不是在讽刺,他是真心的尊敬着亚雷·海尼森,当看到他的理想被贬损、被玷污,民主政治堕落成了愚民政治的时候,会觉得不愉快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光明正大在政治上行不通,这的确是事实,但对于用这个当做免罪符来到处挥舞、尽情扩张私权的这种人,杨根本无法提起尊敬他们的心情。
话又说回来,在这里设置的俘虏收容所,占地面积664万平方公里,位于绿地和岩石沙漠的界线上,占地范围有三重的铁丝网围起来,但就算从收容所中逃出动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要到其他的星球上去,非得利用一个月仅有一班的定期客货机不可,再加上根本不会有停泊在星球上的行星间运输船。人数超过5万人的俘虏比较起来也是较为自由,也能自由出入收容所,可以去农场或矿山去打打零工,或者是到行星上唯一的都市,耶柯尼亚大都会——明明是穷乡僻壤还偏偏取这种夸张的名字——去买东西。基本上,夜间是禁止外出的,但能赶得上就寝和起床时的点名就不会有事,甚至更极端的,在这中间,如果离开收容所然后又回来的话,绝对不会受到处罚。原来说来,同盟是自由的民主社会,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因为这个理由,所以对帝国军的俘虏待遇相当宽厚,但由于财政上的问题,不能在这种地方太浪费,不过就算现在,俘虏们所受到待遇也绝不能说是恶劣的。“比同盟军的下级士兵所受的待遇还好”这种话,还被拿来当作不好笑的笑话来说。
从只是名为“宇宙港”的宇宙港到收容所,坐地上车要花1小时的时间,从收容所正门到所长室所在的本部,还要再花上10分钟的车程,从玄关大门徒步走到所长和等待接见,又各花了5分钟。好不容易杨总算见到他的上司所长了。
“我是杨威利少校。”
“你好,我是巴纳比·柯斯提亚上校。”
在自由行星同盟中,校级军官的退休年龄是65五岁,以杨的标准看上去,柯斯提亚上校似乎已经将近退休年龄,但实际上,上校只有59岁而已,对杨来说,是和他父亲同年代的人。柯斯提亚上校有着像是在黑褐色的布料上杂乱放着白色丝线似的短发,和同色调的硬短胡须,是个有着对茶色的眼睛的中年人。给杨的印象有点太一板一眼,不过这当然是以杨的眼光标准,如果让杨来看也觉得“不太像话”的话,这个人身为军人来说,问题可就大了。
杨的视线停在坐在书桌之后的柯斯提亚上校的头部上方。一张放大的照片,装在相框中,装饰在墙壁上,那是“730年党”的其中之一,被冠上“进行曲”这个冠词的贾斯帕提督的肖像照片。察觉到杨的视线,柯斯提亚少校重重的点点头。
“是的,我年轻的时候参加过第2次迪亚马特会战。”
也不是很令人吃惊的事,参加过那次会战生还的人有好几百万,除去在那之后死亡的人,剩下的人还是相当多,只不过以年龄说来,就算是在当时最年轻的人,到现在也应该有60岁了才对,没想到柯斯提亚上校就是这其中之一。
肖像照片中的人,静静的承受着杨的视线。从军服胸前的阶级章,很明显地可以看出这是第2次迪亚马特会战当时的照片。年轻、锐利、精悍、充满斗志及生气的“进行曲”贾斯帕,是当时的中将。和有着不幸晚年的僚友们不同,对贾斯帕来说,也许有比第2次迪亚马特会战更精彩的时期也说不定。
柯斯提亚上校闭起眼睛,回想的涟漪似乎传遍了全身。“我在那个进行贾斯帕的手下作战,才刚从专科学校毕业,16岁,是最年少的士兵。我到现在还记得贾斯帕提督对我说话时的感动。”
杨回想起蜜莉亚姆·罗察士的话。真实和事实间的差距,这当然不是指善与恶之间的差距。基本上来说,认为哪一边比较重要,应该任由各人的自由来判断,问题是在于,A这个人的真实和B那个人的真实相互冲突的时候,其中一方不当地侵害他方的这种场合。比方说,把当权者或仰其鼻息之辈的历史观,强迫灌输给一般市民的话,这就会产生出像银河帝国的那种社会出来。
柯斯提亚上校,从专科学校毕业过了43年,只差一步就会被人称之为“阁下”了。对21岁就误打误撞升到少校的杨来说,想到柯斯提亚的辛劳,不由得为之脸红。真是的!杨对于被卷入一团混乱中,结果反而出人头地的自己,重新认识了一番。不过这个姑且先不去管它,杨趁机提出他的问题。
“布鲁斯·阿修比提督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对杨提出的疑问,柯斯提亚表情认真的斜着头思考着。
“总之就是个像神话一样的人。那个人根本就不是能被批判啦、或者批评的对象。”
也就是说,已经成了一种信仰了。从柯斯提亚上校给人的印象,不知道为什么,杨似乎能够理解。
收容所长柯斯提亚上校,将一名士兵的回想放回过去的领域。对这个年龄和他相差38岁、阶级却只差两级的新任部下,有许多事要训示,即使是著名的“艾尔·法西尔的英雄”,一个从军官学校毕业还不满一年的小毛头,对俘虏收容所的营运,应该是一无所知,没经验的外行人才对。在告诉两、三点注意事项之后,上校的表情稍有改变。
“俘虏们之间有着自治组织的事,你听说过吗?少校。”
“是,曾经听说过。”
这个仅称之为“自治委员会”的组织,很讽刺的,是行星耶柯尼亚的最大的社会团体。同盟军的士兵人数,还不到俘虏们的十五分之一,想以武力压制,在物理上来说是不可能的。在收容所60年的历史中,俘虏们的大规模暴动,只有在52年前,发生过一次而已。
“55400名的俘虏一齐蜂起的话,3600名的士兵根本就是束手无策。”
“杨少校,你有1个人打倒15名俘虏的自信吗?”
“完全没有。”
“那么就要和俘虏们好好妥协。当然没有必要让他们知道你的弱点,但如果不能以武力压制的话,就必须努力赢得自治委员会的合作才行。”
※※※
令杨非常感到意外的是自治委员会的负责人,是位叫坎菲希拉上校的人物。一般说来,所谓俘虏们的组织,军官和非军官之间通常是分开的,而且大多数的情况是由非军官掌握着实权,而现在在行星耶柯尼亚,军官也好,下级军官也好,士兵也好,全部由一个团体统一起来,由上校担任它的负责人。由于耶柯尼亚的收容所中,没有将官级的俘虏,换句话说上校就是最高阶级。到底是在耶柯尼亚的收容所中,帝国军的阶级制度在异邦还能照原样发挥它的效果呢?或者是坎菲希拉上校这个人,具有优异的领导能力和众望所归呢?对于这一点,杨感到非常好奇,但柯斯提亚上校却没有再加以说明。
走出所长室后,虽然不是很充分,但派特里契夫上尉对杨稍做了解释。坎菲希拉上校被留在收容所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他从第2次迪亚马特会战被同盟军俘虏之后,以后就一直待在这个收容所中了。”
“待了43年……?”
整整是杨人生的两倍时间,被俘虏的时候,坎菲希拉上校是28岁,照计算的话现在已经过了70岁了。
“等于是这个收容所的主人一样。收容所所长更换了差不多有10任了,而坎菲希拉老爷爷却是一直待在这里,不用说,就是现在的所长在他面前也是抬不起头的。”
照派特里契夫上尉的说明,坎菲希拉老人在银河帝国中,是男爵家的当家。原本不是出自武将之门,而是属于文官的家系。年轻时的坎菲希拉,也曾在不知道是以第几代皇帝的名字命名的大学中主修行政学,担任过帝国政府内务省的官僚。已经成功地步上可能在30岁前后当上地方行政长官的路子的他,突然放弃了文官的职位进入军队,从干部侯补生到被任命为少校,是在25岁的时候,一年后升为中校,再升为上校参加“第2次迪亚马特会战”,这是他人生的分歧点,可以推测出似乎是有相当复杂的原由。派特里契夫用以下的话,做为他的叙述的结尾。
“即使是帝国的贵族,似乎也不是很轻松呢。”
【Ⅱ】
杨分配到的房间,是由起居室兼书房和寝室以及浴室组成的,起居室兼书房的面积大约20平方公尺左右。寝室的大小是约12平方公尺;起居室兼书房里有写字桌、咖啡桌、躺椅以及几张椅子。寝室里有床、床头几、衣柜,最低限度的家具一应俱全。房间要能表现出个性,必需居住者住上一段时间后才有办法,现在虽然相当煞风景,但也是无可奈何。
“这半年就打搅了。”
杨就这么对房间,或者该说是对房间的先住者像妖精啦或幽灵们打招呼。也说不定会不只住半年而已,这等到时候再重要打招呼也不迟。由于杨没有那种“换了枕头就睡不着”的精神倾向,所以如果要说杨有当军人的素质的话,大概也只有这一点而已,至少,如果在有阁楼或天井的房间就睡不着的话,是无法胜任经常调职的单身军官的。这是单纯的适不适合从事这个职业的问题,比方说患有幽闭恐惧症的人,如果坐进单座式战斗艇的模拟教练机的话,只会引起恐慌状态而已。
杨威利少校,似乎对于环境的适应能力相当优秀。
“如果就这样待在这里,悠闲地熬到退役似乎也不错。”
竞争心、向心意识这种观念严重缺乏的杨,甚至冒出这种念头,就是由于杨还不了解严酷的现实才会这么想。
由于杨已经是少校大人了,所以有侍从兵来照顾他身边的锁碎杂事。希望不是太罗嗦的人就好了,出事在正在这么想的杨的面前、向他敬礼的,是位叫江涛的一等兵。
“一心一意专注在侍从兵的工作上35年,多亏这样才会从来没开枪射击过人,或被人射击过。”
说话的口吻,与其说是军人,还不如说是便宜旅馆的掌柜似的。这位叫江涛的一等兵,是位有亮亮发光的蛋形头、中等身材、刚步入老年的人,和杨不同意味的,是个看起来不像军人的人。一等兵的薪水并不很高,但由于也没什么特别需要花钱的地方,连续30年也会有奖金可领,所以生活应该不会有困难才对。这样薪水和奖金合计大概有多少,杨没有过问。对他人的,而且是部下的经济情况感到兴趣东问西问,并不是种高尚的行为,而且假如万一这个金额比杨的薪水还高的话,那以后彼此之间,就连打招呼都很尴尬。
比起这种事,杨另外有事要拜托这位年长的侍从兵,就是想请他不要把房间收拾的太干净这件事。
“能够的话,希望能更杂乱一点,这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情才能比较落实一点……会不会很奇怪?”
“是很奇怪。”
毫不客气,直接了当的批评。
“不过,像这样的上司,我以前也曾经遇到过,男爵沃里斯·渥利克提督也是这样的人呢。哎啊,给我的印象非常深刻,能够服侍他实在太光荣了。”
似乎不怎么在意的一句话,夹杂着朴实的自傲。杨的内心觉得实在是受够了,连远远离开了首都海尼森,也没有办法逃过730年党的阴影。
“渥利克提督好像是位名将吧。”
杨浇了一盆冷水下来,江涛一等兵对于这位年轻少校的贫乏表现力,似乎觉得他非常可怜似的,但又谦虚的、不把这种情绪表现出来。
“是的,正是如此,而且,称呼那位为名将是再合适不过了。就算以做一个人来说也是非常了不起,连对待像我这样的人也非常亲切。”
叙述稍微中断,一等兵换一口气。
“总之,人到底是不能成为神的,稍微有些不像样的地方,和许多优点相较之下,根本就不值得一顾了。”
“那个人,晚年好像非常不幸是吧?”
杨继续又往下浇了一盆冷水,35年一心专注于侍从兵工作的江涛一等兵,也叹息着承认这个事实。
“即使是像那么伟大的人,也不可能完全感化在他四周的人的。也许我不该说这种失礼的话,但在渥利克提督的周围,有时还真有不少很不入流的人呢。”
也许是“男爵”没有看人的眼光吧!杨在心里,有点故意坏心眼地这么想。原来说来,即使的确是如此,杨自己也不认为自己很会看人,所以也没有资格自以为了不起的数落别人。
“要我为您泡杯咖啡来吗?少校。”
“谢谢你,不过不要咖啡,红茶比较好。”
“知道了。”
等江涛一等兵出去之后,杨坐进椅子,没礼貌地把两脚跷在桌上思考着。
仅仅是参加了一个会战的人们的人数,就有相同数量的、以他们为主角的戏剧存在,参加第2次迪亚马特会战的730党的成员就是如此。当风烛残年之身在寒风中苟延残喘时,“干脆在那时就战死的话……”一定会有这么想吧。
最近,听说要对前些时候去世的亚尔夫烈特·罗察士,赠予元帅的称号。使罗察士成为元帅的话,“730年党”的全部成员,就全部是元帅了,军官学校的一个学年诞生了6名元帅,这在自由行星同盟军的历史上,可说是空前,并且,也大概是绝后了。连1个元帅也没能产生的学年的数目可是多得多了,举例来说,729年毕业的和731年毕业的就是这样,他们和夹在他们之间的学年获得的声价比起来,给人的印象淡薄多了,实在令人同情。
从人类开始在宇宙空间进出的时期开始,最初的时期,经常发生队员之间的感情对立演变成互殴,最后甚至发展成杀人案件的情形层出不穷。而这种事急遽减少,或者该说是几乎完全消失,是在配置少数女性队员的这种体制确立之后,这件事告诉了我们,女性对男性的情绪和组织圆滑运作,具有多大的影响力。
在行星耶柯尼亚也有女性,收容所内或外都有。从地上车中,派特里契夫不经意的向杨问道:“听到少校要到行星耶柯尼亚来,有没有为此哭泣,叫你不要走的女性呢?”
“没有!”
这么干脆否定了,连杨的内心也为之咋舌。21岁,未婚,再加上又被称为“艾尔·法西尔的英雄”,但没有情人仍然是不可改变的事实。杨也是个身心健全的男性,当然也会认为如果有情人多好,但在比较之下,觉得看书比较好,所以才会像现在,身边冷清清的。
“耶柯尼亚也有美人呢,像杨少校这样年轻,有地位又有名的人,女性士兵们是不会放过的。”
“是吗,那在海尼森时条件也该不坏才对,但不知怎地就是不受欢迎。”
一面谈话中突然发现,派特里契夫比杨年长5岁,而杨对他的讲话口气,像对下辈的口吻,这当然是由于阶级较高的缘故。
似乎已经对军队这种组织的形态能够顺应了,对长官敬礼,接受比自己阶级低的人敬礼,不调和感渐渐变得像薄纸似的,就连这个不调和感本身都习惯了。总之,不必一一的用“我比贵官年少,但却接受贵官的敬礼实在是非常奇怪,但军队就是一种的阶级社会,也是没办法的,彼此也只能顺守组织的理论和形式了。”像这样的话解释半天,倒是不错。
在被任命为少尉的时候的确很轻松,最年轻并且也是最下级的,不过在碰上比自己年长的士兵时,还是会有点不自在。被任命为少尉之后,过了16个月的现在,杨已经是校级军官了,在这个星球上阶级比他高的,只有收容所长和副所长而已。
也不是自己希望得到这种地位,但杨威利少校,在这个寒酸的星球上,是最年轻的VIP,在军官餐厅里,也为他准备了较好的席位。所谓较好的席位是指较靠近收容所长柯斯提亚上校的席位,不过老实说,对杨来说这实在闷死人了。如果不喜欢在军官餐厅进餐的话,大可到耶柯尼亚都会去,但由于对这里的生活还不习惯,再加上考虑到从收容所到街上的距离,就完全失去上街的兴趣。杨也不是什么美食家,因此并不是对军官餐厅的口味有什么不满,只不过,坐在离收容所长只有3公尺的桌子上,实在没心情一面看书一面啜饮红茶。先不论看在别人眼里会怎么想,杨自己本身首先就没有这么粗壮的神经。
不知道为什么非常疲劳地走出军官餐厅的杨,听到走廊角落中有年轻的男女小声交谈的声音。男性士兵和女性士兵,一脸凝重的表情在商量着什么,听到杨的脚步声后又移动到更深处,因此杨并没有直接亲眼看到他们。他并不打算插手干涉他人的恋爱问题,所以杨就仍然照样走回自己的房间去,像是被扼住似的男人的声音传入耳中。
“哼,告诉他也没用!军官学校出身的优秀分子,怎么能了解我们基层的士兵们的辛劳和心情!”
非常典型的发言,只不过批判并不需要具有独创性。军队这种组织存在的愚劣,使这种类型的批判,在大多数的情况下,都是正确的,只不过在这个场合,发言者并不知道杨这个人,和优秀分子这个普通名词之间,有道极深的裂口存在,要让他人理解这件事可能太过奢求了。总而言之,命令别人“去死!去死!”的人,要求被命令这一边的人能理解和有同样的感受的话,也未免太过奢求了。
就连在同盟军中,也能见到阶级社会的相克现象,帝国军那就可不必说了。在这个耶柯尼亚俘虏收容所,如果在这位叫坎菲希拉上校的老人手下,能维持住完全的秩序的话,会是相当奇异,并且耐人寻味的事。
但话又说回来,虽然是帝国军的士兵,但也和同盟军的士兵一样,都是人类的子孙。也许是宇宙船的战斗,没有直接看到敌人流出的鲜血,所以才下得了手,如果能看到对方的长像、脸上的表情,再想像这个对方背后存在的人生和家庭,也许会杀不下手也说不定。这样想的话,也许可说是在说从事肉搏战的士兵们的坏话,并且,以个人程序的情绪化反战意识来揣度战争的全貌是非常危险的也说不定。但话又说回来,如果将最单纯朴实的疑问置诸脑后的话,会染上美化战争的国家至上主义的毒素,果然还是去忘记“我和他没怨没仇,为什么非互相残杀不可”这个疑问比较好。
杨的思维,常常呈螺旋状回旋,不会直接到达结论。真是坏习惯,想归这么想,但似乎也没必要要到了现在才改变,杨也只有苦笑。
【Ⅲ】
杨威利见到俘虏伞兵自治委员会负责人坎菲希拉上校,是在晚餐后的事。面对到自己的房间来访问的年轻参事官,71岁的坎菲希拉仍旧坐在椅上。
坎菲希拉上校大人看着杨的脸,似乎在考虑着是否该脱下沉默之铠,最后他终于开口了,缓慢清晰的帝国公用语,从老贵族口中流出。
“我是坎菲希拉,克里斯多弗·冯·坎菲希拉,已经听过了吧。”
姑且算及格吧。虽然好像是位摆架子的老人,但杨却不觉得有什么不高兴。银河帝国的贵族,又是20几岁就当上上校的人物,如果太卑屈的话,反而令人觉得奇怪。
“今后要请您多帮忙了。”
用差劲的帝国公用语,杨照本宣科的打了千篇一律的招呼,坎菲希拉上校,用熟练的同盟公用语回答:“我才是要请你多照顾,听说是艾尔·法西尔的英雄是吧。”
杨突然非常泄气。“艾尔·法西尔的英雄”这个虚名,可能一辈子都会跟着杨了吧?既然是这样的话,有必要找出和这个虚名相处、共存的方法来才行。要淡然的承受这个虚名,杨的修行似乎还嫌不足。
“此地的生活觉得如何?”
不是用差劲的帝国公用语询问,回答仍然是熟练的同盟公用语。
“再怎么说享受的欲望是不会有止境的,所以就是这么回事吧。”
到了这种年龄,欲望也没那么大了,一面这么说,一面笑了起来。等笑声稍止,表情又恢复带着苦涩的敏锐。
“只不过,倒是在知的好奇心方面,有很多事情想知道。自从我住地之后的事……”
住进来,这种表现方法,杨不觉得有什么很奇怪。
“住进来之后,一直希望能弄清楚,调查它的来龙去脉,就是吉克麦斯达提督亡命的真相,也许会拜托你帮忙调查这些资料。”
杨的黑眼睛里发出感兴趣的光芒。
“这位叫吉克麦斯达提督的人,是上校的知已吗?”
“如果还活着的话已经106岁了。他的亡命是在60年前啊,和我有一世代的差距了。”
“那么是曾经见过吉克麦斯达提督喽。”
“没有直接见过。”
这么回答的老贵族的表情,刺激了杨的想象力。虽然同是远离祖国、置身异邦之人,但亡命者和俘虏的心情当然不会相同,只不过,坎菲希拉的表情,似乎有什么超乎这个问题的某种理由。
“还有一件我感兴趣的,就是米夏尔先提督的暗杀事件,这件事是在我住进这里后发生的事件。米夏尔先提督是我直接的知已,我希望弄清楚为什么他会被杀。”
帝国历442年,换句话说,就是宇宙历751年,距离现在37年以前,第2次迪亚马特会战的6年后。银河帝国政府军务省的高官——米夏尔先提督的这个人物被暗杀了,凶手最后还是没抓到,事件陷入了迷宫的最深处。不过,在银河帝国,和皇族、贵族、军方高官有关的犯罪案件,发表真相的案例并不少,为了维持社会秩序,进行有关的犯罪调查,公开发表犯人的身份以及动机,但是这个发表的真相是否正确,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如果告诉你“这就是真相了”的话,是没有办法再继续追查下去了。
“吉克麦斯达提督的亡命和米夏尔先提督的暗杀。我已经年过70了,我希望能知道这两件事件的真相之后再进棺材。有时我也想试着去调查或推理,但还是不够完全。”
“在上校进了这里之后的事,其他还有什么感兴趣的吗?”
