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任务 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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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图书馆出版品预行编目资料

火星任务／安迪·威尔(Andy Weir)着：翁雅如译，

—初版．—台北市：三采文化，2014.6

面： 公分- (iREAD：84)

译自：The Martian

ISBN 978-986-342—155-9（平装）

814.51 103008; 50

iREAD 84

火星任务

作者 安迪·威尔（Andy Weir）

译音 翁雅如

本版发行 2014年11月5日

定价 NT$ 380元整

1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6天

我死定了。

这是我仔细评估后的结论。

死定了。

本来应该是我人生中最精采的两个月，现在才第六天，已经变成了一场恶梦。

我连谁会看到这些日志都不知道。我猜总有一天会有人看到的，也许是一百年之后吧。

先说清楚，我不是在登陆火星第六天死掉的。其他组员一定是这样想的，我不怪他们。国内可能会举国哀悼我的忌日，我的维基百科页面也会写上“马克·瓦特尼是有史以来唯一一个死在火星上的人类。”

这倒是真的，因为我肯定会死在这里，只不过不是大家以为的登陆火星第六天罢了。

好吧……我该从哪说起呢？

战神计划，就是人类开始接触火星，首度把人送到另一个星球上，拓展人类世界的版图之类的。战神一号小组完成任务，像英雄一样回到地球。民众列队欢迎，组员个个成了名人，受到全世界的爱戴。

战神二号在火星的另一个地点做了一样的事情，回来之后其他人都用力地跟他们握手，并且给他们一人一杯热咖啡。

战神三号，是的，就是我的任务。好吧，应该不能说是“我的”任务。露易斯指挥官是负责人，我只是她组上的一个成员。如果整个组只剩下我一人，我才能够负责“指挥”。

世事难料，现在我还真的负责指挥一切了。

我在想，在其他组员寿终正寝之前，这份日志会不会被人找到？我想他们应该都能顺利回到地球。各位，如果你们现在正在读这份日志：这不是你们的错，你们别无选择。如果是我，我也会做一样的决定。我不怪你们，而且我很高兴你们没事。

我想我应该解释一下火星任务，给任何可能正在阅读日志的外行人听。我们进入地球轨道的方式很普通，搭乘普通的太空船，登上贺密斯号。所有的火星任务都是搭乘贺密斯号往返火星的。这艘太空船非常大，而且非常贵，所以美国太空总署只建了一艘。

登上贺密斯号之后，另外会有四趟无人任务，为我们准备所需的燃料和补给品。等一切都准备就绪后，我们就出发前往火星。不过并不是马上就启程；燃烧大量化学燃料、进入火星轨道、切入路线需要花几天的时间。

贺密斯号的动力来自离子引擎。离子引擎从太空船后方高速排出氩离子，以此产生微小的加速度。这并不需要多复杂的反应程序，所以只要一点点氩离子（还有一台核能反应炉供电），就能一路让我们飞到目的地。你会惊讶这么点加速度累积了一段时间之后，太空船可以开多快。

我可以编个故事给你听，告诉你我们的旅途一路上有多愉快，但我不会这么做。我现在没心情重温旧梦。一言以蔽之，一百二十四天之后我们没把彼此杀死，顺利抵达了火星。

接着，我们得搭火星登陆小艇（MDV）登上火星表面。登陆小艇就是装了轻型推进器和减速伞的一个金属罐，主要功能就是让六个太空人活着从火星轨道抵达火星表面。

火星探险任务最棘手的部分来了：提前把我们需要的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送到火星上来。

前后总共会有十四次的无人任务，把我们会需要用到的一切物品先投递到火星表面上。太空总署尽力将所有的补给品投递到差不多同一地区，这点算是做得挺好的。补给品没有太空人来得脆弱，而且可以承受撞击火星表面时的强大力道，不过它们还是会反弹满远的就是了。

基本上，如果没有先确认补给品已经全数送上火星、外箱包装完整无缺，他们就不会让我们上路。从头到尾，包含补给品运送任务在内，一次火星任务需要约三年的时间。事实上，在战神二号踏上归途的时候，战神三号就出发了。

而在补给品先行投递任务中，最重要的一样就是MAV，火星接驳小艇。接驳小艇就是当我们结束火星表面任务后，用来返回贺密斯号的工具。接驳小艇的投递算是“软着陆”（不像其他补给品包裹着气囊直接丢到火星上任其弹跳）。当然，这期间接驳小艇跟休士顿会一直保持连线状态，如果小艇有任何问题，我们就不会登陆，直接返回地球。

火星接驳小艇还满酷的，只要携带一公斤的氢气，靠着与火星大气产生的微妙化学反应，就能转变成三公斤的燃料。但过程较费时就是了。要把小艇的燃料箱加满得花二十四个月，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要早在我们抵达之前，就先把东西都送上去。

你能想像，当我发现接驳小艇已经不在的时候有多失望了。

一连串荒唐的事件让我差点小命不保，然而让我侥幸逃过死劫的过程比那还要更荒唐。

这项任务的风险设定为可承受风速每小时一百五十公里强度的沙尘暴，所以当风速达到每小时一百七十五公里的时候，休士顿就开始紧张了。我们全部人挤在火星上的太空站里，穿上太空衣，以免失压的情况发生。但问题不是出在太空站。

火星接驳小艇是一艘太空船，上头有许多脆弱的零组件，它能够承受相当程度的沙尘暴，但是没办法撑到永远。风暴持续一个半小时后，太空总署下令，所有人员撤退。没有人想在为期一个月任务的第六天就撤离，但如果接驳小艇继续遭受这样的破坏力攻击，我们就会全被困在这里了。

想要从太空站搭上接驳小艇，我们得先走进风暴里。这很冒险，但我们还能怎么办呢？

幸好，所有人都成功了。除了我之外。

在太空站和贺密斯号之间传递信号的主要碟形讯号接收器，外型像降落伞，底部固定在地面上，上半部则被卷入风暴之中。在我们前往接驳小艇的途中，收发信号的细长天线被风暴扯断，其中一根天线击中了我。天线就像子弹打中奶油那样穿过我的太空衣，我瞬间感到一阵剧痛，好像天线撕裂了我的身体。我隐约记得自己被风吹倒（几乎算是被连根拔起），因为太空衣失压，我的耳朵胀痛无比。

我记得的最后一件事，就是看到乔韩森绝望地向我伸出手。

我是被太空衣的氧气警报叫醒的。稳定又恼人的哔哔声终于还是把我从宁可死了算了的状态中给叫醒。

风暴减弱了。我正面朝下，几乎完全被沙子掩盖。我渐渐恢复意识，心想，为什么我还没死？

天线猛力飞来，刺穿了我的太空衣和侧身，然后被我的骨盆挡了下来。所以太空衣上只有一个洞（当然我身上也有一个洞）。

我被往后吹了蛮长一段距离，然后从一个陡峭的小丘上滚下去。不知怎的我最后是面朝下落地，把天线凹了个大斜角，太空衣上的洞因此被扭紧，很简陋地把太空衣的破洞封住了。

从我伤口流出的大量鲜血往下流到太空衣破洞的地方，血液一接触到破洞，水分马上就因为气流和低压蒸发了，留下一团黏黏的残留物质。最后这些黏稠物就把洞口封住了，让失压状态降低到太空衣可以承受的程度。

太空衣的表现堪称满分，一感应到失压，它就持续从我的氮气桶中补充气体，调解内部的压力失衡状况。等压力外泄的问题控制住后，只要再慢慢地灌入气体，补偿流失的空气就可以了。

过了一阵子之后，太空衣内建的二氧化碳过滤器达到饱和状态。这才是真正让维生系统无法运作的原因。关键并不是你随身带了多少氧气，能排解多少二氧化碳才是重点。居住舱里有一台制氧机，这是一台能够分解二氧化碳、制造氧气的大型机器。但是太空衣的装备必须缩小成可携带的大小，所以太空衣上装的是一个简易的抛弃式滤网，它会化学分解二氧化碳。我昏迷的时间太长，滤网已经不敷使用。

当太空衣发现这个问题，便转入工程师称之为“放血”的紧急模式。既然无法把二氧化碳排出，太空衣就会蓄意将气体排出到太空中，然后用氮气补足衣服内部压力。因为太空衣破损，加上“放血”模式，氮气很快就不够用了。剩下的只能靠我身上的氧气筒了。

太空衣只好采取唯一能让我活命的方法，就是拼命灌氧气。我现在等于是冒着氧气中毒的危险，因为高浓度的氧气可能会导致我的中枢神经、肺部和眼睛灼伤。氧气过多——这对一个太空衣破洞的人来说还真是讽刺的死法。

以上每个步骤都会出现提醒和警告的哔哔声，但真正把我叫醒的是氧气浓度过高的警告声。

太空任务的训练次数多到数不清，我在地球上的时候，光是关于太空衣的各种突发状况就花了好几个星期练习。我知道我该怎么做。

我小心地伸手到面罩一侧，拿到防漏工具。防漏工具其实就只是一个漏斗，上面有个活阀，宽的那头涂有黏性超强的树脂。打开活阀，把黏黏的那头盖在裂缝上，这时气体可以从活阀排出，所以不会影响树脂形成的密合度。最后再把活阀关上，裂缝就被封上了。

把天线弄走比较困难。我用最快的速度把它拔出来，气压骤降造成的昏眩感，以及伤口瞬间剧痛让我眉头紧蹙。

我拿起防漏工具，把破洞补好。成功了。太空衣又多灌了一些氧气进来补足刚刚漏掉的气体。我看了看手臂上的读数，太空衣内部现在的氧气浓度高达百分之八十五。顺带一提，地球大气的氧气浓度大约是百分之二十一。不过只要我别在这个状况下待太久，就不会出什么问题。

我摇摇晃晃地爬上小丘，往居住舱走。我一边往上爬，一边看见了让我非常高兴和非常哀伤的两件事：居住舱没事（耶！），但是接驳小艇不在了（呿！）。

就在那个当下，我知道我玩完了。但我不想这样死在火星表面上。我东倒西歪地走向居住舱，摸索着进入减压舱。气压一平衡完毕，我马上把头盔脱了。

我走进居住舱，脱掉太空衣，好好检查我的伤口。伤口需要缝上几针。幸运的是，每个太空人都有接受基础医疗训练，居住舱也配有高级医疗用品。只要速速打一针麻醉、稍作清洗，再缝上九针，我就没事了。还需要吃几个星期的抗生素，除此之外已无大碍。

虽然知道根本是多此一举，我还是试着启动通讯设备。没有讯号。一点都不奇怪。还记得吧，主要的讯号接收器被吹倒，还把天线一起扯断了。居住舱里还有第二套和第三套通讯装置，不过这两套装置都是用来跟接驳小艇联系的，小艇上备有功能更强的系统，可以联系贺密斯号。但重点是，这两套装置得在接驳小艇附近才能使用。

我没有办法跟贺密斯号取得联系。我可以花点时间在火星表面找到讯号接收器，但要修复它至少得花好几个星期，到时候就来不及了。在执行撤退命令时，贺密斯号会在二十四小时内离开轨道。越早出发，轨道动力能让旅程越安全也越快速，所以有什么好等的？

我检查了太空衣，看到天线刺穿了我的生命监测器。太空人进行舱外行动时，所有人的生命监测器都会连线，让我们能互相看到彼此的状态。其他组员一定都看到我的太空衣失压到近乎零，接着就是我的生命监测器终止运作。加上他们也都看到我在沙尘暴之中，身上插着一支天线，跌落小丘……没错，他们肯定觉得我死了。都这样了，还有其他可能吗？

搞不好他们还稍微讨论了一下，要不要去找回我的遗体带走，但规章写得很清楚了，如果任务中有任何小组成员在火星上丧命，那就只能把他留在火星上。这样能减轻接驳小艇回程的载重，代表可以节省燃料消耗，可容许的失误空间也就变大了。不需要因为一时感伤而放弃这个优势。

结论就是这样。我滞留在火星上。我没有办法跟贺密斯号取得联系。每个人都以为我已经死了。我现在待在一个被设计成只能维持三十一天的居住舱里头。

如果制氧机故障，我就会窒息而死。如果净水器故障，我就会渴死。如果居住舱哪里破了，那我就会整个人爆炸。如果以上都没有发生，我终究会因为没有食物而饿死。

所以啰，我死定了。

2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7天

很好。好好睡了一晚，现在情况看起来似乎没有昨天那么绝望。

今天我带着工具，迅速来了趟舱外行动，检查舱外的设备状况。目前状况如下：

火星表面任务原本预定三十一天。补给品有多，粮食足以支持整组共六人度过五十六天。这么做是为了以防万一，即使有一、两批补给品出问题，粮食的量仍足够支持我们完成任务。

在一切乱了套之前，我们已经抵达六天。现在只剩我一人，所以补给品够我过上三百天。若是每天固定配粮，我还可以再撑久一点。

进行舱外行动的太空衣数量也还足够。每个组员都有两套太空衣：一套飞行太空衣，在降落和接驳回贺密斯号时穿的；另一套比较厚重也比较坚固，是在执行火星表面任务时穿的。我的飞行太空衣破了洞，当然，其他组员在返回太空船时把另外五套穿走了。但六套舱外行动太空衣都还在，并且状态良好。

居住舱挺过了沙尘暴的摧残，没有任何损坏，但外头的状况可就没有那么乐观了。我找不到卫星讯号接受器，可能被风暴吹到几公里外去了。

当然，接驳小艇也已经不在，我的组员搭着它回到贺密斯号去了，不过小艇的另一半（降落台）还在这里。他们没理由冒着超重的风险把降落台带走。降落台包含降落设备、燃料装置，还有其他一切太空总署认为在回到轨道的途中用不到的东西。

登陆小艇侧倒向一边，外壳裂开。看来风暴把引擎盖从备用降落伞（在降落时我们不需要这个）给掀了。被吹开的降落伞把登陆小艇拖着跑，撞上附近的每一块岩石。不过登陆小艇对我也没什么用就是了，它的推进器连它本身的重量都无法负荷。但它的零组件是有用的，即便是现在这样的情况下。

两辆火星探测车大半被埋在沙石下，除此之外状态都很好，车子的密闭封条都没有损坏。这很合理。当任务遇上沙尘暴，标准程序就是停止动作，等待风暴结束，而车子本身的设计就是能够耐受沙尘暴的破坏。只要花一天左右，我就能把车子从沙堆里挖出来。

安置在居住舱一公里外的气候观测站没有讯号。我认为它应该仍旧正常运行着，只是居住舱现在的通讯能力之弱，可能连一公里的距离都联系不上。

太阳能面板被沙子盖住，使它们无法发挥作用（提示：太阳能板需要阳光才能发电）。不过我把沙子扫掉之后，面板又恢复正常运作，不论我之后要做什么，都能有足够的电力了。太阳能面板的总面积有两百平方公尺，还有氢能燃料电池能储存相当容量的电力。我只需要每隔几天在上头扫一扫就好。

多亏居住舱设计得很坚固，室内的状况一切正常。

我执行了完整的制氧机检测程序，两次，机器完全没问题。就算机器哪里故障了，我还有一台暂时备用机，不过它只能在主机需要修复的紧急状况下使用。备用制氧机无法真的把二氧化碳分解成氧气，比较像太空衣上的过滤器，把二氧化碳吸收掉。在滤网饱和之前只能撑五天，也就是可以让我用三十天（只有我一人而非六人一起使用），勉强可以算是一点保障。

净水器也一样运转良好，坏消息是没有备用的净水器。如果净水器故障了，在我装好简单的蒸馏设备来蒸馏尿液之前，只能先喝储存的水。此外，我每天呼吸时会释放半公升的水分，等居住舱里的湿气饱和到室内墙面上会凝结水滴的时候，我就可以开始舔墙壁了，耶！总之，现阶段饮水没有问题。

所以，食物、水、环境都检查过了。我要开始分配食物了。餐包本来就很有限，我想我可以每餐只吃四分之三份，这样能让三百天份的食物变成四百天份。我在医疗用品堆中找到一罐维他命，里头的综合维他命够我吃上好几年，所以营养摄取不会有什么问题（虽然等我吃完所有食物之后还是会饿死，不论我吃多少维他命都一样）。

医疗区有供紧急状况使用的吗啡，其他能致命的药剂也很多。我告诉你，我可不会让自己慢慢饿死。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我会让自己好走。

参与这次任务的每个成员都有两项专长。我是植物学家，身兼机械工程师。如果有什么东西坏了，我的机械专长或许可以救我一命。

我一直在想到底要怎么活下去。情况并非毫无指望，大约四年后，战神四号任务会带其他人抵达火星（假设他们没有因为“我死了”这件事取消任务的话）。他们会降落在斯基帕雷利陨石坑，离我目前所在位置约三千两百公里远。要靠我自己抵达那里是不可能的。但如果我有办法恢复通讯，也许就能争取到救援。我不确定他们要如何办到，但太空总署里多的是聪明人。

这就是我现在的任务，想办法跟地球联系。如果做不到，就想办法跟四年后载着战神四号任务成员回来的贺密斯号联系。现在我吃饱了，而且有了目标：修好那该死的无线电。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10天

嗯，舱外行动结束，没有发现讯号接收器的踪迹。

我把其中一辆火星探测车挖了出来，在附近开了好一段路，但是经过连续几天的四处搜索，我想是时候放弃了。风暴八成把接收器吹得很远，又把所有拖行的痕迹和线索都销毁，搞不好还把接收器给埋了。

今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头检查通讯器材残留下来的部分。现场真是惨不忍睹。要用这些残骸通讯，我还不如直接对着地球大喊比较快。

我可以用我在基地附近捡到的金属残骸架设一座简易讯号接收器，但我要的不是个无线电之类的东西而已。要让地球和火星传达讯号可没那么简单，需要非常专门的器材，不是我用几张锡箔纸和口香糖就能办到的。

舱外行动的次数跟食物一样，需要限量分配。二氧化碳过滤器没办法清理再重复使用，一旦饱和就只能丢弃。原先任务分配是能让每个成员每天进行四小时的舱外行动。好消息是，因为过滤器轻薄短小，所以太空总署很大方地送来了超过我们所需的数量。也就是说，我手上的二氧化碳过滤器能让我进行一千五百小时的舱外行动。用完之后，想要进行舱外行动，就只能靠空气“放血”这个方法了。

一千五百小时听起来好像很多，但我若想等救援，可能就得留在这里至少四年，而我每星期至少要出去外面花几个小时清理太阳能板。总之，我必须省略不必要的舱外行动。

另一方面，关于食物的问题，我开始有几个想法。我的植物学专长总算是有机会出点力了。

为什么要送植物学家上火星呢？毕竟大家都知道这里什么都长不出来啊。是这样的，这么做是为了了解植物在火星重力下的生长状况，并且试验有没有什么植物是可以用火星土壤种得活的。其实还满多的……几乎啦。火星土壤里有植物生长所需的基本要素，但是地球的土壤里还有更多火星土壤中没有的东西，就算把火星土壤拿到地球的大气环境下，加上充足的水分也一样没有用。比方说细菌生态，还有只能藉由生物提供的特定营养成分等等，这些在火星上都是没有的。我的任务之一，就是要用不同比例的火星土混合地球土来种植物，看看结果如何。

这也是为什么我会携带少量的地球土壤和一把种子上火星。

别高兴得太早。我带的土，大概就只有窗台小盆栽的量而已，而我仅有的种子，也就是几种青草和羊齿草而已。这些是地球上最坚强而且最容易生长的植物，才会被太空总署选来当测试物种。

但我可是植物学家啊，该死，我应该要能够想出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如果我想不到，接下来一年我就得当一个非常非常饿的植物学家了。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11天

不知道小熊队【1】表现得如何。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14天

我毕业于芝加哥大学，念植物学的人有一半是嬉皮，成天以为自己会回归到某种大自然的体系，以为只要聚在一块儿就能喂饱七亿人口，或是把大半时间都花在发明种大麻的新方法。我跟他们不一样，我一直都是抱着科学研究的心在念植物学，不是为了什么新世界体制之类的狗屁。

当他们在做肥料，还有想尽办法追求环保的时候，我就会取笑他们：“看看那个傻嬉皮，竟然想在自家后院重现复杂的地球生态系统！”

结果咧，我现在就是在做他们当时做的事。我把所能找到的每一丁点有机物都储存起来，每吃完一份餐包，就把厨余收进厨余桶。至于其他有机物……

居住舱里的厕所设计得很先进。一般来说，太空人的大便会被脱水后装进密封袋，再丢到火星表面。

现在可不是这么回事了！

事实上，我甚至还特地进行舱外行动，只为捡回其他组员离开之前的排泄物。经过脱水干燥，这些粪便已经完全不含细菌了，但还是含有丰富的蛋白质，可以当做很好的肥料。加点水和活菌，马上就可以让细菌大量繁殖，取代原先被马桶毙命的细菌群。

我找了一个大容器，在里头放了点水，再加入干燥的粪便。然后我也加了一点我自己的大便进去。味道越臭，表示成果越好，因为那代表细菌繁殖起来了！

等我弄些火星土壤来，就可以和进粪便里，再把混合好的土铺开，我就可以在上面洒一点地球的土。你可能会觉得这个步骤多此一举，但这可至关重要。地球的土壤里有几十种不同的细菌，这些细菌是植物生长的关键。它们会繁殖开来，就像是……呃，细菌感染一样。

人类几世纪以来都是用人类的排泄物当肥料。这种肥料甚至还有个好听的名称：水肥。一般来说，这不是种植谷物最理想的施肥方式，原因你大概也猜得到，就是可能造成人体感染。但这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这些粪便里唯一的病原体就是从我身体里来的。

只要一个星期，这些火星土壤就会成为足以让植物萌芽的土壤。但我还不会开始播种。我会从外面再多拿一点无生命的土壤，然后再多洒上一点有生命的土壤。这么做就能“感染”这些新的土，让我得到比原本多两倍的土壤。再过一个星期，我会再重复一次这个步骤。以此类推。当然，在这过程中我会继续添加肥料进去。

为了让自己能活下去，我的屁眼努力的程度简直跟我的大脑不分上下。

这个概念可不是我突然想出来的。几十年来，人类一直企图想出如何让火星土壤可以种出东西来，我只是首次进行试验而已。

我在粮食堆里寻找任何可以种的东西，比方说，豌豆。还有很多菜豆。我还找到很多马铃薯。如果这些东西之中有任何一样，能在撑过一切折磨之后还能种得活，那就太棒了。配合几乎可以吃到世界末日的维他命，我只需要热量就可以活得下去了，什么样的热量都行。

居住舱的面积大约是九十二平方公尺，我打算把整个空间都用上。我不介意走在土上。虽然会是件大工程，但我需要把整个地面都铺上十公分深的土，也就是说我需要搬九点二立方公尺的火星土壤到居住舱里。我想我一次只能搬大约十分之一立方公尺的火星土，而且我会挖土挖到腰断掉。但如果一切顺利完成，我就会有九十二平方公尺的沃土了。我真是个货真价实的植物学家啊！植物学力量万岁！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15天

天啊！这工作让我的腰简直快要断了！

我今天花了十二小时进行舱外行动，把土搬进居住舱里，完成的进度只够我覆盖居住舱地板的一个小角落，大概五平方公尺而已。照这样看来，要把所有土都搬进来得花好几个星期。但是，嘿，我什么没有，时间最多。

头几趟舱外行动效率很差，我把小容器装满土，再带回减压舱。然后我学聪明了。我放了一个大容器在减压舱里，然后用小容器里的土把大容器装满。这样快多了，因为要通过减压舱就得耗掉约十分钟的时间。

我全身酸痛。而且我用的铲子原本是拿来采样用的，并不是用来挖掘的那种。我的背痛得要死。我在医疗用品中东翻西找，找到了一些维可丁【2】。我大概十分钟前吃的，药效应该很快就会发挥了吧。

总之，看到工作有进展感觉挺不错的。是时候让细菌在这些矿土上发挥功能了，等我吃完午餐就动手。今天不吃四分之三配粮，我想我值得一份完整的餐包。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16天

我忘记将一项要素考虑进去：水。

在火星表面待了几百年，是会让土壤完全失去水分的。我的植物学硕士学位让我很确定，植物没有水活不下去，更别说细菌也得要有水才能在土壤里生存。

幸运的是，我有水。但不够我所需要的量。土壤要成为沃土，每立方公尺就需要四十公升的水。我的计划要用上九点二立方公尺的土，所以我最后会需要三百六十八公升的水才行。

居住舱的净水器是一流的，用的是地表最好的技术。所以太空总署想：“何必运这么多水上火星呢？只要送上足够应付突发状况的量就好了。”人体要正常运作，每天需要三公升的水。他们帮我们每人准备五十公升，所以我总共有三百公升的水。

我愿意把紧急用水全都用上，也就是说我可以灌溉六十二点五平方公尺、平均十公分深的土壤，大约是居住舱三分之二的面积。这样应该也可以。这是我的长远目标，然而今天我的目标是五平方公尺。

我把其他组员的毯子和制服卷起来，沿着居住舱的弧形边缘围出菜园的一边。这是我能量出最接近五平方公尺面积的办法了。我倒了十公分深的沙土进去，然后把二十公升珍贵的水献给了泥土之神。

接下来就恶心了。我把我那一大盆屎倒在土上，差点被臭味熏到吐出来。我用铲子把粪便和土均匀混和，再次铺平。然后我洒了点地球土壤在上头。细菌们，上工吧！我就靠你们了！这臭味大概还会再陪我一阵子，毕竟我也不能开个窗户来通风。没关系，久了就会习惯了。

另外，今天是感恩节。我的家人全都会一如往常地前往芝加哥，到我父母家聚餐。我猜应该不会太愉快，因为我十天前才刚过世。?，他们搞不好才刚帮我办完丧礼也说不定。

我在想，他们有没有可能知道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一直太忙了，没机会好好想想这件事对我父母所造成的影响。他们现在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我愿意用一切交换一个机会，让他们知道我还活着。

我必须活下去来弥补这件事。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22天

哇，情况看起来发展得还不赖。

我已经把所有的土都搬进来准备好了。三分之二的地板已经都铺上了土，今天我还进行了第一次的土壤增倍程序。过了一个星期，原先的火星土壤已经变得肥沃，再两次增倍，我就会有完整的菜园了。

这些工作让我有个目标，持续鼓舞我的斗志。但当一切都准备得差不多之后，我一边吃晚餐，一边听着乔韩森的披头四精选辑，突然之间又开始沮丧了起来。

我算了一下，即使如此，也没办法保障我不被饿死。

要获取热量，我的最佳选择是种马铃薯。马铃薯可以大量繁殖，而且可以提供相当不错的热量（一公斤七百七十大卡）。我蛮确定我手上这批是发得了芽的。问题是我没办法种出足够的量。在六十二平方公尺的面积上，四百天的时间（食物吃光之前），我大概可以种出一百五十公斤的马铃薯，大约十一万五千五百大卡，平均每天能提供两百八十八大卡的热量。以我的身高体重来看，如果我稍微捱饿，我每天会需要一千五百大卡。

根本还差得远了。

所以结论是我无法光靠这个菜园活下去。但是我可以延长存活的时间，马铃薯可以支持我多活七十六天。

马铃薯可以重复采收，所以在这七十六天之中，我还可以再种出两万两千大卡的马铃薯，可以再多帮我争取十五天。在那之后，继续种植也没什么帮助了。整个计划大概就是能帮我争取九十天的粮食而已。

现在看来，我本来在登陆火星第四百天之后就会开始捱饿了，现在延后到第四百九十天，算是有点进展。但要想存活到登陆火星第一千四百一十二天、战神四号抵达那时是不可能的。

我还缺将近一千天的食物。而且我想不出任何方法可以搞出那些食物。

该死。

注释 【1】美国职棒芝加哥球队。

【2】Vicodin，止痛药名称。

3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25天

还记得以前在上代数时，课堂上那些数学问题吗？有一题是问你，当水以一个速率流入容器中，同时以另一个速率漏掉，要花多少时间才能让容器漏光？嗯，那就是现在我运用在“让马克·瓦特尼不要死”计划中的概念。

我必须想办法变出热量，而且这些热量还得撑上一千四百二十五天，直到战神四号抵达火星的那一天。

综合维他命份量充足，足足是我所需的两倍。每包餐包的蛋白质含量是我身体每日基础摄取量的五倍，所以只要谨慎分配，就能够照顾到这四年之中所需的蛋白质。我只差热量了。

我的身体每天需要一千五百大卡，而我现在只有四百天的食物。那么，在这停留的四年里，我每天需要再变出多少大卡呢？

让我来帮你跳过计算部分。答案是一千一百卡。我每天需要靠耕种作物制造出一千一百卡的热量，直到战神四号抵达的那天为止。事实上，需要的还要再多一点，因为现在已经是登陆火星第二十五天了，而我什么都还没种出来。