“除了米夏尔先提督的事之外,其他帝国内发生的什么事,都与我无关。我在此地停留的时间,早就超过了我身为帝国贵族所渡过的岁月了,只是,由于和我没有直接的利害关系,反而会觉得被惹起好奇心。”
“似乎是很有意思的事呢。”
杨陷入思考中,在这种不适合陷入思考的场所和场合的地方。
“能否把情形详细的告诉我呢?我会帮忙的,我也觉得能知道真相的话该有多好。”
“真的想知道吗?”
坎菲希拉上校的视线,审视着杨的表情。他的鉴识眼光,似乎在新任的小毛头参事官的内部,找出了什么似的。
“嗯,这样的话……”
“能不能再告诉我详细一点呢?上校。”
杨表现出一脸期待的表情时,坎菲希拉上校却是一副不知道该说是顽固或是坏心眼的表情。重新调整一下坐姿,跷起二郎腿,两手的手指在腹部前交叉。
“要询问他人之前,自己应该先去做一番调查,反正在这里,你应该是相当空闲的才对。我所说的是真是假,如果想知道的话,就应该去调查看看。”
“那么,我就试试看。”
杨老老实实的答应了。这时门外有人敲门,这是告诉他会面时间结束了。敬了一个礼后,杨走出了上校的房间。
似乎自己对老人特别心软,这么一想,杨不由得苦笑起来。对于已故世的亚尔烈夫特·罗察士提督也是,完全没去逼他。原来说来,打一开始就没想过逼他说出来,能自己讲出来的话就再好不过了,就像他告诉蜜莉亚姆·罗察士一样的,杨并不想去把犯人找出来。老实说,先不管出发点是什么,这个只不过是知的方面的好奇心而已,但是,在罗察士提督死后没多久,就把杨送到边境的收容所行星去,这一点给了杨想象的余地。原本根本就是在五里雾中,什么东西也看不见,但随着调查的进展,慢慢地出现了事情的轮廓,这一点是杨最喜欢的。
※※※
听说收容所有一区是军官用的图书室,杨马上加以利用。在无人的房间里占领了好大一张桌子后,派特里契夫出现询问:“少校,调查什么东西吗?”
“嗯,一点点。”
根本不算回答嘛,自己也觉得如此,所以又有点故意的加上一句。
“参事官这种职位,就只是头衔好听,根本也没什么事好做的嘛,实在是闲得无聊呢。”
这种台词,是卡介伦或亚典波罗的话,就不会上他的当,但刚刚认识没多久的派特里契夫似乎能感受到某种程度的感动。大大地点点头,由衷地说:“哎啊,像少校大人这样的英才,被派到这种地方来当闲差一定是不得已的,我想在不久之后,一定会分派适合少校担任的重大任务给您,所以还是请稍微忍耐一下吧。”
谁是英才啦?杨虽然这么想但没说出口。就算他自己认为只是碰巧而已,但对协助他的部下们来说,可不是一句碰巧就可以打发过去的。
忽然,杨想告诉派特里契夫关于阿修比提督是被谋杀的说法,一方面是觉得派特里契夫是值得信赖的人,一方面就算是杨的观察眼光看走眼了,这也可以当做玩笑话搪塞过去。这种程度的心计,就算是杨也会有的。
对于杨的话,派特里契夫热诚的倾听着,并且连连点头,只不过,对于当时的政治家们,计划谋杀阿修比的这种假说完全不同意。
“这也许有点失礼,但是这种事是不可能的啊!谋杀布鲁斯·阿修比提督,等于自己拿绳子勒自己的脖子一样啊。”
派特里契夫的意见和亚典波罗相同,也的确是这样没错,杨也同意这一点。亚典波罗和派特里契夫的见解是一般常理没错,但对当时的当权者来说,也许有其他的顾虑或非得这么做的理由也说不定。还有一点,挑起杨的兴趣和疑惑的,就是从坎菲希拉那里听来的,在帝国内发生的奇怪事件,杨也把这件事告诉了上尉。
结果,派特里契夫却是一副不知道说是同情还是奇怪的表情,看着这位年轻的上司。稍微犹豫了一下,大手玩弄着扁帽对杨忠告:“少校,最好打一开头就别想这个的比较好,那个坎菲希拉老爷爷,每次在新任的所长啦参事官到任的时候,老是拿同样的事出来吹嘘。”
“也就是说,这是彻头彻尾的谎话喽?”
“也不能这么断言,只是一开始就深信不疑是非常危险的。”
“嗯……”
虽然不是被吓到了,但杨打算对坎菲希拉所说的再加以详细调查。如果帝国军的老上校会大吹牛皮的话,他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派特里契夫以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这位年少的上司。
“即使如此,但为什么会这么在乎这件事呢?事态演变到目前这种情况,您就算把阿修比提督的事扔到一边去,也没有人会对您加以责难的啊。”
“我也同意这个说法,但该怎么说呢……这个,关于这件事如果不能找出合理的结论的话,似乎会觉得习题没做完似的。”
杨有点难以清楚的表达他的思想,但派特里契夫却是一副了解的表情,粗壮的手腕交叉在胸前。
“习题吗……原来如此,是习题啊,这样的话我就了解了,不解决掉好像不能安心是吗。”
似乎很受到感动似的,这反倒给杨一种奇怪的感觉。不管怎么说,时间在杨来说是非常充裕的,要有为的加以利用或无为的白白浪费都看怎么做了。由于杨完全没有“不浪费时间”的思想,所以大概在发呆的时候稍微想一下就好,打着这种如意算盘。短距离赛跑和马拉松,都各自有适合自己项目的跑法和速度嘛。
杨是抱着这种想法,但现实却没有理由一定非得配合杨的步调不可,意想不到的事件抓住了杨的衣领,把他从自己的步调的睡床上拖出来,这是在那天夜里发生的。
第六章 俘虏和人质
【Ⅰ】
在那天的半夜里,把杨威利少校从梦之花园赶出来的,是放在枕头旁的室内对讲机,在他耳朵旁边发出尖锐的呼叫声音的缘故。知道了啦,吵死人了,打扰他人恋情和睡眠的人是会受到报应的,在意识的角落,杨这么回答着。杨的睡眠又长又深,在他拥有的所有物之中,最奢侈的就是这个了。就连王侯也无法与之比拟的睡眠,在清醒之后,身为当差的现实在等着他。
还笼罩在睡魔霞霭中的眼睛看看时钟,才不过3点17分,应该还要再过12000秒后才会再和现实重逢才对,这么一想的时候,他就顺口回答对讲机的呼叫。
“喂,这里是殡仪馆……”
才一出口,就猛然发觉糟糕了,如果呼叫他的人是柯斯提亚上校的话,会更令他留下坏印象,不过幸好对方不是他的上司。
“杨少校,请立刻到中央管制室来,并且最好能带枪前来。”
是参事官助理的派特里契夫上尉。杨把大哈欠压回喉咙的深处,小声地说:“发生逃脱事件了是吗?”
“您猜得真准。”
“……我小时候就常被人说是想象力过剩。”
“不过即使是少校,现在有一个条件是你想象不到的。”
“是所长当了人质了吗?”
这次的答案可说有90分吧?所长上面还要加一个“副”字。副所长杰宁克斯中校自从一年又四个月前到任以来,半夜三更都会在所内巡视,当然不是全部,只是选择俘虏居住的其中一栋而已,不过从来没有一天休息过,所以才会在今夜,巡视东17号楼时,成为俘虏们的俘虏了。
杨威利少校,并不是在柯斯提亚上校之下的第二号人物,上校和少校之间,还有一个中校的阶级,就是这个阶级的人物。耶柯尼亚俘虏收容所的副所长,杰宁克斯中校这个人,年龄36岁,以身为行政官僚方面的才干来说,可说是在所长之上。从一般固定形态的人际关系来说,从一个士兵的地位爬到现在这个位子的所长,和官僚的副所长之间,心理方面也好,行动也好都是互相对立的,然后在这个行星耶柯尼亚的场合,也差不多照这个模式延用在现实上。杰宁克斯中校的深夜巡视,在他本人来说可能是勤勉和义务感发挥的结果,但在柯斯提亚上校看来,却是患有失眠症的中间管理阶层,利用自己的症状来达到讥讽上司的目的而已。身为第三者的派特里契夫上尉则是用“以泥水来清洗心的人际关系”这种方式来表现。
“跑到一个不得了的星球来了呢。”
杨还不至于这么想。这绝对不是他喜欢的方式,不过这地方从第一夜开始,就像是不希望让新加入者感到无聊似的,表演得相当卖力。会像这样抱着一种看他人热闹的心理,完全是由于以杨个人来说,不没有机会也没有时间去招惹俘虏们的怨恨,要恨的话就该去恨所长才对,杨的这种想象可能稍微不负责任了一点。柯斯提亚也许不是个无能的人,而且完全和温厚和蔼的人物搭不上边,有点以规则啦权限啦为后盾,摧毁俘虏们些微的希望的这种倾向。与其说他是意图去造成,还不如说是结果就是会变成这样而已,认真又忠实于职务的人常常会这样。
杨威利少校踏入中央管制室时,是3点28分。应该骂一声“太慢了!”的柯斯提亚上校,由于紧急事态当前,不想为不必要的事耗费精力的样子,只把杨叫到监视银幕之前,简短地为他说明情况。
“参加逃脱剧的人,现在大约有80名左右,但是还有继续增加的可能性存在。”
可能会膨胀到七百倍喔,杨在心里暗自计算着。不太令人愉快的计算吧?柯斯提亚上校的喃喃自语,为杨的计算做了一个总结。
“看来,事情变得非常麻烦了。”
非常确切的说法,杨这么想。白天的时候柯斯提亚上校说完,“1名所员对俘虏15名”的计算,照这个计算来看的话,今晚的逃脱剧,得要5名所员所它镇压下来才行。忽然想起一件事,杨问道:
“地下帝王的坎菲希拉上校大人怎么了?为什么不请他来游说计划逃脱者呢?”
柯斯提亚上校看起来似乎是担任一副题名为“不高兴”的画的模特儿,声音也是,和非常高兴极端的相反。
“坎菲希拉也在那栋建筑物里!同样也被逃脱者们拿来当人质了。”
这可真是有好戏看了呢,杨在心中大表满足。
3点39分,杨参事官和派特里契夫参事官助理走出了管制室,戴着红外线护目镜,直接去察看东17栋的情形。派特里契夫缩了缩他那宽广厚实的肩膀。
“不过,那些家伙逃出收容所之后打算到哪里去啊?”
“也许要勇敢地向1万光年的逆向长征挑战也说不定呢。”
“以为能办得到这种事吗?”
“两百多年以前,亚雷·海尼森这个人办到了啊。”
“如果完成两百年来的壮举的话,我们也能在历史上留名了呢。”
只不过是扮演蹩脚的敌人角色。
停止低声交谈,两上人的背紧贴着墙壁。东17号楼有好几个窗口都看到摇晃的灯火,有人影在动。两个人沉下身形时,听到了枪声。
子弹被墙壁反弹回去,在距离杨的脸颊3英寸的空间通过。
“好像持有枪枝呢,而且还是附有夜视装置的货色。”
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了才说这种推测的话也是有够混的了,但杨还是这样不在乎地说出口。派特里契夫上尉咋咋舌头:
“到底是从哪里弄到的?从武器仓库中偷出来的吗?还是从人质手中夺来的?”
“也有可能是私下横流出去的。”
杨所指的是指一般论,但派特里契夫却是直接援用在此时此地的特殊论上。
“以前就有听过这种谣言,但是……”
正想往下说的时候,从暗中传来物体的响声,低沉、激动的帝国公用语的会话声传来。杨和派特里契夫下手持着雷射枪,谨慎地一步一步前进,红外线护目镜映出殴打的光景,是俘虏之间的打斗。从听到的片断的佳话中得知,其中一人参加逃走的这一边,而另一个则是反对逃走,打算对看守们报告,就是这么一回事。打斗在数秒间演变成单方面的暴力行为,已经失去理智的希望逃脱者,还一直在踢着,踩着倒在地上反对者的身体。这时派特里契夫把雷射枪收入皮套中,上前去:“也够了吧,你们不是同胞吗?”
派特里契夫还没说完,希望逃脱者爆出走调的呼叫声,似乎已经忘记大声叫是非常不妙的事了。比杨的个子大比派特里契夫的个子小的这个男人,抓紧拳头,瞄准派特里契夫一拳打过去。
“别这样,会痛的啊!”
明明自己比较强,还用悠然的语调这么说,派特里契夫抓住对手的手腕,看不出有在用力的样子,但对手像杀猪似的大叫起来。平平静静地不去理会他,派特里契夫轻轻挥一下自己的手腕,帝国军士兵的身体就像老式的时钟的时针一样转了一圈,令杨十分佩服。派特里契夫上尉的话,1个人解决15名逃脱犯是可能办得到的。
“了不起,上尉。”
“唉啊,只是对手太弱了而已。”
在派特里契夫的脚边,希望逃脱者发出抗议的呻吟,参事官助理没有用言词回答,只用粗大的拳头往头上敲而已,希望逃脱者不再发出声音了。
3点58分,杨少校和派特里契夫上尉经由医务室回到中央管制室去,让两名俘虏接受治疗,并取得少许情报,回来向所长报告。
“就是如此,逃脱者们的领导者是叫普雷斯布鲁克中尉的人,他表示如果所长大人愿意代替的话,他答应释放人质。”
“无理取闹!”
非常激怒的口吻。由于省略了主格,因此受责难的受格是杨或是杨所指出的事实,实在无法加以判断,大概是指双方吧?
“要怎么办?”
杨问道。他所寻求的,是所长的判断而非感想。柯斯提亚避开正面回答,命令操作员调出普雷斯布鲁克中尉的资料。柯斯提亚看过从终端机输出的资料,说了一句“是贵族的少爷吗……”。在这种情况下,肯定是不会有“是贵族出身的高贵之人”这种表现法的。对站在一旁的杨,柯斯提亚用心慌意乱的声音:“那些家伙到底想干什么?做的事简直是乱七八糟嘛!”
“下官也是这么认为。”
“……”
由于无法把握对方的真正意图,上校又重新审视杨的脸孔。乍见之下,杨以看似悠然的态度承受收容所所长的视线,就是这种一见之下,让杨给予他人的印象发生莫大的影响。他身为指挥官的名声被扩大,这种“一见悠然”非常有效的提高了他的传说性,但是,在这个场合来说,只能用单纯的“发呆”这句话来形容而已。
“不要呆站在那里,有什么意见就说说看啊!贵官不是声名远播的艾尔·法西尔的英雄吗!”
真是够无理取闹的发言啊,杨在心里这么想,不能说就因为在艾尔·法西尔成功了,在耶柯尼亚也一定会成功啊。要说两者有什么共同点的话,只有名字的首字母都是E而已。这时候发现自己想的事也是相当离题了,于是杨试着用心提出了一个方案。
“这个嘛,如果不设法进行交涉的话,事态是不会有任何进展的,还是询问一下他们有什么希望,等天亮之后再回答……”
语尾被一个突然的巨大响声打断,管制室的窗玻璃被打破,相当高出力的雷射光束从空间扫过,杀人光束在杨的扁帽上大约5英寸的空间切过,将墙壁的一部分切开。
“不要紧吧?杨少校。”
“是,还好吧。”
突然之间想不出什么富机智的回答,所以杨就用这种平凡的回答。柯斯提亚上校抓住麦克风:“警告占据东17栋的帝国军士兵们,贵官到底有什么要求?现在我请坎菲希拉上校到你们那里去,有什么话可以对他说。”
在这里提出坎菲希拉的名字是要耍个小花招,但却有了效果,透过麦克风的声音传了回来:“找坎菲希拉来也没用!”
这就是回答。这样直呼自治委员长的名字,很明白的表示占据者们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
“坎菲希拉已经失去身为帝国军人的矜持,满足于这种屈辱的现状的丧家之犬。光是自己当个丧家之犬也还倒罢了,居然还让他人也受到这种不好的感化,实在是罪不可赦,我们和他没什么话好说!”
派特里契夫上尉似乎对这个演说非常感动。
“不管哪里都会有反主流的人呢。弄成这样,坎菲希拉老爷爷也是脸上无光了。”
相当年轻的声音,这是给杨的印象。普雷斯布鲁克中尉这个人物,大概是从士官学校毕业没多久的青年吧,和杨属于同一辈的。不过这样一来,普雷斯布鲁克的回答,证明了希望逃脱者们,不知道坎菲希拉也在那栋建筑里的这个事实。如果知道的话,根本没有演戏的必要。他们如果知道这个事实的话,大可把坎菲希拉上校拘禁起来,俘虏变成俘虏的人质,这想象起来是相当滑稽,但坎菲希拉的存在,对双方来说,都有着很大的影响力。
接着再讨价还价了两、三句,柯斯提亚上校否决了由自己来代替杰宁克斯中校当人质的条件,于是普雷斯布鲁斯中尉变更他的要求。
“好吧。如果所长不能当人质的话,就由其他干部代替好了。”
这的确是顺理成章的要求,但对“其他干部”却是相当困扰,管制室里的军官们个个面面相觑,困惑和探索着他人心理的表情,整个管制室的气氛就像是守丧一样。最后,柯斯提亚上校用刻意造作的声音,向最年少的军官:“杨少校,不,参事官,这对贵官来说是重大的决断呢。”
“这是什么意思呢?所长。”
“在这时如何做出错误的决断的话,可能会伤害到贵官的前途也说不定,就是这么回事。”
“是……”
也并不是特别期望自己的人生没有任何损伤就是了,因为早看透了对方真正的心意,所以就干脆故意让对方的神经像有毛毛虫在爬似的不好受。
“也就是说,到底要我怎么样呢?”
故意加以反问,这当然是刻意讽刺,柯斯提亚上校脸部的皮肤和肌肉微微扭曲。要直接了当说出“你来代表我去当人质”这句话,大概是怎么样都说不出口,所以,身为警备主任却只会走来走去的波里少校,摸着像黑刷子似的短胡子,自动挺身担任“翻译”的角色。
“杨少校,贵官应该尽到您身为参事官的职责。俘虏们提出这种不像话的条件,但又总不能让所长大人去当人质啊,所以……”
“贵官愿意去担任人质是吗,真是了不起。”
被杨这样隐隐的所话反套回来,波里的脸色都绿了。原本说来,杨自己本身也认为在这种场合,只有自己去代替比较合适,不过,不讽刺几句心里实在很不舒服,最后还是苦笑着耸耸望,承担代替所长的任务,结果,大块头的参事官助理站出来。
“杨少校,我也同行。”
“派特里契夫上尉,这种事你没有必要奉陪啊。”
“不,少校对我而言是很重要的人。”
派特里契夫顽皮的闭起一只眼睛。
“直到前些时候为止,我是这个星球上,三次元西洋棋下得最差的人,现在能升为倒数第二都是托少校的福,不能这样随随便便就分手啊。”
想起就寝前下三次元西洋棋一败涂地的事,杨的心情非常复杂,那是因为对派特里契夫的战法不熟悉才会输的,下次再下一定能赢才对。不过,事情真的会如杨所想的这么容易吗?倒是非常有可能是杨的战法被看透了呢。
【Ⅱ】
“参事官杨少校和参事官助理派特里契夫上尉代替担任人质,所以赶快释放副所长杰宁克斯中校。”
当这个通知宣布了之后,知道内情的同盟军士兵间,开始私下议论纷纷起来。士兵们一面托着雷射来福枪,一面小声的交换意见。
“喂,你觉得怎么样?”
“所长那家伙,大方地把两个眼中钉送出去当人质呢。杨少校是精神上的碍眼,派特里契夫是肉体上的碍眼。”
“杨少校会碍眼吗?”
“哼,你真是一点想象力也没有。所长那家伙,21岁的时候连下级军官都还没捞着啊。而人家都已经是少校大人了,当然会觉得不是滋味啦。”
士兵们的私语,都没有传进杨或派特里契夫的耳里。他们两个人,当然不会带武器,高举双手,走向逃脱者们占据的东17栋楼去,代替武器的,只有两副强化陶瓷制的手铐。
来迎接两人的逃脱者们,首先郑重地用这个手铐把他们的双手铐起来。
“不会杀你们,你们是重要的人质,也不会加以虐待,因为我们是有荣耀的银河帝国军人。”
老套但非常漂亮的发言之后,普雷斯布鲁克中尉用充满猜疑的眼光,一直盯着杨的脸。声音不高,但非常危险的语气:“派特里契夫上尉是大家都认识的,但是,另外一位真的是少校吗?不论年龄也好,阶级也好,很难令人相信都在我之上。”
“请看看我的阶级章,还有身份证明文件。”
不知道是否是对杨的回答感到罗嗦的缘故,普雷斯布鲁克中尉的眼神变得更险恶。
“用不着你提醒。”
丢下这句话之后,指示同伴确认杨的身份证。在得到“的确是少校”的回答后,虽然点点头,但还是自己亲眼确认一下同伴拿来给他过目的身份证。
“喂,真的会成功吗?”