现在，我有六十二平方公尺的菜园，每天可以变出两百八十八大卡。所以，我目前的收成量必须增加四倍，这样才会够。

这代表我需要更多空间来耕作，还需要更多水分来灌溉才行。让我们一次解决一个问题吧。

我实际上能够做出多少面积的菜园？

居住舱面积有九十二平方公尺，先假设我可以用上全部的面积好了。

居住舱里还有五张没人用的上下铺双人床，假设我也可以把土壤放在上下铺当做菜园。每张床面积约两平方公尺，五张床就是十平方公尺，我的菜园总面积就变成一百零二平方公尺。

居住舱里还有三张实验桌，每张桌子大概两平方公尺。我想留张桌子来用，所以可以把两张桌子拿来铺土。这样又增加了四平方公尺，菜园总数变成一百零六平方公尺。

我有两辆火星探测车。探测车有压力密闭封条，让驾驶人长途开车出勤的时候可以不穿太空衣。车子太狭窄没法拿来耕种，反正车子我还要用。不过两辆车上都备有紧急弹出式帐篷。

要用紧急弹出式帐篷来耕种，其实在执行上有诸多困难。但两个帐篷各有十平方公尺的面积可用，假设我可以解决执行的困难，那就表示我可以增加二十平方公尺的菜园面积，总面积就成为一百二十六平方公尺。

一百二十六平方公尺的菜园。应该蛮有用的。我的水源还是不足以灌溉所有土壤，但我刚才说过，一个一个来。

下一个要思考的问题，就是种植马铃薯的效率。我以地球马铃薯的收成效率作为参考值，可是地球上的农夫不像我是为了生存在搏斗，我的收成速度能不能超越他们呢？

一开始，我可以好好照顾每一株马铃薯，确保它们都健康成长，并且不互相影响。等它们茁壮到开始探出土壤表面时，我就可以把它们种深一点，然后在浅土层再种一批新的马铃薯。对一般农夫来说，这么做一点意义都没有，因为他们基本上一次就是种数百万株马铃薯。

而且像我这样的种植方式其实会让土壤枯竭，任何农夫要是这么做的话，要不了十二年的时间，土地就会变成一片枯土。这不是个永续经营的好方法。但谁管他？我只需要能活四年就够了。

估计用这个方法，我的采收率能提高百分之五十。在一百二十六平方公尺的菜园上（刚好是现在六十二平方公尺的两倍多），每天能产出八百五十大卡的热量。

这可是大进展。我还是会有捱饿的危险，但这个数字让我有了活下去的机会。我可能可以在几乎要饿死、但还死不了的状态活下去。我可以靠降低劳动量来减少我的热量所需。我可以把居住舱的温度设定成比一般偏高，这样我的身体就不用消耗太多热量来保暖。我还可以切下一条手臂煮来吃，这样可以增加可观的热量摄取，同时减少我整体消耗的热量。

不，我开玩笑的。

先假设我可以整理出这么大面积的菜园好了，这样应该很合理吧。但我要上哪去弄这么多水？十公分深的土，从六十二平方公尺面积变成一百二十六平方公尺，我需要额外的六点四立方公尺土壤（耶！又要挖土了），而这些土需要的水量超过两百五十公升。

我现在有五十公升的水，是我准备在净水器故障时可以拿来喝的。也就是说，我总共需要两百五十公升的水，而我还差两百五十公升。

呿。我要去睡觉了。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26天

今天真是腰酸背痛同时很有进度的一天。

我已经厌倦不停思考，所以我撇开到底要去哪里变出水的问题，好好做了一番劳动。我必须搬一大堆的土，就算现阶段它们根本又干又无用。

在我完全精疲力尽之前，我搬完了一立方公尺的土。

然后，外头吹起一个小沙尘暴，持续了约一小时，吹起一堆脏东西把太阳能板盖住了，所以我得再次穿上装备，进行另一趟舱外行动。整趟行动我都处于暴怒的状态。打扫一大片的太阳能板很无聊，而且很耗体力。但是等我扫完，我就可以回到那伫立在旷野中、小巧舒适的居住舱。

今天差不多又到了可以再次让土壤增倍的日子，干脆就顺便弄一弄好了。这花了我一小时。只要再一次增倍，所有的土壤就都准备好了。

另外，是时候开始准备播种了。我已经增倍足够的土壤，可以先用掉一块小角落没关系。我有十二个马铃薯可以种。

十二个没有被脱水或用胶膜包起来的马铃薯，算我走了狗屎运。为什么太空总署要给我们十二个完整的马铃薯，而且没有把它们冷冻而是冷藏呢？为什么把马铃薯跟我们一起送上有压力控制的太空船舱，而不是跟其他要送到居住舱的补给品放在一起呢？因为我们在执行任务期间，刚好会遇上感恩节，他们认为让我们煮顿饭一起吃会挺不错的。不是只是吃而已，而是亲自下厨。也许这逻辑没有错，但谁在乎啊？

我把每个马铃薯切成四等分，确保切下来的每块都有至少两个芽眼。芽眼就是马铃薯可以发芽的地方。我把它们静置一会儿，等薯块稍微硬一点，然后算好间距，把它们埋进角落的土里。愿主保佑，我的小马铃薯。我能不能活命都靠你们了。

一般来说，要采收正常大小的马铃薯得花九十天，但我可等不了这么久。我必须把这次采收的马铃薯全部切来种下一批。

我把居住舱的温度调到温暖的摄氏二十五点五度，这样马铃薯可以长得快一点。室内的灯光可以提供足够的“阳光”，我也会确保水分灌溉充足（等我想到办法如何变出水以后）。这里不会有天灾，不会有虫害，也不会有杂草跟它们竞争土壤和养分。在这样的条件下，马铃薯们应该可以在四十天内长出健康、可发芽的块茎。

我想这样应该差不多了。一日农夫马克。

晚餐吃了完整的一个餐包。这是我应得的。而且我今天燃烧了超多热量，我要把它吃回来。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29天

过去几天里，我搬足了所需的土。我把桌子和上下铺都处理好，让它们可以承受土壤的重量，甚至还把土都铺好了。我还是没有水可以让这些土活起来，不过我已经想到了几个方法，很糟糕的方法，但仍然是个方法。

今天最大的成就就是架好紧急弹出式帐篷。

主要的问题在于，它们不是设计来给人频繁使用的。

原先设计的概念是你抛出紧急帐篷，躲进去，等人来援救。它的减压舱其实只是两扇门和一个气阀门而已。先将减压舱内的气压跟你所在的那一头平衡，进去之后再将气压跟另一头平衡，你就出去了。这也代表每次进出都会消耗很多空气，而我每天至少都得进去一次。两个弹出式帐篷的容量都不大，所以我不能让太多空气泄出去。

我花了好几个小时想找出方法，把弹出式帐篷的减压舱跟居住舱的减压舱连接在一起。居住舱有三个减压舱，我很乐意把其中两个献给弹出式帐篷。如果能做到这样就太棒了。

照理来说，弹出式帐篷的减压舱是可以连接在其他减压舱上的。待在帐篷里的人可能是伤患，或身上的太空衣有破损，你必须要能把里面的人救出来而不让他们暴露在火星大气中。

但令人挫败的是，弹出式帐篷是设计成让你的组员驾驶火星探测车前来救援的。居住舱的减压舱比探测车的减压舱大得多，而且设计完全不同。仔细想想，实在没有道理把弹出式帐篷跟居住舱连在一起。

除非你是一个人被丢在火星上，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而你正想尽办法对抗时间和所有其他因素，好保住小命。你知道的，除了这种极端的例子以外，实在没道理要把弹出式帐篷跟居住舱连在一起。

最后，我终于决定承受这个损失。每次进出帐篷我都得损失一点空气。好消息是两个弹出式帐篷的外部各有一个充气阀门。别忘了，这些帐篷是紧急避难处，帐篷内的人可能会需要空气，透过阀门可以把空气管线跟火星探测车连接在一起来提供空气。这条管线其实就是一根可以平衡探测车和帐篷里压力的管子。

居住舱和探测车的气阀及管线是标准规格，所以我可以把帐篷和居住舱的通气管相连。这样就可以自动把我出门和回家时流失的空气补足（太空总署的人把这个动作称之为进入和外出）。

太空总署在设计这些紧急帐篷时可一点也没马虎。我一按下探测车上的紧急按钮，帐篷马上就发出呼声巨响，弹出车外，跟探测车的减压舱连结在一起。整个过程大概只花了两秒钟而已。

我关上探测车这头的减压舱，这样我就得到一个舒服的独立帐篷。连接压力管线的步骤则是轻而易举（这是我第一次让工具以正常方法发挥它应有的作用）。接着，在进出几趟减压舱之后（同时由居住舱补足流失的空气），我把土搬进了帐篷。

我在另一座帐篷进行了相同的流程。一切都非常顺利。

唉……水啊。

高中时我玩了好一阵子的神龙传奇【1】（你可能猜不到这个植物学家兼工程师在高中时曾经有点宅，不过我当时的确是如此），我在游戏中的角色是个传教士，其中一个我能施展的咒语就是“水速来”。我之前一直觉得这个咒语实在很愚蠢，我也从没施展过。天啊，要是现在我可以在现实生活中使用这个咒语该有多好！

总之，这个问题就留给明天吧。

今天晚上我要继续看我的《三人行》【2】。我昨天晚上那集看到一半，在罗普先生目睹某件事，开始胡思乱想的时候就暂停了。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30天

我想了一个极其愚蠢的危险方法来获得我所需要的水。噢，天啊，我说的危险指的可是真正的危险，但我没有太多选择。我已经江郎才尽。而且再过几天就是进行土壤增倍的日子了。这是最后一次增倍，我得把我带来的最后一点地球土壤全都用进去。如果我不先把这些土弄湿，那土壤里的小生命就会全都死光。

火星上没有多少水，它的两极是有一点冰，但那太远了。如果我需要水，我就得自己做出来。幸运的是，我有配方：先拿一点氢气，再加一点氧气，点燃。

我们一个一个来吧。先从氧气开始。

我有相当足够存量的氧气，但不足以制造出两百五十公升的水。居住舱一端有两个高压气槽，里头各存放了二十五公升的液态氧，那些是我所有的氧气（当然还要加上居住舱里的空气）。居住舱只会在紧急情况下启用这两个气槽，平时舱内就有制氧机可以平衡室内大气。所以这两个气压槽里的氧气是用来填充太空衣和探测车的。

总之，氧气存量只够制造一百公升的水（五十公升的氧气可以分解成一百公升的氧原子）。这样一来我就不能进行舱外行动，也没有紧急备用的氧气，而且制造出来的水只够所需的一半。选项删除。

其实在火星上，要找到氧气比你想像中简单许多。火星的大气层中百分之九十五是二氧化碳，而我刚好有一台机器的功能，就是从二氧化碳中把氧气分离出来。制氧机万岁！

但有个问题是：火星的大气压力非常低——不到地球的百分之一——所以要收集气体非常困难。要从外面采集空气到舱内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居住舱的主要设计原则就是要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我开启减压舱时泄入的火星大气，份量根本微不足道。

这时我想到了火星接驳小艇的燃料槽。

我的组员几个星期前把接驳小艇开走了，但小艇的另一半还留在这里。太空总署不喜欢把不必要的物件送上轨道。降落设备、落地活动坡道和燃料槽都还在。还记得火星接驳小艇如何利用火星大气来制造燃料吗？第一个步骤就是收集二氧化碳，并储存在高压气槽里。等我把居住舱的电力接上燃料槽，它每小时就能提供半公升的二氧化碳，这样持续下去不间断，十天之后，燃料槽就能帮我收集到一百二十五公升的二氧化碳，透过制氧机，可以用来制造出一百二十五公升的氧气。

这样就够制造两百五十公升的水了。氧气计划已经准备妥当。

氢气的部分就比较棘手了。

我有想过从氢能燃料电池下手，可是我需要这些电池在夜间提供电力。如果没了这些电池，室内的温度就会太冷。我是可以多穿点，可是那么冷的温度会让我的作物冻死。而且每个氢能燃料电池里其实只含少量氢气，为了这么点氢气实在是不值得。我唯一不需要担心的就是供电问题，我不想放弃我的电池。

我得另寻他法。

我很常提起火星接驳小艇，现在我想谈谈火星登陆小艇。

在我人生中最恐怖的二十三分钟里，我和其他四个组员都努力让自己不要吓得屁滚尿流。那感觉像是置身在脱水机里一样。

首先，我们脱离贺密斯号，然后逐渐降低我们的轨道速度，让我们可以稳稳地降落火星表面。在我们撞击火星大气之前，一切都很平稳。如果你觉得喷射机在时速七百二十公里时遇到乱流很颠簸，想想看在时速两万八的情况下遇到乱流是什么状况吧。

好几组减速伞自动打开，为登陆小艇减速，然后由马提奈兹手动驾驶，启动数个推进器并控制两侧的动态，让我们降落到火星表面。他花了好几年接受训练，并且表现得毫无瑕疵。一次完美落地该有的所有条件他全都做到了，他让我们降落在只离目标九公尺距离的地方。这家伙完美掌控了这一次的降落任务。

谢了，马提奈兹！你可能因此救了我一命！

不只是因为他让我们完美降落，而是因为他留下了为数可观的燃料——数百公升尚未使用的联氨。每个联氨分子含有四个氢原子，所以每公升联氨的氢原子含量就足以制作两公升的水。

今天简单进行了一次舱外行动，检查了登陆小艇，里头还剩两百九十二公升的燃料，足以制造六百公升的水。哇，远超过我需要的量了！

唯一棘手的是，把氢原子从联氨释放出来的过程，嗯……就是火箭运作的方法。过程会非常、非常烫，而且非常危险。如果我在含有氧气的环境中进行这项过程，其热度和被释放出来的氢气就会引发爆炸。最后是会产生很多水没错，但我也死了，用不到了。

根本上来说，联氨是个蛮简单的化合物。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德军用联氨来当做歼击机助飞火箭的燃料（他们自己就被这东西炸飞好几次）。

你只需要加上一点催化剂（我可以从登陆小艇的引擎里取得），联氨就会变成氮和氢。让我帮你跳过化学变化的部分，总之最后五个联氨分子就会变成五个无害的氮分子和十个可爱的氢分子。在这整个过程中，会经过一个转变为阿摩尼亚的步骤。然而化学这家伙总是要人推一把，一定会留下部分阿摩尼亚没有跟联氨产生反应，继续维持在阿摩尼亚的状态。你喜欢阿摩尼亚的味道吗？嗯，它会充斥在我这个已经越来越糟糕的居住舱空间里。

化学我没问题，现在的问题是我要如何慢慢引发这个反应过程，以及要如何把氢分子收集起来？答案就是：我也不知道。

更重要的是：我完全没办法接受辛蒂被克莉丝取代，《三人行》在这个败笔之后可能就再也无法挽回了。等着看吧。

注释 【1】Dungeons&Dragons，桌游名称。

【2】Three’s Company，九〇年代初的美国情境喜剧。

4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32天

我的造水计划出现了一堆问题。

我想要制造六百公升的水（受限于我可以从联氨中取得的氢原子量），这代表我需要三百公升的液态氧。

我能不费吹灰之力制造出氧气。接驳小艇的燃料槽装满十公升的二氧化碳需要二十小时。制氧机会把二氧化碳转化成氧气，然后大气调节器会探测居住舱空气中的含氧量，如果氧浓度太高，调节器就会把氧气抽出存进储存槽中。氧气储存槽会被装满，所以我得把部分氧气转移到探测车的氧气槽，甚至视情况需要，把氧气转移到太空衣储氧槽里。

但制造的过程快不起来。以每小时产生半公升二氧化碳的速度来看，得花上二十五天才能取得我需要的氧气量。这比我预期的还花时间。

另外，如何存放氢气也是个问题。居住舱、探测车和太空衣的气槽容量加起来刚好是三百七十四公升。要储放制水所需的所有原料，我得需要九百公升的容器才行。

我有考虑过把其中一辆探测车当成气槽用。空间是绝对足够了，但是探测车本体设计无法承受这么大的压力，它最多只能承受一大气压而已（你猜对了）。我需要的储存空间必须能承受比这还高出五十倍的压力。我确定探测车一定会被撑爆。

储存这些制水原料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它们都变成水。所以我只能这么做了。

制作的概念很简单，但是执行的过程非常危险。

每隔二十小时，火星接驳小艇的燃料槽可以收集到十公升的二氧化碳。我会用极度科学的方法，把气槽从小艇支架上拆下来，搬进居住舱，打开盖子直到气槽被放空为止。制氧机会慢慢把二氧化碳变成氧气。

接着，我会慢慢释放联氨，非常非常慢，再加入铱催化剂，把它转变成氮气和氢气。我会把氢气引导到一个小空间中点燃。

你可以看得出来，这个计划给了我很多引火自焚的机会。

首先，联氨可是致命武器。如果这中间出了什么差错，原本安置居住舱的地方就会变成“马克·瓦特尼爆炸纪念坑”。

就算我没在处理联氨的时候引爆身亡，要燃烧氢气也是个挑战。我得在居住舱里纵火。

去问太空总署里的每一个工程师，居住舱中发生怎么样的情况算是最糟状况，他们全都会告诉你：“失火。”如果你问他们失火会怎样，他们就会回答你：“被火烧死。”

但如果我能够成功，我就可以不断地制造水，又不需要找地方存放氢气和氧气。水分会混入空气中成为湿气，净水器会再把空气中的水分分离出来。

我甚至不用担心联氨和二氧化碳会不会不够。居住舱里有足够的氧气，氧气槽里还有更多。我只要确保不要制造出太多水反而用掉所有的氧气就好了。

我把接驳小艇的燃料槽接上居住舱的电源。我很幸运，这两者的电压是相同的。燃料槽开始运作，帮我收集二氧化碳。

晚餐只吃半份粮食。我今天的进度只有想出一个会把自己搞死的计划，没用掉多少能量。

今晚要来把《三人行》拼完。说实话，我喜欢傅利先生胜过罗普夫妻。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33天

今天可能就是我生命的终点了。

我在第六天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我很可能会死，但我以为会是因为没东西吃了。我没想过这天会这么早就来临。

我要准备点燃联氨了。

任务在设计之初就已经预想所有物品都需要维修，所以我手边有各式各样的工具。即使身穿厚重太空衣，我也能够撬开登陆小艇的检修盖，找出六个联氨槽。我把联氨槽放在探测车旁的阴影下，以免温度过高。其实居住舱附近阴影更宽，温度也比较低，但我才不管咧，要是它们会爆炸，我宁可把探测车给炸了而不是炸掉我家。

然后我开始拆反应炉。我花了点功夫，把整个外壳拆成两半，终于把它拿了出来。幸运的是，我不需要整套的燃料反应过程。事实上，我还真是一点都不希望联氨产生完整的燃料反应。

把燃料反应炉搬进舱内之后，我有稍微犹豫了一下，是不是一次只搬一个联氨槽进来比较保险。但用肚脐想也知道，只要一个联氨槽就够把整个居住舱炸飞了，搬几个进来有差吗？

每个联氨槽上都有一个手动阀门，我不是很确定这个设计是要做什么用的。正常来说，我们应该完全不会用到这些阀门才对。也许是制作联氨槽时用来重复进行品质测试时降压用的。不论如何，我可以好好运用这些阀门，只要用扳手一扭就开了。

我从净水器拆了一条水管下来，再从制服撕下几条布条（抱歉啦，乔韩森），把水管和联氨槽的阀门固定在一块儿。联氨是液态的，所以我只要把它倒进反应炉（现在看起来比较像是个反应“碗”）就可以了。

接驳小艇的燃料槽一直持续运作中。我把它搬进居住舱，放空里头的二氧化碳，再装回去继续收集。

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借口了。造水的时候到了。

如果你们找到烧焦的居住舱残骸，表示过程中发生了失误。我把今天的日志多存了一份副本到两辆探测车上，这样日志被销毁的机率比较低一点。

尽人事听天命。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33天（2）

嗯，我没死。

首先，我穿上了太空衣的内里。不是整套沉重的装备，只有太空衣里头要穿的那套衣服，包含手套和靴子。然后我戴上医疗用的氧气面罩，以及我从沃格的化学装备里找到的实验用护目镜。我几乎全身都包起来了，并使用罐装氧气呼吸。

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联氨的毒性很强。如果我吸入太多联氨，我的肺部会严重受伤。如果联氨接触到我的皮肤，化学灼伤的伤疤会留在我身上一辈子。我不想冒任何险。

我把阀门转开，让联氨流出一点点。我轻轻滴了一滴到装了铱催化剂的反应碗中。

它默默地发出嘶嘶两声，然后就消失了。

这就是我要的啊！我刚刚把氮气和氢气分离了，耶！

我在这里唯一不用担心断货的就是袋子。这些袋子跟一般家用垃圾袋差不多，但我猜它们八成要价五万美金，因为买家是太空总署的关系。

除了身为我们的指挥官，露易斯也是一位地质学家。她原本应该要在任务规定的范围（方圆十公里内）四处搜集岩石和土壤样本。因为有重量限制，能带回地球的样本数量有限，她的计划是先采样，再把样本中最特别的五十公斤挑出来带回去。这些袋子就是用来采集和分类样本的。有些袋子只有一般夹链袋大小，有些则跟园艺用垃圾袋一样大。我还有封箱胶带，就是你可以在一般五金行买到的那种。封箱胶带品质之优良，是连太空总署都没办法再改良的。

我把几个园艺尺寸的袋子剪开，再用封箱胶带把它们黏在一起，做出一个类似帐篷的东西。实际上看起来就只是一个超大垃圾袋而已，大小足以整个罩住被我用来进行联氨疯狂科学实验的桌面。我放了几个小东西在桌上，撑住袋子好让它不会直接盖在反应碗上。还好袋子是透明的，我可以清楚看见里面的状况。

接着，我决定牺牲一套太空衣。我需要一根送气管。反正我有六套，所以我不介意摧毁一套。

我在塑胶袋的上方剪开一个洞，用封箱胶带把它和送气管黏在一起。这样应该有确实密封了。

我又从乔韩森的制服上撕了几条布条，把送气管的另一端挂在居住舱的顶部，同时避免布条接近送气管口。这样我就得到一个小烟囱了。送气管约有一公分宽，希望这孔径刚刚好。

刚完成反应的氢气会很烫，而且氢气会往上飘，所以我让它可以沿着烟囱往上走，最后从管口出来时就把它烧掉。

接下来我必须生出火来了。

太空总署花了很多心思确保这里的物品都不会燃烧，每样东西都是金属制的，或是防火塑胶材质。我需要有东西可以让火不要熄灭，像母火那样。我没有办法让氢气定量流向火焰而不杀死自己。这太难了。

我在每个人的私人物品里翻找了一阵之后（嘿，如果他们在意隐私，就不应该把我一个人和他们的私人物品留在火星上），我找到我要的了。

马提奈兹是个虔诚的基督徒，这我知道。我不知道的是他带了一支木制的十字架上火星。我确定太空总署一定为此百般刁难过他了，我也知道马提那家伙比谁都固执。

我拿了一把老虎钳和螺丝起子，把他神圣的十字架拆解成细长木条。我相信如果神真的存在，考量到我的处境，?不会介意的。

如果破坏了唯一的神圣象征，会让我成为火星吸血鬼的盘中飧，我也只得冒这个险了。

这里有很多电线和电池，我可以打出些小火花。但要把木条点燃，靠火花是不够的。所以我在棕榈树下捡了些树皮碎片，又捡了几根棍子，钻木来取火……嗯，我开玩笑的。我释放一些纯氧在木条上，打出些小火花，木条就像火柴一样瞬间点燃了。

我拿着迷你火把，转开阀门让联氨慢慢流出来。联氨碰到铱催化剂后发出嘶嘶声响后就消失了。很快地，在烟囱口附近，我看见了小小的火焰四射。

我需要注意的是温度。联氨在分解的过程会释放出大量热能，所以我一次只能进行一点点，同时得密切关注我贴在反应碗上的热电偶所显示的温度。

重点是，这个方法奏效了！

每个联氨槽里都存放了约五十多公升的联氨，足够制造一百公升的水。我的进度依旧受限于制氧的速度。但我现在情绪激昂，决定把五十公升备用氧气拿来用。反正总之，用到氧气槽剩一半的时候我就会停手，然后我就会有五十公升的水了！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34天

嗯，我花了整个晚上弄联氨，不过总算是完成了。

本来可以早点完成的，但这毕竟是在密闭空间里引燃火箭燃料，我还是小心点好。

不是我在说，现在这里根本就是热带雨林。

室温将近摄氏三十度，而且湿度高到不行。因为我才刚释放了大量的热能和五十公升的水到空气中。

在这整个过程中，可怜的居住舱就像是帮小宝宝收拾残局的妈妈，持续把我用掉的氧气补足，净水器也一直努力把空气中的湿气降到合理的程度。至于温度就没办法了。居住舱里其实没有空调，火星上是很寒冷的，没人会想到太空人竟会需要散热。

我已经习惯警报器响个不停了。火灾警报器终于安静，因为火已经熄了。氧气含量过低的警报声应该过不久也会停止。至于湿度过高的警报声可能还得响久一点，净水器今天可有得忙了。

另一个警报器也响了一会儿，因为净水器的主水槽满了。耶！这正是我梦寐以求的啊！

记得我昨天破坏掉的那件太空衣吗？我把它吊起来，然后用水桶把净水器水槽里的水提过去。太空衣可以承受一单位的大气压力，应该也受得了几桶水的重量才是。

呼，我真是累惨了。整晚没睡，现在睡觉的时间到了。从登陆火星第六天到现在，今晚，定睡得最香。

整体状况终于慢慢步上轨道。事实上，状况真是太顺利了！我终于有机会可以活下去了！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37天

我完蛋了！我会死在这里！

好，冷静。一定有办法可以解决的。

亲爱的未来火星考古学家们，写下这篇日志的现在，我人在二号探测车里。你也许会觉得奇怪，我怎么不在居住舱里。原因就是，我吓得落跑了。而且我现在不确定下一步到底该怎么做。

我想我该先解释一下发生了什么事。如果这就是我的最后一篇日志，你们至少也能知道原因。

在过去几天内，我一直满怀欣喜地制造水，过程真是有如行云流水般顺利。（有注意到我说什么吗？行云“流水”？）

我把火星接驳小艇的燃料槽压缩机升级了，这需要缜密的工程（把压缩机的电压加大），结果我后来制水的速度也加快了。

制作出第一批五十公升的水后，我决定配合制氧机的速度。我不想让存氧量低于二十五公升。

注意到一点：当我说我制造了五十公升的水，这数字其实只是我的预估值。我并没有回收五十公升的水。我搬进居住舱里的土壤非常干燥，吸走了大量的湿气。不过我本来就是要把水拿来灌溉用的，所以没什么关系，当我发现净水器回收的水远不如五十公升时也不觉得惊讶。

在我把压缩机升级之后，每十五小时我就能得到十公升的二氧化碳。我已经进行了四次制水流程。我在心里算了一下，加上我最初制造出来的五十公升，现在舱内应该已经增加到总数一百三十公升的水分了。

但数学是个骗子啊！

水槽和太空衣里总共有七十公升的水，舱内墙面和弧顶都凝结了不少水珠，菜园的土壤也吸收了相当份量的湿气。但这些水气加起来也不足六十公升啊。这之间一定有哪里出了问题。

这时候我才注意到另一个氧气槽。

居住舱配有两座氧气储存槽，分别放在居住舱的两侧。居住舱会在需要的时候自行选择使用哪一座氧气槽。结果负责补充室内空气的是一号氧气槽。当我靠着制氧机在室内增加氧气时，居住舱把多余的氧气平均存入两座氧气槽里。所以二号氧气槽一直在默默地储存氧气。

这不是什么问题，居住舱只是在做它份内的工作而已。不过这也代表我其实一直都在储藏氧气；也就是说，我消耗的氧气量并不如我以为的那么多。

一开始我心想：“耶！更多氧气！我现在可以加快制水的速度了！”接着，我想到另一个恼人的可能性。

请跟紧我的逻辑：我一直在获得氧气，但我从户外获得的氧气量是固定的。所以，所谓氧气“变多了”，原因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我实际用掉的量比我预期的少。在分解联氨的过程中，我一直以为我用掉了所有的量。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我没有把所有分解出来的氢气都用掉。

现在回想起来，这真是再明显不过了。但我当时真的没想到，有些氢气就是没被燃烧掉。它躲过了火焰，快乐地飘散在空中。该死的，吉姆，我是植物学家，不是化学家！

化学就是这么棘手。所以现在空气中有未燃烧的氢气，存在于我的四周，混在氧气里，就这样……在空气中……只消一点火花，这些氢气就会把整个居住舱给炸飞！

等我发现这一点，并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之后，我拿了一个夹链袋，在空中挥一挥，然后密封起来。