其中一个看起来较为胆小的伙伴,低声询问普雷斯布鲁克,普雷斯布鲁克以讽刺意味十足的口气反问:“你觉得呢?”
“像这样的逃脱,通常是要看曾经成功的例子和机率来决定,但是……”
“现在这个有点不同,光是能成功就能大大出名了。”
“这次能出名?”
“要让它出名啊,以我们的力量!”
普雷斯布鲁克中尉似乎对于对答技巧相当有心得,但不管怎样,对于胆小的人来说,再有技巧也没办法让人的胆量变大起来。这个男人是个和普雷斯布鲁克同年的年轻军官,畏畏缩缩的,提出要脱离逃脱集团的要求。这大概已经不能算是胆小,而是非常大的勇气了吧。
“回故乡之后,又会再度出征,这次说不定会战死。与其这样的话还不如留在这里,既不用担心吃饭的问题,也没有罗嗦的老婆……”
最后的部分引起所有人的爆笑,但是杨总觉得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缺少生气,也许这只是先入为主的印象作崇。这个意见,普雷斯布鲁克当然是不会欢迎的。
“好吧,知道了,胆小鬼反正也没什么用,你就待在这个穷酸的星球,悲惨地捞着剩饭到死为止好了!”
丢下这些侮蔑的话,普雷斯布鲁克中尉命令这名军官离开这个房间。
“接下来把杰宁克斯带来。让这些不法的叛乱军的共和主义者们知道,我们帝国军人是不会违背约定的。”
被带来的杰宁克斯中校,用泛着黄色光芒的眼睛注视着杨和派特里契夫,但一旦和两人的视线相对时,就马上装出没这回事的样子把脸转开,只有自己一个人被释放似乎觉得相当难堪。对他们两人只说了一句“多保重”也是相当奇妙,杨默默的注视离去上司的背影。
杨和派特里契夫被命令靠着墙壁坐下。巨汉的上尉,把视线投向普雷斯布鲁克的背影。
“这是不是该称之为不屈的斗志啊?连我都被这种热情感动,想高唱帝国万岁了呢。”
也许这是在讽刺,但感觉不出什么毒素,这大概是由于派特里契夫上尉的人格吧,不管怎样,这个人的存在带给杨一种奇妙的安心感。
“如果没被感动的话,会有什么感想?”
“是嘛。对我来说,比起不称讼皇帝的圣恩就会受到严酷处罚的社会,还比较喜欢能够公然骂无能的腐败政治家的这种社会。”
“公然吗……”
“指打出来的招牌来说,只是这样就已经很了不起了。有打出来的招牌在的话,以这个为挡箭牌,就可以对那些大人物们大加批评。我对那种从头就把表面招牌不放在眼里的人,怎样都没办法信任他。”
派特里契夫原来想拢拢头发,但戴着手铐不方便,只好作罢。
“不好意思说了些自大的话,但是,总之,这就是我的真正心意,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根本不会当职业军人的。”
“很了不起。”
并不是社会辞令,杨低语着。如果以为派特里契夫是空有腕力的男人的话,就证明了他是缺乏鉴定人物的眼光。派特里契夫富有理性和智慧,并且不是锐利刺人,而且是稳重结实,他正确地把握住了民主社会本质的一面。
大概,国家也需要医生,医生最初的义务就是要正确的找出病因。对社会的病征或国家的缺陷,闭着眼睛不去过问,对权力的腐息,只是捏着鼻子,不去管它的这种人,是不可能担任医生的,这种人,只会顺应腐败的对手而自己也随之腐败而已。
不过,不论是多高明的名医,想让患者永久生存下去是不可能的,因此国家的灭亡是必然的。放着不管它的话,很短就会结束,如果加以改革和自净作用,也许可以将寿命延长,但不会是永远。期望永远是不必要的。“尽可能地长久、健康的”这种是最大限度的政治愿望吧。杨以自己的眼睛观察到目前为止的自由行星同盟的政治及社会,在他心中,得到了一个悲哀的结论。建国之父亚雷·海尼森的理想,经过这数世代的权力者们之手,已经被歪曲、变质了。这个结论,虽然这还不能说是定论,但是市民们本身有先舍弃自主和自立、安于顺从他人的命令或强制的倾向,这就是令杨产生危机感的原因。
就算是正确之道,如果被他人强制或被操纵着走上互路的话,杨是绝对不干的,这是他自己本身喜好的问题,不希望受到他人的强制。这样的话产生了一个相当奇异的矛盾,不过能肯定就是,单方面会高高兴兴走上被他人强迫而走上的道路的这种人,杨没有和他深交的兴趣。
如果是走自己喜欢的路子的话,掉进地洞里也没什么怨言,杨也并不打算抱怨什么。虽然常常有时候想发点牢骚,但人非圣贤,这种程度应该也是可以原谅的。
手腕上铐着银色的手铐,不知为何,看起来似乎相当愉快的派特里契夫上尉,降低他原有的宏亮嗓门,小声的对杨耳语。
“所长会救我们出去吗?”
“总之,会努力试试看吧?”
杨威利是名人,虽然只是虚名,但还是因艾尔·法西尔逃脱而名噪一时的英雄。也许令英雄这个名词的价值降低了,但不管怎么说,如果对杨见死不救的话,柯斯提亚上校的管理能力会被追究,这也关系到了退役的再就业问题。照杨的推测,大概是打算让杨好好地担惊受惶一阵,再把他救出来施恩于他,而且还可以睛杨看着自己解决问题的实力,大概是这种想法吧。
“当上参事官的话,你是建了什么样的武勋呢?”
普雷斯布鲁克中尉,向杨投注与其说是好奇,还不如说是调查的视线和语气。
“这么年轻就升上少校的话,应该树立了和地位相应的武勋才对,不是吗?”
“没错。和你们的国家不一样,我们的国家,不能只靠血统或家世就能出人头地的。”
这么回答的人是派特里契夫。普雷斯布鲁克的双眼,很明显地凸了出来。
“住口!没人问你!”
瞪着杨,普雷斯布鲁克再重复一次同样的问题,杨也照实回答了,没有任何隐瞒的必要。
“在叫艾尔·法西尔的星系,从贵官们的军队攻击之下,将平民救了出来。”
“不是击沉一艘战舰啦,或单独一人将敌方的部队全灭,不是这种的武勋吗?”
“我倒想这么做一次试试看呢。”
言不由衷的台词,不过只是这种程度的反驳应该不要紧才对。普雷斯布鲁克以失望的表情,再一次瞪着杨。他好像是纯朴的英雄军国主义信奉者的样子,似乎希望在杨身上,追求“虽然是敌人也会为之感动”的,这类的武勋。
“很抱歉让你失望了,不过像这样以我们为人质,再来想怎么做呢?普雷斯布鲁克中尉?”
“以你们为人质,要求一艘恒星间航行用的太空船。”
“要坐太空船到哪里去?”
“那还用问?当然是回祖国去。”
“原来如此,没办法用走的呢,非得有太空船不可呢。”
一副深有同感似的,派特里契夫点点头,但普雷斯布鲁克中尉好像觉得受了侮辱似的样子,走到靠着墙壁坐下的派特里契夫上尉面前,向下睨视:
“如果想侮辱帝国军人的话,我可不会原谅你!”
“我无意侮辱你们,你们之中有人会操纵太空船吗?”
“有一个人会。”
“机械士呢?导航员呢?通讯士呢?”
被派特里契夫接二连三地往下问,普雷斯布鲁克答不出来了,看来似乎是个正直的男人。
“我们打算在要求太空船的同时,也要求附加50名左右的船员,还有3个月份的粮食。”
“少校,我们两个人似乎有1艘太空船、船员50名和3个月份的粮食同等量的价值呢。”
“真了不起。只不过贵官和我工作一辈了所赚到的薪水,似乎连一艘太空船都买不起呢。”
“这个以经济上来说,似乎有什么地方计算错误呢。”
“别说了!”
脸一直红到耳根的普雷斯布鲁克中尉,中断俘虏们的对话时,门外响起门铃的声音。普雷斯布鲁克中尉和同志们的表情一时变得非常僵硬。
“是谁在外面?”
“是我。”
这个声音,有着异样的存在感,普雷斯布鲁克甚至不做更进一步的反问就把门打开了。两手插在口袋中,悠然的走进房间的是个身穿灰色俘虏服的男人,坎菲希拉上校。
“你来做什么?坎菲希拉!”
对年轻军官的发问泰然的予以无视,71岁的上校以徐缓的步伐走到房间的中央,望着墙角的两名人质,似乎很愉快的嘴角绽开了微笑。察觉了老人的视线,普雷斯布鲁克的语气从疑问改为纠缠。
“你……你是应该被唾弃的家伙!你所做的事……”
“不是帝国军人该有的行为,不是帝国贵族该有的态度,是吗?”
不仅气势不在普雷斯布鲁克中尉之下,甚至把他要说的冠冕堂皇的台词先说出来,坎菲希拉上校仍然以丝毫不乱的步调走近墙角,在杨的身边坐下。仅仅扬起一只手,阻止似乎想采取什么动作的普雷斯布鲁克中尉。
“只不过是老头子自动来当你的人质而已,用不着这么怒吼,总会有机会交换一下彼此的想法的。”
稍微停顿一下,视线转向杨。
“话又说回来,卿也真是个奇特的人。我在这个收容所,见过大概15名左右的参事官,但卿是最令我感兴趣的,以前那些人全是些无可无不可的人。”
“才刚认识没多久,就已经能这么断言了吗?”
“见过了一面就够了。当然我并不是说已经完全掌握卿的全部人格,只不过是给予值得发生兴趣的人物,这种评价而已。”
“承蒙您的夸奖……”
杨本身也对坎菲希拉上校抱着极大的兴趣,但反而因此不说出口。被叫醒离开寝室时已经吞了咖啡因锭,所以完全不必担心睡魔的诱惑。身处于生命危险的至近距离这件事,已经被刚刚挑起的兴趣和关心完全弃之脑后,杨的身心开始活性化。接下来自己和他人的境遇会有怎样的变化,令人非常兴味十足。
第七章 显微镜规模的叛乱
【Ⅰ】
和艾尔·法西尔脱出相比,现在杨威利所迫切面临的危机,规模少了很多,但是以切身的危险来说,可一点也不输当时,而且连想榨出不存在的智慧的时间都没有,更是可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的处境。
加以十足的美化后,可以说杨威利是个深谋远虑的人,但绝不能说是善于随机应变的人。在这时候,爆音和闪光,以及不断落下的建筑物的破片中,杨所选择的,是最为容易同时效果也最好的一条路——向比他更有能力的别人求救。
“坎菲希拉上校,能否快点带我们离开此地呢?”
“是不是我耳朵听错了?怎么会拿这种事来拜托我呢?”
“在我认为,上校大人不会没有事先准备好退路,就贸然深入险境的。”
“你这是太高估我了吧?年轻人。”
“是上校自己太谦虚了。”
正想再继续往下说的时候,头顶上传来爆音,大群的小碎片和埃尘直往杨身上落下,艾尔·法西尔的英雄就像穿上了灰尘制的装甲似的。
派特里契夫上尉对这个靠不住的上司实在看不下去了,于是也加入交涉。
“上校大人,您也许对已看透人世来日不多的自己,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但杨少校的未来比过去不定期要来得长,而且又是有前途有作为的人才。我觉得如果救了他,即使对上校来说,也绝不会有不好的结果才对。”
相当大块的填充材料的破片掉下来,打中肌肉厚实的背上,派特里契夫动也没动一下。
派特里契夫上尉的说法,很奇妙地坎菲希拉上校似乎很中意,另外一个原因,也是因为的确没时间了。低着头走到墙角,从口袋中挑出自制的高周波发生装置开始操作,过了两秒,地板的一部分,发出非常不满的轧轧声,出现了1个70乘70英寸的正方形出口。
“这是15年前废弃不用的通讯用通路,在地下纵横分布着,就潜入这里避过这一难如何?”
“为什么不利用这个逃脱呢?”
“我是很喜欢树立计划,但不喜欢失败。如果真正实行了的话,心情会一下子沉重起来。”
不过,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也不能再说什么了。让柯斯提亚这种小恶徒获胜在那里洋洋得意,也很叫人不舒服。坎菲希拉一面这么说明,一面让杨和派特里契夫进入通道。派特里契夫的身体,总算是平安的进去了,坎菲希拉又在通道的入口,对茫然失去自我、左右徒然往返的逃脱兵们招呼:“喂,勇敢的诸位逃脱兵,如果不嫌弃的话也一起走如何?当然不勉强各位。”
也不必太费力地劝说,就算中尉不情愿,也没有其他的路好走,就这样,2名同盟军人和5名帝国军人逃入废弃的通讯用通路内部,躲过了无差别攻击的射击。
急急忙忙走在狭窄的生命之路上,普雷斯布鲁克中尉以非常怀疑的语调提出疑问:“这条通路走下去,会从什么地方出来?”
“还是不要知道太多比较好,会减少后面的乐趣。”
坎菲希拉上校轻松地,调侃着年龄足以当他的孙子的中尉。普雷斯布鲁克中尉虽然是一脸不满的表情,但觉得就算在这里吵吵闹闹,也实在太小孩子气,所以就闭上嘴巴,开始往前走。
在黑暗的通路中,一行人没办法走得很快。头顶上的震动和爆炸音逐渐远去,这状况代表炮击战已经逐渐平息的意思,这么一来,接下来就是持着枪的士兵要准备冲入的阶段了。
通路之中,容不下两人并肩而行,因此像派特里契夫这种的身材尺寸,就连站直往前走都很困难。勉强弯着腰往前走的派特里契夫,没多久就觉得,身体对勉强采取这种不舒服姿势,在大表抗议。
“大概是认为不过是在边境,所以随随便便也无所谓吧,真是太可悲了。所长要是能做事更致密一点就好了。”
“要是做事太过于细致的话,我们的机会会越来越少,还是马马虎虎就可以了。”
杨所说的并不是警语而是真心话。
这时候,坎菲希拉上校忽然停下来回过身,向重要的配角之一说道:“中尉,你的那种差劲演出也差不多可以收起来了吧?想一直到死都要守住舞台当然是你的自由,不过日后要是在墓志铭上写着非你所愿的文句,也是无法提出反对,对家名来说,是不是有点顾虑呢?”
谆谆劝说,还不如说是更事不关已的态度,似乎是像这种程度的道理都不明白的家伙,就随你自己要死要活了。把自己的立场先暂时放在一边,杨注视着这普雷斯布鲁克中尉的反应。
状况的转变,加上又被坎菲希拉的心理优势压倒,普雷斯布鲁克中尉一时之间答不出话来。不过在他来说,分析事态时,如果采取不合作的态度的话,是无法将答案找出来的。一言不发、固守沉默之城数秒之后,像反抗期少年似的态度也到此为止了。
“我也没有特别的演什么戏。”
就像认命了似的,这么回答。
“只是所长和我约好了,协助他的话,他一定想办法让我挤上特赦的名单,在半年之内就可以被送回帝国本土,这样而已。”
遗返故乡,这样的约定对俘虏来说,就像是蜂蜜似的诱人,就算仍然抱着疑惑,期望终究还是会将疑惑压倒。抱着近似同情的心情,杨询问柯斯提亚提出的合作内容。普雷斯布鲁克中尉的回答是“揭发坎菲希拉上校隐瞒的种种不正行为”。
“原来如此,我的不正啊……”
坎菲希拉上校好像非常开心的笑了出来。到底是已经修练到了可以拿自己本身的境遇当玩笑开的境界呢?或者是,多少有些自信可以脱离这个困境呢?比率暂且不论,杨认为两方面都有。
“也就是说中尉只是受到柯斯提亚上校的游说,同意他的提案而已是吧。”
派特里契夫上尉这么一问,普雷斯布鲁克中尉的表情半是怒气,半是伤心。被柯斯提亚骗了的事实即使无法否认,在这种场合如果主张自己也是受害者的话,好像又太窝囊了。
“以帝国军人的名誉我可以肯定的说,对于柯斯提亚的这种下流阴谋我一概不知情,我绝对没做出任何有辱家门的事!”
“也就是说,普雷斯布鲁克中尉,你从一开始就被柯斯提亚骗了,对吗?”
派特里契夫上尉将年轻的帝国军军官的主张,客观地整理一下,但普雷斯布鲁克中尉的表情,好像更进一步受到伤害似的,提不出反论,只能静静的保持沉默,这等于已经默认了派特里契夫说的话是正确的。
“用不着觉得丢脸,是所长太过恶毒了而已。”
一面安慰他,一面摆出老大哥姿态的派特里契夫耸耸肩,似乎是发觉了身为同盟军军官,却对敌国的军人说上司的坏话。杨也不打算叱责他,他招呼的对象,是领先走在前面的坎菲希拉老人。
“上校大人,您似乎对种种事实都相当的清楚,如果是这样的话,现在这种状态该如何处理才好,您一定也非常清楚吧?”
耸耸肩,老上校回顾杨。
“我只是引起骚动而已,收拾的工作该由年轻人来负责。总之,我已经告诉卿逃脱之路了,所以期待卿等能有将之活用的,这应该不是什么罪过才对。”
坎菲希拉上校几乎没出声地笑着。对才从军官学校毕业一年左右的杨来说,简直就像是被年老的主考官考验自己的力量似的心情,再想请坎菲希拉上校帮进一步的忙,也许就和请他帮忙作弊是一样的。
“什么时候开始,事情变成这样的呢?”
似乎感觉到了事态的变化,派特里契夫上尉小声的耳语着。听到杨的回答道:“真是的呢!”之后,巨汉的上尉注视着老上校的背影,摸着下巴:“真是难对付的老人,即使都已经成为同盟军的俘虏了,到现在还像处于帝国军的中枢,计划对付同盟军的谋略似的。”
派特里契夫的感想,杨差不多完全同意。坎菲希拉如果当上了元帅或是一级上将,能行使和他地位相符的权限的话,同盟军可能会吃大亏也说不定。杨似乎重新认识了一次,历史上,有着复数可能性的实例,并且,如果坎菲希拉是站在那种立场的话,首先不用说,杨绝对是化为耶柯尼亚的尘土,不会有错的。
【Ⅱ】
在通路中前进的时间,大约只有10分钟左右,当坎菲希拉告诉大家,就快到出口的时候,杨也无法单纯地高兴起来。看情形,柯斯提亚上校是他的敌人了,但如此一来,收容所的执勤的士兵们又是如何呢?收容所内全部都是敌人吗?
“这就要由士兵们自己判断了。他们是对上司盲从呢?或者是能够明白事理?随着这个选择,我们的命运也会随之左右。”
又是不出声的笑了起来。
“民主主义国家的军队,士兵们处于危境中会采取何种行动,我对这一点感到非常有兴趣……”
上校眯着眼睛看着杨。
专制国家的士兵的话,当然是依上司的批示行动,但以自主和自立为宗旨的民主国家的士兵,能够自行对正邪善恶加以判断吗?坎菲希拉暗里所指的就是这件事。就是杨自己,也没有能够断言“一定会如此”的自信,实在是很遗憾的事。
派特里契夫做手势要杨将耳朵贴近墙壁,杨照做了,隔着一道墙壁对侧的房间,有什么人,对着室内对讲机说了些什么,都听得很清楚。
“杨少校在哪里?快找坎菲希拉老人,一定要找到!”
虽然交往的时候并不是相当长,但绝对能肯定那是柯斯提亚上校的声音。杨默然把视线转向坎菲希拉上校,这位老帝国军人像是恶作剧似的眨了眨眼睛。经过两、三年就会轮调的收容所长,只不过是表面上的支配者而已,行星耶柯尼亚真正的王者,应该是这个老人。再加上居然一点也不丧气、似乎对这个不名誉且不自由的境遇还能自得其乐的老人,对杨来说,任何方面都值得去深入研究。
柯斯提亚上校简直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了。门一打开,绝对不可能看错的巨汉的身影,悠然地出现在眼前,没有因为炮击而化为肉片,仍然保持结实肌肉的状态的巨汉向他敬礼。
“哎啊,所长阁下,让您为下官之身担心,真是令我惶恐不已。”
阁下这句话出自派特里契夫之口,不用说,当然是讽刺。柯斯提亚只是上校,还没有升为将官,应该还没有被称为“阁下”的资格。
“派特里契夫上尉……”
没有任何意识,柯斯提亚上校喃喃着部下的名字,神情动摇得非常厉害。没能发现尸体的时候,已令他非常的不安,但绝对没想到能在这种极近距离确认他还健在的样子。倒是派特里契夫上尉这边,完全不介意收容所长的困惑。
“自认应该能得到您的赞赏才对,我这个不肖的休多鲁·派特里契夫将恶虐无道的逃脱未遂犯逮捕,并带来这里了呢。”
被抓住衣襟扯出来的普雷斯布鲁克中尉,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完全没有装作的必要。两重、三重的震惊,柯斯提亚上校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对他来说,再糟糕也没有的活生生评价,有两个出现在他面前。他们都没佩带武器,而柯斯提亚却是有佩枪,再加上现在又没有其他人在场,就在上校的手半无意识的移到枪套时,背后突然被一个硬物抵住。在他背后出现的年轻同盟军的军官,正用枪口抵着他的上司。
“……杨少校!”
柯斯提亚上校并不清楚杨的射击手腕,如果知道正确事实的话,就算枪口抵在脑袋上,也不会一动也不敢动。以杨来说,就是必须将柯斯提亚对杨没有先入为主的固定观念,加以最大限度的利用。要是柯斯提亚快速行动的话,其实杨连一点会命中的自信都没有。
“上校,请不要令我扣下扳机,下官并不希望借着射击上司,来夸耀自己的功绩。”
杨的辩才,在这时候几乎已经达到欺诈的境地了,而且不是雄辩,而是侃侃而谈的语调,就结果来说,反而更加有效。柯斯提亚上校的脸,就像被热水烫熟的螃蟹似的变成赤红色,沉默了大约两秒左右,开始虚张声势的发作了。
“杨少校,你明白你现在所做之事代表什么意义吗!”
“当然明白,不过也许解释会有点不一样。”
“解释?!”
柯斯提亚上校的表情也好,声音也好,都因愤怒而大汗淋漓。把军服上的灰尘拍掉,继续以高压的姿态纠弹着。
“根本就没有什么解释的余地!我可以告诉你唯一的事实。贵官……不,你是用枪口对着你的上司,这叫做叛逆行为,知道吗!”
“是,但以下官的立场来说,这是一种自卫行为。”
“哪里自卫了!”
“和迫击炮比起来,热线枪的规模要小得多,而且也可爱得多了呢。”
“一点也不可爱!”
柯斯提亚大吼回去,似乎是发觉了如果大发上司的威风的话,好像有脱出这个危境的可能性。虽说是什么艾尔·法西尔的英雄,但实际上,本人似乎一点也不精干,只是个呆呆的小毛头而已。
但是,上校的下一句怒吼,在快化为声音之前冻结了,燃烧着凌驾于上校的愤怒的男人,逼近在他的眼前,是光荣的银河帝国的军人,普雷斯布鲁克中尉。因为抓着他的衣襟的,派特里契夫的手放开了的缘故。
“柯斯提亚,你这个肮脏的卑劣小人……”
中尉的帝国公用语,由于怒气和复仇心的缘故而结结巴巴的,以杨这种程度的语言能力,没办法对微妙的部分都能了解,只不过光是靠声音和表情,就有十足的迫力。柯斯提亚狼狈万分、又笨拙地试着加以说服。
“等……等一下,普雷斯布鲁克中尉,先听我解释。”
“没有什么好听的!”
在说这句话的同时,普雷斯布鲁克中尉跳向他所憎恨的对象。杨用了在他来说,算是非常敏捷的闪开,躲过被卷入帝国军人的苛烈报复行为。柯斯提亚下巴吃了一拳,往后倒飞了两步左右的距离,才刚倒在地上,普雷斯布鲁克又飞扑过来,这次是紧紧勒住他的脖子,不只是勒住而且还上下甩动着。马上就要面临生命的危机的柯斯提亚,事到如今也什么都不管了,辛苦地发出哀叫。
“救……救命!快来救我,想眼睁睁看着上司被杀吗?”
用不慌不忙的声音,派特里契夫回答道:“上校被普雷斯布鲁克中尉杀死的话,我会替你报仇的,这么一来就万事如意,还活着的人不会有任何人受到伤害,以后的事就不必担心了。”
被这么明朗的声音威胁,柯斯提亚上校的脸色变得和死人没两样,再加上还被普雷斯布鲁克勒住脖子,拼命地挤出声音。
“我……我承认,我承认罪状,所以快想想办法制止普雷斯布鲁克!”
“您是说要活着接受军法审判是吗?”
“接……接受,让我接受军法审判吧!”
“非常贤明的选择,那么就为军法审判的重要证人,提供安全的保障吧。”
慢吞吞地,派特里契夫上尉将施以正义之制裁的普雷斯布鲁克中尉的两手拉开,以防止无益的杀人。
【Ⅲ】
行星耶柯尼亚在军制上,是属于达纳多警备区所管辖的,行星全域以下的秩序破坏行为,首先必须向警备管区司令部报告,当超过管区司令部的处理能力时,则由军部中央派遣部队前往处理。过去,虽然有不少例外,但目前还是得照规定去做。
“在行星耶柯尼亚的俘虏收容所发生骚乱事件。”
当接到这个报告时,当然,令警备管区司令部大为紧张,再加上,报告者是参事官杨威利少校。在参事官之上的所长和副所长,发生了什么事呢?
管区司令官马休松准将和参事官姆莱中校一起出现在行星间通讯的银幕上。看来不只是耶柯尼亚,而是这整个管区全体都缺少霸气的状态。有着奇妙的疲劳味道、只等着退休的初老男性,挤出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
“我是马休松,杨威利少校是吗?听过你的盛名,记得是艾尔·法西尔的英雄是吧。”
出名的人就是有这点好处。不过话又说回来,“听过某人的盛名”这种表现法,也许夹杂着讽刺和恶毒的意味在内也说不定,可能算因为杨在赴任行星耶柯尼亚时,并没有特地前往达那多斯警备区本部打招呼的缘故。
在杨之后接着打招呼的派特里契夫,自动开始说明事态的经过。
“杨少校实际上是奉统合作战本部的直接命令,来耶柯尼亚收容所执行监察任务的。”
派特里契夫上尉身上稳重笃实的态度,吹这种瞒天大荒的牛皮,杨默然的注视这个认识还不到24小时的部下的侧脸。能吃惊地叫出来的话也就罢了,但由于实在是太过于意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不理上司的困惑,派特里契夫上尉继续将架空和现实混在一起说明下去,也就是说知道杨少校的真正身份的收容所长柯斯提亚上校,唯恐自己的贪污行为被揭发,于是鼓动俘虏们暴动,企图杀害杨少校,就是这么一回事。
派特里契夫的主张,其实根本站不住脚。不仅是收容所,在同盟军内部行使监察的权限和责任的,不是统合作战本部而是国防委员会才对,但是目前查觉到这点的人,似乎只有杨一个人而已,事到如今,也只有顺着派特里契夫的脚本演下去了,所以杨保持沉默一言不发。事情夹杂纠缠到这个地步,只有等一切的事就序之后,日后再慢慢说明了。
马休松准将首先似乎接受了派特里契夫的说明,但是,代理管区司令被派来耶柯尼亚的人物,似乎是个相当严格不马虎的人,姆莱中校。
一板一眼叫人透不过气的表情,一板一眼令人透不过气的表情,这就是姆莱中校给人的印象。如果这个印象正确的话,杨马上就要面对最头痛的典型的人物了。
“所长先不提,副所长怎么了?记得是杰宁克斯中校担任这个职位的。”
“杰宁克斯中校负伤,正在接受治疗。”
对于姆莱中校的疑问,杨的回答并不是在说谎。这一夜,杰宁克斯中校似乎特别受到不幸的眷顾,好不容易被释放后,被炮击的余波所及,虽然不是受伤,但全身上下受了撞伤,进医院接受治疗。
姆莱中校似乎在考虑什么,但并没有拖很久。他对杨下达指示,以身为目前行星耶柯尼亚军方的最高地位者,必须尽到相应的责任才行。
“好吧。不论哪边的人,在下官到达行星耶柯尼亚之前,出了任何意外的话,都将被视为他方杀害的,一定要维持当地的治安和秩序才行。”
“我会全力以赴!”
没有必要再多说些什么了,所以杨的回答非常洁简。再确认一次姆莱中校将在3天后抵达耶柯尼亚后,杨结束通讯,不知道为什么觉得非常疲倦,再在发楞的时候,肩膀被重重的一拍,杨就顺势跌坐在椅子上。不用说,拥有这种怪力的人正是派特里契夫上尉。
“任何事都有所谓的权宜之计,少校大人,要说其实我是秘密监察官什么的,根本就不会有人相信,就因为您是杨少校,这种论法才讲得通。”
“真多谢你这么看得起我。”
“那个……您生气了吗?少校?”
艾尔·法西尔的英雄对这个一脸担心表情的巨汉,苦笑着说:“没有生气,只不过我在想,等到这位姆莱中校到耶柯尼亚来的时候,要怎么解释才能把事情解释得合情合理。”
脱下扁帽抬头仰视,杨像是自言自语似的发出质问。
“姆莱中校这个人,是喜欢开玩笑的人吗?”
得到的回答,令人非常悲观。
“听说他这个人好像最讨厌的就是贪污和开玩笑了。”
“就像把秩序和规则拿来当衣服穿似的人。”
“在电视电话银幕上看到时,就是这么想的吗?”
“是这么想的。”
“第一印象会这么正确,这倒是相当稀罕的例子。”
“因为没办法让自己加入多数例子的那一边去。”
虽然嘴上发着牢骚,但杨希望尽可能地表现出事情较为明朗的一面。做事一板一眼的人,脑筋也是完全照道理来的,所以只要把事情整理的能让他接受的话,大概就不会有不公正的处理。对考虑这些事的年轻上司,派特里契夫投以激励的话语。
“正义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呢,少校,不可能会有那么悲惨的结果吧。总之,你现在就算再怎么担心也没有用啊。”
的确如派特里契夫所说的,杨首先将负伤者送进医院接受治疗,受到炮击不幸死亡的俘虏们的遗体收容在胶囊中。破坏的建筑物,在姆莱中校到达之前,要将现场保存起来,对收容所周边的住民,通知他们不会有什么危险,时间在异常忙碌中匆匆的过去了。
※※※
行星耶柯尼亚的奇妙状态,比当初的预定早1天,在第2天就结束了,达那多斯警备管区司令部的姆莱中校,比通知早了一天,到达行星耶柯尼亚。
“不是说应该明天才会到的吗,姆莱中校?”
“改变预定计划了。虽然是急了一点,但请您见谅。”
什么改变预定计划嘛,根本就是当初就决定好了的,柯斯提亚上校虽然心里是这么想,但可不能说出口。在他看来,目前最重要的就是非得让姆莱中校留下好印象才行。
“不管怎么说,对职务热心是件好事,希望你能对这次的不寻常事件做出公正的处置。贤明如贵官,必定不会为艾尔·法西尔的英雄这种虚名所惑。”
柯斯提亚上校的台词没有获得任何类似的反应,姆莱中校和3名部下借用会议室当临时办公室,开始进行审问。首先,要把闹事俘虏的领导者,普雷斯布鲁克中尉叫来听取事情经过,而柯斯提亚上校对这一点,提出强烈的异议。
“姆莱中校,像这种人根本就没什么好问的,他是凶恶的破坏秩序者,除了以加惩罚之外,再也没有第二句话好说了。”
“虽然您这么说了,但我是希望能尽可能的从较大的范围,收集更多证言的缘故,上校大人。”
姆莱中校以严格的态度这么回答。柯斯提亚上校似乎想提醒对方,是自己的阶级较高,但姆莱中校却是一点也不为所动的样子。
“为了做出更公正的判断,就必须把这些材料收集齐全不可。”
姆莱中校更进一步的堵住柯斯提亚上校的异议,柯斯提亚上校只有保持沉默,因为他不但是事件的当事者,而且是置身于被审问这一边的人。
【Ⅳ】
杨威利的立场目前相当地危险。如果柯斯提亚上校的主张被军方当局接受了的话,杨就会从“艾尔·法西尔的英雄”直落到“耶柯尼亚的叛逆者”去。
但是杨却不会因此而心情沉重。在艾尔·法西尔得到了从来不期望获得的英雄之虚名以来,杨把握现实的感觉,似乎变得有点失调,不论发生了什么,都能以“也有这样的事啊”这样一言带过似的,自己也觉得太不健全了,甚至连听到柯斯提亚上校在接受姆莱中校审问时,回答:“杨少校和一部分的俘虏勾结引起骚乱,派特里契夫为了利已的目的而予以协助”这种说法,也一点也不生气。接着很快就轮到杨和派特里契夫了。
以杨的看法,觉得姆莱似乎欠缺独创性的才能,但却有非常强的处理能力,而且判断力也相当确实。虽然在谈吐之间,有时会令人觉得没有一点感情,但不会让人觉得阴险。这个比自己年长了10岁的人物,杨认为可以对他寄予信赖。
不过话又说回来,姆莱中校的审问态度可一点也不马虎。听完了杨和派特里契夫的叙述之后,一转而开始他的质问,每个问题都确实的针对要点而发,而且根本就不是秘密监察官的事,早早就被揭穿了,在这件事上头,两个人被狠狠地数落了一番,但除此之外的各点,姆莱都非常认真地倾听两人的证词。打一开头杨就没打算说谎,因此就算被严刑拷问,也无法说出事实以外的事来。
一抵达后马上开始审问的姆莱,在这一天的晚餐后,招集所有的关系者到办公室,首先对所长宣布:“柯斯提亚上校,我以侵占公款的嫌疑,将贵官予以收押。”
姆莱中校的口气一点也不特别,而是公事化的语调,只不过听到这句话的人,就像打雷一样在耳中嗡嗡作响。姆莱中校会这么明确的,而且迅速地作出决断,是任何人都没有想到的事。柯斯提亚上校就如同字面意义一样,飞跳起来狂怒的大吼抗议着,但姆莱中校的回答非常冷淡。
“如果以为我在到耶柯尼亚来之前,什么事都没做的话,那可就大错特错了。最低限度,我觉得有些事必须去确认一下,例如在费沙的某银行,开设的匿名户头的事。”
柯斯提亚上校的嘴大大的张开着,就像是弹簧松驰了似的,他的嘴似乎怎么都无法合上了,这种表情,就是柯斯提亚上校的败北宣言。如果不是这样突然受到致命伤,柯斯提亚大概也有各种各样的对抗手段吧。设法把造反的罪名加在杨和派特里契夫头上,坎菲希拉和普雷斯布鲁克中尉以敌人的身份将之葬送,然后自己带着侵占而来的公款,安稳地渡过舒适的退休后生活,大概是打着这种主意,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任何诡计和辩解的余地了。掌握了明明白白的物证,就很容易了解事件的全貌。是的,姆莱中校在抵达耶柯尼亚之前,就已经抓住了事态的大要,到达之后,就专心于搜集旁证,真是手段相当高明的人物。
“太漂亮了。”
柯斯提亚上校被带走之后,杨率直的对姆莱加以赞赏。
“我对任何事,都只能照固定的形式来思考。虽然我可以提供雏型,但更一步的柔软的加以修正的工作,则希望能有别人来代劳。”
姆莱中校用一成不变的死板表情,调整了一下扁帽的角度。这个人,说不定骨子里是在害羞而已,杨不由得在心里,产生一种似好感的情感。杨在基本上,非常轻蔑军队这种东西的存在,但组织先不去管它,光提个人的话,值得尊敬和信赖的人物,还不在少数。
柯斯提亚上校被收押,将接受正式的军法审判,到那时候,杨和派特里契夫也有义务以证人的身份出席。如果得到柯斯提亚上校自白的话,负责收容所会计的负责人,大概会以共犯的罪名加以收押。另一方面,被柯斯提亚鼓励,惹出造反骚动的普雷斯布鲁克中尉,首先就被罚关一星期的禁闭。不论有什么样的理由,他的确曾经一时的,将同盟军的军官加以不法拘束的缘故。派特里契夫关于杨的身份,有不必要的发言,予以谴责处分,只不过,这不会列入正式记录中,而杨却连口头惩戒都没有,像这样,在正式的军法审判在海尼森召开之前的处置,就这么迅速决定好了。
派特里契夫笑着对杨说:“托少校的福,让行星耶柯尼亚做了一次大扫除。”
“我可是什么也没有做啊。”杨苦笑着回答。
“如果要说有谁做了什么的话,那是坎菲希拉老人啊!那个老人对贵官和我自己来说,是个大恩人,生命和名誉,都被他拯救了。”
“觉得好像受了天大的恩情呢。”
和坎菲希拉老人之间的交情,远比杨得来长久的派特里契夫,似乎是能预知其中的危险性。
关于这个坎菲希拉上校,姆莱中校曾经由多方面加以检讨他的行动,结果认为没有任何理由必须加以处罚,因此决定一切都不加追究。此外有些主张认为,身为俘虏但行动似乎太过于自由这一点,但这应该是属于同盟收容所方面管理上的问题,说要追究坎菲希拉的责任的话,似乎相当奇怪。
“我打算在这个穷酸的星球,老老实实的死在这里。也不能说希望像天堂那么的清净,不过太肮脏的话也是很伤脑筋,所以才帮忙稍微扫除一下而已。”
这是当姆莱中校询问,为什么协助拯救杨少校他们的时候,坎菲希拉做了以上的答复。被救的当事人,也表示对上校的感谢之意。
“如果有什么事是我能做到的话,请不用客气告诉我吧。再怎么说,上校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啊。”
“你能做到的事吗……似乎还是不要做太大的期待比较好呢。”
坎菲希拉上校也不是故意在讽刺就是了。稍微考虑了一下,老人说话了。
“能不能想办法把普雷斯布鲁克中尉送回帝国本土呢?那个小毛头和我不同,还很眷恋母乳的味道呢。”
“对我来说,有像那样毛毛爆爆的人在身边的话,想静静的睡个午觉也没办法,还是早点把他送得远远的,才能过幸福的日子。”
听了坎菲希拉这种的确像是这个老人会说的台词,杨打算去和姆莱中校商量一下,但是,姆莱中校这边已经先一步,带来了有关坎菲希拉上校本身的决定。在老人的房间,杨和派特里契夫在场,姆莱少校宣布:“坎菲希拉上校解救了杨少校以及派特里契夫上尉的危机,并且揭发了在行星耶柯尼亚的收容所中所发生的渎职行为,有着极大的贡献。为了表示对上校的感谢之意,决定释放上校,以上就是这次的决定事项。”
“我并不希望返回帝国本土。”
口气非常苦涩,坎菲希拉上校挥了挥手。
“是谁要求你们放我出收容所了?请不要太自以为是了,我并不是希望你们报答才这么做的!”
“您没有义务一定要回国,上校你现在已经是自由之身了。”
“自由吗……”
在说这个词语的时候,坎菲希拉上校的声音里,没有半点赞赏的语韵。平时在说话时常常带着讽刺的味道,但这时候更加重了一层辛辣。
“所谓自由不是应该能随心所欲的去做想做的事吗?明明不希望得到的自由,为什么现在又非得让别人硬塞给你不可呢!”
老上校好像是故意的,干咳了几下。
“我没有任何谋生的技能。把我放到街头会饿死的,待在收容所的话,至少不必担心没得吃。你们这些人,想把身无一技之长的老人,丢进人情淡薄的世间的波涛之中吗?”
“上校的生活,由军方负责照顾,大概可以比照退役上校的待遇,提供一份年金给您。我军的组织,偶而还是相当有人情味的。”
“人情味吗……”
“总之,我明白您还是不太满意,但是否能就这样,算是解决了呢?”
姆莱说到这里就笑了起来,是不习惯微笑的人的笑容,非常地不自然,而且总是有什么地方,感觉得到这个人精神上的骨骼似的东西。
派特里契夫上尉用他那厚实的手掌,遮住厚实的下巴,对杨小声的说道:
“哎啊,真是看到好稀奇的光景。姆莱中校居然会笑,这简直就像是铜像笑了似的,实在叫人想象不到啊!”