我快速地穿上太空衣，来到探测车上；大气分析仪被我们放在这里。氮气：百分之二十二。氧气：百分之九。氢气：百分之六十四。

然后我就一直躲在车上没再离开了。

现在居住舱内十足是个氢气世界，还没爆炸算我走运。只要一个小小的静电，我就可以上演火星版的兴登堡事件【1】了。

我现在人在二号探测车上，最多可以待上一、两天，直到探测车上和我太空衣里的二氧化碳滤网饱和为止。我只有这点时间可以好好想个办法，解决问题。

居住舱现在是一颗炸弹无误。

注释 【1】1937年·德国飞船“兴登堡”准备在美国纽泽西州降落时，突然发生大火而导致船毁人亡的惨剧。

5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38天

我还躲在探测车上，但我花了点时间思考。我知道怎么解决氢气的问题了。

我有想过大气调节器。它会探测空气中的成分，然后设法维持平衡。这就是为什么我制造出来的多余氧气会跑到氧气储存槽。问题是，它没办法把氢气分离出来。

调节器使用冷冻分离法来管理气体，当它发现空气中氧含量过高时，就会把氧气分离出来，在储存槽里把氧气降到克氏九十度的低温。低温会让氧气变成液态，但氮气仍会维持气态（氮气的液化温度为克氏七十七度），这样就能把氧气储存起来。

但我不能用这个方法来储存氢气。氢气需要降到克氏二十一度才会液化，但调节器没办法把温度降到那么低。选项不成立。

解决的办法如下：

氢气之所以危险，是因为它会爆炸——可是它只有在有氧气的环境下才会爆炸。氢气没了氧气，就毫无杀伤力了。而大气调节器正是设计来抽出空气中多余的氧气。

居住舱里有四个安全装置，预防调节器把舱内的氧含量降得过低。但这些装置的设计只防得了技术障碍，可防不了恶意破坏。（哇哈哈！）

长话短说，我可以骗过调节器，让它把舱内氧气全都抽光。然后我就可以穿着太空衣（确保我还是可以正常呼吸）在舱内行动，不用担心爆炸的可能性。

我可以从氧气槽释放少量氧气到氢气中，再用电线和电池制造短路的火花，这样一来就能引燃氢气。一旦空气中的微量氧气用完，就会停止燃烧。

我只需要重复这过程，控制燃烧的状况，直到把氢气全数烧完为止。

这个计划唯一的缺点就是，这么做会让我的土壤全都死光。

土壤之所以有生命力，全靠里头的活菌。如果我把所有的氧气都抽走，细菌就会死掉。我可没有一千亿个小太空衣可以把细菌都装起来。

总之这也算是半个解决方法。

露易斯指挥官是最后一个使用这辆探测车的人，她原先打算隔天（登陆火星第七天）继续开车采样，但却提早回家去了，所以她的个人旅行包还留在车上。我在包包里找到一个随身碟，里面应该是打算在开车时听的音乐。

来看看我们的指挥官大人带了什么好音乐上火星吧。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38天（2）

迪斯可？该死，露易斯。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39天

我想我有办法了。

土壤细菌可以在寒冬下生存，它们会降低活动量，存活所需的氧气也会减少。我可以把舱内温度降到摄氏一度，这样就会让它们进入几乎冬眠的状态。这在地球上很常见。在这样的状况下，细菌还是可以存活几天。如果你好奇地球上的细菌为什么可以撑过一整个冬天，答案是其实它们撑不过。地底深处较温暖地方的细菌会繁殖出来，取代冷死在地表的细菌。

它们还是会需要氧气，但不用太多。我猜百分之一的氧气浓度应该就够了。这样的氧气量能让细菌呼吸，却又不足以维持火焰燃烧，氢气也就不会爆炸了。

但这又导致另一个问题：马铃薯恐怕不会赞成这个做法。

氧气不足对马铃薯来说不是问题，但是低温会让它们活不下去。所以我得先把它们移植（就是装进塑胶袋里），搬到探测车上。它们都还没开始发芽，所以没有光线也没关系。

要让探测车在无人状况下保温实在是超乎预期的麻烦，但我都弄好了。毕竟我什么没有，时间最多。

所以计划是这样，首先，把马铃薯装袋，搬到探测车上（要确定该死的暖气都开好了）。接着把居住舱的温度降到摄氏一度，把室内含氧量降到百分之一。然后用电池、几根电线和氧气槽里的氧气把室内的氢气都烧光。

没错，听起来就是一个完美的计划，绝对不会有任何灾难发生的可能性。

我刚是在说反话，听得出来吧？

好了，我出发了。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40天

计划并没有圆满达成。

人们总说没有任何计划可以第一次执行就达到完美。我同意。以下是实际发生的状况：

我鼓起勇气回到居住舱。一进到居住舱内，我就觉得比较有信心了。舱内的一切跟我离开时模一样。（不然呢？难道会有火星人来闯空门吗？）

让居住舱降温需要花一点时间，所以第一步就是先把温度调到摄氏一度。

接着我一一把马铃薯打包，顺便检查一下它们的状态如何。它们全都长出了漂亮的根，准备要发芽了。我没有事先想到的是，我要怎么把它们从居住舱带到探测车上。

答案很简单。我把所有马铃薯都放进马提奈兹的太空衣里，然后把太空衣拖到被我当成临时婴儿房的探测车上。

确认过暖气已经被强制启动之后，我再次回到居住舱里。

这时舱内已经让人觉得冷了。温度只剩摄氏五度。我一边发抖，一边看着自己呼出来的空气凝结成白雾，顺便又在身上加了几件衣服。好险我不是个大块头。马提奈兹的衣服可以穿在我的衣服外面，沃格的衣服能再穿在马提奈兹的衣服外面。这些无用的衣物是设计给人在室温下穿的，所以就算已经穿了三层，我还是觉得冷。我爬上卧铺，钻进被子里取暖。

等温度降到摄氏一度后，我又等了一个小时，确保土壤里的细菌都接收到我要传达的讯息：该睡觉了。

我遇到的另一个问题是调节器。即便信心满满，我仍无法骗过它。它真心不想让室内含氧量降得太低。我最低只能把舱内的氧含量降到百分之十五。在那之后，调节器就完全拒绝继续调降，我怎么做都没用。我企图重新设定指令，但是安全程序被设定成唯读模式。

这也不能怪它。调节器的唯一目的就是要避免大气环境变成致命状态。太空总署的人总不会想：“嘿，让我们把调节器设定成可以把含氧量降低到让所有人一命呜呼的状态吧！”

我只好使用最原始的手段。

调节器分析大气成分的气管，跟用来分离气体的气管是分开的。它用主机上的一根大型气管将空气抽离至气槽内降温，用另外九根较小的气管抽气到主机做采样。如此一来调节器就可以得到居住舱内的平均大气数值，不会因为其中一根失衡就立刻做出反应。

我把八根气管都用胶布封起来，只留下一根。然后拿了个园艺垃圾袋口贴在太空衣颈部（这次是用乔韩森的），在袋子底部挖了个小洞，包住剩下的这根气管口。

接着我把太空衣氧气桶里的纯氧灌入垃圾袋里。这时调节器一定心想：“我的老天爷！我得快点把空气中的氧气抽走才行！”

成功了。

我决定不穿太空衣。舱内的大气压力不会有问题，我只需要氧气就行了。我在医疗用品中找出一罐氧气和呼吸面罩，这样一来我的行动就自由多了。氧气罩还有橡皮筋可以固定在脸上呢！

不过我还是需要一套太空衣来告诉我室内大气成分比例，毕竟现在调节器的电脑认定舱内百分之百都是氧气。让我想想……马提奈兹的太空衣在探测车内。乔韩森的太空衣被我用来骗调节器。露易斯的太空衣现在是储水槽。我不想破坏我的太空衣（嘿，这可是量身订做的！），这样我只剩下两套太空衣可以用了。我启动沃格的太空衣，把太空面罩拿下来，启动内部气体分析器。等含氧量降到百分之十二的时候，我就戴上氧气罩。我看着指数一路下降。数字降到百分之一的时候，我把调节器的电源关掉。

虽然我没办法重新设定指令，但我可以把这浑帐机器直接关机。

在主要电源故障时，舱内多处的紧急警示灯会同时亮起来。我把其中一个LED灯泡拆开，把两条外露的电线靠得很近。现在，我只要打开电源，就会产生小火花了。

我拆下沃格太空衣的氧气桶，在两端绑上布条，把氧气筒背在肩膀上。然后从氧气筒接了一条气管，把管子的尾端绕在我的拇指上。我把氧气筒的流量开得很小，小到我手指绕住的地方不会有氧气泄出来。

我站在桌边，一手拿着电线，一手捏着氧气管，伸手准备先实验一下。

结果，我的妈啊，成功了！我一边对着电线喷氧气，一边转开电源，一道漂亮的火焰顺着气管喷出。当然，火灾警报响了。但这声音我最近太常听，已经吸引不了我的注意。

然后我又做了一次。又一次。都是小小的火焰，没有什么大场面。我很乐意花时间慢慢弄。

我心情大好！这真是史上最佳计划！我不只在清理室内的氢气，我还制造了更多水！

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直到爆炸发生的那一刻为止。

前一秒我还在高兴地燃烧氢气，下一秒我人已经倒在居住舱的另一头，室内的东西东倒西歪。我踉跄爬起来，看到舱内一团混乱。

我的第一个想法是：“我的耳朵痛死了！”

然后我心想：“好晕啊。”我就这样双膝一跪，趴倒在地。就是那么晕。

我两手摸头，检查头部有没有什么我真的不想摸到的伤口。似乎没有什么大碍。

但摸完头和脸之后，我发现了一个真正的问题。爆炸把我的面罩扯掉了。我当下呼吸的是将近纯氮。

地板上乱七八糟布满舱内的物品，要找到我的医疗氧气罩是不可能了。我绝对来不及在我昏倒前找到任何东西的。

然后我看到露易斯的太空衣还挂在那。太空衣没有受到爆炸影响而移动。它原本就很重，更别说里头还装了七十公升的水。

我冲向太空衣，转开氧气开关，把头塞进太空衣颈部（之前为了倒水方便已经先把太空面罩拿下来了）。我呼吸了一会儿，等头晕的感觉散去，深吸一口气后停止呼吸。

我憋着气，瞥见我拿来骗调节器用的太空衣和连在上头的垃圾袋。坏消息是我之前没有先把它从调节器移走。好消息是爆炸帮我把它移走了。九个气管中有八个还是被封着，但是至少畅通的这一个可以分辨实际状况。

我蹒跚走向调节器，打开电源。

调节器花了两秒重新开机后（它被设计成能快速开机的原因很明显），马上就探测到问题了。

氧气过低的警报声尖锐地响遍整个居住舱，调节器同时尽其所能地在安全许可下大量释放纯氧进入舱内。要把氧气从大气里分离出来很困难，而且很花时间，但把氧气加进来就只是打开阀门一个简单的动作而已。

我穿过满地残骸走向露易斯的太空衣，把头塞进太空衣里再好好地吸了几口氧气。不到三分钟，调节器就把舱内的空气恢复成正常状态。

我这才发现身上的衣服被烧得有多严重。我这三层衣服还真是穿得刚刚好，最外面的衣服已经被烧掉了。第二层被烧得焦黑，有些地方还被烧穿了。最里层是我的制服，状态还不错。看来我又走运了。

我瞥了电脑一眼，舱内温度现在是摄氏十五度。刚刚发生了一场非常高温的爆炸，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发生的原因。

这就是我现在的状况。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在做了一堆粗工又经历了爆炸之后，我累瘫了。明天我得做一百万次各种仪器检查，以及找出到底是什么东西引发了爆炸，但现在我只想睡觉。

今晚我又回到探测车里。虽然氢气已经不存在，但是我不想待在一个才刚无故爆炸的居住舱里。而且我也不确定居住舱有没有哪里被炸裂。

这次我带了一整包的粮食，和不是迪斯可的音乐跟我一起回到车上。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41天

我今天让居住舱内的所有系统都跑了一次完整的检测流程。这实在无聊到不行，但我要活下去就得靠这些仪器，所以不能不好好检查。我不能擅自假设爆炸没有对居住舱造成任何损害。

首先最重要的，就是先检查舱壁状态。对此我还算有信心，因为我在探测车上睡了几个小时，回来时舱内的气压仍是完好的状态。电脑记录显示这段时间里，除了温度突然改变的那瞬间，气压并没有出现变化。

接着是检查制氧机。如果机器坏了我又修不好，我就玩完了。很好，制氧机没问题。

然后检查大气调节器。同样也是正常没问题。

暖气系统、主电池面板、氧气与氮气储存槽、净水器、三个减压舱、照明系统、电脑主机……我一一进行测试，随着每个测试结果显示仪器正常运作，我也越来越放心。

太空总署真是功不可没，他们在制造这些仪器时可没大意。

接着来到重点了……土壤检查。我在舱内四处采集样本（记得吗？现在舱内地面已经完全铺上土了）做成玻片。

我用颤抖的双手把玻片放到显微镜下，然后把画面接到萤幕上。它们还在！健康、活跃的细菌还在活动着。看来我终究不会在登陆火星四百天后被饿死了。我一把倒进椅子里，我的呼吸也慢慢放松下来。

我开始着手整理这一团乱。我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根据电脑的记录，爆炸的时候，室内气压爆冲到一点四大气压，温度在一秒之内上升到摄氏十五度。但是气压马上又降回一大气压。如果大气调节器开着，那还算合理，可是我当时已经把它关机了。

爆炸之后，温度在摄氏十五度停了一阵子，所以热造成的膨胀应该还是存在才对。但是气压却往下掉了，那多出来的压力跑到哪去了？温度上升，舱内原子数都没有改变，在这样的情况下，压力应该会一直偏高才对，但情况却不是这样。

我马上就发现答案了。氢气（空气中唯一可燃烧的成分）跟氧气结合（产生燃烧）变成了水。水的密度是气体的一千倍。所以热能造成气压上升，但氢气和氧气结合成为水又让气压降了下来。

加码题来了：氧气到底是从哪里跑出来的？整个计划原本就是要控制氧气浓度，避免发生爆炸。在爆炸之前一切也都顺利地进行了一阵子啊。

我想我知道答案了。原因就是我的脑袋装大便了。还记得我决定不要穿太空衣吗？这个决定差点把我害死。

医疗用氧气瓶混和周围的气体，透过面罩让你呼吸。面罩是用一条小小的橡皮筋绕过脖子后方，固定在你的脸上，但这可不是个完全密闭的方法。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以为面罩让氧气漏掉了。但答案并非如此。氧气的确被我吸进了体内。当我吸气时，这个动作会让氧气罩几乎完全跟我的脸密合。

问题是出在呼气。你知道当一般人正常呼吸时，身体会吸收空气中多少的氧气吗？我也不知道，但反正不是百分之百。我每次呼出一口气，就会把一点点氧气吐到舱内空气中。

我只是没有想到这一点。而我应该要想到的。如果你的肺能够把所有氧气都吸收掉，嘴对嘴人工呼吸就不会有用了。我到底是在笨什么啊！我的愚昧差点让自己命丧黄泉。

我真的得更加小心一点。

好险，在爆炸之前我已经先把大多数的氢气都烧掉，不然那场爆炸就是结局了。因为先烧光了多数氢气，让爆炸的力道没有把居住舱炸破。不过这力道倒是差点炸破我的耳膜。

这场事件始于我发现自己少了六十公升的水。在刻意燃烧氢气和无预警引发爆炸之后，我的计划终于步上轨道。昨晚净水器尽责地把空气中新生成的水分都收集了起来，制造了五十公升的水。我把水存在露易斯的太空衣里；我现在都称之为“蓄水池”，因为这样听起来比较酷。剩下的十公升水分已经直接被干燥的土壤吸收。

今天进行了不少体力活动，总可以吃一份完整的餐点吧。为了庆祝我回到居住舱里的第一晚，我要来放松一下，看看露易斯指挥官带来的二十世纪电视产物。《飙风天王》，嗯？加减看吧。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42天

我今天赖床了。这是我应得的。在探测车上度过辗转难眠的四个晚上后，我的卧铺睡起来就像是世界上最柔软、最美妙的羽绒床。

我最后还是逼自己起床了，继续为爆炸善后。

我今天还把马铃薯都搬回来了。时候刚好，它们开始发芽，个个看起来快乐又健康。这不是化学、医学、细菌学、营养学、爆破或任何我最近一直在进行的阿里不达的东西。这是植物学。我确定我可以成功把作物种出来。

对吧？

你知道最讨厌的是什么吗？我只制造了一百三十公升的水，我还得再制造四百七十公升才行。你以为两度差点害自己活不成，我就会停止胡搞联氨了吗？非也。接下来的十天里，我每天要花十个小时在居住舱里还原联氨，燃烧氢气。从现在开始我要更小心作业。与其指望能够达成完全化学反应，我决定每隔一段时间就用小火焰“清除氢气”，避免残余氢气累积到“终结马克”的浓度。

中间我会有很多无事可做的空档。两个气槽要装满二氧化碳得各花十小时，还原联氨再把氢气烧掉只需要二十分钟，剩下的时间我就来看电视。

说真的，显然李将军能够跑得过巡逻车。为什么罗斯可不直接去农场，在那些家伙没有开车的时候把他们全都抓起来就好啦？

6

芬卡·克普尔回到办公室，把公事包丢在地上，沉入皮椅中，往窗外看了一会儿。他的办公室在一号大楼，能眺望强森太空中心园区中的辽阔公园景致。公园后方，是十几栋建筑一路延伸到远处的泥湖所在处。

电脑萤幕上，四十七封未读信件迫切地想吸引他的注意力。让它们等吧。今天是难过的一天。今天是纪念马克·瓦特尼仪式举行的日子。

总统发表了演说，表扬瓦特尼的壮烈牺牲，以及露易斯指挥官快速做出决定、保住了其他组员性命的智举。露易斯指挥官和组员透过贺密斯号的远端通讯系统，从太空深处为他们不幸送命的同伴致词哀悼。他们还得再捱过十个月才能回到地球。

高层也上台致词，提醒每个人太空任务的危险性，同时声明太空总署不会被困境打倒。

他们问过芬卡是否愿意也上台致词。他拒绝了。有什么意义？瓦特尼已经死了。就算火星任务的负责人出面说几句好话，也不能让他死而复生。

“芬卡，你还好吗？”门边响起熟悉的声音。

芬卡转过身来。“应该吧。”他说。

泰迪·桑德思从他近乎无懈可击的西装外套上挑掉一段线头。“你原本可以上台致词的。”

“我不想。你知道的。”

“我知道啊。我本来也不想，但我是总署高层，躲不掉。你确定你没事吗？”

“嗯，我会没事的。”

“那就好，”泰迪说，一边调整他的袖扣。“那我们继续工作吧。”

“当然。”芬卡耸耸肩。“先从你授权我的卫星观测使用时间开始吧。”

泰迪叹口气，靠在墙上。“又来了。”

“对，”芬卡说，“又来了。有什么意见吗？”

“好，让我了解一下，你到底在找什么？”

芬卡往前倾。“战神三号失败了，但我们可以从中学到点经验。我们争取到五次任务的经费，我想我们应该能够说服国会批准第六次任务的经费。”

“芬卡，我不确定……”

“这很简单，泰迪。”芬卡不放弃。“他们在登陆火星第六天就撤退了，几乎整个计划的补给品都还在上头。第六趟任务需要花的钱跟其他任务相比简直不算什么。平常我们要派十四趟无人任务上去做事前准备，现在我们只需要派三趟上去把不足的补齐就好。可能两趟就够了。”

“芬卡，太空站承受了时速一百七十五公里的沙尘暴，现在的状况可能非常糟糕。”

“这就是为什么我需要卫星图啊，”芬卡说。“我只需要几张基地的照片就好了。只要几张照片就可以获得很多资讯。”

“什么资讯？你以为在没有确保一切都妥当的情况下，我们会送太空人上去吗？”

“不需要一切都百分百妥当，”芬卡很快说道。“有什么坏了，送新的上去更换就可以了。”

“从照片是要怎么看得出来有什么东西坏了？”

“那只是第一步。他们撤退是因为沙尘暴威胁到接驳小艇，但居住舱可以承受比那更强的破坏力。它可能还好好的。而且这很容易判断，如果居住舱破了，就会整个爆炸垮掉。如果居住舱还在，那里面的东西就不会有问题。探测车也很坚固，能够承受火星上任何程度的沙尘暴。让我看看就好，泰迪。我要的就只有这样。”

泰迪走到窗边，望向林立的大楼。“你要知道，你不是唯一想要看卫星成像的人。战神四号的补给品任务要开始了，我们必须把注意力放在斯基帕雷利陨石坑。”

“我不明白，泰迪。到底哪里有问题？”芬卡问道。“我说的可是帮我们争取另一次任务的机会。我们在火星附近轨道上有十二架卫星，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把其中一、两架空出几个小时给我用。我可以告诉你每一架卫星可以拍到战神三号基地的时间——”

“与卫星的使用时间无关，芬卡。”泰迪打断他的话。

芬卡愣住了。“可是……那……到底……”

泰迪转过身来。“我们是公家机关。这里没有什么秘密或保密资讯。”

“所以呢？”

“所有卫星成像民众都可以直接看到。”

“那所以呢？”

“马克·瓦特尼的遗体就在居住舱方圆二十公尺某处。可能一部分被沙土埋住了，但依然清晰可见，外加胸口插着一根通讯天线。我们拍的任何照片都会出现这个画面。”

芬卡瞪着他，眼神转为愤怒。“这就是两个月以来你一直不批准我申请使用卫星的原因？”

“芬卡，拜托——”

“真的吗，泰迪？你害怕媒体压力？”

“经过这两个月来接二连三的负面报导，媒体对于瓦特尼身故的兴趣终于减退，”最后他说。“今天的纪念仪式给了民众一个交代，媒体也开始报导其他新闻了，我们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把大家的注意力又拉到这件事上面。”

“那我们能怎样？他的遗体又不会腐烂。他会永远在那里。”

“不是永远，”泰迪说。“一年内他的遗体就会在正常气候的情况下被沙石覆盖住了。”

“一年？”芬卡站起身。“这实在太荒唐了。我们不能浪费一年的时间在这上面。”

“为什么不能？战神四号还要至少再过五年才会发射。时间多的是。”

芬卡深吸了一口气，想了一会儿。

“这样想好了，现在大家都为瓦特尼的家人感到难过，战神六号可以把他的遗体带回来。我们不会说那是战神六号的目的，但我们可以清楚表明那是任务的一部分。如果我们这样说，国会可能会支持我们，但要是等到一年之后就没用了，到时就不会有人在乎了。”

泰迪揉揉下巴。“嗯……”

明蒂·帕克瞪着天花板，没别的事情可以做。凌晨三点的班很无聊，她只能靠一杯接一杯的咖啡保持清醒。

当初接受调派时，她觉得监控火星四周的卫星听起来是个很刺激的任务。但这些卫星根本就能自己照顾自己，结果她的工作内容变成只有用电子邮件将卫星传回来的成像转发给大家。

“机械硕士，”她喃喃自语。“结果我却在不打烊的拍贴机里工作。”

她喝了一口咖啡。

萤幕闪了一下，表示下一批照片已经可以准备发送了。她检查了一下工作单上的名字：芬卡·克普尔。

她把数据直接贴到内部伺服器上，开始写电子邮件给克普尔博士。当她在输入相片上的经纬度时，认出了这串数字。

“北纬三十一点二度，西经二十八点五度……阿西达里亚平原……战神三号？”

好奇心使然，她点开了十七张图中的第一张。

她猜的没错，的确是战神三号。她有听说他们要拍这个任务的照片。她心里一边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却又一边把画面往下拉，寻找任何马克·瓦特尼遗体的踪迹。经过一分钟毫无所获的搜寻之后，她感到松了口气，同时又有点失望。

她点开其他图片。居住舱完好如初，克普尔博士听到这个消息应该会很高兴。

她把咖啡杯举到嘴边，然后她呆住了。

“嗯……”她喃喃自语，“呃……”

她进入太空总署内部系统，找到战神任务的专属资料网站，迅速搜寻了一会儿。然后她拿起了电话。

“嗨，我是卫星通讯部的明蒂·帕克。我需要战神三号的任务日志，请问我在哪里可以找得到？嗯哼……嗯哼……好……谢谢。”

在内部系统翻阅了其他档案后，她往后靠在椅背上。现在她不需要咖啡来保持清醒了。

她拿起电话：“哈啰，安全部吗？我是卫星通讯部的明蒂·帕克。我需要芬卡·克普尔的紧急联络电话……是的，这是紧急事件。”

明蒂在位置上坐立难安。终于，芬卡拖着疲惫的脚步走了进来。火星任务的负责人来到卫星通讯部不是常有的事，看到他穿着T恤牛仔裤就更不寻常了。

“你就是明蒂·帕克？”他的口气听起来像只睡了两小时就被挖起来那么不爽。

“是的。”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很抱歉把你拖来这里。”

“我想你应该有很好的理由。怎么了？”

“嗯，是，”她低下头。“呃，你申请的影像，嗯，你自己来看看吧。”

他拉了张椅子到她的工作台旁坐下。“是因为马克·瓦特尼的尸体吗？让你吓成这样？”

“嗯，不是，”她说，“嗯，是……呃。”她对自己的怪异表现露出苦恼的表情，指指萤幕。

芬卡检视了一下萤幕上的画面。“看来居住舱没有问题，这是好消息。太阳能面板看起来也很好。探测车没问题。信号接收器不见了。这不奇怪。什么事这么紧急？”

“嗯，”她手指指向萤幕。“这个。”

芬卡靠近萤幕仔细看。在居住舱下方，探测车旁，两个白色的圆形物体出现在沙地上。“好像是居住舱的碎布。看来居住舱的状态不如想像中好？我猜应该是哪里被扯破了……”

“嗯，”她打断他的话，“看起来应该是探测车的弹出式帐篷。”

芬卡又看了一会。“好像是这样没错。”

“它们是怎么被打开的？”明蒂问。

芬卡耸耸肩。“可能是露易斯指挥官在撤退时设定的。不错的主意。先把紧急避难处准备好，以防接驳小艇失效、居住舱又破损的状况发生。”

“对，嗯，”明蒂边说边在她的电脑上点开一份档案。“这是从登陆火星第一天到第六天的完整太空日志。从登陆小艇着地开始，到接驳小艇起飞为止。”

“好，然后呢？”

“我看完了，看了好几次。他们从没打开弹出式帐篷。”说出最后几个字时，她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

“这……”芬卡皱起眉头。“显然他们有这么做，但没有写进日志里。”

“他们打开了两座紧急弹出式帐篷却只字未提？”

“听起来的确不太合理。也许是沙尘暴太过强烈，探测车自动打开帐篷了。”

“那在自动打开之后，两座帐篷也自动移到二十公尺外的地方并肩放好吗？”

芬卡又回头去看相片。“显然是启动之后不知怎的就这样了吧。”

“为什么太阳能板这么干净？”明蒂强忍住眼泪。“在这么大的沙尘暴之后，太阳能板上面为什么没有盖满沙？”

“会不会是风吹的？”芬卡口气不太确定。

“我有没有跟你说我没有找到瓦特尼的尸体？”她吸了吸鼻子。

芬卡睁大了眼睛，瞪着照片。“噢……”他小声说，“我的老天爷……”

明蒂掩面静静啜泣。

“妈的！”安妮·蒙特萝丝说，“你他妈的在开我玩笑吗？”

泰迪越过他那张特大号的桃木桌，看着他的媒体公关主管。“你生气也没有帮助，安妮。”

他转向他的火星任务负责人。“我们对这件事有多大把握？”

“几乎百分之百。”芬卡说。

“妈的！”安妮说。

泰迪把桌上的一份档案稍微往右手边移，跟滑鼠垫对齐。“事已至此，我们只能想办法解决。”

“你知不知道这鸟事的严重程度？”她驳斥道。“你又不用每天面对那些该死的记者，可是我要！”

“一件一件来，”泰迪说。“芬卡，什么事情让你这么确定他还活着？”

“首先，没有尸体，”芬卡解释道。“此外，弹出式帐篷被打开了，太阳能面板也是干净的。对了，你可以谢谢卫星通讯部的明蒂·帕克发现这点。”

“但是，”芬卡继续说，“他的尸体可能是被登陆火星第六天发生的沙尘暴盖住了。弹出式帐篷也可能是自动打开的，风的强度也可能刚好可以拂净太阳能面板而没再把沙吹起来。可能性很小，但不是不可能。所以我花了几个小时，尽可能地检查一切。露易斯指挥官用二号探测车进行了两次任务，第二次任务是在登陆火星第五天的时候。根据日志内容，车子开回来后，她把车子接上居住舱充电，之后就没再用过。十三小时之后他们就撤退了。”

他把一张照片推到桌子另一头给泰迪。

“这是昨晚拍到的其中一张照片。你可以看到，探测车是背对着居住舱的。充电的地方在车头，这样电线长度是搆不到的。”

泰迪下意识地把照片转向，与桌边平行。“她一定要把车面对居住舱停放，否则就没办法充电，”他说。“车子在登陆火星第五天之后被移动过了。”

“没错，”芬卡又推了另一张照片给泰迪。“但真正的证据在这里。在照片的右下角你可以看到火星登陆小艇。它被支解了。我相信组员们不会这么做了却没向上报告。”