“总之,万事都不可以有偏见,这是个很好的教训。”
当然杨的这番话,也是对他自己说的。
第八章 来自过去的线索
【Ⅰ】
被称为“七三零年党”的各成员,并不是在军官学校毕业后马上就形成集团。原本说来,在这一年六月从军官学校毕业官拜少尉的人,总共有一千四百四十九名。从最前线到国防委员会事务局,他们被分散配属到各个单位。根据毕业后一年的统计,已经有一百零三人战死,或因战病死,也有行踪不明的人。再过一年后,又有八十八人永远离开了军队。他们以生命换来的,只有可称之为名誉的这种东西,但这种事在帝国军来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有胜者才能谈论胜败,只有生者才能叙述人生。败者和死者没有嘴巴不会说话。也许这的确是件不公平的事,但如果连胜者或生都三缄其口的话,历史就没有办法流传到后世。就是因为有胜者光芒万丈的记录,才会出现对阴影中隐藏的事感兴趣的人,最后才能从多方面发掘出历史的真相。俗论也好,传说也好,就因为有基准的存在,异说也才能站住脚。
就这样,“七三零年党”的声价一年比一年的升高。他们可说是随着地位的升高,权限的增大,更能使能力开花结果的稀有的男子汉集团。然后,当他们在布鲁斯·阿修比的主导下结成一体时,产生非常惊人的化学反应,使他们的才干就像巨大的超新星似的爆发了。
到头来,不管怎么说,能统率“七三零年党”这个集团的人,除了布鲁斯·阿修比之外就再也没有其它人了。光以这一件事来看,就可以明白阿修比是如何的非凡。
公然的叫出“七三零年党”这个称呼,是在七三八年的“法雅萨多星域会战”的时候,那时同盟军的一级指挥官全部都是“七三零年党”的成员。
这一战中,最为勇敢善战的是“进行曲”贾斯帕。炮击和机动攻击的绝妙组合,对帝国军总是能够制其先机,保持优势的状态。将这个优势,戏剧性的扩大的,则是阿修比本身。这一战从参加的官兵数而言,绝不能算是大规模,但由于同盟军不停的获得完全胜利,并且双方的损害比例,是帝国的五比同盟军的一,如果辉煌的记录。
“布鲁斯·阿修比这个男人,在任何时候都是担任主角站在光辉之中。与其说这是刻意的表演,还不如说是自然而然就是这么表现出来。他生来就是扮演主角的人。”
这是亚尔夫烈特·罗察士的回忆录中引述的句子。只不过,这时在贾斯帕心中,似乎在某处留下不满的情绪。七四四年,举行纪念这场会战的胜利六周年的酒会上,喝醉酒的贾斯帕脱口说出这种话:“布鲁斯这家伙!我们可不是你的阶梯啊!多少学学谦虚这种美德如何?那场会战的时候,我可比你更来得努力啊!”
那时候,由于其它提督们的制止才没把事情闹大。而贾斯帕本人,由于大吼大叫好像也把不满的情绪发散掉了。等酒醒了之后,率直的向阿修比道歉,阿修比这边也苦笑着接受了他的道歉。阿修比虽然是个易怒,并且带点天才常有的利已倾向,但似乎不是个会一直记恨不忘的人。大概自己也很清楚自己的口德不佳。
将虚像破坏掉这种行为,常常并不一定是件有意义的事。“做这种事有人也许会因此感到高兴?”必须常常如此自我反问。再加上,第一,布鲁斯·阿修比的声名是由实绩建立起来的,并且更正确的关于“七三零年党”的事。这种想法,大概可说是这个没能成为历史学家的青年的本能吧。
“七三零年党”的勇名,被镂饰在自由行星同盟所保有的所有的时间以及空间之处。这当然也是由于政治上或者该说是军事上宣传的结果,但零不论自乘多少都还是零,由于要成为传统核心的东西,实际上得确实存在才会有这种结果。光辉耀眼的武勋,还有完美的直辖市。
他们的晚年都不幸福。能平稳渡过岁月,大概只有亚尔夫烈特·罗察士。方秋林虽然非常受尊敬,但始终很孤独;“进行曲”贾斯帕受到对战友见死不救的恶意中伤,精神上似乎始终无法自失意与愤怒中完全再站起来。“男爵”渥利克退役后的人生,在周围的恶意和打击之下伤痕累累,无法东山再起。“第二次迪亚马特会战”后,活下来的男人们,头上的太阳都消失了光辉……
※※※
另一方面,在第二次迪亚马特会战后,得知阿修比战死的帝国军,当然引起了大骚动。
“太好了!那个可憎的布鲁斯·阿修比终于受到正义之锤的制裁了!”
“这是大神奥丁的旨意。世间果然还是有真理存在啊!”
正如字面意义,帝国军陷入狂喜乱舞之中。当得知帝国军战史上,布鲁斯·阿修比这个最大的难敌消失的时候,欢喜之心爆发也是理所当然的。甚至传说有让全体部下畅饮香槟,而自己背上五十万帝国马克负债的提督。第二次迪亚马特会战时或是吃了完全的败仗,但这一点却是很容易就可以忘掉它。
但是在帝国军中也有可称之为名将的豪沙·冯·舒坦艾尔马克,懂得尊敬伟大的敌手。他堂堂正正的具名,致送郑重的来电给同盟军。但当这个事实为人所知的时候,受到部分的僚将们的交相非难。甚至有个提督,当着舒坦艾尔马克的面骂道:“战争到底只不过是互相残杀。悼念敌将之死,这不是伪善吗!”
对于这种发言,舒坦艾尔马克冷静的回答道:“说我是伪善的话,也就是说卿自认是真正的善者了。即是如此的话,就守住自己的善好了。不必为他人表示礼节之事插嘴。”
舒坦艾尔马克到六十岁退役为止,始终维持着巧致的用兵家,以及有风格的武人的名声,但阶级就一直停留在一级上将,职位也只升到军务省次官为止,换句话说就是没能坐到帝国军三长官的职位。当然追悼阿修比之死这件事,并不是他不遇的全部原因,但是,这件事象征着他的孤高,确实阻碍了世俗上的显达的样子。
【Ⅱ】
马丁·奥德·冯·吉克麦斯达生于帝国三七三年,宇宙历六八二年。虽说是贵族,但只不过是男爵家的分支而已,所以要说是特权阶级实在好像有点不伦不类。当然至少也获得了“帝国骑士”的称号,在平民中对这种的称号羡慕不已的人也是大有人在。所以如果能和富裕商人的女儿结婚的话,要过着丰足的生活也不是不可能。但如果对自己的才能感到自负的话,可以考虑进入军队。吉克麦斯达就选择了这条路。在军官学校的成绩属于中上程度。帝国历四一九年,宇宙历七二八年亡命到自由行星同盟的时候,是四十六岁,升到上将的地位。亡命的理由,听说是由于军务省内部的权力斗争败北了的缘故,似乎原本就是位拥有改革派思想的人。不管怎么说,他从伊谢尔伦回廊的最前线,将命运寄托于穿梭机投向敌阵。就算是在众多的亡命事件中,也是非常著名的一件。
克里斯多弗·冯·米夏尔先,生于帝国历三七九年,宇宙历六八八年。也就是说比吉克麦斯达年少六岁,要是还活着的话,正好有一百岁了。他是伯爵家的次男,本人也拥有着男爵的封号,但似乎飞黄腾达的速度并不快。以做为一个前线指挥官而已,不用说似乎是在水准之下,所以好像是以文书官僚的身份,在军务省的本部服役的时间较长。然后,宇宙历七四四年,帝国历四三五年的时候,一位名叫克里斯多弗·冯·坎菲希拉的青年军官,来到他的麾下。对于这个和自己同名的部下,米夏尔先对他相当信赖,非常的器重。但是,于非常短的时间,坎菲希拉成了同盟军的俘虏,和米夏尔先之间的交流也随之中断。
在这个时点,已经是吉克麦斯达提督从帝国亡命到同盟之后的事了。吉克麦斯达提督是以自由意志之投奔亡命者的身份受到礼遇,另一方面坎菲希拉却是以俘虏的身份被送进收容所,所以两者之间没有见面的机会。宇宙历七四七年,吉克麦斯达提督结束他六十五年的一生时,坎菲希拉在收容所的高墙内,整整迟了一天才得知这个消息。
※※※
杨的头脑中忽然闪现一个想法。
说不定吉克麦斯达提督亡命之后,和留在帝国内的米夏尔先提督之间,为同盟建立了一个谍报网的话……当这个假说在心中闪现时,杨觉得自己的心跳加快了许多。在心中反复思考之后,杨以试探的心情,向坎菲希拉上校提出这个想法。一点也不爽快的老人,用一点也不爽快的态度回答:“对这个说法有自信吗?”
“仅仅只能说是假说而已。”
没有任何佐证再加上又是太过于天外飞来的念头,杨对自己的假说也感到踌躇不决。不能就因为这么一来,可以将各种相异的事象加以整合的说明,就断定这个假说是正确的事实。倒不如说这才是导致思考停止的原因。尚未获得充分情报,就直接跳到自己喜欢的结论是非常危险的。由于从杨的双眼中看出这种想法,坎菲希拉老人不由得笑了起来。这种笑法,派特里契夫称之为“坎菲希拉式笑法”,所以似乎不全是代表“好吧,你这个劣等生能够及格吗”的意思。这种充满取笑意味的坏习惯却不会令人有嫌恶感,大概就是人生的年轮够结实的缘故吧。
杨是轻身简囊的来到耶柯尼亚,现在又是轻身简囊的离开耶柯尼亚,所以准备行李只花了半天就全部就绪了。如果杨的动作有普通人的水准的话,应该能在更短的时间内完成才对,不管怎样,反正他也没什么事,就笨手笨脚的帮忙坎菲希拉老人收拾,做旅行的准备。在这期间,就可以堂堂正正的和老人进行交谈。
也就是说,布鲁斯·阿修比有利用吉克麦斯达提督在帝国内部建立的谍报网,获取有着帝国军内部情报的可能性。如果是这样的话,阿修比和吉克麦斯达,同盟军的英雄和帝国军的亡命者之间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关系,这似乎相当有确认的价值。
“不可以一下跳太远!当心,当心。”
杨自己告诫自己。就因为结论太过于戏剧化,如果在证明的过程中不够慎重一下做出结论的话,不光是自己,甚至有可能连他人也会被烧伤。不过,如果只是在自己一个人的内宇宙中鼓动思维的话,应该不会有什么害处吧。忽然,杨觉得有点好笑,“帝国军的亡命者和同盟军的英雄”这种对比,光以表面上来看的话,杨发觉似乎也能在坎菲希拉和杨自己之间成立。不过再怎么说,很明显的,杨到底是比不上阿修比的才华就是了。假定杨的假说是正确的话,也许就可以说明为什么阿修比的用兵,常被批评是反战理而行,但却连连获得胜利的理由。从帝国军内部传来的正确情报,根据这个情报来立案战术,运调兵力,自然而然,胜利的确认也会随之提高。这意味着阿修比并不是什么妖术师,只是富有理性及智慧的常人而已。
如果是这样的话,杨认为布鲁斯·阿修比果然是个伟大的将帅。怠忽于情报的收集以及分析却能获得胜利的人,战史上连一个也没有。军官学校彻底的强迫学习帝国公用语,也是基于情报的重要性之缘故。如果有不学习敌国语言的军队存在的话,这大概是疯狂和痴愚的军队,并且太过于小看战争这件事的人。
“喂,杨少校,别光是发呆,把书装进这个箱子里吧!”
“啊,是是。”
照坎菲希拉指示,杨把书一一装进箱子里。如果只是情报来源的话,大可输入电脑,转制或微型胶卷就可以了,但对于喜爱书籍本身的人来说,就没有这么容易割舍了。
“刚才你好像说了些什么是吧……”
指挥着年轻人工作,老人一面说道:
“帝国军这一边,大概也不能承认这个事实吧。”
坎菲希拉老人的感想,也和杨的想法一致。原本来说,这其中包含的复杂程度,牵连之深远,远比杨所说的要多得多了。由于觉得正正经经的提出疑问,也不可能正正经经的告诉你答案,所以杨就只说一句“说的也是。”避重就轻的回答。
“倒茶来!”
根本就不理会杨真正意图的坎菲希拉只说了这一句话,杨笨手笨脚的倒好一杯红茶,顺便也为自己倒了一杯。正巧在这时候进来的派特里契夫,只能拥开双手仰天长叹。光辉耀眼的艾尔·法西尔英雄,自由行星同盟的年轻英才,竟然为老俘虏倒茶?不过当事人的杨原本就对自己是英雄的自觉,不如认为自己只是小毛头的自觉来得强,所以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舒服。他原本就是对老人硬不下心也是原因之一。
接下来。
“选择战友的话,就选七三零年党。”
这句话对自由行星同盟的军人来说,就像是招牌台词似的。先不论晚年怎样,从军官学校毕业以来,经过了将近十五年,他们仍然团结在一起,累积成军事上的巨大成就。他们是敬畏和憧憬的对象。明明知道他们并不是完美的人格高洁者,但还是仍旧无法不去喜欢他们。说句讽刺的话,同盟的军人们,可说都抱着这种想法。也就是说:“如果我也有七三零党那种能士的同期生就好了。真是的,我的同期生们净是些没用的角色!”然后彼此之间,用嫌弃的眼光看着自己的僚友。
一边喝茶,一边听杨叙述这件事的坎菲希拉,啜饮着泡的太浓的红茶,热气笼罩脸部。
“爱情也好,友情也好,不可能会持续永远的。”
“是的,政治权力也好,血统也好,也是如此。”
大概是了解杨所说的话是正确的,坎菲希拉用不含任何意义的笑法笑了。过去,一个相信政治权力是永远的男人建立的一个国家。坎菲希拉就是生长在这个国度。
就因为明白永远是不存在人世间,人们反而更渴望的去追求永远。或许就是这个宇宙法则背道而驰的欲求,继续不断的创造历史吧。
“布鲁斯·阿修比提督是否相信名声将会永存不朽呢?”
想到了这一点,对于以三十五岁的年纪就被强迫中断人生的布鲁斯·阿修比来说,大概还不会有想到这种事的心境。享年三十五岁,原本应该是还有更长远的,未来要比过去多的年代。一定是即使在死去的瞬间还充满着霸气和野心,目不斜视的注视着前方。临终时,不是还开着玩笑,明朗的令人不敢相信,不是吗。
不论如何,令人庆幸的获得了许多额外的时间,杨和坎菲希拉将同行前往行星海尼森,所以在这段期间,有足够的时间来“讲解和质问”。
※※※
另外,还有一名和杨同行的人物。
“哎啊,也算蒙受少校您的余荫之惠,原本是早就觉悟了,非得在这个星球呆上一、两年的呢!”
似乎也不像是开玩笑,向杨表示谢意的人是派特里契夫上尉。这一次,似乎让军部了解了,不只是耶柯尼亚,所有的边境俘虏收容所的人事,似乎都有开个通风口的必要。
“结果,所有的善后处理都得麻烦姆莱中校了。”
好歹这也算是自我反省过的说词,反正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非常明显的,姆莱中校要比杨更具有条不紊的处理能力,所以杨坚决的相信,对收容所来说这样会比较好。
姆莱中校在新任所长到达耶柯尼亚之前,一直必须留在那里。这对杨来说,简直可说是感谢之至到了手舞足蹈的地步。有朝一日要是自己阴错阳差的飞黄腾达的话,一定要好好报答人家——甚至跑出这种不切实际的空想。
这样,和姆莱中校就要暂时分别了。迟早在军法审判的法庭上还会再见面。和派特里契夫上尉嘛,似乎还得再相处上一段时间了。
“少校您也许会觉得很烦,但到海尼森为止,要麻烦你多照顾了。”
“我才是要请你多照顾。有贵官在一起总是叫人非常安心呢。”
可不是在说客套话。派特里契夫上尉似乎有令同席者保持乐观心情的天赋气质,被普雷斯布鲁斯中尉拘留的时候也是,好像怎样都悲观不起来。非常明朗,而且不是假装出来的明朗。杨对这个高大男子,有相当高的评价。
“那么,我还没有做好出发的准备,先告辞了。实在是行李太多了……”
“贵官有那么多行李要带吗?”
巨汉叹了一个和他身材相符的气。
“不,我是行李根本不算什么。是指要帮忙坎菲希拉老爷爷的事。”
【Ⅲ】
宇宙历七八九年的新年,杨威利少校是在行星马斯吉特的宇宙港渡过的。同席者有派特里契夫上尉和坎菲希拉老人。转机时间要等八小时,杨他们三个人将搭乘七八九年最初的班机飞往行星海尼森。
宽阔的候机室中,到处都装饰了新年的装饰品。还没到新的一年,就有载着圆锥形纸帽子大闹特闹的人。好不容易确保了三人的座位,上校和少校和上尉的三人组合,总算就这么坐定了。终于最年长者说话了,希望能有些酒精类的饮料和一些下酒的食物,年少的两个人赶快离座去寻找贩卖部。一面走,派特里契夫一面耸耸他厚实的肩膀。
“那个老人是不是拿我们当他的侍从兵了呢?真是会拼命支使人……”
“亦有同感。”
杨用力的点点头。
“不过非常不可思议,居然不觉得生气。算了,反正是救命恩人,在到达海尼森之前,就充当他的侍从兵好了。”
另外一个理由,是因为杨从军官学校毕业还不满一年半,还不习惯支使侍从兵。年轻轻很自然的习惯接受他人的服侍,而且态度沉着的人也还是有的。帝国的青年贵族什么的,这种人大概不少。杨就不是这类人。或许这可说是天生穷命,但是不管怎么说,杨还是觉得不过才二十一岁的年纪,就要别人来服侍实在是很奇怪。当然这是自己本身的问题,杨并无意过问他人的生活方式。
好不容易找到的贩卖部都已经是一片混乱。由于是好几条航路交会的恒星间交通要地,出入的旅客人数非常的多。在旅程的途中迎接新年的人们,当然不能期望有正式的酒会,但至少有酒可以干杯的话……这么想的人纷纷涌到贩卖部来。香槟卖完了,葡萄酒卖完了,只剩下啤酒和威士忌了……这么叫着的老妇人,当有客人抱怨说准备工作太马虎时,回答道:“这也是没办法的啊。在这里做了十年的主任被军队征走了,这对生意上的影响实在很大。希望他能平安无事回来就好了。”
说到这里,转眼看到穿制服的军人,马上投注以非好意的眼光。杨不由得缩起头和肩膀,这个老妇人大概不记得“艾尔·法西尔的英雄”的长像吧。也许是派特里契夫上尉的大块头,遮住了老妇人的视线也说不定。
“的确没错呢,大家都能平安归来就好了。”
悠然的,派特里契夫这么回答,并且毫不在乎的买了罐装的啤酒一打,一大堆起司、风干火腿和洋芋片。杨原来想说一打罐装啤酒会不会太多了,不过看来派特里契夫一个人就能解决掉半打。两个人各自抱着纸袋,分开人潮回到坎菲希拉身边。这时,宇宙历七八八年只剩下不到5分钟。
坎菲希拉上校将近四十年以上,都是穿俘虏用的作业服,再之前则是军服。穿西装打领带这种的服装,大概是自从担任内务省的官吏时代以来从来没有过的事。当他到了行星耶柯尼亚可说是唯一的绅士装专卖店,才用手指摸摸西装的质地,坎菲希拉的眉头就皱起来了。
“真是的,才从可怜的俘虏升格为堂堂正正的市民,应该是变成可喜可贺的自由之身才对,没想到反倒变得更加困窘哪。简直就像被慢慢处以绞刑似的,叫人一点都定不下心来。”
一副嫌恶的口气,但看起来他似乎穿得相当舒服呢。当派特里契夫把罐装啤酒递过去,一看到牌子,老人用鼻子哼了哼:“这个哈特里安啤酒什么的,根本就没听过有这个牌子。大概是这附近当地的品牌吧。同盟的啤酒,我只喜欢阿路海姆牌的。”
“非常的抱歉。”
当杨不假思索的替啤酒公司道歉时,整个候机室扬起一片欢呼声。随着时钟的报时声,改换成新的一年了。
“新年快乐!”
“为新的一年干杯!”
“为旧年道别。”
“今年一定要获胜而能得到和平。”
最后一句台词,是银河帝国的“元帅大量生产帝”寇尔涅尼亚斯一世亲征之后的翌年——帝国历三六零年,宇宙历六六九年——以来,常被拿来使用的新年祝词。听到这句话时,老人充满讽刺意味的笑了起来,低声的复诵一遍。
“我们也干杯了吧?”
坎菲希拉老人说了之后,派特里契夫一个接一个的打开啤酒罐。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五彩缤纷的碎纸,撒在三人的头上。
“干杯!”
“干杯!”
使用各自国家的公用语,为新年以及随之而来的“某些事”祝福。为了不被周围的嘈杂声压倒,所以也必须以相当大的声音交谈才行。有一伙年轻的士兵,在彼此头上互浇啤酒,挥着彩带的孩子们到处乱跑。到底是和同盟建国纪念日并称的最大庆祝日子,这种近乎混乱的骚动也是难怪了。在这种骚动之中,解决两罐哈特里安啤酒的坎菲希拉,似乎有些醉了。
“哼哼,就算是难喝的啤酒,如果有酒精成份的话,似乎还是会醉人的呢。”
“到了海尼森之后,再叫阿路海姆啤酒来干杯吧!如果你希望的话,也许甚至可以弄得到帝国产的啤酒呢。”
握在派特里契夫大而强力的手掌的啤酒罐,已经是第五罐了。年老的脸颊因醉而发热的坎菲希拉,大大的张开口爽朗的笑了。
“呵,大个子,你似乎知道了怎样才是对待老人的正确之道嘛!”
笑声稍止,老人的两眼中蕴含着年轻的光辉。
“不过哪,我也不是从以前就是老头子啊。在第二次迪亚马特会战的时候,我可是才刚出茅芦的小毛头呢……”
老人轻轻的甩甩头。
“这个第二次迪亚马特会战,可真是场凄绝之战啊。”
老人在回忆往事时,常有一种所谓的“遥远的视线”,但这时坎菲希拉上校把两眼闭起来,因此这种表情就被封闭在眼帘深处。只不过,杨能够从这个姿势的本身,洞察出坎菲希拉的头脑,正回溯记忆之河回到了过去。
※※※
参加第二次迪亚马特会战的坎菲希拉上校的地位,是隶属哥歇尔上将的舰队司令部中的一名情报参谋。情报参谋主任是一位叫休迪盖尔少将的人,坎菲希拉奉了这个人的命令,单独前往向哥歇尔上将报到。这时还是帝国军的最前线基地,正进行总兵力大集结的时候。在报到的途中,坎菲希拉正好遇上率领着一团幕僚经过的全军总司令官兹因丁元帅。
兹因丁元帅当时是五十五岁,头部业有七成已化为不毛之地,但却有着茂密的灰色眉毛和短须。不管怎么说,由于在军务省本部及统帅本部服务的时间远比在最前线来的长,所以只要这次会战,不至于惨败的话,大概可以确实坐上次席军务尚书的宝座。对于坎菲希拉的敬礼,仅仅轻轻颔首就算是回礼,与其说这种态度很傲千锤百炼,倒不如说是毫不在意还比较来得适切。而会被这种态度压倒,则是坎菲希拉本身的威严不够的缘故。
继续往前走的坎菲希拉,又碰见了一位高级军官。这个人物,由一名像是副官的军官陪同,正走出哥歇尔上将的房间。
这个人物是舒坦艾尔马克中将。当时是三十八岁,看起来有点瘦,似乎是很有智慧但不太容易相处的人。坎菲希拉向他敬礼后,默然的回礼,只有青灰色沉着的眼睛,留在年轻上校的印象中。
等于是和舒坦艾尔马克交替,坎菲希拉走进房间。魁梧结实的身躯,右手上留下大块雷射造成的白色伤痕,非常茂密的茶色头发,充满锐利气迫的亮褐色眼睛。这样的一个中年男人,站在肉视用观察窗的旁边。
这就是哥歇尔上将,换句话说,就是坎菲希拉上校所属的舰队的司令官。年龄大概是五十岁,在前线作战的经历远在兹因丁元帅之上。常常站在最前线和“叛乱军”们交锋,败北的记录并非只有一次而已,但他的战场经验和勇猛,也令“叛乱军”的将帅们对之深怀戒心。他是极为罕见的出身平民的上将。出身于平民的上将的普遍化,是等到这次第二次迪亚马特会战之后,多数的贵族出身的高级军官战死之后,才逐渐改变的。
“卿在配属到这个舰队之前,好像是担任米夏尔先提督的助理是吧。”
“是的,由于同名的缘故,对我相当的照顾。”
坎菲希拉没什么心机的这么回答了,但哥歇尔上将的表情,似乎还有什么内情的样子。
“哦,这样的话很好。那么米夏尔先提督是否将什么重要的商谈交代卿去进行呢?”
“不,并没有交代过这类的事。”
“那么米夏尔先没有任何鬼鬼崇崇的商谈要卿去进行喽?”
坎菲希拉咽下一口口水。
“到底是指什么事呢?请恕我无礼,阁下。下官实在无法把握阁下所说的话中含意。”
哥歇尔上将将嘴角往上吊。
“原来如此,就是什么也不知道吗。这样的话也好,说了一些没头没脑的话,不必放在心上。”
上司都这么说了,不应该再往下问了才对,但坎菲希拉却不这么做。看到这种眼神,哥歇尔上将觉得似乎有必要再多说几句似的。因此一副嫌麻烦的表情又继续往下说:“坎菲希拉上校,我在这次作战结束回去之后,预定将担任统帅部的重要职位,大概是次长吧。”
“恭喜您的荣升。”
坎菲希拉只能这么回答。哥歇尔上将对部下的礼仪视若无睹继续自己的话:“我嘛,是被叫到统帅本部去当修理工的。统帅本部的天花板啦地板啦,似乎有不少漏洞在呢。”
“……”
“米夏尔先似乎很清楚这些漏洞的所在,大概有不少地方要他帮忙。对卿来说,也许会有些不情愿吧。”
哥歇尔上将停下来,对直挺挺站着的坎菲希拉投以锐利的一瞥,动动下颚示意他可以出去了。当时尚未培养出什么威严的坎菲希拉,以很不自然的姿势向司令官敬礼之后退出房间。在舰内通道上走着的坎菲希拉开始了解哥歇尔上将的话中所包含可怕意味。
【Ⅳ】
然后十二月十一日十八时十分,“军务省为这痛哭流涕的四十分钟”开始了,同盟军的宇宙舰队司令长官布鲁斯·阿修比直接指挥的大攻势开始了。
在这个时候,帝国军已经失去了米克贝尔加中将、卡尔汀波中将、帕鲁希维兹少将等的高级军官,同盟军这边猛将贝尔迪尼中将也已经战死,激烈的战况,已经无法判断是对哪一方较为有利。然后一举决定大势的时刻到来了。
帝国军受到前后夹击,在像是流星雨似的炮火攻击这下,就像割草一样的倒下。无数的爆发光将各舰的监视幕点缀得七彩缤纷。哥歇尔提督断然的下令反击,这种骨气和经验丰富的战术,虽然只是很短的时间,但成功的使敌人的猛攻一时中断。只不过,同盟军的攻击在一瞬间转为激烈,正巧遭遇十八点二十七分开始的苛烈又巧妙的横击,终于无法继续抵抗。
那是由同盟军屈指可数的名将,弗雷迪利克·贾斯帕中将和沃里斯·渥利克中将巧致的连击攻势。如果单只是受到其中某一方的攻势的话,历经百战的哥歇尔到最后也许可以勉强撑过去也说不定。但是,不论是哥歇尔的指挥能力也好,他的兵力也好,同时应付左右的雄敌的话,已超过了容许的界限,呈过负荷状态。舰列崩溃,阵型产生的龟裂,几乎就在瞬间扩大。再加以受到同盟军炮火的分裂,最后只能任其破坏与杀戮。十八时三十六分,哥歇尔上将的旗舰“迪亚留姆”同时被三发炮火击中,舰桥受到明显的损伤。爆炸发生时,坎菲希拉被摔倒在地板上。好不容易忍不住全身撞击的疼痛,坎菲希拉终于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哥歇尔上将!司令官阁下!”
难听又走调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才发觉是自己发出的。比这个惨剧迟了两分钟,隔了四百万公里之外的别的战区,他传来了别的悲鸣。
“司令官战死!修利达上将阁下战死!”
帝国军的人力资源,受到只能用“凄绝”两个字来形容的损失。在这四十分钟内,已经有六十名的将官丧失了生命。在“迪亚留姆”舰桥的二十四名人员中,包括哥歇尔上将在内有十人当场死亡,十一名重伤,仅受到轻伤的人,只有包括坎菲希拉在内的三名而已。
“停止动力!服从命令的话就不加以攻击。”
这个信号,是从迫近的同盟战舰发出的。甚至可说是当看到这个信号时,坎菲希拉就了解了友军已经一败涂地了。因为敌方已经有发出这种劝降信号的余力。身负重伤的倒在地上的休迪盖尔少将,把坎菲希拉叫过去,指示他发出降伏的信号。军服被弄破,头发散乱,伤口还在流血的坎菲希拉,遵照指示行动了。
对坎菲希拉来说,这是他帝国军人的人生告终,俘虏生活的开始。成为俘虏,被移送到同盟军的运输舰,很快就得知,对帝国军来说等于是活生生的灾厄的布鲁斯·阿修比战死的消息。看到应该算是获胜的“叛乱军”士兵们相对而泣的情景,坎菲希拉只是茫然的,想像着等待着没死成的自己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
“总之,也是不多糟的生活就是了。虽然没想到会这么长,但等过去的了话,也就和瞬间的梦没什么两样了。”
坎菲希拉一面叙述着自己的感怀,一面喝着第三罐的啤酒。帝国和同盟,要比较何者为优何者为劣,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光是比较啤酒的味道的话,毫无疑问是帝国的居上。当然也有可能这只是错觉,但错觉并不会占味觉的大部分。
坎菲希拉就搭乘那艘运输舰直接前往达纳多斯星系。到了那里先把将官送到别的地方,上校以下的就全被送到行星耶柯尼亚的收容所来。坎菲希拉自己也曾经想过会在这里渡过多少岁月,但在当时根本没想到会是这么久。
看到那些思念故乡而身死异域的战友们,坎菲希拉也觉得他们非常值得同情,但仍不禁感到疑问。为什么会这么想回去呢?和坎菲希拉本身不同,回去对他们来说绝对是件好事。不,是觉得是件好事吧。但是他们的故乡一直保持着他们内心所描绘的那个模样吗?好不容易从俘虏的身份被解放,回到家里一看,妻子已经和其它男人跑了,只有荒废的空屋留下来。这种事也是常有的吧。难道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种事吗?如果想过的话,还会这么想回去吗?
坎菲希拉实在无法理解。正确的说,也许是不愿意去理解才对。就这样,无关于他本身的心情,好几次,他送走了因数年一度的俘虏交换,而得以解放的战友。好几次,将死亡战友的遗物,随同致哀的信,经由费沙邮寄回帝国本土去。有时经过一年以上,会收到未亡人寄来郑重道谢的信。就在这种淡淡的日常中,时间在收容所外和坎菲希拉的皮肤上通过,有着暗淡眼神的帝国年轻军官,经过中年步入老年。历任的收容所长中,有半数都对坎菲希拉抱着友好的态度,主动将坎菲希拉的名字,优先列在俘虏交换的名单中,但他都谢绝了这些好意,打算在收容的高墙内渡过他的一生。但没想到突然发生这种事件,坎菲希拉被赶出了他的永住之地。
※※※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坎菲希拉的眼帘和嘴都闭起来,年老的旧帝国军人垂下脸,似乎将烦琐的现实逐出了意识之外。派特里契夫不禁苦笑着说:“睡着了呢。真够轻松啊。”
“就让他睡吧。反正时间还充裕……”
这么说着,杨一面喝着自己的啤酒。派特里契夫上尉呼出带酒味的气息。
“那么,少校大人,今后有什么打算呢?不,抱歉问出这种不是我该过问的问题。”
“是嘛,我想不太有自由选择的余地就是了。大至说来,不是被调到伊谢尔伦方面的前线,就是被埋在统合作战本部的文件堆里,其中一个吧。”
没错,也不能老是依赖亚列克斯·卡介伦的手腕和友谊。非得和“艾尔·法西尔的英雄”这个虚名,两人三足竞走式的合作,开创出自己的人生才行。真是的,是很想这么说,不过就是没办法。
一不小心,碰到坎菲希拉的身体,结果坎菲希拉整个倒向派特里契夫。急忙把他扶正后……
“……少校,有点不对。”
派特里契夫的声音里失去了笑意。在杨的心胸深处,有颗看不见的石头入了心理的水面。他屏住呼吸,摇了摇看似睡着了的老人的肩膀:“上校?坎菲希拉上校?”
没有回答。帝国内务省官吏、帝国军军官、俘虏、最后变成拥有同盟市民权的克里斯多弗·冯·坎菲希拉紧闭的眼帘,没有再张开过了。
派特里契夫巨大的身材,摇摇晃晃的去打电话给医务室。在他冲回来之前的三十秒的时间内,杨颓然的走近坐在已经前往他的手无法触及的场所的这位老人的身影之下。继亚尔夫烈特·罗察士元帅之后,杨在短时间内,又失去了一位年长的知已。
派特里契夫带着一位中年的女医生赶回来,神情紧张的开始检查。坎菲希拉的心脏,似乎是从微醺到沉睡,从沉睡到死,毫无痛苦的过去了。
以银河帝国贵族的身份出生的克里斯多弗·冯·坎菲希拉,在自由行星同盟一隅的行星马斯吉特的宇宙港候机室中,结束了他七十一年的生命。
第九章 找寻出口之旅
【Ⅰ】
宇宙历七八九年,对杨威利少校来说,是第二年的开始。最初的任务,是处理在行星马斯吉特的宇宙港侯机室中死去的老人的问题。请医师开立死亡证明之后,必须决定是将遗体如何处置才行。如果要埋葬的话,又得决定是利用宇宙葬或是火葬还是土葬,或者是要将遗体冷冻之后送回行星海尼森。老人的遗物大部分是些书藉或资料类的文件,这些又要怎么处理?由于老人是刚从收容所释放的人,像这样的突然死亡,又会扯出种种法律上的问题。获同盟市民权的坎菲希拉,在这里没有任何亲人或朋友。帝国那边是否还有家人呢?越考虑下去,必须处理的课题也不断增殖下去,杨觉得有点头痛,“要命要命”这句话,就这么脱口而出。其实这也不是白魔术的咒语,念来念去,也不会使事态好转。
“事情变得相当难以想象了呢。不,只是一个老人因急病而死,也不是说这有多难以想象或是有多稀奇,只不过……”
派特里契夫上尉的感想,也稍微有欠精彩。杨点点头,这与其说是代表同意或是有同感,还不如说只不过是机械式的反应还更来得适切。坎菲希拉上校带着多少秘密,多少情报离开世间。在行星耶柯尼亚的俘虏收容所渡过四十年后获得释放,成为自由的市民之后,老后的生活也获得了保障,这么一来,他新到手的这些时间要怎么利用呢?杨认为,他大概也没有写作的念头。但是如果是如此的话,他又为什么把收容所时代简直都快读烂的资料,全部装箱出来呢?也不认为他对在收容所渡过的岁月会有多么怀念就是了。
坎菲希拉上校死后进行检查的中年女医生,听到杨的名字也只是善意的点点头,没说什么不必要的话。
“死因是心肌梗塞,我想应该已经有相当长的时间了。”
接下去又说冠状动脉怎样怎样,杨根本就听不太懂。只不过听这位女医生说,这是自然死,而且一点痛苦也没有,杨才算安心了。当被问及是否是死者的亲人时,回答是“否”,但要说明彼此之间的关系的话,又令杨很难解释。于是派特里契夫上尉代替他说明。
“那位老人是从帝国来的亡命者。对军方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人物,我们是奉上级的命令陪伴他同行到行星海尼森去。因此,关于埋葬的问题,也不是我们可以擅自决定的。麻烦各位的地方,还请多多谅解。”
能将事情四舍五入无过与不及的加以说明,是派特里契夫的贵重才能。再加上用军事机密的存在当挡箭牌,但却又不是用高压的态度,而是悠然的,到最后自然的引导出对方善意的协助,这又是更加宝贵的气质。接受了派特里契夫的说明的女医生,轻轻睁大眼睛点点头,紧急安排将坎菲希拉上校的遗体,收容在宇宙港的遗体保管室。像这类的场所,因事故或急病而死的死者,身份不明的遗体似乎数量还不算少。
结果,杨和派特里契夫被禁足在行星马斯吉特整整一星期。由于在这段期间,没有什么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国防委员会或统合作战本部都因为新年假期没人上班。对杨来说,必须有正式指示才能做进一步的处理,但下正式指示的人不在也实在无计可施。试着打超光速通信电话到亚列克斯·卡介伦的私宅,好不容易接通后,只听到电话答录机的留言:“这是不幸的电话答录机。听到这段留言的人,必须马上分别打电话到我家去。实行的人会更加的不幸。那么失陪了……”
杨对这位学长的幽默感的评价,不如对他事务处理的才能那么高,因此心中不住的猜疑,这段留言是否专为对付自己而设的。大概卡介伦和那位叫奥尔丹丝的情人在一起,愉快的享受新年假期吧。这么一想象,再看着自己,不由得觉得太不公平了。杨现在没有情人,居无定所,职位又浮在半空中,现在又被困在边境附近的星球上,守着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老人的遗体。更倒霉的是,旅馆全部客满,只好被安置在附近的土木作业员用的宿舍中。这还是派特里契夫和宇宙港事务局交涉的结果。
“我是艾尔·法西尔的英雄!”
这么宣称的话,说不定就会像变魔术一样突然冒出豪华的客房也说不定,但杨就是不习惯,也不喜欢这么做。身为军人,甚至也不是位军官,杨已经有几分特权了。但他却不想进一步拥有更多的。这也许是最重要的一点,原本说来,这种豪华的环境还不如随随便便的气氛更来得适合杨的个性。类似那种“与其寒酸还不如干脆破破烂烂的算了”的这一型。
坎菲希拉老人的遗体已经找到地方安置了,但老人的遗物却找不到地方放,只有暂时和杨他们过着同居的生活。或者正确的说,应该是杨和派特里契夫寄居在诸位遗物先生们的角落中。真想干脆把它全都扔了算了,这是派特里契夫常识性的见解,但结果变成这样,到现在这个时点就非得好好保存下来不可了。因为不能随意把它处理掉。
一月一日的现在,自己所置身的状况,对这一年的全体人类来说到底是具有什么样的意义,杨放弃做任何预测的意图。连自己本身的未来都无法把握,就更别提全人类了。
无所事事只会吃白饭的确是杨的理想,但是像这种状况实在不太令人有悠哉或轻松的心情。由于四周全是故人的遗物,也没其它的事好做了,所以杨就把坎菲希拉的箱子打开一个看看。里面装着的全是厚厚的笔记类的纸张。四十年的岁月之尘在书页间飞散着,点缀着现实的时间带。杨的视线被好几个帝国公用语的名词抓住了。“军务省”、“元帅”、“会战”、“调查”、“战死”、“谋杀”、“稽查”……杨把尘埃吸进喉咙引起轻微咳嗽。也就是说坎菲希拉老人的遗物,深入过去发生的数个事件的表面到达最深处。
杨现在就像是在沙漠挖掘地下水脉似的,虽然明明知道是人家的水井,但杨还是下手挖掘,这不是因为想盗取他人的水,而是觉得井被砂子埋住了相当可惜而已。原本说来,珍异闲暇,欠缺积极去做些什么的想法和禀赋的杨,只要关系到挖掘过去的历史这一点,这个黑发的青年就会有例外的行动。
到一月四日,总算和亚列克斯·卡介伦联络上了。只联络过一次,就可以看出事情的进展非常有效率。卡介伦安排将坎菲希拉的遗体埋葬在行星马斯吉斯的公共墓地,遗物则由杨管理,带回行星海尼森。其中一部分经由费沙送回给帝国本土的遗族。资料中认为有公开价值的文件,将送给军方公文图书馆加以收藏。这就是目前的决定。
在接受军方学校入学考试之前,杨处理父亲的葬礼是在六年前。对杨来说,筹备葬礼的经验在他这一生中已经是第二次了。坎菲希拉就这样,成为他仅一度踏过的星球的尘土,但又如果说要把遗体送回海尼森埋葬的话,听起来更加奇怪。甚至抛弃回归母国的意念的他,生前是个漂泊者,死后长眠于偶然旅经的土地之下,对他来说也许更合适。
“那位老爷爷,大概也没有想到会被埋在这种地方,由我们这些人来为他举行葬礼吧。”
派特里契夫经常能将杨的心情,化为明晰的言语。
※※※
距离行星马斯吉特的宇宙港二十公里外的公共墓地,被深埋在树林和寂静之中。移往者的花费一百年以上的时间实施绿化,才能培育出现在看到的常绿树的群落。登上高处,能远眺纯白闪耀的宇宙港设施群,这是对于那些埋葬在原本不该埋葬的土地的死者们,表达这个星球的人们的好意。随着出发的太空船,他们的灵魂可以随之回到星界的涯的故乡去。
杨保管的坎菲希拉上校的遗物中,手表啦、常用的笔这类的东西,都和所有者一起放入棺材中。帝国本土那边,如果坎菲希拉的遗族还健在的话,也得把遗物送回去才行。坎菲希拉墓碑上的墓志铭,也非得由杨来动脑筋不可,但这种情况下,也没有必要多写官样文章。只有坎菲希拉的生年和殁年,然后简单的一句“终其一生曾救过数人的生命”,这样就足够了。知道是杨为他撰写墓志铭的话,故人说不定会在棺材中大笑得前俯后仰也说不定呢。唯一确定的事,由于墓志铭不是用同盟公用语,而是用帝国公用语雕刻的,所以必须多花上一百五十元的费用,只有这一件而已。
【Ⅱ】
一月二十八日,杨威利少校和派特里契夫上尉抵达海尼森了。原本是不需要花这么长时间的旅程,但由于直航班机空位难求,航路状况恶化的话,又常常取消班机,一个一个的小问题连锁起来,强迫杨多花了许多时间。
从海尼森的军用宇宙港直接前往统合作战本部,做了归还报告之后,接受了待命的指示。在不到一个月的匆忙行程中,一直和杨同行的派特里契夫和杨握手道别。为了和两年不见的家人团聚,派特里契夫匆忙离去,只留下一句:“能再有机会一同共事的话,就太令人高兴了。”
而杨这边,大概得暂时住便宜旅馆,直到官舍分配下来为止。两手提着行李,肩上扛着袋子,才刚走出建筑物之外,还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叫着他的名字走过来。
“欢迎回来,学长。”
“怎么,来接我的吗?”