“关键在照片的右边，”芬卡指出，“火星接驳小艇的降落支架。看起来它的燃料槽被整个拆走了，而且拆除的过程对支架造成产生相当程度的破坏。这完全不可能发生在起飞之前。这么做会对接驳小艇造成极大威胁，露易斯指挥官不可能批准这种行为。”

“嘿，”安妮说，“为什么不直接跟露易斯谈？我们去太空通讯部直接问她好了。”

芬卡摇摇头没有答话，意有所指地望向泰迪。

“因为，”泰迪说，“如果瓦特尼真的还活着，我们不想让战神三号的成员知道。”

“什么？”安妮说，“你们怎么可以不告诉他们？”

“他们还有十个月才能回到地球，”泰迪解释道。“太空旅行是很危险的。他们必须保持警觉，不受任何事分心。他们现在对于失去一位组员已经很伤心了，如果他们知道瓦特尼还活着，一定会大受打击。”

安妮望向芬卡。“你同意？”

“想也知道，”芬卡说。“情绪创伤这种问题等他们不用驾驭太空梭时再来面对就好。”

“这肯定会成为阿波罗十一号之后最轰动的事件，”安妮说。“你们打算如何不让他们知道这件事？”

泰迪耸耸肩。“很简单，我们会控制他们的所有通讯内容。”

“妈的，”安妮说，一边打开她的笔电。“你们打算哪时候公开这消息？”

“你觉得呢？”他问道。

“嗯，在被要求公开照片之前，我们最多可以延迟二十四小时。公开照片时，必须同步发布声明。我们可不想民众自己发现这件事，否则我们看起来就会像一群浑球。”

“好，”泰迪同意，“就写一篇声明稿吧。”

“肯定很精采。”安妮碎念道。

“现在开始要怎么做？”泰迪问芬卡。

“第一步就是先建立通讯，”芬卡说。“从照片里可以看出火星上的讯号接收器已经毁了，我们必须想办法建立联系方式。一旦能够联系上，我们就能评估状况，安排计划。”

“好，”泰迪说，“那就开始动作吧。你可以从任何部门调动任何你想要的人员来支援。加班费多少都没问题。找出跟他联系的方法，这是你现在唯一的任务。”

“了解。”

“安妮，你要确保在我们公布消息之前，半点风声都不准走漏。”

“好。还有谁知道？”

“只有我们三个，还有卫星通讯部的明蒂·帕克。”芬卡说。

“我会跟她谈一谈。”安妮说。

泰迪起身，拿起手机。“我要去芝加哥了，明天就会回来。”

“为什么？”安妮问。

“瓦特尼的父母住在那里，”泰迪说。“在新闻开始报导这个消息之前，我有义务亲自跟他们解释实际状况。”

“知道自己的儿子还活着，他们一定会很高兴。”安妮说。

“对，他还活着，”泰迪说。“但如果我没算错，在我们想出办法之前，他注定要饿死在火星上了。我一点都不期待这次的会面。”

“妈的。”安妮若有所思地说。

“没有办法？完全没有办法吗？”芬卡发出呻吟。“你在开我玩笑吗？你们手下有二十个专家连续工作十二个小时，我们还有价值几百万美金的通讯系统，你告诉我你完全没办法跟他联系上？”

芬卡办公室里的两名男子僵在位置上。

“他没有无线电。”查克说。

“事实上，”莫里斯说，“他是有无线电，只是没有接收器。”

“重点是，”查克继续说，“没有讯号接收器，讯号就得要非常强——”

“世界无敌强。”莫里斯插话。

“他才能够接收得到。”查克把话说完。

“我们有考虑过火星卫星，”莫里斯说，“它们近多了。但是数字还是差太远了。就算是拥有最强发送器的超级勘测者三号，我们还需要十四倍强度的发信——”

“十七倍。”查克说。

“十四倍。”莫里斯坚持。

“是十七倍，你忘了发热器保温要用的最低安倍量——”

“两位，”芬卡打岔，“我明白了。”

“抱歉。”

“抱歉。”

“很抱歉，我可能有点暴躁，”芬卡说。“我昨天晚上只睡了两小时。”

“没关系。”莫里斯说。

“完全可以理解。”查克说。

“好，解释给我听，单单一场风暴是怎么让我们失去跟战神三号通讯能力的？”

“事先没料到。”查克说。

“完全没想过可能发生这种事。”莫里斯同意道。

“每趟战神任务有多少备用通讯系统？”芬卡问。

“四个。”查克说。

“三个。”莫里斯说。

“他说的是备案，”莫里斯坚持，“意思是首要通讯系统不算在内。”

“噢，对吼。三个。”

“所以总共有四个通讯系统，”芬卡说。“告诉我，为什么四个系统都没了。”

“嗯，”查克说，“首要通讯系统靠的是大卫星接收器。这在风暴中就被吹走了。剩下的备用系统都在火星接驳小艇里。”

“嗯啊，”莫里斯同意。“接驳小艇有点像是一台通讯机器，它可以跟地球、贺密斯号，甚至必要的话也可以跟火星四周的卫星联系。而且它的三套系统都是独立的，确保小艇就算被陨石击中也不会失去通讯能力。”

“问题是，”查克说，“露易斯指挥官和其他组员撤退的时候，把接驳小艇开走了。”

“所以四套独立通讯系统就只剩下一套，而且那套还坏了。”莫里斯做出结论。

芬卡掐着鼻梁。“我们怎么会忽略这个问题？”

查克耸耸肩。“完全出乎意料。我们从没想过会有人留在火星上而没有接驳小艇。”

“我的意思是，拜托！”莫里斯说，“机率有多少？”

查克转向他。“三分之一，根据经验数据来看的话。仔细想想，其实机率满大的。”

安妮很清楚，情况会有多糟。除了她得出面宣布太空总署史上最大失误之外，整个过程的每一秒都会被牢牢记住。她的手臂怎么移动、她的声音语调，还有脸上的表情，都会被数百万人重复观看无数遍。不只是出现在即时新闻而已，而是未来数十年都会有这段画面。之后每一支关于瓦特尼的纪录片都会有这段画面。

她确认自己走上讲台的时候，脸上没有泄漏出半点忧虑神色。

“感谢各位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来，”她对聚集在现场的记者说道。“我们将发表一份重要的声明。请各位先就座。”

“是什么消息，安妮？”NBC的布莱恩·海斯问道。“贺密斯号出事了吗？”

“请各位就座。”安妮重复道。

记者们对于位置怎么坐又吵闹了一会儿后，终于全都坐下来。

“这是一个简短但非常重要的声明，”安妮说。“现阶段我们不开放任何发问，大约一小时之后我们会再召开一场完整的记者会，届时将会开放提问。我们最近在检视火星卫星成像时发现并确认太空人马克·瓦特尼还活着。”

全场异常寂静，维持了整整一秒钟后，会议室里爆出一阵吵闹声。

过了一个星期，这则令人哗然的消息仍停留在全世界各大新闻报导的头条位置。

“每天的记者会已经开始让我感到厌倦了。”芬卡悄声对安妮说道。

“每小时的记者会已经开始让我感到厌倦了。”安妮悄声回答。

两人跟其他太空总署的高层和主管一起站在记者会会议室的一个小讲台上，面对着一群对于任何新消息都有如豺狼般饥渴的记者。

“抱歉我来晚了。”泰迪从侧门进来。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小叠提词卡，在手上叠整齐，同时清了清喉咙。

“从我们宣布马克·瓦特尼的生还消息后，到现在的九天之中，我们收到各界表达的支持。我们在各方面都厚颜地接受了这些协助。”

会议室里传来一阵轻笑声。

“昨天，在我们的要求之下，整个搜寻地外文明小组【1】全都把重心转向火星，若瓦特尼传出任何微弱的通讯信号，我们好能有所准备。虽然结果他并没有这么做，但这仍显示了每个人对此事件所表现出的协助意愿。

“此事已是全民关切的话题，我们也会竭力做到让所有人都能得知最新消息。我刚得知，CNN表示未来周间每天都会提拨半小时，播出瓦特尼特别报导。我们会加派媒体关系中心的人员加入特辑制作小组，确保民众都可以获得最新资讯。

“我们已经调整了三架卫星的轨道，以取得更多战神三号基地的画面。我们希望能尽快拍到马克离开居住舱的画面，这样一来就可以从他的外表和行动力判断出他的健康状况。

“目前还有很多疑问：他可以存活多久？他有多少存粮？战神四号任务能不能援救他？我们要如何跟他联系？这些问题的答案并不乐观。我无法保证救援一定能成功，但我可以保证，整个太空总署现在的目标就是把马克·瓦特尼安全带回家。这会是我们唯一且最重视的目标，直到他回到地球，或确认在火星上身亡为止。”

“说的不错。”芬卡走进泰迪的办公室说道。

“字字真心。”泰迪说。

“噢，我明白。”

“有什么事吗，芬卡？”

“我想到一个点子。呃，应该说是喷射推进实验室【2】想到一个点子。我只是传声筒。”

“我喜欢点子。”泰迪伸手示意芬卡坐下。

“我们可以让战神四号进行救援任务。这非常冒险。我们跟战神四号小组讨论过了，他们不只愿意进行，甚至还主动表示希望加速行动。”芬卡坐下时一边说。

“这是当然，”泰迪说。“太空人天生就是一群疯子，而且人品高尚。要怎么进行？”

“嗯，现在还是初期阶段而已，但喷射推进实验室认为火星登陆小艇可以被误用来拯救他。”

“战神四号都还没降落呢。为什么要误用登陆小艇？没有更好的方法了吗？”

“我们没有时间特制一台机器。事实上，他根本也撑不到战神四号抵达的时候，但那是另一个问题。”

“说说看误用登陆小艇的计划吧。”

“实验室可以把登陆小艇拆解，减轻一点重量，再加装几座燃料槽。想让战神四号降落在战神三号的任务地点，要很准确才行。然后，利用完全燃烧的动力，一定要完全燃烧，他们可以再次起飞。他们没有办法升空回到轨道上，但他们可以横向飞到战神四号的任务地点，这会是，嗯，很恐怖的作法。不过他们就可以得到接驳小艇了。”

“他们要怎么拆解登陆小艇？”泰迪问。“他们不是已经把小艇重量减到最轻了吗？”

“要拆掉安全和紧急设备。”

“太好了，也就是说我们要再多让六条生命去冒险。”

“没错。安全一点的方法，是把战神四号的成员留在贺密斯号里，只派驾驶员驾登陆小艇去执行这个过程。但这也就代表他们得放弃执行任务的机会，与其如此，他们宁可冒险一搏。”

“说到底他们还是太空人啊。”泰迪说。

“说到底他们是太空人没错。”芬卡同意。

“这个点子真是太荒唐了，我绝不会同意的。”

“我们还会再研究研究，”芬卡说，“想办法让过程安全一点。”

“去研究吧。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在上面安然度过四年？”

“没有。”

“也研究一下这个吧。”

“当然。”芬卡说。

泰迪把椅子转向，看着窗外的天空。天色悄悄暗了下来。

“那会是什么感觉？”他心想。“一个人独自被困在上头，一定以为他只能靠自己，我们全都放弃他了。不知道这会对一个人的心理状态造成什么影响？”

他转身面向芬卡说：“我真想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61天

为什么海王子可以控制鲸鱼？它们是哺乳类动物耶！根本就不合理嘛！

注释 【1】搜寻地外文明计划（SETI），由美国柏克莱大学发起，致力于用无线电望远镜等先进设备接收并分析从宇宙传来的电磁波，希望藉此发现外星文明。

【2】JPL，Jet Propulsion Laborsory。

7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63天

我在不久前完成制水任务，已经不需要再冒着引爆自己的危险了。马铃薯们都长得很好。已经有好几个星期没有发生任何威胁我生命安全的事件。七〇年代的电视节目出乎意料地令我感到厌烦却又觉得无比趣味。火星上的一切都很稳定地进行着。

是时候好好规划长远打算了。

就算我找到办法告诉太空总署我还活着，也不能保证他们能够来搭救。我必须化被动为主动。我必须想办法抵达战神四号的任务地点。

这不会是件容易的事。

战神四号会降落在斯基帕雷利陨石坑，距离我现在位置三千两百公里远。事实上，他们的接驳小艇已经在火星上了。我很确定，因为马提奈兹在把它降落在火星表面时，我就在一边看着。

火星接驳小艇制造燃料，需要二十四个月的时间，所以在所有补给物当中，太空总署第一个就先把小艇送上火星。为了避免燃料反应所需时间比预期更长，他们提前四十八个月把小艇送上来，让它能有足够的时间制造燃料。更重要的是，这样可以确保小艇能让轨道上的太空人从贺密斯号远端遥控，准确地软降落在正确地点。直接从休士顿远端遥控是行不通的，其中的误差值从四光分【1】到二十光分都有可能。

战神四号的接驳小艇花了十一个月的时间抵达火星附近。它在我们出发之前先行出发，跟我们差不多时间抵达。马提奈兹一如预期地将它漂亮地降落在火星表面。这是我们挤上登陆小艇、登陆火星表面之前执行的最后一件事。啊，美好的过去时光。那时还有其他组员陪着我。

我很幸运，三千两百公里也没那么糟，而且我身处在火星最平坦的地区，一开始的六百五十公里都是很通顺、平坦的地形（阿西达里亚平原万岁！），但剩下的路程就是崎岖难行、充满碎石和坑坑疤疤的陨石坑路了。

想当然尔，我会需要使用探测车，但你猜怎么着？它们不是设计用来做长程旅行用的。

这将会是一项大工程，包含一大堆实验测试。我得成为我自己的小太空总署，找出可以让我离开居住舱远行的办法。好消息是我有的是时间，可以好好思考。大概可以思考四年这么久。

有些环节已经很清楚了。我必须使用探测车。旅程会花很长的时间，所以我得带上足够的补给品。我在一路上必须要能够充电，但是探测车是没有装配太阳能板，所以我得从居住舱的太阳能场上拔几块面板下来。旅途中我还要能够呼吸、进食和饮水。

幸运如我，居住舱的电脑里就能找到所有的工程设计规格书。我需要改装其中一辆探测车，它基本上必须要能够变成一个移动式居住舱。我选择二号探测车。登陆火星第三十七天发生了居住舱氢气大爆炸后，我住在二号车上整整两天，我对它已经有特殊情感了。

我同时有太多杂七杂八的细节要思考，所以我决定先把重点放在电力上。

我们的任务活动范围是方圆十公里。两辆探测车各配有一个九千瓦特小时的电池。太空总署知道我们不会进行直线旅程，所以把探测车设计成在充饱电的情况下，可以连续行驶三十五公里。前提是路况平坦顺畅。

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一号探测车的电池拆下来装在二号车上。啊哈！两倍电力立刻到手。

电池的电力有一部分会被用在暖气上。火星上是非常冷的。一般来说，我们预期每趟舱外行动都会在五小时内结束。但上路后，我每天得在车上度过二十四点五个小时。根据设计规格书上写的，暖气用电是四百瓦。如果一直开着暖气，我每天就要用掉九千八百瓦特小时，超过我总电力的一半！每天！

我还有另一个发热装置：我本人。在经历几百万年的演化后，我获得了这项“温血”科技。我可以把暖气关掉，多穿几层来保暖。探测车本身也有很好的隔离功能。这样应该就够了，能省多少电就省多少电吧。

经过枯燥的数学计算，我算出探测车每移动一公里会用掉两百瓦特小时电力。所以把一万八千瓦特小时全都用掉的话（扣掉用在电脑、维生系统的微量电力），可以为我换来九十公里的路程。这才像样嘛。

但我是不可能真的开足九十公里，我还得面对上坡路、颠簸路况、沙地等等。无论如何，这数字还算不错，让我知道我至少得花三十五天才能开到战神四号的任务地点。实际上应该是大概五十天，但至少听起来还算乐观。

探测车如果全速前进，时速可以达到每小时二十五公里。在电池没电之前，我可以开三点五小时。我可以在清晨或黄昏下赶路，把白天的时间用来充电。现在这个季节，每天的日照时间约有十三小时。我得从居住舱偷走几个太阳能板才会够呢？

感谢美国纳税人的奉献，我有超过一百平方公尺的顶级太阳能面板。这些面板的光电转换效能高达百分之十点二，这样算很好了，因为火星的日照量并不如地球多，每平方公尺只有五百到七百瓦（若在地球能得到一千四百瓦）。

长话短说：我必须带上二十八平方公尺的太阳能面板，也就是十四块板子。

我可以分成两叠各七块，平均放在车顶上。板子会超出车顶边缘，但只要不会掉下来，我就没意见。每天开完预定的路程后，就要把它们搬下车顶一字排开，然后……静候一整天。唉，我一定会无聊死。

好吧，这也算是个起头。明天的任务：把一号探测车的电池装到二号探测车上。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64天

有时候事情很简单，有时则否。从一号探测车上把电池拆下来很容易。我把车底盘两个盖子拆掉，电池就掉出来了。连接电池的电线也很容易就拆卸，只有几个比较复杂的插头。

然而，把电池装到二号探测车上是另外一回事。根本没有可以加装电池的地方啊！

电池本身很重，我要用拖的才勉强拖得动，这还是在火星重力之下喔。

电池体积也很大，根本没办法塞进车底盘。车顶空间也不行，上面要放太阳能面板的。车内也没有空间，反正它根本也进不了减压舱。

别害怕，我找到解决办法了。

为了解决跟眼前这个状况毫不相干的紧急状况，太空总署多准备了六平方公尺的居住舱帆布料，和一些超强力树脂。事实上，就是在登陆火星第六个火星日救了我一命的那种树脂（我用来修补太空衣破洞的防漏工具包）。

如果居住舱发生破损，所有人都会立刻进入减压舱。标准流程是宁愿让居住舱漏气扁掉，也不要为了修补破损处而全员丧命。等我们找到破损处，我们就会用备用帆布料和树脂把它补起来。然后再重新把居住舱充气，一切就会焕然一新了。

备用的六平方公尺帆布料，它的长宽是很便利的一公尺乘六公尺。我把它剪成十公分的长条，做成像马鞍的样子。

我用树脂和布条做成两个周长十公尺的圈圈，然后把大片帆布用树脂各贴一片在两端。这样我就得到给探测车用的穷人版马鞍袋了。

情势发展真的是越来越像《篷车英雄传》【2】了。

树脂几乎立刻就干了，再等一个小时之后还会变得更坚固，所以我就等了。然后我穿上装备，前往探测车。

我把电池拖到探测车其中一侧，装进马鞍袋的其中一边袋子。接着我把马鞍袋的另一头丢过车顶，在另一侧装满了石块。两边的重量差不多一样的时候，我就能把岩石往下拉，把另一边的电池拉起来。

耶！

我拔下二号探测车的电池插头，插上一号车的电池。然后我走到减压舱，检查所有系统状态。

一切正常。

我开车到处绕了一会儿，确定马鞍袋够坚固。我找到几块大石块，硬是开过去，测试看看耐受度。马鞍袋不动如山。太棒了。

我花了点时间思考要怎么把第二个电池连接到主要电源上。当然，一号电池没电时，我可以下车，把一号电池拔掉，插上二号电池。为何不呢？这会是一趟耗时约十分钟的舱外行动，一天一次。等我要换电池的时候，我又得再下车一次。但同样的，为何不呢？

今天剩下的时间我都在清理太阳能面板。很快我就要来偷拔了。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65天

处理太阳能面板比电池简单多了。

面板既薄又轻，而且都放在地面上。我还有另一个优势：一开始把它们排开来的人就是我。

好啦，其实不只我一个人，还有沃格跟我一起。真是感谢老天我们有先受过训练。我们花了几乎整个星期在训练如何摆放太阳能板。当他们发现我们闲下来的时候，又让我们多练习了几次。太阳能面板是任务中的重要角色。如果我们不小心损坏了面板，或是使其失去作用，居住舱就不能够发电，任务就只能被迫结束。

你可能会想，我们在排太阳能板的时候，其他组员都在做什么？那时候他们正在负责架设居住舱。还记得吧，我的小天地里的一切全都是装在箱子里送上火星的。我们在登陆火星第一天和第二天，就一个一个把它们全都拆箱、架设起来。

每一块太阳能面板都放在一座很轻的网状支架上头，让面板可以呈十四度角度倾斜。我承认，我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是十四度。大概是关于可使阳光效力最大化之类的。总之，要拆除面板很简单，少几块面板对居住舱来说也不成问题。从六个人的用电量降低到一个人的量，即便少掉百分之十四的电力供给也无所谓的。

接下来就是要把它们堆到车顶上去了。

我有考虑要把岩石样本采集袋移走，那充其量就是个固定在车顶上的大帆布袋，装太阳能面板还嫌不够大呢。但稍微想了一下，我决定把它留在上面。这样应该可以提供一点缓冲的功能。

太阳能面板很好叠（它们的设计本是如此，为求方便运上火星），两叠面板稳稳固定在车顶上。虽然它们稍微超出车子的左右两侧，但我不会开进山洞或隧道，所以无所谓。

在居住舱内的紧急物料堆瞎搞一番之后，我做了几条带子，用来绑住面板。探测车外部前后各装有把手，帮助我们把采集到的岩石样本装进袋里。把手刚好是完美的锚形，让我可以固定带子。

我往后站一步，满意地欣赏我的杰作。嘿，这可是我辛辛苦苦做出来的。还不到中午我就把工作完成了。

我回到居住舱，吃了点午餐，剩下的时间就在菜园里照顾马铃薯。从我开始种植到现在已经过了三十九天（大约是地球上的四十天），差不多该收成，再重新播种了。

马铃薯长得比我预期还要好。火星上没有昆虫、害虫或疫病的问题，居住舱内一直都维持着最佳生长所需的温度和湿度。

跟平时我们吃的马铃薯相比是小了点，但没关系。我只需要足够的量让我再种下一批就行了。

我小心地把它们挖出来，尽量保持植物本体的完整，让它们能继续存活。然后我把马铃薯切成小块，每块上头留下一个芽眼，再种入新土中。如果它们能继续长得这么好，我就能够在这里活上一段相当长的时间了。

做完体力劳动后，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我洗劫了乔韩森笔电里的资料，发现多到听不完的有声书。看来她是阿嘉莎·克莉丝蒂的忠实粉丝。先是披头四，又是阿嘉莎……我猜她是个亲英派人士之类的。

我还记得小时候有多喜欢神探白罗特别节目。我要从《史岱尔庄谋杀案》开始看起，看起来这应该是首部曲。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66天

时候到了（请自动播放不祥配乐），任务该启动了！

太空总署常以神祇替他们的任务取名，我又何尝不可呢？从现在开始，探测车测试任务就命名为“天狼星”任务。听懂那双关了吗？狗？听不懂就算了，懒得管你。

天狼星一号，明天正式启动。

本次任务：电池充饱电，太阳能板放上车顶，开到没电为止，看看我能开多远。

我不是白痴，我不会一路驶离居住舱。我会往外开半公里后来回折返，全程都会在离住处走点路就能抵达的距离。

今晚我会把两个电池都充饱，明天才能进行试驾。我预计将进行三点五小时的驾驶，所以会带上新的二氧化碳过滤器。车上不能开暖气，所以我会穿三层衣服保暖。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67天

天狼星一号任务结束！

说得更精确一点，天狼星一号的任务开始一小时之后就被迫中止。我想你可以说任务是“失败”了，但是我比较喜欢“获取经验”这个说法。

一开始一切都很好。我在平坦的路上开了一公里左右，然后开始以五百公尺的距离往返。

我很快就意识到这个测试很糟糕。来回开了几次之后，地面已经被我压出一条很扎实的路。平坦、坚硬，能源效率达到最高值。长途旅程绝对不会是这种状况。

所以我调整了一下路线，开始随机行驶，只要确保距离都维持在与居住舱相距一公里以内。这样的测试状况与实际稍微相符一些。

一小时后，测试状况稍微降温。是真的降温了。

刚上车的时候车内总是很冷，没关掉暖气的话，车内一下就会暖起来。我有预期温度会很低，但是我的老天爷啊，也太冷了吧！

一开始还好。我的体温加上三层衣物能让我保暖，探测车的隔热能力也是顶级的，我散发出的体温让车内暖了一些，但再好的隔热也有限度，热力终究还是渐渐散去，而我只觉得越来越冷。

不到一个小时，我已经开始冷得发抖、变得迟钝。该适可而止了。我绝不可能以这种状态进行长程驾驶。

我打开车内暖气，直接开回居住舱。

一回到家，我先闷了一会。我伟大的计划竟然因为热力学就这样失败了。可恶的热力学函数！

我陷入两难。该死的暖气每天要耗掉我一半的电力。我想我可能可以把暖气调低一点，让温度稍微有点冷，但不到把我冷死的状态。即使如此，这仍要耗损我四分之一的电力。

我得好好想想才行。我得问自己……神探白罗会怎么做？看来我得搬出我的侦探法宝了。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68天

嗯哼，该死。

我想到了一个解决办法，但是……还记得我在居住舱里燃烧火箭燃料的事吗？这个办法比那个更危险。

我要使用放射性热电产生器。

放射性热电产生器是一大盒的钸。但不是用在核武里的那种，不，不是的。这种钸比那种要危险得多了！

钸238是一种极为不稳定的同位素，它的辐射性极强，光是放在那里就会自己热到发红。你应该可以想像，光靠辐射就能把蛋煎熟的物质会有多危险。

放射性热电产生器里放的就是钸。它把钸的辐射以热的形态隔离在其中，再转化为电力。它不是反应炉，里头的辐射物质不会增加也不会减少。完全是自然的原子反应。

远从一九六〇年代开始，太空总署就使用放射性热电产生器作为无人任务的电力来源。它比太阳能表现更佳，不会受到风暴影响，日夜皆可运行。它可以在内部运作，所以不需要在太空梭外部铺满精密的面板。

但是，在战神任务之前，太空总署从来不曾在有太空人参与的任务中使用过大型放射性热电产生器。

为什么不？答案应该无敌明显了吧！他们不想在太空人身边放一颗有致命辐射的火球啊！

我有点夸张了。

钸被放在一堆颗粒大小的容器之中，每颗都是密封且做好隔离措施，就算外部容器破裂，也能避免辐射外泄。所以他们在战神任务中决定冒险使用。

战神任务成败与否，全靠火星接驳小艇。这是最重要的物件，是少数几个无可取代也无第二选择的系统之一。接驳小艇只有唯一一个，若它发生故障，就会危害整个任务。

短期来说，太阳能板效能很好。长远看来，如果有人类能定时清理，太阳能板的效能也不差。但是火星接驳小艇会被独自放置在火星表面制造燃料数年之久，默默地等待任务小组到来。就算什么都不做，也需要电力让太空总署可以远程监控，并且执行自我检测流程。

因为太阳能面板脏了而导致任务受到影响，这种事情是完全不被接受的。太空总署需要更可靠的电力来源。于是他们在接驳小艇上装配放射性热电产生器，里头有二点六公斤的钸，可制造出约莫一千五百瓦特的热能。这些热能可转变为一百瓦特的电力。接驳小艇在任务小组抵达之前，就靠这个维持所需电能。

一百瓦特的电无法维持暖气所需用电，但我不在乎它能产多少电力，我要的是热能。一千五百瓦特的热能就足以让我把探测车内的隔热装置拆掉，以避免内部过热了。

在我们启动探测车后，露易斯指挥官马上就把放射性热电产生器处理掉了。她把它从接驳小艇上拆下来，开车到距离我们四公里处，把它埋进土里。不论它有多安全，终究还是放射性物质，太空总署不想要这种东西离太空人太近。

任务规章中没有明确指定到底要把放射性热电产生器埋在哪里，只写了“至少距离四公里”。所以我得去把它找出来。

我有两样线索。首先，我和沃格在架设太阳能板时，我看到她驾车往南边开去。另外，她在掩埋地点插了一支三公尺高的亮绿色旗帜。绿色在火星表面非常抢眼。这旗帜的功能是提醒我们日后开探测车进行舱外行动时，即便迷失方向也不要靠它太近。

所以我的计划如下：往南开四公里，然后搜寻那支绿色旗帜。

由于我已经把一号探测车拆了，这趟旅程只能开改装探测车了。我会把这趟旅程当成一趟试驾，观察电池马鞍袋在真正上路时是否牢靠，以及观察太阳能板在车顶上的固定程度。

我将这趟旅程命名为天狼星二号。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69天

我待在火星上可不是第一天，我已经在这里待好一段时间了。但是在今天之前，我从没让居住舱远离过我的视线。你可能觉得这没差，事实上有的。

在我上路寻找放射性热电产生器时，我突然意识到：火星完全是个不毛之地，在这颗星球上只有我一个人。这我当然早就知道了。但知道这件事和真正体会到这件事还是有差别的。我身边除了沙石和一望无际的沙漠，什么也没有。这个星球上众所皆知的红，是因为铁的氧化物覆盖了一切。这片沙漠不只是沙漠，而是古老到所有东西真的都生锈的沙漠。

居住舱是我跟文明生活的唯一连结，看着它消失在视线之外，说实在的，比我想像的还令人难以承受。

我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景色上，好摆脱这想法。我在绿色旗帜该出现的地方找到了放射性热电产生器，正好就是居住舱南边四公里处。

掩埋地点并不难找，露易斯指挥官把它埋在一个小丘顶端。她大概是想要确保大家都看得到那支旗子，效果果然很好！只不过我不但没有避开它，反而直直往它开过去，把它挖出来。与她预期的目的有点出入。

放射性热电产生器是一个外层完全由散热材质包裹起来的圆柱体。即便戴着手套，我也能感觉到它散发出来的温热。这实在令人忧心。尤其是你知道这热是怎么来的时候。

我不需要把它放在车顶上，反正我的计划就是要让它留在车内。所以我把它拿上车，关掉暖气，开回居住舱。

在我回程的十分钟里，即使没有暖气，车内温度还是升高到令人不舒服的摄氏三十七度高温。放射性热电产生器绝对可以让我在路上保暖。

这趟旅程也证实了我制作的索具都发挥了作用。在这八公里的随机路线中，备用电池和太阳能板都完美地待在它们该在的位置。

我宣布天狼星二号任务成功！

今天剩下的时间，我都在破坏探测车内的隔热装置。减压舱是由碳纤化合物制成的，里面是隔热层，外面盖着坚固的塑料层。我使用精细的工具（铁锤）移除塑料层，再小心翼翼地移除了高密度的绝缘材料（还是用铁锤）。

扯掉一部分的隔热层后，我把配备穿戴整齐，把放射性热电产生器拿到外头。探测车内的温度很快就冷却下来，然后我又把放射性热电产生器拿进车内，看着温度计慢慢上升。温度上升的速度比我从掩埋地点回来的时候慢多了。

我小心地又移除了一部分的隔热层（铁锤），然后又检查了一次温度。这样重复几次之后，我拆掉的隔热层已经多到放射性热电产生器加热的速度也要追不上了。事实上，它是输定了。随着时间过去，热量会慢慢散去。不过没关系，必要时我还是可以开一下暖气。

我把隔热层带回居住舱内，靠着先进的建筑技巧（封箱胶带），把一部分的隔热层固定成一片方形板子。我想如果温度真的降得太低，可以把它贴补回去，这样放射性热电产生器在这场“温度之战”中就能有点赢面。

明天即将进行天狼星三号任务（其实就是天狼星一号再现，扣掉寒冷的部分）。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70天

今天我在探测车上写这篇日志。天狼星三号已经进行了一半，一切都很顺利。

我先从简单的开始，在居住舱四周来回行驶，尽量开在没开过的地面上。第一颗电池维持了将近两个小时。迅速进行一次舱外行动、更换电池后，我又上路了。最后结算，我在三小时二十七分钟内开了八十一公里。

这实在是好极了！不过我要提醒你，居住舱四周的地表非常平坦，因为这里是阿西达里亚平原。我完全不清楚在前往战神四号任务地点时会经过什么样的崎岖地形，电池效能又将表现如何。

第二颗电池还剩一点电，但我不能一直开到它完全没电。别忘了我在充电时还需要维生系统继续运行。二氧化碳会被车内装置以化学反应吸收掉，但如果抽取二氧化碳的风扇停了，我就会窒息而死。氧气帮浦也一样重要。

在行驶距离达成后，我把太阳能板铺开。这工作很费力，上次架设的时候我有沃格协助。太阳能板并不重，但它们不好对付。架设到一半，我决定不再背着它们移动，改成在地上拖着走。这让速度快了不少。

现在我只能等充电完成了。我很无聊，所以就来写日志。我把所有神探白罗电子书都传到我的电脑里了，应该能帮我打发时间，毕竟充电需要十二小时才能完成。

你说什么？不是十二小时，我之前明明说需要十三小时？我的朋友，请听我娓娓道来。

放射性热电产生器是一个发电装置。跟探测车所需的电力相比，它能产生的电根本不算什么，但也不是完全无用。它发出的电力有一百瓦特，能够让我少充一小时的电，又何必浪费呢？

我在想，如果太空总署知道我对放射性热电产生器做了什么好事，会有什么反应？他们八成会躲到桌底下，抱着规章的幻灯片寻求慰藉吧。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71天

正如我预期的，充饱电池总共花了十二小时。一完成我就直接开回家。

该来计划一下天狼星四号任务了。应该会是天数较长的实地探测任务。

看来电力和充电的问题已经解决。食物不是问题，车上空间足以安置不少东西。水的问题还比食物好解决。我每天需要两公升水让我正常生活。

等我正式进行天狼星四号任务时，就得带上制氧机了。但它体积庞大，我也还不想恶搞它。所以执行天狼星四号任务时，我会先带上氧气和二氧化碳过滤器。

二氧化碳不是问题。在这趟重大探险之旅起程时，我有一千五百个二氧化碳过滤器，还有七百二十个作为紧急备用。所有系统都是用相同标准的过滤器（阿波罗十三号任务教了我们这重要的一课）。从开始到现在，在这几次舱外行动中，我总共用掉一百三十一小时的过滤器。我剩下一千零八十九个小时可用，等同于八十七天之久。绰绰有余了。

氧气就比较麻烦了。探测车的设计让三个人可以待上两天时间，还有多备一点氧气以备不时之需，所以车子本身的氧气槽可以让我维持七天。太少了。

火星上几乎完全没有大气压力，探测车内有一大气压力，所以氧气槽装设在车内（可以减少压力差异的问题）。这有什么意义呢？这代表我得多带几个氧气槽，这样不需要进行舱外行动就能把氧气灌注到探测车的氧气槽里。

所以我今天拆了居住舱其中一个二十五公升的液态氧气槽，把它搬到车内。根据太空总署的数据显示，一个人每天需要五百八十八公升的氧气。压缩后的液体氧气浓度在正常大气压力下约是气体氧气的一千倍。也就是说：带着居住舱的氧气槽，我就有可以维持四十九天所需的氧气量。这样应该很够了。

天狼星四号会是一趟需时二十天的任务。

乍看之下好像很久，但我心里已经设定好目标。要开到战神四号任务地点需要至少四十天时间，所以这次的测试会有相当的指标性。

我不在的时候居住舱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但是马铃薯就是个问题了。我手边的水大部分都会被我拿来灌溉，让土壤保持湿润。然后我会关掉大气调节器，避免它把空气里的水分抽走。室内湿度将会非常高，舱内表面也会结满水珠。这样就可以在我离开的时候，让马铃薯保持水分了。

比较大的问题是二氧化碳。马铃薯需要呼吸。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马克，好兄弟啊！你本人就会制造二氧化碳，这就是大自然伟大的循环之一啊！”

问题是：我要把二氧化碳放在哪里？我每次吐气都会呼出二氧化碳，这是当然，但是我没有存放二氧化碳的办法。我可以把制氧机和大气调节器关掉，靠我的呼吸让舱内空气填满二氧化碳。但是二氧化碳对我来说是会致命的。我需要一下子大量释放二氧化碳，然后立刻闪人。

还记得火星接驳小艇的燃料槽吗？它能从火星大气中收集二氧化碳。把一个可装十公升压缩过的液体二氧化碳气槽放在舱内慢慢漏气应该会有用。这只需要不到一天的时间就可以到手了。

一切就是这样。等我开始让二氧化碳气槽漏气，我就会把大气调节器和制氧机关掉，然后在菜园浇上一堆水，上路。

天狼星四号任务。这是我的探测车研究的一大步。明天就要出发了。

注释 【1】Light-minutes,一光分等于17,987,547.5公里。

【2】Wagon Train，迪士尼于1956年推出的电影。

8

“大家好，”凯西·华纳对着镜头说道，“感谢各位收看今天的CNN‘马克·瓦特尼特别报导’。过去几天中，我们可以看到瓦特尼进行了好几次舱外行动……这代表什么呢？太空总署在救援行动的安排上有什么进展？这件事又将会如何影响战神四号任务？今天的来宾是太空总署火星任务负责人芬卡·克普尔博士。克普尔博士，欢迎你加入我们。”

“是我的荣幸，凯西。”芬卡说。

“克普尔博士，马克·瓦特尼现在可说是整个太阳系中最受关切的人类了，你同意吗？”

芬卡点点头。“至少是太空总署最关切的一位。我们把全部总共十二架卫星都转向他，只要角度能拍得到就尽量拍照。欧洲太空总署的两架卫星也这么做来协助我们。”

“在这样的情况下，你大约多久会收到一次照片呢？”

“每隔几分钟会收到一次。有时候会隔久一点，这得取决于卫星的轨道，但也足以让我们追踪所有的舱外行动了。”

“请跟我们说说最近几次舱外行动的内容吧。”

“嗯，”芬卡说，“看起来他在改装二号探测车，准备进行长途旅行。在登陆火星第六十四天时，他把另一辆探测车的电池拆下来，放在自制索具里，加装到二号探测车上头。隔天，他又拆下十四片太阳能板，把它们全都叠到车顶上。”

“然后他试驾了一下，是不是？”凯西提示道。

“对。有点漫无目的地开了一个小时，然后就返回居住舱。他应该是在测试车子的状态。下一次再见到他的时候又过了两天，他开了四公里，然后又返回。我们认为这是另一趟渐进式试驾。在那之后的几天内，他都在把补给品搬上车。”

“嗯，”凯西说，“大多数专家都认为，马克唯一的希望就是抵达战神四号的任务地点。你认为他也是这样想的吗？”

“很有可能，”芬卡说。“他不知道我们在看着他。从他的立场看来，战神四号就是他唯一的希望。”

“你觉得他打算最近就上路吗？看起来他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

“我希望不是。战神四号任务地点除了火星接驳小艇以外什么都没有，没有任何事先投递上去的补给品。这将会是非常漫长、非常危险的一趟旅程，而且他还得离开居住舱的庇护。”

“他为什么要冒这个险？”

“通讯，”芬卡说。“如果他能抵达火星接驳小艇，他就可以跟我们联系了。”

“那是件好事，不是吗？”

“能够联系上地球是件大好的事。但是要前往三千两百公里外的战神四号任务地点非常危险，我们宁可他在原地待命。如果我们能跟他通话，绝对会这么告诉他。”

“但他也不能永远待命吧？他终究得出发前往火星接驳小艇的地点吧？”

“那倒未必。喷射推进实验室现在正在进行测试，准备改装火星登陆小艇，让小艇可以在真正降落之前先进行一段低空飞行。”

“但我听说这个想法因为太过危险，已经被驳回了？”凯西问道。

“他们的第一次提案的确是如此。但在那之后，他们就一直在努力研究更安全的方法。”

“距离战神四号出发日期只剩下三年半，你觉得他们有办法在这段时间内研发出改造版的登陆小艇吗？”

“我无法给你一个肯定的答案。但不要忘记，我们只花了七年时间，从无到有，设计出月球登陆小艇。”

“说的好，”凯西微笑道。“那他目前能回到地球的机会有多少？”

“不知道，”芬卡说。“但我们会竭尽一切可能，让他活着回到家。”

明蒂紧张地扫视了一下会议室。她这辈子从没如此强烈感觉到自己的位阶有多低。比她高四阶的管理阶层主管芬卡·克普尔博士坐在她的右手边。

坐在他另一边的是喷射推进实验室主管，布鲁斯·吴。他为了这场会议，从帕莎蒂纳大老远飞来休士顿。分秒都不肯浪费的布鲁斯正猛烈地在笔电上打字，他脸上的黑眼圈让明蒂不禁想像他超时工作的情况有多夸张。

战神三号的飞航主管米区·韩德森坐在椅子上前后摇晃，耳朵上戴着蓝芽耳机。这耳机能让他同步听取指挥中心的所有对话。虽然现在不是他的上班时间，但他仍随时保持备战状态。

安妮·蒙特萝丝走进会议室，手里一边在传简讯，视线完全没离开过手机。她俐落地沿着会议室的边缘，避开所有人和椅子，坐进她的老位子。明蒂看着这个媒体公关主管，心里因为太羡慕而感到一阵酸痛。她的一切就是明蒂想要的目标。自信、头衔、美丽，并且在太空总署里受到敬重。

“我今天表现如何？”芬卡问道。

“哎，”安妮说，一边放下手机，“你不应该说什么‘让他活着回到家’这种话。这会让大家想起他可能会死。”

“你以为其他人会忘记这件事吗？”

“是你自己要问我的意见。不喜欢吗？吃屎吧。”

“你真是一朵娇柔的小花，安妮。你是怎么会落得成为太空总署的媒体公关主管的啊？”

“我也很想知道。”安妮说。

“各位，”布鲁斯说，“我得在三小时后赶飞机回洛杉矶。泰迪到底来不来？”

“少在那边叽叽歪歪了，布鲁斯，”安妮说。“大家都不想来。”

米区把耳机的音量关小，转向明蒂。“可以再说一次你是哪位吗？”

“呃，我是明蒂·帕克，卫星通讯部的。”

“你是部门主管还是？”

“不是，我只是部门人员，不是什么大人物。”

芬卡望向米区。“我让她负责追踪瓦特尼。她提供图片给我们。”

“这样啊，”米区说。“不是卫星通讯部的主管？”

“鲍柏手上的事情太多，不能只关切火星。明蒂控制所有火星卫星，让它们对准马克的方向。”

“为什么是她？”米区问。

“第一个注意到他还活着的人就是明蒂。”

“她升官的原因只因为她在照片传进来的当下正好在那个位置上？”

“不是，”芬卡皱眉。“她升官是因为她推断出他还活着的事实。不要表现得像个浑帐，米区。你让她难过了。”

米区挑了挑眉。“我没有那个意思。抱歉，明蒂。”

明蒂低头看着桌子，勉强说出：“嗯。”

泰迪走进会议室。“抱歉，我来晚了。”他坐下之后，从公事包里拿出几个资料夹，在桌上堆叠整齐，再打开最上面的夹子，把里头的纸张理一理。“我们开始吧。芬卡，瓦特尼现在的状况？”

“健康地活着，”芬卡说。“从今天早上的信件里看来一切没有改变。”

“那放射性热电产生器呢？民众知道这件事了吗？”泰迪问道。

安妮倾身说道：“目前还没。图像虽是属于全民的，但我们没有义务与民众分享我们的分析结果。目前还没有人发现这件事。”

“他为什么要把它挖出来？”

“我想应该是为了保温，”芬卡说。“他想要探测车可以进行长程旅途，但开暖气会用掉大量电力。放射性热电产生器不耗电就能释放大量热能，其实这是个很聪明的想法。”

“这么做有多危险？”泰迪问。

“只要外部容器没有受损，就一点都不危险。就算容器破损，内部的隔绝材质没有被破坏，他也不会出事。但如果隔绝材质也破了，那就是死路一条。”

“那我们就祈祷这种事不会发生吧，”泰迪说。“喷射推进实验室，火星登陆小艇的计划进行得如何了？”

“我们早就想出方法，”布鲁斯说，“但你拒绝了。”

“布鲁斯。”泰迪的口气带着警告。

布鲁斯叹了口气。“火星登陆小艇的设计并不支援起飞或横向飞行。就算增加燃料也不会有帮助。我们需要一架更大的引擎，但我们没有足够的时间发明这东西。所以我们只得减轻登陆小艇的重量。对此我们已经想到方法。小艇在登陆初期可以维持正常重量，如果我们把隔热板和外壳改成可拆卸式，降落在战神三号任务地点后就可以减轻许多重量，变成一架轻型的登陆小艇，让他们驶向战神四号任务地点。我们现阶段正在测试数据。”

“随时向我汇报进度，”泰迪说完转向明蒂。“帕克小姐，欢迎加入。”

“长官好。”明蒂说。她努力想忽略喉咙被哽住的感觉。

“观察瓦特尼的时候，若遇空档最长会是多久？”

“每隔四十一小时，就会遇到一次十七分钟的空档。这是轨道运作的方式。”

“你马上就能给我答案，”泰迪说，“很好。我喜欢有条理的人。”

“谢谢长官。”

“我要这个空档缩短成四分钟。我会给你卫星轨道和轨道校正的所有权限，你把这个任务完成。”

“是的，长官。”明蒂回答，但她心里完全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办到。

泰迪望向米区。“你信里写你有紧急事件要提报？”

“没错，”米区说。“我们还要隐瞒战神三号任务的成员多久？他们全都以为瓦特尼死了，这让他们士气很低落。”

泰迪视线转向芬卡。

“米区，”芬卡说，“我们已经讨论过这件事了——”

“不，是你们讨论过了，”米区打断他的话。“他们以为他们失去了一个组员，大家都大受打击。”

“那你觉得当他们发现自己抛弃了一个组员会怎样？”芬卡问，“你觉得他们会感觉舒坦一点吗？”

米区用手指戳点桌面。“他们有权知道真相。难道你怀疑露易斯承受不了这个消息吗？”

“这是士气的问题，”芬卡说。“他们可以先专心在回程的工作上——”

“这由我来决定，”米区说。“我才有权决定怎么最对组员来说是最好的。我认为我们现在就该让他们知道。”

现场静默了一会儿，大家都把眼光转向泰迪。

他想了一下。“抱歉，米区。这件事我同意芬卡的作法。一旦我们想出救援计划，我们就可以通知贺密斯号。如果没有希望，还不如不要告诉他们。”

“狗屎，”米区双手抱在胸前，咒骂道。“这完全是屁话连篇。”

“我知道你不高兴，”泰迪冷静地说，“我们会好好处理的。只要等我们想出援救瓦特尼的办法就可以了。”

在继续讨论之前，泰迪的话让现场的沉默维持了几秒钟。

“喷射推进实验室现在正在研究援救方法，”他边说边向布鲁斯点点头。“这方法会列入战神四号的任务一部分。但瓦特尼要怎么撑到那时候？芬卡？”

芬卡打开一个资料夹，瞄了一眼里面的文件。“我已经让所有小组都再三确认过所有系统的使用期限。我们现在十分确定，居住舱可以维持运作四年之久，特别是居住舱里还住着一位可以即时维修任何故障状况的成员。但粮食的问题完全没有办法解决，一年后他就会断炊了。我们一定要寄补给品给他，就这么简单。”

“战神四号任务前派送的补给品呢？改投递到战神三号任务地点？”

“我们的确是这么考虑没错，”芬卡同意。“但问题是照原定计划，补给品一年后才要发送出去。他们现在还没准备好。假设在理想的情况下，补给品要花八个月时间才会抵达火星。但按照现在地球和火星的相对位置……情况不是最理想。我们认为补给品要九个月后才会抵达。假设他有好好配粮，他的存粮可以维持三百五十几天。也就是说我们得在三个月内完成补给品准备工作。但喷射推进实验室根本还没开始。”

“时间很赶，”布鲁斯说。“补给品准备作业需要六个月。我们的作法是让一个个补给品任务接续发射出去，而非赶时间只为完成单一次补给品投递。”

“抱歉，布鲁斯，”泰迪说。“我知道我们已经对你提出很多要求，但你一定得想出个办法才行。”

“我们会想办法，”布鲁斯说。“但光是加班费就会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了。”

“先开始进行吧，我会想办法帮你争取经费的。”

“还有推进器，”芬卡说道。“要让补给品舱能飞到火星上得用掉一大堆燃料。我们只有一座推进器能够办得到。鹰眼三号土星任务的补给品投递现在把戴尔塔四号放在那座推进器上，我们得把它拿来用。我已经跟联合发射联盟谈过了，他们来不及赶出一架新的推进器。”

“鹰眼三号的人一定会气炸，”泰迪说。“但是没关系，如果喷射推进实验室可以赶得出我们需要的货物，我们就可以延迟他们的任务时程。”

布鲁斯揉揉眼睛。“我们会尽力而为。”

“如果你们不尽力，他就会活活被饿死。”

芬卡一边小口喝着咖啡，一边皱眉瞪着电脑萤幕。一个月前他绝不可能在晚上九点还喝咖啡，现在他却无法不喝。排班表、募款、挪动专案、抢光其他专案的资源……他这辈子从来没做过这么多特技。

“美国太空总署是一个极为庞大的机构，”他打着字，“这个机构太庞大，以至于没办法在出现突发状况时马上做出反应。我们要脱困的唯一办法，就是采取最后手段。目前所有人都已经全力投入马克·瓦特尼的救援行动之中，每个部门齐心协力，不争不斗。这实为非常罕见的情况。但即使如此，这项任务仍将耗损数千万，甚至是数亿美元的庞大资金。光是火星登陆小艇的改造计划本身就已经全面加派人力了。我们希望能藉由大众的协助，让我们度过难关。我们感谢参议员您长期的协助，希望您能说服委员会，提拨一笔紧急资金协助我们。”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他抬起头，看见明蒂穿着棉裤和T恤，头发乱糟糟地扎成马尾。工作时间太长，就真的只能牺牲时尚了。

“抱歉打扰你了。”明蒂说。

“不会，”芬卡说。“我正好可休息一下。怎么了？”

“他在移动。”她说。

芬卡摊坐在椅子上。“会不会是另一次试驾？”

她摇摇头。“他从居住舱出发，直线开了将近两个小时，然后进行了一次舱外行动，接着又连开了两个小时。我们认为舱外行动是在换电池。”

芬卡沉沉地叹了口气。“也许是一次为期较长的试驾？隔夜旅程那种？”

“他已经距离居住舱七十六公里远了。如果是要进行隔夜试驾，不是应该保持走路可达的距离吗？”

“他是会这么做没错，”芬卡说。“该死。我们已经让各组测试过所有可能的情况，在这样的装备下，他绝对不可能安然抵达战神四号任务地点的。到目前为止，我们都没看到他把制氧机或净水器装上车。他根本没有装备支持他的基本需求，让他可以度过那么长的时间啊！”

“我不认为他是打算前往战神四号任务地点，”明蒂说。“如果是的话，那他选的路径也太奇怪了。”

“哦？”芬卡说。

“他往南南西的方向去。可是斯基帕雷利陨石坑在东南边。”

“好吧，也许这是一线希望，”芬卡说。“他现在在做什么？”

“充电。他把所有太阳能面板都架设起来了，”明蒂说。“上次他这么做的时候，花了十二小时。可以的话，我打算溜回家小睡一下。”

“当然，没问题。我们明天再看他的动态就好。也许他会折返居住舱也说不定。”

“也许吧。”明蒂的口气中带着怀疑。

“欢迎回到本节目，”凯西对着镜头说。“我们现在跟美国邮政的马克斯·华盛顿聊一聊。华盛顿先生，就我们所知，战神三号任务事件中，美国邮政首当其冲。可以跟观众解释一下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呃，没错，”马克思说。“过去两个月以来，大家都以为马克·瓦特尼殉职了。在这段期间内，美国邮政为他发行了一套纪念邮票。我们一共印了两万套，送到全国各地的邮局发售。”

“结果现在发现他还活着。”凯西说。

“是的，”马克斯说。“我们一般不会帮还活着的人发行纪念邮票。所以我们马上终止印刷，并回收所有派出的邮票。但是其中还是有数千套已经卖出去了。”

“这种事情在过去有发生过吗？”凯西问。

“没有。这是邮政史上第一遭。”

“我想现在这些邮票的身价都已经水涨船高了吧？”

马克斯轻笑一声。“也许吧。但就像我刚说的，我们已经卖出了几千套了。这些邮票很稀有，但也没到超级稀有的程度。”

凯西笑出声，转向镜头。“刚刚跟我们谈话的是美国邮政的马克斯·华盛顿。如果你手上有马克·瓦特尼的纪念邮票，你可能会想再观望一下。华盛顿先生，谢谢你来到节目中。”

“谢谢你们的邀请。”

“我们的下一位来宾是战神任务的心理医生，爱琳·席尔德医生。席尔德医生，欢迎来到本节目。”

“谢谢。”爱琳一边说，一边调整夹在胸前的麦克风。

“你认识马克·瓦特尼本人吗？”

“当然，”爱琳说。“我每个月会为小组成员进行一次心理评估。”

“你能跟我们分享一点关于他的事吗？他的人格特质、思维？”

“嗯，他很聪明。当然，他们每个人都是如此。但他特别机智，而且很擅长解决问题。”

“这搞不好能救他一命。”凯西插话道。

“的确很有可能，”爱琳同意。“而且他的个性很好，总是看起来很爽朗，很有幽默感。他讲笑话的时候反应很快。在出发前几个月，小组每个人都被安排了繁重的训练课程。大家多少都表现出压力或心情不好。马克也一样，但他表现的方式，是说更多笑话，让大家都哈哈大笑。”

“他听起来是个好人。”凯西说。

“他的确是，”爱琳说。“他被选中参加这次任务，有一部分的原因就是因为他的人格特质。战神任务小组成员得生活在一起十三个月之久，社交能力是很关键的一环。马克不但在任何社交团体中都能自然融入，他也是让大家互动更融洽的催化剂。马克‘殉职’对整个小组来说，是非常糟糕的消息。”

“他们现在的认知还停留在他已过世的阶段，是吗？战神三号小组？”

“是的。很不幸地，的确如此，”爱琳答道。“高层决定先不要通知他们这个消息，至少现阶段是如此。我相信这不是个容易的决定。”

凯西停了一会，然后说：“了解。你知道我得问接下来的问题：你觉得他现在脑袋里在想什么？像马克·瓦特尼这样的人，面对这种情况，他会有什么反应？无依无靠，孤零零地待在上面，完全不知道我们全都在努力想帮助他？”

“这我没办法肯定，”爱琳说。“他存亡的最大威胁，就是放弃希望。如果他认定自己已经没有存活的机会，那他就会放弃尝试。”

“但现在看来还好，对吗？”凯西说。“他看似一直在忙。他把探测车改装成可以长途旅行的规模，也进行了几次试驾。他打算要在战神四号抵达的时候在那里等他们。”

“这样理解也没错。”爱琳说。

“还有别种解释吗？”

爱琳仔细想了想，开口回答：“一个人在面对死亡的时候，他会希望自己的声音能被听到。他们不会想要孤单的死去。他也许只是想要用火星接驳小艇上的通讯设备，在死前最后一次跟另一个人类讲讲话而已。如果他已经放弃希望，他就不会在乎是否能活下去，而他的唯一考量就会是如何抵达通讯设备所在位置。在那之后，他也许会选择比饿死好过一点的方式结束生命。战神计划的医药箱里有足以致命的吗啡剂量。”

摄影棚里一阵鸦雀无声。好几秒钟过后，凯西转向镜头说：“稍待片刻，我们马上回来。”

“你好，芬卡。”布鲁斯的声音从芬卡桌上的扩音器传出。

“嗨，布鲁斯，”芬卡说，双手一边敲打着键盘。“谢谢你挪出时间，我想跟你讨论一下有关于补给品的事。”

“没问题，怎么了吗？”

“先假设我们完美地让货物软着陆了，那么马克要怎么知道这件事？他要上哪去找这些东西？”

“我们也想过这件事，”布鲁斯说。“有几个方法。”

“我洗耳恭听。”芬卡把档案存档，盖上笔电。

“我们一定会送通讯系统上去给他，对吧？我们可以让通讯系统一落地便启动，让它以探测车和舱外行动太空衣的频率放送讯号。这个讯号一定得要够强才行。

“探测车的设计，是只能让探测车本身和居住舱、以及两车之间互相通讯，讯号的强度只有在二十公里范围内才收得到。探测车的接受器并不敏锐，太空衣的就更不用说了。但只要我们的通讯讯号够强就不用担心。一旦补给品着陆后，我们就能从卫星得知落地的确切位置，然后把讯息发送给马克，让他知道要去哪里找。”

“但他可能根本没在收听讯号啊，”芬卡说。“他有什么理由要听？”

“对此我们也已经想到对策。我们打算弄一堆浅绿色缎带，重量要够轻，轻到在火星的大气环境下也可以飘动。每条缎带都会印上‘马克，打开你的通讯系统’。我们正在研究释放方式。当然，我们是打算在降落途中进行，理想情况是能在离地约一千公尺的地方进行释放。”

“我喜欢这个主意，”芬卡说。“他只要注意到其中的一条缎带就够了。如果看见室外出现浅绿色缎带，他一定会出来看看的。”

“芬卡，”布鲁斯说，“如果他把‘瓦特尼行动电话’开到战神四号任务地点，这个计划就没有用了。如果真是如此，我们当然也可以把东西送到战神四号任务地点，但是……”

“但是他就没有居住舱了，我知道，”芬卡说。“一件一件来，等你们想出缎带的释放方式后再通知我一声。”

“没问题。”

挂上电话后，芬卡打开笔电，继续工作。信箱里有一封明蒂寄来的信等着他读取：“瓦特尼又上路了。”

“还是一样朝着直线前进。”明蒂手指着萤幕。

“了解，”芬卡说。“他肯定不是要往战神四号任务地点，除非他打算绕过一些天然障碍物。”

“他也没有天然障碍物可以绕，那里是阿西达里亚平原。”