“很遗憾是个男人是吧,卡介伦学长要我来的。”
达斯提·亚典波罗微笑着伸手把学长手中的行李箱接过来。他们两个人共同的学长亚列斯斯·卡介伦为了慰劳杨,特地设宴款待。而且地点不是在餐厅,是在卡介伦的官舍,享受他未婚妻的拿手好菜。
“卡介伦学长的未婚妻好像是上司的千金的样子。”
这个情报,并不完全正确。奥尔丹丝·米鲁伯尔这位女性的父亲,还是同盟军军官时,的确有过一个时期曾经担任过卡介伦的上司,但在还未飞黄腾达之前就退役了,目前于退伍军人协会中协助事务方面工作。所以卡介伦也并不是为了出人头地才亲近上司的女儿。杨非常明白他不是会钻这种路子的人。
无人计程车走了大约十五分钟,亚列克斯·卡介伦的新官舍是围绕在草地和树木之中的独院洋房。这是由于婚期已近,所以从公寓式的官舍中搬出来。把客人接进门,卡介伦介绍他的未婚妻。
“这位是奥尔丹丝·米鲁伯尔小姐……很快就要变成卡介伦夫人了。”
如果知道卡介伦身为公务员的现实处理能力的话,就会觉得他在私生活方面,似乎没有那么能干。把未婚妻介绍给学弟们的语调,想隐瞒住羞涩似乎就已经是拼了老命了。已准备好晚餐的奥尔丹丝·米鲁伯尔,就穿着有打喷嚏的小狗图案的围裙,大方的和客人打招呼。
“亚列克斯有很多地方受两位的照顾,非常感谢。结婚之后也请常常过来玩。”
奥尔丹丝小姐、未来的卡介伦夫人,今年的芳龄是二十三岁。茶色的头发和眼睛,脸色红润,可用健康美人这种词句来形容的女性。杨也好,亚典波罗也好很自然的都对她抱有相当的好感。这时从餐厅又正好传来佳肴的芳香,通过他们的食欲中枢,更加提高了这个好感的程度。
“奥尔丝丹对烹饪还算拿手。”
亚列克斯·卡介伦的形容,简直是过分含蓄了。杨也好、亚典波罗也好,根本连美食家的边都沾不上。在军官学校或军队生活过之后,舌头也好胃也好,都被固定在和洗练相反方向的位置。只要能填饱肚子,只要能补给营养,脑子里只有这种贫乏的思想。但是,未来的卡介伦夫人端出来的菜,简直就是理想中的晚餐的具体化。亚典波罗一口气吃掉三碗雉鸡肉的炖菜,当他被问道:“很喜欢吃炖菜吗?”他回答:“从今天开始喜欢的。”似乎为了吃的,不管是怎样的奉承都是再所不惜。不过在这个场合,似乎不是不由衷之言。杨只再添了一碗而已,这是因为被亚典波罗抢完了的缘故,在吃的这方面学弟要礼让学长的规矩似乎并不管用。卡介伦只吃了一碗,这是由于常常吃所以比较不那么和他们计较。
饭后,为卡介伦和亚典波罗端来了咖啡,杨的则是红茶。对未来的卡介伦夫人的细心,杨为之非常感动。
话锋一转开始叙述这次的经历。坎菲希拉老人的死,和其中包含的几个历史上的事件。
“我看我回避一下好了。”
亚典波罗才正要站起来,卡介伦轻轻挥挥手制止他。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用在意。那么,到底知道了些什么具体的事实?”
杨没有立刻回答。根本也没有时间摆架子,为了更有条理的加以说明,必须好好把情报和知识重新整理一遍。他首先必须言明他本身的知识,和已成为故人的克里斯多弗·冯·坎菲希拉所遗留的资料,有许多不足的部分。就是坎菲希拉也未曾确实掌握住吉克麦斯达或米夏尔先在银河帝国内部建立间谍网的事实。
“这是为了主义的缘故是吧。他们对民主共和政治产生共感,为了这个,背叛自己所属的国家是吧。”
“在吉克麦斯达这个人的场合,似乎是如此。”
相当难以正确的表达出来。杨并不认为政治上的信念犯的罪要比金钱犯罪来得高级。不管怎么说,非得依照顺序加以说明才行。
※※※
这最初的根源,也许是起自于马丁·奥德·冯·吉克麦斯达这位人物,出生于内务省社会秩序维持局的官僚之家而开始的。由于是男爵家的分家,因此也接受了帝国骑士的封号。如果是名符其实的大贵族之家的话,就比较所无所谓,但是对于攀在贵族社会的末端者来说,要维持贵族的矜持,非得付出种种的努力才行。吉克麦斯达的父亲,在内务省社会秩序维持局任职,藉着致力于弹压那些“只会引导些无聊事的平民”的民主共和思想家们,找到了自己身为帝国贵族的存在意义。他对职务的尽忠职守,不论是思想犯的检举数也好,经由拷问而获得的自白数也好,经常都是远超过他的同事们之上。就算是他的同事们,也对他的那种执念和毫不宽容敬而远之,经常在私下议论着“其实也用不着做到那种程度嘛”。
从思想犯那没收的证据共和主义的著作,他甚至还带回家去,“为了了解敌人”而热心的加以研究。这种热心,正是他人所避讳不及的,总而言之,在吉克麦斯达家中收藏着许多的禁书。而非常讽刺的,自然而然,吉克麦斯达的儿子,也就有接近这些禁书的机会。他会被“危险的思想污染”的其中一个原因,大概是对阴气沉沉又有偏执狂的家庭暴君的父亲的反感所导致的。当然,也是由于他能看出社会的矛盾现象的缘故。
就这样吉克麦斯达青年决心致力于改变银河帝国这种不公正的社会。但是,在高登巴姆王朝的专制之下,在银河帝国中,虽然有门阀贵族们之间的派阀纠纷及权力斗争,但不可能公然提出这种差距极大的政治思想。如此实际实行的人,就会像身为皇帝的曼夫瑞亡命帝一样失去生命。吉克麦斯达非得小心谨慎行事才行。
吉克麦斯达身为战斗指挥官来说非常平凡,但却拥有极为杰出的组织才能。他就像年老的蜘蛛似的,巧妙而慎重的,在银河帝国的国家机构深处张开强韧的细丝。从二十岁自军官学校毕业以来,没有间断,积极从事于这项工作。父亲年老之后,更加的偏激,但他对思想犯弹压的辣腕却日趋低下,这是由于做儿子的默默的将土推回去父亲掘出的洞穴中的缘故。比较具象征性的事,是在帝国历四零八年父亲去世,不久之后吉克麦斯达获得一位叫克里斯多弗·冯·米夏尔先的同志。身为男爵家当家的他,也是由于财产问题和亲族发生纠纷,而导致对贵族社会产生不信任感。
米夏尔先在个人方面,并不像吉克麦斯达那样有确固的意志和信念。甚至可说,他只是对于能够在秘密构筑及营运的组织内部稳固他的地位,并能发挥他的能力和权势,感到高兴而已。这种称它为艺术家的喜悦也许有些语病,但这种热情和手段的细致却是不容置疑的。吉克麦斯达着手建立,由米夏尔先加以完成。这个在银河帝国的历史上,最优秀,也是最危险的反国家间谍网,在这个时代,宪兵总部及社会秩序维持局的活动,并不比其它任何时代来得低下,由此可以看得出吉克麦斯达和米夏尔先的地下活动是多么的巧妙了。
终于,吉克麦斯达开始考虑向自由行星同盟亡命了。这是由于对“自由之国”的憧憬,并且把构筑好的间谍网交给米夏尔先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再加上最重要的是,由于避暑地旅馆的火灾使他失去了妻子的女儿,对于母国他已经没有任何留念了。
帝国历四一九年,宇宙历七二八年,当时四十六岁的吉克麦斯达相隔五年,再度调派到前线去了。这是他本身的希望,目的是向敌国亡命,以帝国军的角度来看,是向叛乱军的投降。亲自驾驶着穿梭机的吉克麦斯达,甩脱了察觉他的企图而进行追击的友军,在二十天的孤独、绝望的逃脱行程的最后,终于到达同盟军的哨戒网。
【Ⅲ】
亡命之后的吉克麦斯达提督,当然是一本自己的信念协助同盟政府。他深信同盟政府正是自由和平等的政治理想的具体实现者。这种真挚、这种诚心,对当时的同盟政府来说值得大大的加以活用。
从宇宙历七二八年到七三八年,吉克麦斯达在同盟军统合作战本部拥有一间分室,在那里,他远隔着相距一万光年的距离操纵帝国内部的间谍网。他所立下的功绩,不是能够予以公然赞赏的性质,但吉克麦斯达仍然获得相当程度的回报。比照中将待遇的军方人员这种高收入,也供给他官方住宅,予以阁下的称号。但是,岁月为他带来知识与失望。他看到在化妆之下,同盟并不是理想的国家,是兼具腐败和矛盾的现实存在。
对自由行星同盟失望的吉克麦斯达,也不能以这个理由再亡命回帝国,只能过着毫无趣味的日子。然后七三八年,对他来说,希望的新星出现在地平线上。亡命之后正好过了十年,发生了“法雅萨多星域的会战”,同盟军演出的完全胜利,将“七三零年党”的存在凸显出来。阿修比、罗察士、贾斯帕、渥利克、方、柯布、贝尔迪尼……每一位都是不满三十岁,光彩耀目并且又清新的人才集团。就如同自由行星同盟的市民为他们疯狂一样,当时五十六岁的吉克麦斯达也被他们吸引。“七三零年党”这个名字,被用黄金的文字刻印在记忆之中。
吉克麦斯达决定对同盟军的年轻英才下最后的赌注。由于原本是军人,自然期待军事力会成为改革现状的手段。他开始接近“七三零年党”的各成员。吉克麦斯达相信,这个年轻清爽的骑士团,能够实现自己的理想,并且能以民主共和的政体完成宇宙的再统一。或者说,希望这么相信比较正确。那时,吉克麦斯达在“七三零年党”之中,选择了布鲁斯·阿修比担任他们的主导者这件事,也许奥妙的左右了日后各人的命运也说不定。如果选择罗察士或贾斯帕的话,历史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改变呢。
不过,也的确只有布鲁斯·阿修比的才干,才能把帝国军内部传来的情报,最有效的加以利用。米夏尔先传来的情报,不可能全部都是正确并且绝对不可欠缺的,大概只比玉石杂陈稍微好一点吧。情报的收集和传递都有它的限度。甚至于在情报传出之后状况又发生变化的例子也不在少数。情报是有生命的,并且它的生涯极为短促。因此可以断定,布鲁斯·阿修比绝对是运用情报这种生物的名人。经由吉克麦斯达,从米夏尔先那里得到的情报,阿修比让它发挥最大的作用。在这之间,吉克麦斯达和米夏尔先共同营运的帝国内部情报网,开始有微妙的变质。变成不再是为了同盟而提供情报的组织,而成为协助布鲁斯·阿修比建立武勋的组织。然后,经过了将近七年的时间,两者之间甚至没有产生什么意见相背或矛盾。如果要问什么时候会产生的话,大概会是在第二次迪亚马特会战后,阿修比获得完全胜利并且能活着回去,到达军事方面英雄的最顶点之后的阿修比,开始转向希望成为成为政治上的英雄时,所有的矛盾被综合起来,会一起爆发出来吧。
而在实际上,宇宙历七四五年,帝国历四三六年并没有任何事发生。
到了这个时期,就算是银河帝国军,也一定怀着极深的疑惑才对。军方的机密是否泄露给敌方了,这种疑惑,对交战者来说是个永远的恶梦。交战失败的一方,不肯承认自己的失败,一定是高声指责有间谍的存在,来推卸自己的责任。像这种为自己打算的情况也是相当常见,但如果严重到涉及全体的程度并且不止涉及私人的话,自然会促成军方组织内部的调查与稽核。
不论怎么说,以一般来说也好,军部内部的私性人脉,实在有必要加以通风。人脉如果党派化的话,等于是打开经由政变来夺权的大道一样。就这点原因,帝国军内部的稽查绝对不会马虎,而是能躲出这个稽查这网的米夏尔先的手腕非比寻常而已。
米夏尔先的存在被凸显出来,可能就是在宇宙历七四五年,帝国历四三六年,“第二次迪亚马特会战”之前没多久的时期。得知这件事的帝国军首脑们,一定是为之又惊又怒。对于米夏尔先的憎恨和决心排除他的心意,固然是不可动摇,但却不能将这件事公然化。由于必须顾及军方的名誉缘故,因此不希望让内外都知道这个事实。知道这个事实的人只有少数的一部份,而这其中也包括了哥歇尔上将。或者该说,哥歇尔上将是这个集团的中心人物也许更正确。
在第二次迪亚马特会战开始前,哥歇尔上将对坎菲希拉上校说的那番意味深长的台词,与其说是代表其肃正之手已伸向了米夏尔先,还不如说根本就是故意要犯人着急也说不定。以哥歇尔上将刚直的性格来说,这实在不像他的作为,但也许是在他性格的容许范围内表现出来的演技也说不定。不过,以结果来说,这个演技也只是白费力气。
战争结束,并存留下败者的惨状和胜者的悲哀。虽说是遭到惨不忍睹的惨败,但却也打倒了帝国军经年来的宿敌。再加下失去了大半著名的宿将,军务省为了要将人才上的大洞填补起来,不只必须积极的育成和起用新手,并且在毫无明确的证据之下,也不能随意处罚现存的将官。米夏尔先自己大概也感觉到危险,将组织冬眠起来,暂时停止活动。
在第二次迪亚马特会战之际,如果哥歇尔上将没有战死的话,战后一定会马上检举间谍组织,逮捕米夏尔先中将送往军法审判,最后以叛逆罪予以处决。但是,一切都在还是混沌状态之下被放着不管了。哥歇尔上将的死,以及“完全惨败但却打倒了敌将”这种奇怪的状况和衍生的无数问题救了米夏尔先。
因布鲁斯·阿修比的死而导致七三零年党的瓦解,这对吉克麦斯达来说是个沉重的打击。当时这位亡命提督才六十三岁,不是步入老境的年纪,但急速的失去生气而衰老。他在青年时代,对银河帝国的政治和社会失望。到了中年,又对自由行星同盟违背了理想对现实感到失望。然后布鲁斯·阿修比的死和七三零年党的瓦解,给予他精神上致命的一击。吉克麦斯达决定退隐,分配给他使用的分室也让给他人。代替他的人物,也还是从帝国来的亡命者,只不过已经不记得他的名字。这并不代表这位人物的无能,而吉克麦斯达的存在太过特异了而已。他搬离了官舍,借住在距离海尼森市约一百公里外的农园的一室隐居起来。宇宙历七四七年,感染了感冒,他不请医生诊治,结果因肺炎去世,享年六十五岁。
布鲁斯·阿修比的死以及吉克麦斯达精神上的死,的确使事情开始发生变化,但吉克麦斯达的死令米夏尔先就此一蹶不振了。从“冬眠”中醒过来的间谍网的活动,并不比以前劣化,但由于同盟方面的受信及解析能力低落,使它在时代中扮演的角色急速调零。米夏尔先也领悟到已经有阴影射向自己的脚边,能够的话,也想尽可能的把组织解体或托付给他人,但是没有人能够代替他。米夏尔先已经错过放手的时机了。
在这时再度上场的是被举为帝国军的名将的豪沙·冯·舒坦艾尔马克。根据坎菲希拉的记忆,在第二次迪亚马特会战前,曾经看到他和副官一起走出哥歇尔上将的房间。他在那时候到底和哥歇尔上将谈了些什么呢?舒坦艾尔马克对出身平民的哥歇尔上将并不存在任何的偏见或隔阂,而讨厌贵族的哥歇尔也对他的才华和见识有极高的评价。如果超越理性或计算的预知之掌,曾经抚过哥歇尔的心的话,哥歇尔有可能对舒坦艾尔马克透露一些有关战后他必须处理的重大课题也说不定。而舒坦艾尔马克在那个壮绝、被血迷醉似的一战过了六年之后,或许抓住了什么可以再确认故人之言的事实也说不定。
这一天,宇宙历七五一年十月二十九日,性急的冬之尖兵,以冰雨的形态赶到了帝都奥丁的官厅街。并且由于这一天是发表大约一千四百名军官的大调模人事调动的日子,因此平时很少出现在军务省的人物,也坐立不安的在走廊走来走去或靠着墙壁交谈。军务省的职员们要避开他们通过都很辛苦。
十点三十分发表第一次的调动,但不知道哪里出错了,二十分钟后又取消这个发表演,因此发生了第一次的骚动。群起交相指责必须追究军务省人事局长麦亚霍夫恩中将的责任,局长透过军务省的馆内广播发表道歉的声明。但由于这个声明太过于自大不逊,又引起大家的非难,到正午告一段落,十三点二十发发表最终的第一阶级发表。这时候,有很多的人都目者米夏尔先中将走出参事官室,拍拍几位悲喜交集的军官们的肩膀的情景。
接着第二次发表是在十四点三十分,在一楼大厅和左右伸展开的走廊都挤满军官们的时候,参事官的门就这样敞开着。因为没有升级而感到失望的夫利特贝尔克上校经过走廊时,被一群和他相反能够升级而兴高采烈的军官们撞上,站立不稳跌撞进了参事官室。然后发现坐在书桌后,颈部被热线枪射穿的米夏尔先中将的尸体。这次引起了名符其实的大骚动。
这一天,和中将会晤的人只有舒坦艾尔马克上将而已,但照记录他是三点十五分离去的。有人作证十四点左右有穿军服的人物悄悄从参事官室走出来,但这等于是说当天踏进军务省的人全部都是嫌犯,所以根本一点用也没有。舒坦艾尔马克也接受了询问,但没有对调查产生任何帮助。就这样,经过长期的追查,到现在还找不出凶手。
舒坦艾尔马克不论是在职中或退役后,对于米夏尔先怪异的死完全三缄其口,连一言半字都不曾提及过。他退役之后,直到安稳的去世为止,军务省内部没有发生过任何大规模的间谍骚动,或是揭发这类活动的问题发生。终幕非常的平静,是因为欠缺戏剧化的要素。
【Ⅳ】
“……这就是克里斯多弗·冯·坎菲希拉的整理,在这四十年间陆续收集到关于这些事件的概要。”
等杨说完的时候,在他面前的红茶,卡介伦和亚典波罗面前的咖啡,全都凉了。卡介伦把两肘放在茶几上,手撑着下颚思考着。亚典波罗一副坐不住的样子,两次跷起了脚又放下。沉默这笛无声的吹奏着,当预期会听到热闹谈笑声和奥尔丹丝,从厨房伸出头来查看时,亚典波罗抓了抓铁灰色的头发:“不过……该怎么说呢,这个……总觉得好像是看得见的谎话似的。”
“是谎话没错。”
由于杨这种干脆的断言,使他的学长和学弟同时在茶几上面和下面发出非常音乐的声音来对他们的反应郑重的不予理会,杨继续往下说。
“没有任何实际上的物证啊。虽然一切都很合理,也非常有说服力,但是不管怎么说都只是个假说而已。”
“要把这个假说变成定论,还要具备些什么?”
对卡介伦的问题,杨还是很干脆的回答:“更多的资料。”
“很简单明了嘛。”
卡介伦把手腕交叉在胸前时,未来的卡介伦夫人走进房间,以非常自然的动作把咖啡和红茶都换过。当她再一次离开后,卡介伦提出质问:“那么,阿修比提督的谋杀论又是怎么回事?”
“我觉得应该是帝国军那边,才有主张谋杀说的理由。为的是在同盟军的军部和政府间种下互不信任的种子。”
“……嗯,原来如此。”
卡介伦点点头。在敌国的内部制造分裂,这是谋略战常用的手段。让权力者对有能力的军人产生不信任感,这是有数千年传说的手法。甚至连过去的死都能拿来利用。指责英雄的死是谋杀,能够激起崇拜英雄的人们的愤怒和不信,就像一种亡灵似的东西。只不过这一次,可能只是坎菲希拉对于一连串事件的关心,才运用这种手法惹人注意。由于当事人已死,也没办法确认到底事情的真相是怎样了。
高登巴姆王朝银河帝国和自由行星同盟,相互对立的两个国家,都有许多历史的事实隐藏在叫军事机密这种名目的秘密之扉中。自由行星同盟这方面可能比银河帝国要来得开放,但还是有很多地方需要改善的余地。
被封闭在俘虏收容所之扉的深处,长达四十年以上的坎菲希拉,以自己本身的经验,综合发表的事实资料,归结出一个非常合理的假说。这虽然是现时最有说服力的说法,但日后说不定会因为一个反证,而完全被推翻也说不定。
“如果要让这一连串的事件完全真相大白的话,可能必须等到现有的政治体制被推翻了才有办法。银河帝国和自由行星同盟一起灭亡之后……”
大概不会有比这更大胆的发言了吧。对想当却没当成历史学家的杨来说,国家的灭亡是理所当然的事。就和死亡一定会来访一样,这是世间自然的道理。
“艾尔·法西尔的英雄成了海尼森的预言者是吗。”
卡介伦苦笑着,但又并不完全像在开玩笑。亚典波罗两手手指交叉抱着后脑久看着天花板,好久,才又疑问重重的问道:“先不去讲这种假说是对是错,经过几十年之后有可能真相大白吗?不趁还有活证人健在的时候查清楚的话,不行吧?”