“这些是太阳能面板吗？”芬卡手指着萤幕问道。

“是啊，”明蒂说。“他一如往常开了两个小时，进行舱外行动换电池后，又开了两小时。他现在离居住舱已经一百五十六公里远了。”

他们俩一起仔细端详萤幕画面。

“等等……”芬卡说，“等一下，不可能吧……”

“什么？”

芬卡抓起一本自黏便条和一支笔。“给我他现在位置的经纬度，还有居住舱的位置。”

明蒂在萤幕上查了一下。“他现在位置是……北纬二十八点九度，西经二十九点六度。”她敲了几下键盘，点开另一个档案。“居住舱的位置是北纬三十一点二度，西经二十八点五度。你看到什么了？”

芬卡写下数字。“跟我来。”他说完很快走出房门。

“哦，”明蒂还搞不清楚状况，紧跟在后。“我们要去哪里？”

“卫星通讯部的休息室。你们墙上那张火星地图还在吗？”

“当然，”明蒂说。“但那只是一张从纪念品店买来的海报。我电脑里有高画质的数位地图——”

“不行，那种地图不能画。”他转过弯走进休息室，指着墙上的海报。“这种可以画。”

休息室里空无一人，只有一个电脑工程师在里面喝着咖啡。抬头看到芬卡和明蒂闯入，他露出一脸警觉的表情。

“很好，这上面有经纬度。”芬卡看着手上的便利贴，手指在地图上搜寻，然后画下一个X记号，说：“这里是居住舱。”

明蒂四处看了看，找不到尺，便转身拿起工程师的笔电。

“嘿！”工程师出声抗议。

用工程师的笔电当尺，芬卡从X记号处画了一条线，到马克现在地点，然后继续画出去。画完后，他往后站一步。

“没错，这就是他要去的地方！”芬卡兴奋地说。

“噢！”明蒂说。

直线穿过地图上一个黄点的正中心。

“拓荒者号！”明蒂说，“他要去找拓荒者号！”

“没错！”芬卡说。“这下我们总算有点头绪了。这段距离大约是八百公里，他带着身边的补给品，就足够完成来回的旅程。”

“然后把拓荒者号和逗留者号带回来。”明蒂接着说。

芬卡拿出手机。“我们在一九九七年的时候跟拓荒者号失去了联系。如果他可以把它重新连上线，我们就能通讯了。说不定它只是需要有人清一下太阳能面板。就算有其他问题，他自己就是工程师！”他一边拨号，一边继续说，“把东西修好就是他的工作啊！”

他微笑着，觉得自己好像好几个星期没有这样微笑过了。他把电话拿到耳朵旁，等着接通。“布鲁斯？我是芬卡。情况改变了。瓦特尼要前往拓荒者号。对！我知道！把所有跟那个任务相关的人全都挖起来，叫他们立刻到喷射推进实验室集合。我搭下一班飞机过去。”

挂上电话后，他对着地图咧嘴一笑。“马克，你这个狡猾又聪明的浑帐东西！”

9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79天

今晚是我上路后第八天。天狼星四号任务到目前为止都很顺利。

我已经养成一套固定作息。每天都是清晨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先检查氧气和二氧化碳的浓度。我会吃一包早餐包，喝一杯水，然后用最少量的水刷牙，再用电动刮胡刀刮胡子。

探测车上没有厕所。太空衣有内建的回收袋供我们需要时使用，但它可无法承载二十天份的排泄物。

我早上起床撒的尿会装进可重复开启的塑胶盒里。每次打开盖子，车内就臭得像卡车休息站的男厕。我是可以把它倒到室外，让它汽化消失，但我为了制造这些水费了这么大功夫，我可不想就这样浪费掉。还是等我回居住舱的时候再把它倒进净水器里好了。

比水更珍贵的就是我的粪便。它的存在对我的马铃薯园可说是关键，而且我还是火星上唯一的制造源头。幸运的是，当你在火星上待得够久，你就会知道要怎么对着塑胶袋拉屎。如果你以为打开尿盆就很臭了，想像一下我撇条完毕以后的状况吧。

在我完成整套美妙的作息之后，我就会下车，把太阳能板收好。为什么我不在前一天晚上收好呢？因为要在一片漆黑中拆卸折叠太阳能板，并不是什么有趣的事。这是我的经验谈。

收好之后，我回到车上，打开收音机播放难听的七〇年代音乐，然后上路。我一路以时速二十五公里前进，这是探测车最快的速度了。车内很舒适，因为有放射性热电产生器烘着我，我只穿着随手剪成的短裤和一件薄T恤。车内温度太高的时候，我就把我用封箱胶带贴在车舱内的隔热层拆掉，如果变得太冷就再把它贴回去。

在第一个电池没电之前，我可以开将近两小时。迅速地进行一趟舱外行动更换电池后，再回到车上把当天第二段旅程开完。

一路上地形都很平坦。探测车的车底比路上所有岩石都高，偶而出现的小山丘，在经历古今的沙尘暴侵蚀之后，也只剩下微微隆起。

等到另一个电池也没电时，我就得进行另一趟舱外行动，把太阳能板从车顶搬下来，铺排在地上。我现在都随便把它们丢在探测车附近，越近越好，纯粹只是因为懒而已。

接着就是我一天之中最无聊至极的时刻。呆坐十二小时，完全无事可做。而且我已经开始对探测车感到厌倦了。车子内部空间就只有一辆小货车这么大。虽然看起好像空间很大，你可以试试看被困在一辆小货车里八天是什么感觉。我很期待可以快点回到居住舱，照料我的马铃薯园。

我居然开始怀念居住舱，可以想像我有多错乱了吧？

我有一些难看的七〇年代电视节目可以看，还有一堆神探白罗小说。但我大多数的时间都在思考要如何抵达战神四号的任务地点。总有一天我得出发的。但我该如何用这辆车横越三千两百公里的旅程？旅程大约会维持五十天之久，到时就会需要净水器和制氧机，也许还要带几个居住舱里的电池，还得多带些太阳能板充电……我要把这些东西放在哪？就是这些念头在我心里挥之不去，陪我度过漫长又无聊的每一天。

天终究是会黑的，我也终究累了。我在粮食包、水箱、备用氧气槽、一堆二氧化碳过滤器、一箱尿、几袋屎和我的个人物品之间躺下。我拿了一堆其他组员的运动服当我的床垫，躺在我的枕头上，盖着我的毯子。基本上，我每天晚上都睡在一堆杂物中。

说到睡……晚安啰。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80天

照我估计，我现在距离拓荒者号大约一百公里。技术上来说，那地方应该叫做“卡尔·萨根纪念碑”。没有不尊重卡尔的意思，不过我爱怎么叫它就怎么叫它。我是火星之王。

我之前说过，这趟旅程又漫长又无聊，而且这还是去程而已。不过，嘿，我可是个太空人，度过漫长的无聊旅程就是我的强项。

麻烦的是导航的部分。

居住舱的导航发信器最远只能涵盖四十公里，依照我目前的所在位置，那东西已经完全无用了。我在计划这趟旅行时就已经知道这个问题，所以我先想了一个绝佳妙计，但最后却行不通。

电脑里有很详细的地图，我想我可以靠地标来指引方向。但我错了。看来如果你找不到任何地标，你就无法靠地图来指引方向。

我们的降落地点，位于一条早就不复存在的河流三角洲。太空总署选择这个地点的原因是，如果火星上还有任何微生物的化石存在，这里会是很好的采集地点。河水会把石头和化石样本从几千公里外冲刷到这里，只要稍作挖掘，搜集的样本地理范围就可以扩大许多。

这对科学研究来说是件好事。但这也代表居住舱位在一片毫无地质特征的荒野上。

我有想过做一个指南针。探测车的电力很充足，医疗箱里也有针头。唯一的问题就是：火星上没有磁场。我只好利用火卫一【1】指引方向。火卫一绕火星的速度之快，让它能在一天之中由西向东升起又落下两次。这虽然不是最准确的方法，但至少还算有用。

在火星日第七十五天的时候，情况稍微好转了一些。我开到一个往西边隆起的山谷，谷底平坦易于行驶，我只要跟着山丘的边缘开就可以了。我把这地方取名为“露易斯谷”，向我们无畏的指挥官致意。像她那样的地质怪咖一定会很喜欢这地方。

开了三天后，露易斯谷与一片大平原相接了。所以，我又再次失去参考指标，回到依赖火卫一指引方向的日子。这说起来其实有点象征意义。火卫一代表的是恐惧之神，而我靠它来指引方向。好像不算是个好兆头。

但是今天，我的运气终于来了。在沙漠上盲目地开了两天的车之后，我找到了新的地标。这次是一个直径五公里的陨石坑，小到连名字都没有。但它确实存在地图上，所以我决定管它叫亚历山大灯塔。我一看到它，就知道自己在哪里了。

事实上，我现在就在它附近不远处扎营。

我终于穿越了地图上的盲点范围。明天我有灯塔可以帮我指路，下一个目标是汉姆林陨石坑。我不用担心了。

目前任务：呆坐十二小时无事可做。

我最好快点开始！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81天

今天已经快要接近拓荒者号，但车子没电了。只剩二十二公里！

这是一段稀松平常的路。导航不成问题，灯塔已经远远落在背后，而汉姆林陨石坑的边缘已经出现在视线中。

我离开阿西达里亚平原已经好一阵子，现在车子已经深入战神谷之中。辽阔的沙漠开始出现崎岖的路面，地上四处可见未被沙石掩埋的零星熔岩喷出物，这让驾驶变得比较麻烦。我得更加专注才行。

一路上我驶过不少散落着大小石块的路径，随着我越往南方开，路上的石头就越大块，也越来越多。有些时候我得绕道而行，或是冒着让避震器受损的风险硬开过去。好消息是这样的路况并没有持续很久，而且一抵达拓荒者号之后，我就可以掉头往回开。

天气一直都很好。没有刮什么风，也没有出现风暴。算是我走运吧。这一路上驶过的轮胎痕迹很有可能都还在，我应该可以沿着它一路开回露易斯谷。

今天把太阳能板架起来之后，我去散了个步。我没让探测车离开视线，我可不想散步散到迷路。我实在无法忍受回到那狭窄又散发出恶臭的老鼠窝里。我不想马上就回去。

这感觉很奇怪：不论我在哪里，我都是第一个到那地方的人类。走下探测车？我是第一个踏上这里的人类！爬上小丘？第一个爬上那座小丘的人类！踢走一块石头？那块石头已经有一百万年都没移动过了！

我是第一个在火星上进行长程驾驶的人类。第一个在火星上待超过三十一天的人类。第一个在火星上耕种的人类。第一、第一、第一！

我没想过要成为任何事的第一名。火星登陆小艇登陆的时候，我是第五个走出小艇的成员，也就是第十七个踏上火星的人类。下车的顺序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决定好了。出发前一个月，我们每个人都去刺了个“火星号码”的刺青。乔韩森因为怕痛，差点就不刺她的“15”了。这个女人撑过了人体离心机、喷射卫星号、强硬降落训练和十公里跑步测验，这个女人可以在登陆小艇模拟电脑失常时，在头下脚上的漂移状态下把它修好，但她却害怕刺青的针头。

不是我在说，我真想念那群人。

老天，我愿意用一切交换跟人交谈五分钟的机会。任何人，任何地点，谈任何事都可以。

我是这整个星球上第一个孤身一人的人类。

好了，自怜够了。我的确是在跟某人对话：就是在看这份日志的人。虽然有点单方通话的感觉，但还凑合得过去。我可能会死在这里，但管他的，总会有人听到我说的话。

这趟旅程的唯一重点，就是要拿到无线电。至少在我真的死掉之前，我能有机会再重新跟人类联系上。

这又是另一个“第一”：明天我即将成为第一个重新找回火星探测仪的人。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82日

我成功了！我找到了！

当我远远看到双峰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走对方向了。两座小丘就位在降落地点不到一公里处，更好的是，它们位在降落地点的后方，我只需要对准双峰的方向开就能找到降落地点了。

然后，我看见了！它正不偏不倚停在它该在的地方！我兴奋地冲下车，摇摇晃晃地往降落地点走去。

拓荒者号降落的最后阶段，会变成一个被气囊包裹外层的四面体。气囊可以缓冲落地时的冲击力。等完全降落后，气囊就会自动消气，露出探测仪。

探测仪分为两个部分，一是着陆器，另一部分是逗留者号探测车。着陆器是不会移动的，而逗留者号则会四处移动，观察四周的岩石。我要把这两个部分都带回去，但比较重要的部分其实是着陆器，那才是能跟地球联络的部分。

我无法形容找到它有多开心。为了它，我费尽心力，终于成功了。

着陆器已经被沙石半掩埋住。我小心挖了挖，不一会儿就摸到了主体，不过整个四面体和气囊大部分都还深埋在地面之下。

我四处找了一下，发现逗留者号这小家伙只离着陆器两公尺远。我隐约记得我们最后一次看见它，距离应该要再远一点的。可能它后来开启了紧急模式，开始在着陆器四周绕圈，企图进行联系才移动了位置。

我没两下就把逗留者号放进探测车里，它既小又轻，很容易就可以进到减压舱。但是着陆器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我根本不可能把整台着陆器带回居住舱，它实在是太大了。还好，我只需要探测仪本身。现在是我变身为工程师的时候了。

拆开四面体后，你会发现探测仪就位在中心面板的位置。另外三面则各自与中心面板以金属绞链固定。喷射推进实验室的任何一个人都会告诉你，探测仪是非常精细脆弱的。然而在太空任务中，重量决定一切，所以探测仪并没有被设计成足以承受强烈撞击。

当我用铁橇对付绞链时，它们马上就掉下来了。

接着的步骤就比较麻烦了。当我企图要把中央面板拿起来的时候，它半点都没有移动。

就跟其他三个面板一样，中央面板连接着已经泄了气的气囊，深埋在沙土之下。

在过了数十年后，气囊早已破裂，里头装满了沙。

我可以把气囊切除，但我得先把它挖出来才行。这也难不到哪去，只是沙而已。但是另外三个该死的面板挡在前面。

我才不管另外三块面板的死活。我走回车上，从居住舱的备用帆布剪下几条布料，把它们编成简单却十分坚固的绳子。绳子之所以能这么坚固实在不是我的功劳，要感谢太空总署设计的帆布，我只是把它变成绳子而已。

我把绳子的一头绑在面板上，另一头绑在探测车上。探测车能在极度颠簸的地表行动，包括常见的陡峭斜坡，虽然速度不快，但扭力十足。我像个大老粗拔树墩一样，使劲把挡路的面板拔起。

现在我有地方可以挖了。每挖出一个破气囊，我就从连接处把它剪断。整个过程耗费了我一个多小时。

最后我终于成功把中央面板抬起来，自信满满地搬回车上去！

至少我是这样想像的。面板本身还是重得跟什么一样，我猜至少有两百公斤重。即使是在火星的重力下，还是太重了点。如果是在居住舱里，我可以轻松地移动它，但是穿着这碍事的太空衣搬动面板？根本跟登天一样难。

我只能一路把它拖回车上了。

下一个壮举：把它搬上车顶。

车顶现在是空的。虽然我的电池还几乎满着，但我刚刚停车时就先把太阳能板排开了。能多充一会儿电，何乐而不为呢？

我得先解决这件事。在我开来的路上，太阳能板在车顶叠成两堆；等到回程时，面板得全叠成一堆，才有空间可以放探测仪。这有点危险，太阳能板可能会滑落，而且要把它们叠得那么高，一定会麻烦到不行。但我别无选择。我不能就这样把绳子从这头抛向车子另一头，直接把拓荒者号就这样吊上车顶。我不想冒险把它弄坏。虽然说它本来就坏了，我们才会在一九九七年时与它失去联系，但我不想加重破坏的程度。

我想到一个办法。但今天我的体力已经几乎用尽。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了。

我现在在车子里，看着逗留者号。它看起来没什么大碍，外部看起来没有损伤，没有被太阳晒过头的样子。火星上的土石厚厚地盖住它，让它没有因为长时间曝晒造成损坏。

你也许会以为逗留者号对我没什么帮助。它又不能跟地球通讯，我要它做什么？

因为它里面还有很多可用的零件。

如果我成功和地球联系上，我可以用着陆器的成像仪对着写好的字条，传达我的讯息。但他们要怎么跟我对话呢？着陆器唯一可用的零件是高增益天线（要一直保持对准地球的方向）和悬吊镜头。我们得想一套沟通系统，让太空总署可以透过转动镜头方向的方式来跟我对话。这一定会慢到不行。

但是逗留者号有六个独立的轮子，它们移动的速度还算快。如果可以用轮子来沟通会快很多。我可以在轮子上写好字母，太空总署只要移动轮子，我就可以拼字了。

然而这一切都建立在一个前提上——要是我能够把着陆器的无线电修好的话。

该睡觉了。明天有一堆让人腰酸背痛的劳力活动等着我完成。我需要好好休息。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83天

老天啊，我全身好酸痛。

但这是把着陆器安全搬上车顶唯一的办法了。

我用岩石和沙堆成了一道斜坡，就跟古代埃及人做的事一样。如果要说战神谷里有什么，答案绝对是岩石没错！

首先测试斜坡的坡度。我先堆了些岩石在探测车车身一侧，然后把着陆器拖上去，再拖下来。然后我把斜坡堆得陡一点，再一次把着陆器拖上去又拖下来。我一遍遍重复这个步骤，直到我找到完美的斜坡角度为止：三十度，再多就危险了，我可能会失去重心，让着陆器直接摔到地上去。

车顶距离地面高度超过两公尺。我算出斜坡需要长达四公尺才行，然后便开始动手。

一开始搬几块岩石还不难，但渐渐地石头好像越搬越重。穿着太空衣进行粗重的劳动简直是酷刑，任何东西都会比一般时候显得更重，因为你身上已经背着二十公斤的太空衣，你的行动也会受限。不到二十分钟，我已经气喘吁吁。

所以我作弊，把氧气浓度稍微调高一点点。大有帮助。不过还是不要养成习惯比较好。此外，我并不觉得热。太空衣散热的速度比我的身体产生热的速度还快，它靠着自身的发热系统，让周遭温度维持在可接受的状态。我的体力劳动只不过让太空衣不用成为唯一热源罢了。

经过几个小时的煎熬，我终于完成了斜坡。说穿了不过就是靠着探测车的一大堆石头，但一路搭到车顶的高度。

我先在斜坡上来回跑了几趟，确保斜坡够结实了，才把着陆器拖上去。成功了！

终于把着陆器固定在车顶上之后，我忍不住露出得意的微笑。我顺便连太阳能板都稳稳当当地堆成一叠，何必浪费做好的斜坡呢？

这时，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等我把车开走，斜坡就会垮掉，滚落的岩石可能会造成车轮或车底的损伤。为了不要让这种事发生，我得把斜坡还原才行。

呃啊。

把斜坡还原比堆叠起来容易一点。我不需要小心地把每块石头固定好，只要把它们随便一丢就可以了。这件工作只花了我一小时。

我终于完成了！

明天就启程返家，带着我新入手、两百公斤重的故障无线电一起上路。

注释 【1】火星的两颗自然卫星之一。

10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90天

从拓荒者号出发第七天。我离家的距离又缩短了七天。

如我预期的一样，来时的轮胎痕还在，一路指引我回到露易斯谷。接下来是四小时的轻松路程。左手边的一排山丘确保我不会迷失方向，路况也十分平稳。

但好景总有结束的一天。当我回到阿西达里亚平原，先前的轮胎痕早就不复存在。上次经过这里已经是十六天前的事了。经过这么多天，再怎么好的天气也不可能让出发时留下的轨迹原封不动地留在原地。

我沿路扎营时，实在应该记得堆几堆石头做记号的。这里的地面这么平坦，如果有石头堆，就算隔了几公里也都看得到。

但仔细一想，当时堆斜坡是如此折磨人……唉。

所以呢，我又再次游荡在沙漠之中，一边靠火卫一告诉我方向，一边希望自己没有走偏太远。我只需要进入到居住舱四十公里范围内，就可以重新跟居住舱的发信器连上线了。

我觉得情况蛮乐观的。这是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的有机会活着离开火星。因为有这样的念头，每次我进行舱外行动时都会顺便采集一点岩石和土壤的样本。

一开始我只是把这件事当成我的责任。如果我成功活下来了，地质学家一定会很感谢我。后来这开始变成一种乐趣。现在我常一边开车，一边期待下次搜集岩石的机会。

能够再次以太空人的身份做事，感觉很好。就这么简单。不是不情愿的农夫、不是电子工程师、不是长途卡车司机，是一个太空人。我在做太空人该做的事。我很怀念当一名太空人。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92天

我今天搜寻到居住舱的讯号约两秒左右，然后讯号又消失了。但这是个好兆头。我已经盲目地往北北西的大方向开了两天，现在的位置应该距离居住舱一百公里左右，能收到任何讯号都可以算是奇迹了。我想应该是天气状况一度非常好的关系。

在最近这段无聊到爆炸的旅程中，我已经把露易斯指挥官数不清的七〇年代影集看到《无敌金刚》系列了。

我刚才看的那一集里，史帝夫·奥斯丁跟意外降落地球的金星探测仪打了一架。身为星际旅行的专家，我能告诉你，这个故事的内容没有错。探测仪降落在错误的星球是常有的事。探测仪的体积庞大，考量到金星的气压很高，平面型的太空舱是最理想的。而且，我们都知道，探测仪很常不听指挥，主动跑去攻击人类。

所幸到目前为止，拓荒者号还没有想要把我击毙的意思。但我会小心监视它的。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93天

我总算搜寻到居住舱的讯号，现在开始我不会迷路了。根据电脑数据，我现在离居住舱大约两万四千七百一十八公尺远。

我明天就会到家了。就算现在探测车发生毁灭性的故障，我也不用担心。我可以从这里走回居住舱。

我忘记之前有没有提过，但我真的是他妈的厌倦待在车里了。我已经或坐或躺这么长一段时间，我的背还是痛到一个要往生的地步。所有的组员之中，我现在最想念的就是贝克，只有他能处理好我的背痛。

不过他可能会为此对我啰嗦一大堆废话。“你为什么不做点伸展运动？身体是很重要的！多吃点膳食纤维！”之类的。

现在的我很乐意好好听一堂健康教育训话。

在训练时期，我们得练习恐怖的“错过轨道”模拟。这个二级失误状况是：假设我们在火星接驳小艇返回的路上，小艇已经进入轨道，但位置太低无法到达贺密斯号。我们的位置会在大气层上方，所以轨道位置会快速衰退。太空总署会远端操控贺密斯号，把它开近我们所在位置来接我们。我们会在贺密斯号承受过大阻力之前脱困。

为了进行这场演习，他们让我们挤在模拟火星接驳小艇中，苦不堪言地待上三天之久。六个人塞进被设计成只需要待二十三分钟的小艇空间里，稍微嫌挤了点。我说“稍微嫌挤了点”，意思就是我们挤到想杀掉彼此。

我愿意用一切交换再次回到那拥挤太空舱里的机会，跟其他人挤在一起。

唉，希望我能够成功把拓荒者号修好。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94天

甜蜜的家！

今天我在又大又空的居住舱里写日志！

一走进居住舱，我第一件事就是一边挥舞双臂，一边原地绕圈跑。感觉好极了！我在该死的探测车里待了二十三个火星日，如果没穿太空衣，连走动都不行。等我要前往战神四号任务地点时，我得忍受两倍的煎熬，但那是之后的问题。

开心地在居住舱里跑了几圈之后，我该上工了。

我先打开制氧机和大气调节器，检查一下空气数值。一切看起来都没问题。空气里仍然有二氧化碳，所以尽管没有我在这里制造二氧化碳，我的作物也没有窒息。

我当然也进行了耗时耗力的作物检查，它们全都很健康。

我打开我的屎袋倒进肥料堆里。我告诉你，这味道真是厉害。不过等我把土壤加进去以后，味道就淡化到可接受的程度了。我也把尿盒里的尿倒进净水器里。

我离开超过三个星期，为了作物，我让舱内维持很高的湿度。湿度这么高，可能会导致电器出问题，所以我又花了几小时，让所有仪器进行一次完整系统测试。

然后我稍微休息了一下。我很想把今天剩下的时间都拿来好好放松，但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穿上太空衣，我走向探测车，把太阳能面板搬下来。在接下来的几小时，我把它们一一装回原来的位置，连接上居住舱的电源。

把着陆器搬下车顶比搬上去容易多了。我拆下火星接驳小艇底座的支架，拖到探测车旁，让它一端靠着车身，在另一端底下挖洞让它固定住。我就得到一座斜坡了。

我实在应该带着这个支架去找拓荒者号的。只能说不经一事，不长一智。

我不可能有办法把着陆器塞进减压舱，它实在太大了。我可能可以把它拆开，分趟搬进去，但我有十足的理由不要这么做比较好。

因为几乎没有磁场，火星的大气层没有办法抵挡强力的太阳能辐射。如果我暴露在这样的辐射下，就会得到各种癌症，所以居住舱外部帆布的设计是可以阻挡电磁波的。也就是说如果着陆器放在居住舱里面，任何讯号收发都会被阻挡掉。

说到癌症，我终于可以摆脱放射性热电产生器了。

要回到车上真是令我痛不欲生，但我别无选择。如果放射性热电产生器破裂，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太空总署认为四公里是安全距离，我也不打算质疑他们的决定。我开回露易斯指挥官当时选定的掩埋地点，把它埋回原本的洞里，然后开回居住舱。

明天我再开始处理着陆器。

现在我要躺在真正的床上，好好睡一场沉沉的觉。想到明天早上起来时，我可以在厕所尿尿就感到心满意足。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95日

今天的主题是维修！

拓荒者号任务中止，是因为着陆器发生了原因不明的严重故障。当喷射推进实验室跟着陆器失去联系后，他们就完全无从得知逗留者号的状况。它可能没有什么太严重的问题，可能只是没电了，因为太阳能面板被沙石完全覆盖，所以它也没办法自行充电。

我把这辆小探测车放在工作台上，掀起一块面板检查里面的状况。电池是不可充电式锂亚硫酸氯电池。从几个不明显的线索可以看出来，例如电池连接端的形状、绝缘体的厚度，还有上面的字：锂亚电池，不可充电。

我把太阳能板仔细清干净，然后把一座小型调整式台灯对准面板。电池早已失效，但太阳能板可能还没坏，它也许可以直接运用太阳能板的电力运作。静观其变吧。

大多数着陆器的弱点都是电池。电池是最脆弱的元件，只要电池坏了，就没有办法修复。

着陆器不会在低电量的时候自动关机等待充电。它的元件一定要在相当温度下才会运作，所以每台着陆器都配有加热器，保持元件所需的温度。这种问题在地球上几乎不可能发生，但是，嘿，这里可是火星。

时间一久，太阳能面板会渐渐被沙石掩盖。到了冬天，温度降低，日照时间也跟着缩短。这些环境条件就像是火星在对着陆器说“去死吧”。无可避免地，着陆器每天要用掉更多电力让元件保暖，但从沙石覆盖的太阳能面板那却只能得到越来越少的电力。

等到电池快没电时，电子元件就会因为温度太低而停止运作，整个系统就此长眠。太阳能面板能够慢慢让电池充满电，但是没有办法对机器发出指令，让它重新开机。要做出这样的指令得透过电子元件才行，但是它们已经全都停止运转了。而随着时间过去，没有使用的电池也会慢慢失去储电力。

这是导致机器停摆最常见的原因。我非常希望就是这个状况让拓荒者号关机的。

我把登陆小艇的残余部分堆在我的临时桌面和支架做的斜坡上，再把着陆器搬上户外工作台。要穿着太空衣做事已经够烦人了，如果我还得蹲着做事，肯定会把自己折磨死。

我拿起我的工具组，开始东挖挖西挖挖。打开外部面板很容易，我也马上就找到电池的位置。喷射推进实验室在每个零件上都打了标签。这颗是个每小时四十安倍的银锌电池，最佳电压一点五伏特。哇呜，以前他们真的就让这些机器靠着如此虚无的电力运作耶。

我把电池拆下来带进屋内，用我的电子设备工具测试了一下，结果当然是电池已经寿终正寝，死翘翘了。我光是摩擦地毯产生的电都比它多。

但我现在知道着陆器需要多少电压了：一点五伏特。

跟我从登陆火星第六天开始拼拼凑凑的替代用品相比，这简直轻而易举。因为我有电压控制器！我只花了一小时把控制器装在备用电源线上，再用一小时把电线接到电池原本的位置。

接下来就是温度控制的部分了。让电子器材维持在零下四十度以上的环境里是个好主意，今天的气温是零下六十三度。

电池体积很大，一眼就可辨识出来，但发热器在哪里？我完全没概念。就算我知道它在哪，直接把它接上电源也很冒险。我可能会不小心把整个系统烧掉。

所以我改变作法，到那辆“备用零件”一号探测车，把车上的暖气拆下来。我把那辆可怜的车子肢解得七零八落，看起来就像停在治安特差的街区会遭遇的下场。

我把暖气搬到户外工作台，接上居住舱电源，然后把它放在着陆器原本安置电池的地方。

现在我只能抱着满心期待开始等了。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96天

我本来期望醒来就能看到着陆器已经恢复运作，但我没那么幸运。它的高增益天线还是停在相同的位置，跟我昨天看到时一样。这有什么关系吗？好吧，让我告诉你……

如果着陆器死而复生（这是个很大的假设），它就会开始尝试跟地球连线。问题是，不会有人在那头等着接受讯号。喷射推进实验室里的拓荒者号小组并不会成天待在那里，等着一个失联的太空人去把那台早就死透的探测仪修好。

深空网路【1】和搜寻地外文明小组是我下的赌注中，最有可能会接收到讯号的两个单位。如果其中有任何人接受到拓荒者号的一点点微弱讯号，他们就会通知喷射推进实验室。

喷射推进实验室很快就会了解到这是怎么回事，尤其当他们定位出发信地点就是我们的降落地点之后。

然后他们就会发讯告诉着陆器地球的方向，着陆器就会把高增益天线转向正确的方位。有鉴于此，看高增益天线的角度，我就可以知道我有没有连上线了。

目前为止，没有动静。

还是有希望的。事情的进展可能会受到很多种因素影响，导致速度比较慢。探测车的暖气设计是能在一大气压的环境下让空气温度升高，而火星上稀薄的气压会严重影响它的效能。所以元件要加热得花点时间。

而且，我这里只有白天的时候才看得到地球。昨天把着陆器修好时（希望有修好）已经是傍晚了。现在是早上，所以目前为止主要介入时间都是晚上，没办法看到地球。

逗留者号也没有动静。它已经在居住舱温暖舒适的环境里待了一个晚上，也有足够的光线对准它清洁溜溜的太阳能面板。也许它在进行内部系统检测流程，或在静候着陆器发出的指令。

我现在只能先暂时别想那么多了。

拓荒者号日志：火星日第0天

启动程序开始

时间：00:00:00

电力流失，时间/日期未知

下载作业系统……

VXWARE执行系统（C）风河系统执行中

硬体检查

内部温度：摄氏零下34度

外部温度：功能失常

电池状态：满电

高频电波：0K

低频电波：0K

风力检测：功能失常

气象侦测：功能失常

卫星接受器：功能失常

成像镜头：0K

探测车活动梯：功能失常

太阳能板A：功能失常

太阳能板B：功能失常

太阳能板C：功能失常

硬体检测结束

状态发送中

搜寻远距操控讯号……

搜寻远距操控讯号……

搜寻远距操控讯号……

取得讯号……

注释 【1】DSN,The Deep Space Network,是美国太空总署利用无线电天文学观测太阳系和宇宙的国际天线网路。

11

“有讯号进来了……来吧……来吧！是拓荒者号！”

挤满人的小房间里一片鼓掌喝采。芬卡拍了一下某位不知名工程师的背，布鲁斯朝着空气猛挥一拳。

拓荒者号控制中心本身就已经是个大成就。过去的二十天里，喷射推进实验室的工程师不眠不休地把过时的旧电脑组装起来，把坏掉的元件、网路等等全都修好，然后把紧急写出来的程式载入电脑中，让旧系统可以跟新的深空网路连上线。

这个房间本来是会议室，喷射推进实验室除了这里没有多余的空间可以用。本来就已经被电脑和器材塞满的空间，现在因为突然涌入大群旁观者更显得一片混乱。

美联社的摄影小组被挤在房间的最后面，贴着墙壁，试图在不挡到任何人的情况下拍下这胜利的一刻。其他媒体只能透过美联社的同步转播看到现场状况，然后等待记者会的消息发布。

芬卡转向布鲁斯。“好样的，布鲁斯。你真的成功把兔子从魔术帽里变出来了！做得好！”

“我只是总监而已，”布鲁斯谦虚的说。“要谢就去谢所有让这一切顺利完成的人吧。”

“噢，我会的！”芬卡灿烂一笑。“但首先，我得先跟我新的死党讲几句话！”

他走向通讯控制台一位戴着耳机的男子，问道：“新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提姆。”他说话的时候视线没离开过萤幕。

“现在状况？”芬卡问。

“我们自动回复远端控制讯号，讯号在十一分钟后就会传到火星上。等讯号送达，拓荒者号就会启动高频电波。所以下次接收到他的消息会是二十二分钟之后。”

“芬卡是物理学博士，提姆，”布鲁斯说，“你不用跟他解释传送的时间怎么算。”

提姆耸耸肩。“你不能对高层人员期望太高。”

“拓荒者号传了些什么过来？”芬卡问道。

“硬体自我检测报告，只是一些基本内容而已。报告里有很多系统显示‘功能失常’，因为那些系统都装置在瓦特尼移除的面板上。”

“镜头呢？”

“报告上显示成像镜头运转正常。我们会尽快拍张全景图。”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97天

成功了！

他妈的！我成功了！

我刚穿上太空衣出门检查着陆器，然后我发现高增益天线直直地对着地球的方向！拓荒者号不可能知道地球的方向。它唯一能找到方向的方法，就是接收到讯号了。

他们知道我还活着！

我连要说什么都不知道。这本来就是个疯狂的计划，结果居然成功了！我终于有机会再次跟人类对话了。这三个月以来，我是人类历史上最孤独的人，现在终于结束了。

当然，我仍可能无法获救。但至少我不孤单。

在我寻找及修复拓荒者号的整个过程中，我都在想像这一刻会是什么样子。我以为我会跳上跳下一会儿，也许来个空翻（因为这整个该死的星球都是我的敌人），但这些都没有发生。当我回到居住舱里，脱掉太空衣后，我坐在满地泥土上哭了。我像个小孩一样放声大哭了好几分钟。然后我慢慢从大哭转为小声啜泣，心里感觉到一股深深的平静。

这是一股很美好的平静。

我突然想到：现在看来我很有可能会活下去，之后要写什么尴尬的日志内容都要小心点才行。我要怎么删除日志？看起来好像没有明显的办法……晚点再想好了。我有更重要的事好做。

我有人可以讲话了！

芬卡笑容满面地走上喷射推进实验室媒体中心的讲台。

“我们在半小时前收到了高频讯号回复，”他对着台下的大批媒体说道。“我们立刻就发出指令给拓荒者号，执行全景照片拍摄。希望瓦特尼有些消息想要传达给我们。有人要提问吗？”

在场满满的记者每个人都举起了手。

“凯西，先从你开始吧。”芬卡伸手指向CNN记者。

“谢谢，”她说。“你们跟逗留者号有联系上了吗？”

“很可惜，并没有，”他回答。“着陆器无法与逗留者号联系上，我们也没有办法直接与它连上线。”

“逗留者号发生了什么事？”

“无法猜测，”芬卡说。“在火星上待了那么久，任何事都有可能是造成它故障的原因。”

“最大的可能是？”

“我们觉得最有可能是他把逗留者号带进居住舱里了。着陆器的讯号无法穿过居住舱的外层帆布传给逗留者号。”他伸手指向另一位记者。“你请说。”

“马帝·卫斯特，NBC新闻。等一切都准备好以后，你们打算怎么跟瓦特尼对话？”

“这就要看瓦特尼了，”芬卡说。“我们只要操控摄影机就好。他可以把要说的话写下来，让镜头拍摄。但我们要怎么跟他对话，就比较难处理一点。”

“怎么说？”马帝问。

“因为我们手上能做的就只有控制镜头。这是唯一的活动元件。光靠摄影镜头的摆动，就能够交换很多资讯，但我们没办法告诉瓦特尼。他必须自己想出一套方法告诉我们。我们会配合他。”

他伸手指向下一位记者。“请说。”

“吉儿·霍布鲁克，BBC新闻。来回就要花上三十二分钟，而且只能靠摆动镜头来传达讯息，这样的对话方式会非常缓慢，对吗？”

“是的，”芬卡同意。“阿西达里亚平原现在是一大清早，帕莎蒂纳这边是刚过清晨三点。我们会通宵待在这里。这只是开始而已。发问到此为止。再过几分钟全景图就应该要传回来了，我们会让大家知道进一步状况的。”

其他人还没来得及追问下去，芬卡就快步从侧门离开，往拓荒者号的临时指挥中心走去。他穿过一大群人，侧身挤进通讯控制台。

“提姆，有消息了吗？”

“当然，”他回答。“但我们现在全都盯着黑黑的萤幕看，因为这比火星上的照片有趣多了。”

“口才不错啊，提姆。”芬卡说。

“我知道。”

布鲁斯挤进来，他说：“还要再等几秒才会到预计时间。”

等待的时候众人一片沉默。

“有东西进来了，”提姆说，“是全景图来了。”

会议室里传来松了口气的叹息声，在等待照片传送的过程中，悄悄话取代了原本紧绷的沉默。照片从左至右开始显示在萤幕上，因为老旧的探测仪频宽有限，传送的速度简直比蜗牛还慢。

“火星表面……”芬卡看着一点一点显示出来的画面说道。“还是火星表面……”

“居住舱的边缘！”布鲁斯指着萤幕。

“居住舱，”芬卡微笑。“还是居住舱……还是居住舱……那是讯息吗？是讯息！”

照片慢慢显示，画面上出现一张手写的纸条，挂在一根细金属杆上，对准镜头的高度。

“我们收到马克写的纸条了！”芬卡对着会议室里宣布。

房里响起掌声，然后马上又安静下来。“上面写什么？”有人问道。

芬卡倾身靠近萤幕。“上面写……‘我会把问题写在这里。你们有收到吗？’”

“然后？”布鲁斯说。

“上面就写这些。”芬卡耸耸肩。

“还有另一张纸条。”提姆伸手指向萤幕，继续有更多画面跑出来。

芬卡又倾身仔细看。“这张写着……‘如果可以请指向这里。’”

他双臂环胸。“好，我们现在可以跟马克对话了。提姆，把镜头指向‘可以’。接下来，每隔十分钟就拍一次照，直到他把下一张纸条挂上来为止。”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97天（2）

“可以”！他们说“可以”！

自从毕业舞会之后，我就没有对“可以”两个字感到这么兴奋过了！

好，先冷静一下。

我能用的纸张有限。这些纸卡本来是要帮样品标记用的。我有大概五十张纸卡。我可以用双面来写，如果不够用了，我可以把纸上的讯息划掉再写新的。

我用来写字的记号笔可以撑得比纸卡久，所以墨水不成问题。但我得在居住舱内写好每条讯息，我不知道墨水里面有什么神奇的成分，但我很确定，把它暴露在火星大气下一定会马上乾掉。

我用旧的天线杆来挂我的纸条。十足讽刺。

每半小时一题是非题，速度太慢了。镜头本身可以三百六十度旋转，我也有足够的天线杆。该来做字母卡了。但我不能用A到Z。二十六个字母加上我的提问纸条，总共会有二十七张字卡挂在着陆器四周，等于每张字卡只能分到三百六十度里的十三度范围。就算喷射推进实验室能够准确控制镜头，我还是很有可能不知道它指的是哪一个字。

我得使用ASCⅡ【1】才行。这是电脑处理字元的方法，每个字元都有唯一的代码，代码范围从0到255。这0到255的数值中，两个十六位元码可以表达一个字元。只要给我两个十六位元码，他们就可以传送任何字元给我，包含数字、标点符号等等。

我要怎么知道几号数字会是哪些字元呢？乔韩森的笔电里有各式各样的资讯。我知道我一定可以从她的电脑里找到ASCⅡ码对照表，这是每个电脑怪咖的必备工具。

我会写好0到9的字卡，还有A到F。这样就会有十六张卡片放在镜头四周，加上一张我的提问卡，总共十七张卡，代表每张纸卡可以拥有二十一度的范围。这样容易多了。

动工吧！

用ASCⅡ码拼字。0到F每字间隔二十一度。我从这里十一点整开始观看镜头摆动。讯息传递完毕后，把镜头回到这个位置。等待二十分钟后再拍照（我才能写下回复并挂上来）。每小时准时重复进行此流程。

状……态……回……报

身体无恙。居住舱所有元件皆正常运作。每天吃四分之三份粮包。成功在居住舱内用培养土种植马铃薯。注：战神三号任务不是任何组员的错。运气差。

怎……么……活……着

被天线残片击中，失压导致失去意识。正面倒下，血液封住破洞。组员离开后醒来。残片击中时损坏生命监测器，组员合理判断我已毙命，不是他们的错。

作……物……？

一言难尽。植物学的极致运用。现有一百二十六平方公尺菜园种植马铃薯。能延长粮食用罄期限，但无法撑到战神四号落地。已把探测车改装为可长途用，预计开向战神四号任务地点。

有……看……到……用……卫……星

政府用卫星监视我？看来我最好快戴上锡箔帽！需要找到更快速的沟通方式。拼写对话要花上一整天时间。有建议吗？

把……逗……留……者……号……移……出……来

已经移出。置放于着陆器北边一公尺处。如果你们可以跟它连上，我可以把十六位元数字画在轮子上，这样一次就可以传给我六组位元码。

逗……留……者……号……无……回……应

该死。其他建议？需要较快速对话方式。

努……力……中

差不多是地球要没入地平线的时间了。明天早上火星时间八点整再继续。跟我的家人说我没事。帮我祝福我的组员。跟露易斯指挥官说迪斯可烂死了。

芬卡眨了眨视线模糊的双眼，一边想把桌上的文件处理好。他在喷射推进实验室的办公桌，其实不过就是一张放在休息室角落的折叠桌。整天都有人进出休息室拿零食，不过往好的方面想，他现在离咖啡壶近多了。

“不好意思。”一名男子走向他的桌子说道。

“对，健怡可乐没了，”芬卡头也不抬地回道。“我不知道服务部的人哪时候才会来把冰箱补满。”

“我其实是想来跟你讲讲话，克普尔博士。”

“嗯？”芬卡抬起视线，摇了摇头。“抱歉，我整晚没睡。”他喝了口咖啡。“请问你说你是哪位？”

“杰克·崔佛，”站在芬卡前的削瘦苍白男子说道。“我是软体工程部的。”

“找我有什么事呢？”

“我们想到一个可以用在通讯上的方法。”

“我洗耳恭听。”

“我们检视了拓荒者号的软体，将它复制到电脑上，进行了一点测试。就是他们之前用来测试计划却差点毁掉任务的那几台电脑。其实很有趣，原来逗留者号作业系统的执行绪管理是采用优先权倒置【2】机制，而且——”

“讲重点，杰克。”芬卡打断他。

“噢，对。我要说的是，拓荒者号有作业系统升级流程，我们能够把它的系统改成任何我们想要的系统。”

“这对我们有什么帮助？”

“拓荒者号有两套通讯系统。一套是跟我们对话，一套可以跟逗留者号联系。我们可以把第二套系统改写成对着战神三号探测车的频率发送，而且我们可以把它假装成是居住舱的讯号台发送出来的。”

“你们可以让拓荒者号跟马克的探测车联系？”

“这是唯一的选择。居住舱的无线电已经坏了，但探测车备有通讯系统，这套系统是设计来跟居住舱和另一辆探测车联系的。问题是，要执行新的通讯系统，通讯的两端都需要使用正确的软体运作才行。我们可以远端升级拓荒者号的软体，但是无法远端升级探测车上的软体。”

“所以，”芬卡说，“你们可以让拓荒者号对探测车发出讯号，但是却没办法让探测车收到讯号或回复讯号。”

“对。理想情况是，我们希望能让我们的讯息传到探测车的萤幕上，然后瓦特尼在车上打字回覆传回来给我们。要这么做必须升级探测车的软体。”

芬卡叹了口气。“如果我们没办法把探测车的软体升级，讨论这些有什么意义？”

杰克一笑，说：“我们不能，但是瓦特尼可以！我们可以把数据传给他，让他自己把数据输入到探测车的系统，执行升级。”

“会有多少数据？”

“现在已经有人在负责设计探测车的软体了。修补程式大小至少20M。在‘拼写对话’过程中，我们每四秒传送一位元组给瓦特尼。要把修补程式传到火星去得持续发送三年才传得完。这可不太妙。”

“但你还在跟我讲话，表示你已经有解决办法了，对吧？”芬卡心里忍着想要大吼的冲动，试探性地问道。

“当然！”杰克微笑。“讲到数据管理的时候，我们软体工程师脑袋可就灵光了。”

“说来听听。”

“聪明的来了，”杰克口气神秘兮兮。“目前探测车会把讯号转换成位元组，然后从中辨识出居住舱发送的特定频率。这么一来，自然环境中的无线电波就不会干扰重要的讯号。如果位元组不正确，探测车就不予理会。”

“好，那又如何呢？”

“也就是说，探测车系统里已经有一段已解译好的程式，我们可以写一小段编码进日志档，二十个指令就好，让这段程式码在受检核之前就先被执行。”

“听起来好像满可行的……”芬卡说。

“对啊！”杰克兴奋地说。“首先，我们把拓荒者号软体升级，这样它就会知道如何跟探测车联系。接着，我们告诉瓦特尼要如何骇进探测车的软体，把那二十个指令加进去。然后我们再让拓荒者号向探测车发送新软体，把档案存入。最后，瓦特尼启动档案，探测车就会自动进行修补程式了！”

芬卡皱着眉头，一边想办法用睡眠不足的脑袋消化这一大堆资讯。

“嗯，”杰克说，“你看起来没有很高兴的样子。”

“所以说我们只需要把那二十个指令传给瓦特尼？”芬卡问道。

“对，还有如何编辑那些档案。还有如何把指令安插在相对的档案里。”

“就这样？”

“就这样！”

芬卡沉默了一会儿。“杰克，我会给你们整个部门每人买一套《星际争霸战》签名典藏版。”

“我比较喜欢《星际大战》，”杰克一边说着，转身准备离开。“当然是原著三部曲那套。”

“当然。”芬卡说。

杰克刚走，一名女子走向芬卡的桌边。

“有事吗？”芬卡说。

“我找不到低卡可乐。已经没了吗？”

“对。我不知道服务部的人哪时候会来补货。”

“谢了。”她说。

正当芬卡准备继续埋头工作时，手机响了。他对着天花板发出一声哀号，一边伸手从桌上拿起手机。

“喂？”他努力让口气听起来好像很开心。

“我需要一张瓦特尼的照片。”

“嗨，安妮，我也很高兴听到你的声音。休士顿一切如何？”

“少废话，芬卡。我需要一张他的照片。”

“没那么简单。”

“你是用该死的镜头跟他对话。这有什么好难的？”

“我们把讯息用拼字的方式传给他，等二十分钟，然后才拍照。瓦特尼在拍照的时候已经回到居住舱了。”

“那就叫他在拍照的时候等在镜头前。”安妮口气坚定。

“我们每个小时只能传一条讯息，而且只能在阿西达里亚平原面向地球的时候才能进行，”芬卡说。“我们不会浪费一条讯息，只为了请他在镜头前摆姿势照相。而且，他在外头都穿着太空衣，你根本也看不到他的脸。”

“我需要一点素材，芬卡，”安妮说。“你们连络上他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了，所有媒体都快暴动了。他们要一张照片做报导。这会登上全世界每个新闻网站。”

“你有他的纸条的照片。先用那个吧。”

“这样不够。媒体简直是掐着我的脖子在跟我要照片。火都烧到我屁股上来了，芬卡，我被两面夹击！我小命要不保了！”

“要等几天才会有照片。我们要尝试让拓荒者号连上探测车的电脑——”

“等几天？”安妮尖声问道。“这件事是所有人目前唯一关切的事。全世界。这是阿波罗十三号事件后最大的新闻。快给我一张他妈的照片！”

芬卡叹口气。“我明天试试看。”

“很好！”她说。“我很期待。”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98天

镜头在拼字的时候我得看着它。镜头每次只能传递半个位元组。所以我要看着它传送两个位元组，然后用我做的ASCⅡ码对照表查询，得到一个字元。

我不想忘记任何数字，所以我会用一根棍子把它写在地上。抬头看字再用棍子写在地上大概要花几秒钟。有时等我抬头看镜头的时候，我已经错过刚刚那个数字了。我通常可以从句子的内容猜出漏掉的字，但也有些字我就只能空着。

今天早上，我比平常起床的时间早了几个小时醒来。这感觉就像圣诞节那天的早上。我实在等不到八点才起床。我吃了早餐，替舱内仪器做了几项不必要的测试，看了一点神探白罗。时间终于到了！

颗一嗨今贪侧车嚷它跟拖慌遮好堆花。谆杯解熟昌寻西。

嗯，这句花了我一点时间。“可以骇进探测车让它跟拓荒者号对话。准备接收长讯息。”

虽然要稍微脑力激荡才看懂，但这是好消息！我挂了张纸条，写上：“收到。”

我不太确定他们说的“长讯息”是什么意思，但我最好先做好准备。整点前，我花了十五分钟把一大片沙土铺平。我找了一根最长的天线，让我不用踩上平坦地面就能写字。

然后就定位，开始等待。

整点一到，讯息来了。

哉贪扯车的颠脑七东十六今之程式边几七，搭开当安/usr/lib/habcomm.so汪虾拉刀作边的之书先史2AAE5，八威渊组佣胎空宗书烧侯穿宋的141蒌渊租书咧娶待。沾哉惊头浅耳使芬种嚷窝们排掌招。

我的天啊。好吧……

他们要我在探测车的电脑启动“十六进制程式编辑器”，打开/usr/lib/habcomm.so档案，把画面往下拉，直到萤幕左边的指数显示为2AAE5,然后用太空总署下一封讯息内容里的一四一位元组数列取代。了解。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我待在原地，等待拍摄下一张照片。原因我不清楚，毕竟面罩会反光，根本没意义。不过这是他们的要求，我就照做吧。

我回到舱内把讯息抄下来，留着之后参考用。然后我写了一张短短的字条，走出舱外。通常我都是把字条固定好后就回去了，但这次我得在原地等着拍照。

我对着镜头做了个“赞”的手势来搭配我的字条，字条上写着：“哎呀呀呀！”

要怪就怪七〇年代电视剧吧。

“我说我要一张照片，结果你给我一张搞笑照？”安妮质问芬卡。

“你拿到你要的照片了，别再啰嗦了，”他用脸和肩膀夹着电话，专注在眼前的线路图上。“哎呀呀呀！”安妮嘲讽模仿着。“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不认识马克·瓦特尼吗？”

“好啦好啦，”安妮说。“但我需要尽快拿到他的脸部照片。”

“不可能。”

“为什么？”

“因为如果他把面罩拿下来，他就会死。安妮，我不能讲了，喷射推进实验室一个工程师来了，有急事。再联络。”

“可是——”安妮还在说话，电话已经被挂掉了。

杰克站在门边说：“不是急事。”

“我知道，”芬卡说。“找我有事吗？”

“我们在想，这次要骇进探测车，会有很多细节，我们需要跟瓦特尼进行很多次来回对话。”

“没关系。慢慢来，把事情做好。”

“如果传递时间可以缩短，我们就可以加快速度。”

芬卡一脸疑问地看着杰克。“你们有办法把地球和火星的距离缩短吗？”

“与地球无关，”杰克说。“贺密斯号现在离火星七千三百万公里，只有四光分距离。贝丝·乔韩森是很强的程式人员，她可以告诉马克怎么做。”

“不可能。”芬卡说。

“她是任务的系统管理员，”杰克不放弃，“这是她的专业。”

“不能这么做，杰克。小组成员都还不知道。”

“你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不告诉他们就好了？”

“瓦特尼不是我唯一的责任，”芬卡说。“我还有五个太空人漂在外太空，把专注力放在回程上。虽然没有人想过，但数据证明他们现在身处比瓦特尼更大的危险当中。至少他人在星球上，其他人都在外太空。”

杰克耸耸肩。“好吧，那我们就只好慢慢来了。”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98天（2）

有试过用每次半个位元的速度抄完一百四十一个无秩序编列的位元组吗？

很无聊。而且在没有笔的情况下很麻烦。

之前我都是把字母写在地上，但这次我得把数字写在可以携带的东西上。我第一个想到的办法是：可以用笔电！

每个组员都有一台个人笔电，所以我有六台可以用。应该说，我本来有六台。我以为笔电在室外应该没问题。不过是电子产品嘛，对吧？短时间内温度应该还不会低到不能运作，而且又不需要氧气什么的。

结果笔电瞬间报销。我还没出减压舱，萤幕就全黑了。原来液晶萤幕的“液晶”是液体的意思。我猜它不是结冻就是汽化了。我应该要来写一下顾客使用心得：“把产品拿到火星上使用，瞬间就报销了。评分为零。”

所以我改用相机。我有很多相机，为了在火星上使用的特制相机。位元数字传进来的时候，我先把它们写在地上，拍照后带回舱内再抄下来。

现在已经是晚上，所以不会再有讯息传进来。明天我会把数列输入探测车，然后喷射推进实验室的宅男们就可以接手了。

拓荒者号临时指挥中心里弥漫着异味。这里的空调系统并没有设计要让一堆人待在里头，而且每个人几乎只要是醒着的时间都待在里头工作，没人有多余的时间维护个人清洁。

“杰克，过来这里，”芬卡说。“你今天可以站在提姆身边。”

“谢了，”杰克跟芬卡换了位置，站到提姆身边。“你好啊，提姆！”

“嗨，杰克。”提姆说。

“修补程式需要多久时间？”芬卡问。

“应该立刻就能完成，”杰克回答。“瓦特尼今天稍早已经完成骇入程序，我们顺利更新了拓荒者号的作业系统。我们已经把修补程式传过去，由拓荒者号发送。等瓦特尼执行修补程式、重新启动探测车后，应该就可以连上线了。”

“天啊，这流程也太复杂了。”芬卡说。

“你下次有空可以试试看更新Linux系统。”杰克说。

“系统上线了。”提姆说。

“什么？”

“上线了。”

“我的老天啊！”杰克说。

芬卡向大家宣布：“成功了！”

[11:18]喷射推进实验室：马克，我是芬卡·克普尔博士。

我们从登陆火星第四十九天就开始观察你了。全世界的人都在帮你加油。恭喜你成功找到拓荒者号。我们正在计划救援行动。喷射推进实验室在调整战神四号的登陆小艇，让它能进行短程地面飞行。他们会去接你，带你一起去斯基帕雷利陨石坑。我们现在也在准备补给品投递行动，让你能够粮食充裕地等到战神四号抵达。

[11:29]瓦特尼：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真的很希望可以不要死在这。我想严正声明这件事不是组员的错。题外话：他们发现我还活着的时候怎么说？还有：嗨，老妈。

[11:41]喷射推进实验室：告诉我们你的“作物”。

我们预估你每天配粮吃掉四分之三份餐包，可以撑到登陆火星第四百天。作物会影响这个数字吗？回答你的问题：我们还没跟组员报告你生还的消息。我们想让他们专心回到地球。

[11:52]瓦特尼：作物是马铃薯，用原本要在感恩节做菜的马铃薯种的。作物状态很好，但是可用菜园无法永续耕作。我在登陆火星第九百天前后会断粮。另外：快跟组员说我还活着！你们是在搞屁啊？

[12:04]喷射推进实验室：我们会找植物学专家来跟你讨论细节，并帮你确认作业内容。你存活的机会就靠这个了，所以我们希望可以谨慎行事。九百天是个好消息，多给了我们一点时间进行补给品投递任务。还有，请注意你的用词。你所说的每句话都会被全球同步转播。

[12:15]瓦特尼：快看！有咪咪！→（.Y.）

“谢谢你，总统先生，”泰迪对着电话说。“感谢您致电，我会向内部转达您的祝贺的。”对话结束后，他把电话放回办公桌的角落，跟笔电对齐。

米区敲了敲开着的办公室大门。“方便吗？”

“米区，进来吧，”泰迪说。“请坐。”

“谢了。”米区在高级皮沙发上坐了下来。他伸手把蓝芽耳机的音量调低。

“指挥中心状况如何？”泰迪问。

“棒极了。贺密斯号一切正常。而且多亏了喷射实验室的消息，大家心情都很好。今天很适合做点改变！”

“没错，”泰迪同意道。“让瓦特尼活着回来的计划又往前迈进一步。”

“嗯，关于这件事，”米区说。“你大概已经知道我来这里的目的了。”

“我大概猜到了，”泰迪说。“你想要告诉组员瓦特尼还活着的消息。”

“对。”米区说。

“而且你选芬卡在帕莎蒂纳的时候来跟我提这件事，这样他就不能反对了。”

“关于这件事，我其实应该不需要经过你或芬卡或任何人的同意。我是飞航主管，这件事一开始就应该由我决定。你们两人不但插手，还否决我的意见。撇开这些不说，我们也说好了，如果瓦特尼有机会生还，就要告诉组员。现在瓦特尼有机会生还了。我们已经取得通讯，救援计划也已经在筹备中，瓦特尼的菜园也替补给品任务争取了不少时间。”

“好，告诉他们吧。”泰迪说。

米区停了一下。“就这样？”

“我知道你早晚都会来找我，所以我已经想好了，也做了决定。去告诉他们吧。”