“不,我对这个的看法却不太一样。活在同时代实际目击事件的人,不如只靠资料和遗物来调查的后世之人,还比较更能正确的把握住事件的本质。如果不是如此的话,历史学就完全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同时代的人,常常陷入强烈的主观和感情之中,而在分析及解析时犯下幼稚的错误。“不在场的人怎么可能了解嘛”这种的台词,一句话否定了人类的理性及洞察力,助长思考的停止,最少,这是对于将历史视作一种学问的妨碍。
就算拿克里斯多弗·冯·坎菲希拉本身来说,当他身为第二次迪亚马特会战参加者的记忆还是生动活现的时期,他也无法成为一个历史的总代表检讨者。当沙的沙粒持续落下数千万之后,坎菲希拉老人终于才能以客观的眼光来观察。
杨并不认为自己被坎菲希拉利用了,或是卡介伦。在行星耶柯尼亚的俘虏收容所,杨能够认识坎菲希拉,得知银河帝国军的吉克麦斯达及米夏尔先的事。这大概不完全是巧合。大概是卡介伦尽量活用他自己的权限,让这个军官学校的不肖学弟能做点自己的梦。要是军官学校的战史研究科没被废止的话,现在杨应该走上他喜欢的人生才对,根本不可能在艾尔·法西尔获得这种偶然的虚名。
※※※
杨和亚典波罗告辞离开卡介伦家已经是晚上九点。杨打算直接住进便宜旅馆,行李就等第二天再来拿,亚典波罗则是回军官学校的宿舍。奥尔丹丝也为了不辜负双亲的信任,在十一点以前必须回家,当两位年少的客人告辞离去时,和未婚夫并肩站在门前送客。
当他们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外后,奥尔丹丝对未婚夫笑着说:“你,还有杨少校和亚典波罗先生,三个人都是很有才干但是都不够机伶。明知道这么做没什么好处,但一决定要走的路之后就一定照着走。所以步调才会配合得那么好。”
“不够机伶吗……”
耸耸肩的卡介伦,觉得似乎有稍微提出反论的必要。
“我不提亚典波罗,杨是少校我是中校啊。如果说我们不够机伶的话,这倒是相当了不起的出人头地呢。”
“是吧,是会出人头地的吧。只不过,一定常常自己背负起超过本身地位的责任吧。”
卡介伦想了一下未婚妻的话中含意。这也就是说,杨啦亚典波罗啦,甚至卡介伦自己本身,都将会使国家及历史产生大的变动的意思。似乎有点夸大的妄想嘛,卡介伦在心中想着,不过也不是基于奥尔丹丝有预知能力这个理由才向她求婚的,所以也就无所谓了。
※※※
出了卡介伦家,在星空下走上了自动步道,杨和亚典波罗一时都只是静静沉默不语。
杨的年纪还不到二十二岁,还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经验使人格成熟。只不过对过去的历史感兴趣,对积蓄这些历史的无数人物觉得关心。要分析人类和社会,不能像用初级算数一样套上一定的公式就可以了。
“杨学长,我们十年后,二十年后到底会怎样呢?一想到七三零年党的事,不由自主的就会想到这些。”
“自己十年后会怎样根本不会有人知道的。我觉得不知道比较好。”
亚典波罗毫无困难的接受这个论点。
“总之,能够的话,希望大家都还健在就好了。”
不过,这个希望也许太奢求了一点,他们的职业就是死,只是分成主格与受格的不同而已。
“你大概再过四个月,差不多就可以毕业了吧?亚典波罗。”
“看来不会被半途退学可以平安毕业了呢。谢天谢地啦。”
以做为一个军人来说,亚典波罗的各种才能,都远较杨来得均衡。如果运气好的话,不必像杨那样遇上偶发事故,大可顺顺当当的步步高升。但话又说回来,由于亚典波罗有对“上”啦,“强”啦这类文字有叛逆的倾向,因此把上司摆平而被关禁闭的可能性相当高。
“怎么样,到哪里去喝一杯如何?”
“这主意不坏。”
看看手表,也并不是说没注意到军官学校宿舍的关门时间,但马上就把这种心情抛到一边去了。如果现在的身份不是有门限的约束的话,就不能享受打破门限的乐趣。这一点,亚典波罗非常的明白。这应该说全是受到学长们的薰陶。
【Ⅴ】
杨和亚典波罗选择的酒吧是位于包威尔街的一角。再过去两条街的阿尔先德街,有很多以军官学校学生为主要对象的店,价钱比较全家而且气氛也比较自在,但因为亚典波罗是不守门限的现行犯,唯恐被发现。再加上杨又很奇妙的变成名人,不想被人说是“利用和著名学长之间的交友关系藐视校规”,所以不得不小心一点,实在很麻烦。
店名叫“黑猫亭”。杨选择酒吧有几个标准。一是酒客都是各自随自己的意悠闲的喝酒。二是店主和熟客之间非常熟络,但对于新的客人也不会态度无礼。味道、价格和服务态度在常识范围内就可以了。“黑猫亭”在任何方面似乎都够得上标准。
点好了很普通品牌的威士忌,大盘的起司、香肠和盐味的小饼干综合的下酒点心之后,两个人就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杂谈心及回顾以前的往事。
“怎样,军官学校的气氛有没有改变?”
“不过才一年或两年而已,怎么可能变得那么快嘛。学生也好老师也好,看得顺眼的和看不顺眼的家伙还是一半一半。”
喝了一口威士忌的亚典波罗,忽然打响手指:“对了对了,那个罗嗦、难缠、坏心眼的德森教官终于要调走了。”
“哦,这对你来说,不是可喜可贺的事吗?”
“一点也不可喜可贺!他的调任和我毕业是同时啊。要是我被分发到的单位是在德森那家伙的属下的话,我的军人生活可会有个黑暗的出发点啊。”
一脸不高兴的表情,亚典波罗把琥珀色的小瀑布倒进口中。可以说是相当幸运,杨没有上过德森教官的课,也没有接受他口试的经验,因此对于亚典波罗对德森的批评是否正确,没有足够的材料让他做判断。只不过到目前为止,亚典波罗和杨对人的判断,并不是有着很大的差距,再加上杨从亚典波罗之外的其它朋友口中,也听过不少德森教官的坏话。似乎是个不认识他比较好的人物。
“不过可以换个角度想想看,如果和终点是黑暗的相比,这样反过来的话不是好多了吗。”
杨的话,对这时候的学弟,似乎不太有说服力。
“要说这话也是没错,像德森这样的家伙再继续高升的话,这可是同盟军的不幸呢。他就算在敌人快来袭的时候,也只还在计算士兵的饮食的卡路里是否正确,只会注意小数点以下的问题。要在这种家伙手下做职,光是想想就叫人毛骨悚然了。”
“你只要想办法升得比他高,然后趾高气昂的支使他不就好了。从现在就开始担心,只会累死自己,何必呢。”
※※※
杨从不自认自己是良好的军官学校学生。由于没有被教官或高年级虐待的记忆,因此对他们的评价不免有些放松。其中有一件事可以确定西德尼·席特列校长的在任时代,在军官学校的漫长历史中,绝对可以进入最佳时代的前五名之内。过去有像是校长和教官间的严重对立,学生对过分苛酷的教官发起放逐运动,这又导致校方的大量处分,高年级生和低年级生之间发生大乱斗,甚至还出了人命的情形。这证明了席特列提督不仅是位能力卓越的前线军人,身为教育者、组织营运者或是人事管理者同样都有着很优秀的才干。比起完美无缺的秀才,反而更重视特殊的个性。如果没有这位名校长在的话,教官们大概只会觉得杨仅仅是个单调无色彩的劣等生而已。
杨表面上看来是非常温顺的学生,但以实际内在来说,绝对是军官学校历史上,最为不逊的学生之一。他为了能够免费学习历史,才投教进军官学校的。因为他通过入学考试,说不定令立志想成为军人的落榜了也说不定。假如是如此的话,命运在两年后,坏心眼的向杨讨回借款。
人生希望被粉碎了的杨威利青年,默默站立在刚刚被关闭的战史研究科图书馆之前。他并不是那种会领导集团贯彻某种要求的典型,但到了这种时候倒是发挥出过去从未表现出来的行动力,发起呼呈当局撤回废止战史研究科的决定的运动。战史研究科中响应他的呼吁的,只有约翰·罗伯尔·拉普而已,其他的学生,因为能转到战略研究科或经营研究科去,高兴都来不及了。
还有一位校外的协助者,洁西卡·爱德华。她在组织力、指导力以及说服力方面,是个比杨更优秀的人才。她对于那些不对自己所属的研究科引以为荣的学生们,认真的觉得生气,她激励孤立无援的杨他们,站在校门口发起签名运动,投书给国防委员会以及立体电视台,呼吁其它学生的帮助。大概比杨自己本身去做要更来得有影响力。
虽说是如此,但到后来,他们的行动只能称之为“善战”而已。战败的最大原因,是他们没有任何手段可以对抗叫做“预算删减”的强敌。由于战争而获巨大利益的军需企业,连捐一块钱让战史研究科继续存在都不愿意。对他们来说,与其让战史研究科维持下去,还不如增设军事技术工科学校还比较能增加订单,更有钱可赚。杨和拉普对于败北已经觉悟,为了让损害不至于扩大而痛心的撤退。不能再增加洁西卡·爱德华的麻烦,而且如果闹到最后必须要席特列校长负起责任引咎辞职的话,可就是最糟的结局了。
结果没人被停学也没人被勒令退学,是因为席特列校长对学生的造反相当宽大。
“有必须守护的主体存在的话,人就会挺身而战。让我见识了很好的例子呢。”
只是这么说,对参加者几乎完全不加追究责任。只有主谋者的杨和拉普被处罚,这个处罚的内容是要他们花半年的时间,把战史研究科图书馆的藏书做出一份清单来。多亏了这个“处罚”,杨和拉普可以自由进出闭锁后的图书馆,藏书分散后,也能确认是被收藏到什么地方去了。实在可以说是非常精巧的处置,所以杨在此后,在席特列校长面前一辈子也抬不起头来。
※※※
这件事,达斯提·亚典波罗没帮上学长什么忙。这是当然的事,因为他进入军官学校是在杨不情不愿,不得已转科后的事。如果那时他也被卷进这个事件的话,一定会积极的展开活动,把骚动扩大到和他的努力成正比的程度。
失意的三年级生和精力充沛的一年级生,是在宇宙历七八五年十月认识的。杨轮值担任卫兵,深夜在宿舍附近巡逻。像这种古代的巡逻法,说有实用性还不如说只是一种习惯。才继续维持下去。然后杨就这么凑巧的,发现正在翻墙侵入宿舍的新生,杨只是苦笑着就这么放过他。第二天受到这名叫达斯提·亚典波罗的新生的至深感谢。因为这一年的新生生活指导主任,就是那位德森教官。
像这种事被这么千恩万谢,杨自己也觉得似乎不太应该,但就这一件事,明白彼此的精神波长非常配合,友谊的交流当然也就越来越深厚。学校放假的时候,也曾经到亚典波罗的家做客。
达斯提·亚典波罗的父亲,是位取材能力和问题意识都非常卓越的记者。不过从二十岁到四十五岁之间换了六个工作,除了三年服兵役的期间之外,差不多是每三年换一次工作地点。原因每次都是和上司发生冲突,但辞职之后马上就能找到新工作,充分证明他的卓越才能。劝达斯提·亚典波罗报考军官学校的就是这位父亲。被如此劝说儿子大吃一惊,因为他知道这个父亲经常说军队的坏话。
“儿子啊,你先好好听我说,这是有着很深的缘故和重大的理由。”
父亲郑重的开始解释。他,帕多利克·亚典波罗在青年时代,轰轰烈烈的陷入热恋之中,对象是守旧的职业军人的女儿。帕多利克和这位主张女儿只能嫁给军人的父亲,演出一百次以上的口角和三次的全武行之后,终于获得了终身的伴侣。但是新娘的父亲,在答应他们结婚的同时,附带了一个条件。年轻夫妻之间要是生下男孩的话,一定要这孩子当军人。帕多利克后来有了三个孩子,但三个都是女孩。失望到了极点的祖父,就在快退役前,和帝国军交战时战死了。在十个月后,第四个孩子诞生了,这是第一个男孩。这个男孩以祖父的名字达斯提命名。然后十六年后,亚典波罗父子为了升学问题,交换着温馨的对话。
“如果你祖父还活着的话,还可以和他大吵特吵。但现在对手已经去世了就没办法可想。为了告尉祖父在天之灵,去当军人吧!达斯提。”
“等一下。换句话说,打从一开始,老爸就打算牺牲将要出生的孩子,来追求自己的幸福是吗!”
“可以用这种说法吗……”
“其它还会有什么说法!这算什么父亲嘛。我绝对不当什么军人。”
“说这种话的话,小心祖父变成厉鬼出来找你。”
“就算变成厉鬼的话,发找的也只是老爸。要诅咒我或埋怨我根本就是找错人了。”
儿子这么坚决的一说,父亲就像是要把肺的内部变成真空状态似的大大的叹了一口气。
“我说啊,达斯提,留下梦想和不甘心去世的老人。你一点也不觉得可怜吗?”
“这样的话老爸去当军人不就好了,干我什么事!”
由于达斯提少年说得更不留情,于是父亲决定改变作战方式。
“你听着,达斯提,你这样固执已见不肯当军人的话,会令死去的祖父和活着的父亲不幸的。但是,如果你去当军人的话,只有你一个人不幸,在你周围的人都会很幸福。两者相比益多于损,这不是很好吗?这种道理,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呢!”
“要是明白还得了!”
“达斯提,你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么无情的人了?爸爸好伤心啊。”
“中年男人不要哭哭啼啼的!难看死了。”
父子的对话,表面看来非常具有喜剧性,但对达斯提少年来说,也很难将父亲对祖父怀抱着的精神上的负担置之不理。而且就算他不当军人,迟早也必须去服兵役。他自己是希望当记者,但如果这么公然宣称的话,又实在咽不下对父亲的怒气。最后他只有妥协,也报考参加军官学校的入学考试。和学长杨威利不同,他以可说是相当优秀的成绩被录取了,之后,他第一志愿大学反而落榜,达斯提少年的命运就这么被注定了。
在入学的当天,帕多利克给了儿子一样东西,那是他在结婚的时候新娘的父亲给他的,一把生锈的古铜色钥匙。好像是非常灵验的幸运符,达斯提的祖父,曾经被这把钥匙救了好几次。像是把它放进口袋,正好挡住子弹什么的,由于在上面看不到弹痕,所以达斯提并不相信这种说法,但这代表父亲的心意,所以也就郑重的收下。只不过,不久就感到相当愤慨。因为他发现父亲用这把钥匙,热心的祈求儿子考不上他志愿的大学……
※※※
“……不管怎么说,实在是很过份的老爸。每次回家就一定和他大吵一场。比那些还没见过面的帝国军,还要可恨得多了。”
“不过,正如令尊所说的,对手活着才有架可吵。像我就只能对着墓碑抱怨了。”
也不是非常具独创性的发言,不过能打动学弟也就够了。达斯提·亚典波罗率直地向杨致歉。
“对不起,学长,说了些欠考虑的话。看来我说话不太经大脑的样子。”
“不,不必在意,其实也没有要你道歉的意思。”
杨很羡慕亚典波罗父子间的关系。达斯提之所以会想当记者,也是因为敬爱父亲的生活态度的关系。
适量的小酌一番,他们结束了在“黑猫亭”的小小酒宴。因为如果让达斯提·亚典波罗在翻过军官学校宿舍的高墙时,失去平衡感的话可就不妙了。
【Ⅵ】
“侦察先生,你好吗?我很好,所以反而带给其它人很多麻烦……”
以这种台词为开场白的信,是在一月三十日收到,亚尔夫烈特·罗察士的孙女寄给杨的。杨正打算将成为坎菲希拉的遗物的小山堆似的书籍,略为分类送去公文图书馆。他自己也知道如果一旦开始浏览数秒,就一定停不下来,所以不干脆连翻也不翻。拿着刚收到的信,杨就原地坐在官舍的地板上开始看。信中记述着他早已预想到的某些程度的内容。
罗察士提督的死,是半意识下的自杀。当罗察士大量吞下过期的安眠药的时候,大概是觉得死掉也好,没死成也好。罗察士把遗书留给孙女,并不希望它被公开,但是假使令杨招致司法局的怀疑的话,这封遗书就可以证明杨的清白。
“在好几年前祖父就很想死了。常常和我说,回忆要比现实来得愉快得多,已经是老残之身了,没有再必要苟延残喘下去。所以不是因为侦察先生来听祖父的话的缘故,请不必在意。也许会觉得这话说得有点矛盾,但我只希望让侦察先生了解而已……”
的确就算他在意也没用,只不过,似乎也无法否定,对客人叙述过去发生的事这件事本身,是否就是使罗察士产生这个从现在出发前往过去之旅的念头的原因。
蜜莉亚姆·罗察士主张“祖父的武勋被偷走了”。杨认为这是以特殊论包装的一般论。所谓的赫赫武勋的名将,常常都是指挥官将士兵们的武勋强夺过来。或者该说是人类建立的组织,通常通常有这种倾向也说不定,而在军队中这种倾向又特别显著。至少指挥官自己应该有这种自觉才对。
在想到罗察士的死,也许是自己的影响时,很不可思议的没有一点不舒服的感觉。如果他觉得有实际以上的责任的话,就等于侮辱了罗察士本身的意志一样。因为就算是和杨面对面的当时,罗察士所面对并不是现在而是过去。就因为知道杨能感觉到这一点,才能够预测蜜莉亚姆的来信的内容。当然杨也没有将事实公开的意思。蜜莉亚姆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对蜜莉亚姆只让他知道真相的好意,杨怀着谢意,将它收藏在心底的抽屉中,牢牢的锁起来。
※※※
二月六日,杨威利少校接到命令,前往统合作战本部的人事课报到。国防委员会人事部的权威虽然很大,但大致说来,也只是站在督促前往前线执行勤务的立场而已。
面对着不是很像样但挺直脊梁姿势端正前来报到的杨,快要退休的人事课长奇兹中将宣布:“转达杨威利少校的配属命令。决定于今年三月一日起,调派前往第八舰队司令部作战课服务。希望贵官能以最大的心力贯注于自己的职务上。”
一边回礼,杨一面在心想,看来休假已经结束了。虽然说是休假却也是充满波涛的多事的半年,以没上战场这点看来,的确可以算是休假没错。在这休假的期间,结识了几位知已,也失去了其中的一部份。这些记忆在脑中一一通过,杨立正敬礼。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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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十五日,是亚列克斯·卡介伦举行结婚典礼的日子。
在典礼会场中,杨看到许多直接或间接认得的军方高级官员。由于卡介伦中校是将来被看好的少壮派充满锐气的英才。也听到不少对于结婚的对象不是高官的女儿而感到可惜的议论,不过像这种重视裙带关系之辈,就随他们去可惜好了。杨觉得可惜的是被派属到第八舰队这种前线勤务,会有一段时间吃不到卡介伦夫人的拿手好菜,这种彻头彻尾属于私人性质的事。
“接下来该是杨学长了,到时候一定要通知我。”
比杨更适合穿礼服的亚典波罗在杨耳边低声说道。就在杨正在想用什么话回敬过去时,新朗的卡介伦用一种官僚的表情走过来。
“坎菲希拉老人遗留的资料被指定为B级重要事项,换句话说在今后二十五年之间禁止公布。”
看到不停用手玩弄衣襟的杨,卡介伦小声的问道:“这样直的好吗?如果用你的名义发表的话,大概就不会被视为重要事项了。”
“那些是坎菲希拉上校调查出来的事,我只是把它综合整理出来而已。过了二十五年之后,出现更有才能的人,也许能它变成定论也说不定。”
到那个时候帝国和同盟都消灭了,更多的历史资料会被公开也说不定。这种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杨当然不会说出口。看着快步走向新娘的卡介伦的背影,杨的手放开领带,开始想从三月开始的新职务会带来什么样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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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威利三十三年的人生,十三年的军旅生涯,从少尉到元帅,经过每一个阶级。其中,最短的在职期间是上尉的六小时,最长的是少校任期的三年又十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