米区起身。“好，谢了。”他边离开办公室边说。

泰迪往后靠在椅背上，望向窗外的夜空。

他看着满天星空中的一点微弱红光沉思。“瓦特尼，你要撑下去，”他说。“我们来了。”

注释 【1】ASCⅡ,美国资讯交换标准码。

【2】Priority inversion，优先权高的程式要进行资料读取或修改时，恰好优先权低的程式正在执行作业，造成前者必须等待后者的情况发生。

12

瓦特尼在他的卧铺上沉沉地睡着。美梦让他脸上挂着微笑，他轻轻地翻了个身。他前一天进行了三趟舱外行动，每趟都是粗重的居住舱保养工作。今晚是他这阵子以来睡得最深、最沉的一次。

“早安，组员们！”露易斯喊道。“又是新的一天了！登陆火星第六天！快起床吧！”

瓦特尼跟其他人一起发出抱怨的嘟哝声。

“动作快，”露易斯催促道。“不要抱怨了。你们已经比在地球上多睡四十分钟了。”

马提奈兹第一个下床。身为一名空军，配合露易斯的海军时程表对他来说并不难。“早安，指挥官。”他清醒地打招呼。

乔韩森坐起身来，但没有要离开毯子走进残酷世界的意愿。身为专业软体工程师，早起从来都不是她的长项。

沃格慢慢地拖着身子爬下卧铺，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他默默地穿上运动服，把所有可以抚平的皱折都抚平。他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迎接又不能洗澡的一天。

瓦特尼翻过身，把头埋进枕头里。“噪音走开。”他喃喃道。

“贝克！”马提奈兹摇了摇这次任务的医疗官。“你真是一朵清晨的玫瑰花！”

“嘿呀。”贝克睡眼惺忪地答道。

乔韩森从卧铺滚下来，维持躺在地上的姿势不动。

露易斯把枕头从瓦特尼头上抽走，说道：“动作快，瓦特尼！我们在这里每待一秒钟，全美国就要花几千元买单。”

“坏女人抢走枕头了。”瓦特尼呻吟，拒绝张开眼睛。

“我在地球上可以把两百磅重的男人从床上拖下来，你想看看我在重力只有零点四的火星上能做到什么程度吗？”

“不太想。”瓦特尼说，一边坐起身来。

把组员全都叫醒以后，露易斯坐在通讯站内，浏览休士顿前晚传来的讯息。

瓦特尼晃到食物柜，随手拿了份早餐。

“可以帮我拿一包‘蛋’吗？”马提奈兹说。

“你吃得出差别吗？”瓦特尼，边说，一边拿了一包粮食包给马提奈兹。

“其实不太行。”马提奈兹回答。

“贝克，你要吃什么？”瓦特尼继续在食物柜东翻西找。

“无所谓，”贝克说。“随便给我一包吧。”

瓦特尼朝他丢了一包粮食包。

“沃格，一样吃香肠吗？”

“好，麻烦你了。”沃格回答。

“你知道你完全就是世人对德国人的刻板印象代表吧？”

“我无所谓。”沃格回答，一边打开瓦特尼递过来的餐包。

“阳光美少女，”瓦特尼对乔韩森说，“今天要吃早餐吗？”

“嗯。”乔韩森咕哝。

“我猜是不要啰。”瓦特尼说。

组员们静静地吃着早餐。乔韩森最后还是拖着脚步走向了食物柜，拿出咖啡包。她笨手笨脚地加了热水，慢慢喝着，等脑袋醒来。

“休士顿的任务更新内容，”露易斯说。“卫星显示有风暴来袭，不过风暴来之前，我们还是可以先进行火星表面任务。沃格、马提奈兹，你们两个跟我到外面。乔韩森，你追踪气象报告。瓦特尼，土壤测试提前到今天进行。贝克，你把昨天的舱外行动内容用光谱仪跑一遍。”

“风暴都要来了，还出去好吗？”贝克问道。

“休士顿已经批准了。”露易斯说。

“看起来是在冒不必要的危险。”

“登陆火星就是不必要的危险，”露易斯说。“你想说什么？”

贝克耸耸肩。“小心点就是了。”

三人往东边望去。笨重的太空衣让他们每个人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只有看到沃格肩膀上的欧盟旗帜可以认得出他是谁，露易斯和马提奈兹肩膀上绣的则都是美国星条旗。

他们的东边有一团暗暗的云雾在曙光中起伏着。

“是风暴，”沃格的英文听起来有德国口音，“比休士顿说的还要近。”

“我们还有时间，”露易斯说。“先专心把手上的任务完成。这次舱外行动重点是化学分析。沃格，你是化学家，你来负责告诉我们要怎么挖。”

“好，”沃格说。“请挖三十公分，并采集土壤样本。每次至少一百公克。务必确保往下挖三十公分。”

“没问题，”露易斯说。“行动不要离开居住舱超过一百公尺范围。”

“是，长官。”马提奈兹回应道。

三人分头行动。自从阿波罗任务之后，一切大有改善。战神任务的舱外行动太空衣能够让他们进行更多大动作，挖土、弯身还有采集样本都是简单的小事。

过了一阵子，露易斯问道：“你需要多少样本？”

“大概每个人七份？”

“没问题，”露易斯回答。“我已经有四份了。”

“我有五份，”马提奈兹说。“不过我们当然不能要求海军赶上空军的速度，你说是吧？”

“要这样玩是吗？”露易斯说。

“只是阐述事实啰，指挥官。”

“我是乔韩森，”系统管理员的声音从对讲机传出。“休士顿更新风暴程度为‘强烈级’。风暴再十五分钟就会抵达这里。”

露易斯下令：“全员返回基地。”

居住舱在风暴中巍巍摇晃，太空人全都挤在舱内中央。六人现在全都身着飞行太空衣，准备好如果情况危急，所有人要能迅速搭乘接驳小艇起飞。乔韩森眼睛盯着笔电，其他人全都看着她。

“风速现在每小时一百公里，”她说。“继续增强到一百二十五公里。”

“天啊，我们要被吹到奥兹大帝【1】的国度了，”瓦特尼说。“风速到多少时要撤退？”

“技术上来说是一百五十公里，”马提奈兹说。“超过这个数字的话，接驳小艇就可能会被吹倒。”

“有风暴的预估路径吗？”露易斯问道。

“我们现在在风暴外围，”乔韩森视线盯着萤幕。“情况在好转之前会先恶化。”

居住舱的外部帆布被吹得起绉，内部支架也在一阵又一阵强风的吹打下弯曲晃动。刺耳的声音很快变得越来越大声。

露易斯做了决定：“好，准备撤退。我们要往接驳小艇移动，期望情况好转。如果风速继续增强，我们就起飞。”

他们两两一组离开居住舱，在一号减压舱外集合。强大的风卷起沙石打在他们身上，但他们还能站得住。

“能见度几乎是零，”露易斯说。“如果迷路，就锁定我的太空衣定位。准备好了，我们远离居住舱后风速会更强。”

逆着强风，他们吃力地走向接驳小艇。露易斯和贝克走在最前面，瓦特尼和乔韩森殿后。

“嘿，”瓦特尼喘着气。“也许我们可以用柱子撑住接驳小艇，防止它翻掉？”

“要怎么做？”露易斯大声问。

“我们可以用太阳能场的缆线当做帐篷营绳，”他喘了一下，继续说道，“用探测车当锚，然后把缆线绑在——”

强风吹断了什么，击中瓦特尼，把他整个人卷走。

“瓦特尼！”乔韩森大喊。

“发生什么事了？”露易斯问。

“有东西击中他了！”乔韩森回报。

“瓦特尼，回报。”露易斯说。

没有回应。

“瓦特尼，回报。”露易斯重复。

又一次，她只听到一阵沉默。

“他断线了，”乔韩森报告。“我不知道他在哪！”

“指挥官，”贝克说，“在失去定位之前，他的太空衣压力警报器灭了！”

“该死！”露易斯说。“乔韩森，你最后见到他是在哪？”

“他本来就在我正前方，然后他就不见了。他被风吹往西边去了。”

“了解，”露易斯说，“马提奈兹，去接驳小艇准备起飞。其他人，全都定位乔韩森的位置。”

“贝克医生，”沃格一边举步维艰地前进，一边问道，“一个人在失压的情况下可以活多久？”

“不到一分钟。”贝克语带哽咽。

“我什么都看不见。”乔韩森说着。其他组员挤在她身边。

“排成直线队形，往西边走，”露易斯下令。“脚步小一点，他可能已经倒地，我们不要踩到他。”

成员每个都保持在彼此视线内，艰难地在狂风中前进。

马提奈兹倒进接驳小艇的减压舱中，奋力在强风中把舱门关上。等加压完成后，他很快脱掉太空衣，爬上梯子，穿过座舱，坐进驾驶座，启动系统。

他一手抓起紧急起飞步骤表，另一手迅速把所有开关全都打开。系统一个接一个地回报可起飞的讯息。等系统全都上线后，其中一个引起他的注意。

“指挥官，”他对着对讲机说，“接驳小艇已经倾斜七度。到达十二点三度的时候就会翻覆。”

“收到。”露易斯说。

“乔韩森，”贝克看着他手臂上的微电脑，“瓦特尼的生命监测器在断线前传出讯息。我的电脑刚显示‘错误’。”

“我也收到了，”乔韩森说。“讯息没传完就断线了，部分数据遗失，所以没有校验值。等我一下。”

“指挥官，”马提奈兹说，“休士顿传讯息来了。任务正式取消。已经确认风暴会继续增强。”

“收到。”露易斯说。

“讯息是四分半前传的，”马提奈兹继续说，“当时他们看的是九分钟前的卫星图。”

“了解，”露易斯说。“继续准备起飞。”

“收到。”马提奈兹说。

“贝克，”乔韩森说，“我拿到初步数据了。BP0，PR0，TP36.2。只有这些了。”

“收到，”贝克闷声说。“血压零，脉搏零，温度正常。”

对讲机安静了下来。他们继续在狂风中奋力往前进，跟沙尘暴奋斗，希望奇迹能发生。

“温度正常？”露易斯说，声音里带着一点希望。

“要过一会儿……”贝克话声中止。“温度要过一会儿才会降下来。”

“指挥官，”马提奈兹说，“倾斜度现在已经达到十点五度了，强风继续把斜度吹向十一度。”

“收到，”露易斯说。“你已经就驾驶定位了吗？”

“确认，”马提奈兹回复。“我随时可以起飞了。”

“如果翻覆发生，你能不能执行起飞避免接驳小艇完全翻覆？”

“呃，”马提奈兹没有预期会被问到这个问题。“是的，长官。我可以手动控制，把油门加到底，这样我就可以让接驳小艇前端抬高，回到设定的高度。”

“收到，”露易斯说。“所有人定位马提奈兹的位置，这样能引导你们回到接驳小艇的减压舱。进入舱内准备起飞。”

“指挥官，那你呢？”贝克问。

“我要再搜寻一下。动作快。还有，马提奈兹，如果翻覆发生，你们就起飞。”

“你真的觉得我会把你留下吗？”马提奈兹说。

“我已经命令你这么做了，”露易斯回答。“你们三个，上小艇去。”

他们不甘愿地听从露易斯的指令，开始往接驳小艇走。强风持续阻挡他们踏出的每一步。

因为看不见路，露易斯只能拖着脚步前进。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伸手拿起背上的一对凿石器。今天早上她为了稍后要进行的地质采样任务，在装备里放了一公尺长的凿石器。她两手各持一把，一边走一边让凿石器在地上拖行。

走了二十公尺后，她回头往反方向走。要走直线已经是不可能了。不只因为视线所及完全没有标的物，还有强风不断地把她吹向另一边。风暴吹起的沙石让她每踏一步，脚都会马上被沙石埋住。她咬牙低吼，继续往前迈进。

贝克、乔韩森和沃格挤进接驳小艇的减压舱。减压舱设计是同时可供两人使用，若遇紧急状况最多可容纳三人。在等待压力平衡的时候，露易斯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

“乔韩森，”她说，“探测车的红外线相机会有用吗？”

“不能，”乔韩森回答，“红外线在沙尘暴中的能见度跟人眼视力差不多。”

“她在想什么？”贝克拿掉头罩后问道。“她是地质学家。她知道红外线在沙尘暴中是看不到东西的。”

“她在做最后挣扎，”沃格说，一边打开内部舱门。“我们必须马上进入座舱，请加快动作。”

“我有不好的预感。”贝克说。

“我也一样，医生，”沃格爬上梯子。“但是指挥官已经下令了。违抗命令是不会有帮助的。”

“指挥官，”马提奈兹用对讲机呼叫，“我们的倾斜度已经达到十一点六度。再来一阵强风我们就会翻覆了。”

“那近距雷达呢？”露易斯说。“能够侦测到瓦特尼的太空衣吗？”

“不可能，”马提奈兹说。“近距雷达是设计来在轨道上找贺密斯号用的，不是用来找一套太空衣里的金属的。”

“试试看。”露易斯说。

“指挥官，”贝克一边坐进起飞座位，一边戴上耳机，“我知道你不想听，但是瓦特……马克已经死了。”

“收到，”露易斯说。“马提奈兹，用雷达试试看。”

“收到。”马提奈兹在对讲机里回答。

他启动雷达，等候系统跑完自动检测流程。这时他回头看着贝克说：“你是怎么回事？”

“我的朋友刚死，”贝克回答，“我不想要我的指挥官也跟着送命。”

马提奈兹狠狠瞪了他一眼，回过头把注意力放在雷达上，然后对着对讲机说：“近距雷达没有回应。”

“什么都没有？”露易斯问道。

“雷达几乎连居住舱都没找到，”他回答。“沙尘暴太他妈的强烈了。就算沙尘暴没这么强烈，太空衣的金属也不够——妈的！”

“系好安全带！”他对组员大吼，“我们要翻覆了！”

接驳小艇加速倾斜，嘎嘎作响。

“十三度了。”乔韩森在座位上大喊。

沃格扣上安全带，说：“我们已经彻底失去平衡，不会再往回荡了。”

“我们不能丢下她！”贝克大喊。“要翻覆就翻覆吧，我们再修就行了！”

“三十二公吨，加上燃油，”马提奈兹说，双手一边在控制板上飞快操作着。“如果接驳小艇撞击地面，会对舱槽、支架，甚至第二引擎造成结构破坏。我们绝不可能修得好。”

“你不能丢下她！”贝克说，“不可以！”

“我还有一个办法。如果没成功，我就要遵守她的命令了。”

他启动轨道操作系统，让小艇鼻锥推进器持续喷射了一阵子，喷射产生的缓和力道抵挡着小艇正要慢慢翻覆的坠落速度。

“你启动了轨道操作系统？”沃格问。

“我不知道这么做有没有用。我们倾斜的速度不是太快，我想这样应该可以减缓一下……”

“气塞会被自动弹出，”沃格说，“这样小艇侧面会有三个洞，起飞的时候会很颠簸的。”

“谢谢指教，”马提奈兹说。他让引擎继续维持点燃状态，一边紧盯倾斜数据。“加油啊……”

“还是十三度。”乔韩森报告。

“小艇怎么了？”露易斯用对讲机问道。“你们都没声音。请回复。”

“稍等。”马提奈兹说。

“十二点九度。”乔韩森说。

“成功了。”沃格说。

“暂时而已，”马提奈兹说。“我不知道轨道操作系统的燃油能撑多久。”

“十二点八度了。”乔韩森说。

“轨道操作系统燃油还有百分之六十，”贝克说。“和贺密斯号接轨要多少燃油？”

“如果我没出差错，只要百分之十。”马提奈兹说，一边调整喷射角度。

“十二点六度，”乔韩森说。“我们在往回倾。”

“或者是风速减缓了，”贝克说。“燃油还剩百分之四十五。”

“这样下去有可能会对出气孔造成损坏，”沃格警告。“轨道操作系统不是设计来承受长时间喷射的。”

“我知道，”马提奈兹说。“如果有必要，我可以不靠小艇鼻锥出气孔进行接轨。”

“快了……”乔韩森说。“好，我们现在低于十二点三度了。”

“轨道操作系统熄火。”马提奈兹宣布，终止喷射作业。

“持续往回倾斜，”乔韩森说。“十一点六……十一点五……维持在十一点五度。”

“轨道操作系统燃油还剩百分之二十二。”贝克说。

“嗯，我看到了，”马提奈兹回答。“这样就够了。”

“指挥官，”贝克对着对讲机呼叫，“你必须现在回接驳小艇了。”

“同意，”马提奈兹在对讲机里说，“他已经不在了，长官。瓦特尼已经不在了。”

四个组员等着指挥官的回复。

“收到，”终于，她回答。“在路上了。”

他们静静坐着，身上系着安全带，等待发射。贝克看着瓦特尼空空的座位，然后看见沃格也一样望向空位。马提奈兹让小艇鼻锥推进器的轨道操作系统进行自动检测流程。出气孔已经无法使用，他注意到数据里显示的故障讯息。

减压舱完成均压后开启。脱掉太空衣后，露易斯走向座舱。她不发一语，系上安全带，表情凝重。只有马提奈兹敢开口说话。

“就驾驶定位，”他低声说道。“准备发射。”

露易斯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抱歉，指挥官，”马提奈兹说，“你必须口头——”

“发射。”

“是，长官。”马提奈兹启动流程。

起飞支架的固定装置弹出，掉到地上。过了几秒钟，预燃火柱点燃，引燃主要引擎，接驳小艇开始往上起飞。

小艇慢慢加速。在加速的过程中，强风把小艇往横向吹。小艇系统侦测到这个问题，起飞软体将小艇的角度调整为与风同向。

燃油燃烧掉之后，小艇的重量也随之减轻，加速度也越加显著。上升速度开始递增，小艇很快就达到最大加速度。加速度的限制不受小艇动力影响，而是取决于内部乘载有几位脆弱的人类。

太空小艇呼啸直上的同时，轨道操作系统的气塞开口也产生相当的影响。船身剧烈摇晃，小组成员在位置上跟着震荡。马提奈兹和起飞软体都在努力减低震荡力道，但效用不大。乱流慢慢减弱，随着大气越来越稀薄，震荡逐渐平静下来。

突然间，所有的动力感都消失了。第一阶段完毕，组员们进入几秒钟的无重力状态。第二阶段开始，大家又被压进座位里。舱外第一阶段部件已经脱落，最后会掉落在火星某处。

第二阶段把太空船往更高的地方推进，进入低轨道。整个过程持续得比剧烈的第一阶段短，喷射过程也比较平稳，感觉上就像是第一阶段的尾巴。

突然间，引擎停止运转了。取代刺耳噪音的，是令人沉重的平静。

“主引擎熄火，”马提奈兹说。“起飞时间：八分十四秒。准备拦截贺密斯号。”

通常，起飞若没发生意外，大家都会一起欢呼。而这趟起飞成功，只有一片死寂的沉默，和乔韩森微弱的啜泣声作为回应。

（四个月后……）

贝克一边进行无重力环境下的植物生长记录，一边努力不去想自己接手这份工作的原因。他记下蕨类的叶片生长大小和形状，拍照，写记录。

完成每日的科学作业后，他看看表。时间刚好。数据投递等下就会完成了。他漂过反应器，来到中锥A段爬梯。

他让脚先上了梯子，爬了一段，旋转中的船身产生的向心力拉住他，让他马上就得用力抓住扶手以免跌落。到达中锥A段的时候，他已经进入0.4G的重力环境。

贺密斯号的重力环境不是只为了追求舒适而已，它让他们能维持稳定的身体健康状态。若没有这点重力，太空人刚到火星上的第一个星期会连路都走不动。在无重力状态环境下维持运动习惯，能让心脏和骨骼保持健康，但还是无法让你从登陆火星第一天就完全适应。

因为太空船有这个功能，回程时他们也继续沿用。

乔韩森坐在工作站的位置上。露易斯坐在她旁边，沃格和马提奈兹在不远处闲晃。数据投递包含从家里传来的电子邮件和影片。每天大家最期待的就是这个时刻。

“投递完毕了吗？”贝克走进舰桥，一边问道。

“差不多了，”乔韩森说。“已经百分之九十八了。”

“你看起来很开心，马提奈兹。”贝克说。

“昨天是我儿子三岁生日，”他微笑。“应该会有一些生日派对的照片。你呢？”

“没什么特别的，”贝克说。“今天会收到几年前写的一份专题的审查结果。”

“下载完成，”乔韩森说。“所有私人信件都已经寄到你们的个人笔电上了。有一份远距操控的报告要给沃格，还有一份系统更新报告是给我的。嗯……有一则语音讯息是要给全组人员的。”

她回头望向露易斯。

露易斯耸耸肩。“播放吧。”

乔韩森点开讯息，然后往后靠在椅背上。

讯息开始：“贺密斯号，我是米区·韩德森。”

“韩德森？”马提奈兹一脸不解。“直接跟我们讲话，而不是用太空船通讯装置？”

露易斯举起手表示安静。

“我有几个消息要告诉你们，”米区的声音继续播放。“这件事没有比较婉转的说法了：瓦特尼还活着。”

乔韩森倒抽了一口气。

“什……”贝克结巴起来。

沃格呆站着，目瞪口呆地张着嘴。

马提奈兹看向露易斯。她身体往前倾，手捏着下巴。

“我知道这个消息很令人吃惊，”米区继续说道。“我也知道你们会有很多疑问。我们之后会回答你们的问题，现在先简单让你们知道概况。

“他还活着，而且健康无虞。我们是在两个月前发现这件事的，并且决定先不要告诉你们。我们甚至还过滤了你们的私人信件。我个人非常强烈反对这个决定。之所以现在告诉你们，是因为我们终于和他取得联系，并且有了可行的救援计划。大方向是要改造战神四号的登陆小艇去接他。

“我们之后会再把事发的过程完整地用书面告知你们。这绝对不是你们的错。马克一有机会就强调这一点。只是运气不好而已。先花点时间消化这个消息吧。明天你们都不需要进行科学作业。有什么问题就传回来，我们会一一回答。韩德森通话结束。”

通话结束后，整个舰桥里剩下惊讶过后的一片死寂。

“他……他还活着？”马提奈兹说完，脸上露出了微笑。

沃格兴奋地点点头。“他活着。”

乔韩森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双眼瞪着萤幕。

“妈的咧，”贝克大笑。“妈的咧！指挥官！他还活着！”

“我把他留在那里了。”露易斯平声说道。

看到指挥官的表情，组员们欢欣的呼喊瞬间中止。

“可是，”贝克开口，“我们是一起离——”

“你们是听从我的命令行事，”露易斯打断他。“是我把他留在原地，留在空无一物、无从与外界联系的荒芜之地。”

贝克向马提奈兹使了个求救的眼神。马提奈兹张开口，却说不出话。

露易斯脚步沉重地走出了舰桥。

注释 【1】Oz，绿野仙踪中的虚拟国度。

13

戴约塑料的员工在战神三号任务时，为了完成居住舱的帆布，所有人都上两段班加班赶制。当时还传出如果美国太空总署追加订单，工厂可能会进入三段班制。大家都不介意这件事。加班费很优渥，专案资金也看似没有尽头。 编织好的碳纤维线被夹在高分子聚合布料中间，经过缓慢加压。接着素材会被折成四份，用黏剂固定。完成后的厚重布面会涂上软树脂，送进高温房等候定型。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114天

太空总署可以跟我通话以后，简直是滔滔不绝不肯闭嘴。

他们要我持续不断更新系统状态报告，还找了一大群人企图远端控制我的作物。让一群蠢货在地球上教我这个植物学家该怎么在火星上种植物，真是棒呆了。

我通常都直接忽略他们。我不想听起来太骄傲，但我可是这个星球上最顶尖的植物学家。

唯一棒呆了的附加好处：电子邮件！就跟之前在贺密斯号上的时候一样，我可以下载数据投递。太空总署当然会转寄家人、朋友寄来的信件，除此之外，他们还会挑出一些民众写的信转寄给我。我收过摇滚巨星、运动员、演员，甚至总统写的信。

其中一封信是我的母校芝加哥大学寄来的。他们说你若成功在某处种出作物，就等同你“统治”了那个地方。所以，技术上来说，火星已经成为我的殖民地了！

阿姆斯壮，我看你还怎么得意！

但我最喜欢的一封电子邮件是我老妈寄来的。信的内容差不多就是那样：感谢老天你还活着，加油要撑下去，别死在上头了，你老爸跟你说嗨，诸如此类的。

那封信我一口气读了五十次。嘿，别搞错了，我可不是妈宝什么的。我只是个偶而需要穿尿布的成年男子（毕竟穿着太空衣的时候你也别无选择）。反复阅读老妈寄来的信是一件非常充满男子气概又很正常的事。我可不是参加营队还会想家的小屁孩好吗？

但无可否认地，我每天为了收电子邮件得来回探测车五趟。他们能把信件从地球送到火星，却不能多传十公尺到居住舱。好啦，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毕竟我能生还的机会已经大大提高。

就上次传来的消息，他们已经成功减轻战神四号登陆小艇的重量了。等小艇抵达火星，就会抛弃隔热外壳、所有维生系统，还有好几个空掉的燃料槽。然后就可以载着我们一共七人（我和战神四号组员），一路飞往斯基帕雷利陨石坑。他们也已经开始计划我的火星表面任务内容了，酷吧！

其他消息方面，我现在在学摩斯密码。为什么呢？因为这将成为我们的备用通讯方式。太空总署认为把放了数十年的老旧探测仪当做唯一沟通管道，并不是最明智的作法。

如果拓荒者号故障了，我就用石头拼出讯息，太空总署会透过卫星看见它们。虽然他们没有办法回复，但至少我们还能单向沟通。为什么选摩斯密码呢？因为拼出点和线，比拼字母简单多了。

这会是个很烂的通讯方式，我希望我们永远不需要用到这个方案。

所有化学程序完毕后，布料会经过消毒并送到干净的房间。一名员工从布面的边缘裁下一段布条，再把布条切割成一块块四方形的布块，送去接受一连串的严格测试。

通过检测后，布面会被裁切成所需的形状，边缘被折起来缝死，然后重新用树脂封住。一名手持文件夹的男子完成剩下的检测，一一确认所有数据，然后才批准使用。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115天

那群爱管闲事的植物学家最后终于承认我做得很好，认同我将会获得足以支持我活到登陆火星第九百天所需的食物。有了这个资讯以后，太空总署马上列出了补给品投递任务的细节。

起初，他们只能拼了命赶着要把补给品在登陆火星第四百天之前送达。但我用马铃薯园帮他们多争取了五百个火星日，所以现在他们有更充裕的时间可以准备了。

他们会在明年霍曼转移【1】时进行投递，补给品要花九个月时间才会送达。抵达的时间大约会在登陆火星第八百五十六天。补给品里会有很多粮食、二氧化碳过滤器、净水器和通讯系统。其实会有三套通讯系统。我猜他们不想冒任何风险，特别是考量到我这里对讲机故障的历史记录。

今天我第一次收到贺密斯号的电子邮件。太空总署管制不让我们直接联系，我猜他们是怕我会说出“你们这群浑帐东西，居然把我丢在火星上！”这一类的话。我知道组员若听到在火星任务殉职的鬼魂说话一定会很惊讶，但是拜托！我希望太空总署有时候可以不要这么婆婆妈妈。总之，他们总算是转寄了露易斯指挥官的一封信：

瓦特尼，我们全都很高兴你还活着。身为该为你的处境负责任的人，我希望能为你做点可以直接帮助到你的事。但看来太空总署已经想到很完善的救援计划了。我相信你一定会继续展现你的足智多谋，顺利度过难关。期待等我们都回到地球的时候好好请你喝一杯。

——露易斯

我的回信：

指挥官，我的处境全然是因为太倒霉，不是因为你。你做出了正确的决定，救了其他人一命。我知道那个决定非常不容易，但针对那天发生的事，任何分析报告都会指出你的决定是对的。把其他人安全送回家我就很高兴了。

不过你还是要请我喝一杯就是了。

——瓦特尼

工作人员小心地把布料折好，装入充满氩气的密封运输容器中。手持资料夹的男子在包装上贴一张贴纸：“战神三号；居住舱帆布；布料编号AL102”。

包裹会被运上专机，送到加州的爱德华空军基地。飞机会飞得比平时还高，虽然会消耗大量燃料，但能确保飞行过程能更加平稳。

专机抵达后，包裹会由特别部队转送到帕莎蒂纳，再转送到喷射推进实验室的太空船装配站。接下来的五个星期之中，工程师们会穿着全身无尘衣，把补给品任务第三〇九号组装完成。里头包含AL102号布料，和其他十二组居住舱帆布。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116天

差不多是时候进行第二次采收了。

来吧！

我真希望自己能戴上稻草帽、穿上吊带裤。

第二次播种的马铃薯长得很好，我开始看出在火星上种植作物是多么具高生产力的行为，真是多亏了我身边这些耗资数千万的维生系统帮了我一个大忙。现在我有四百株健康的马铃薯植株，每一株都长出好几颗满载着卡路里的马铃薯，准备成为我的盘中飧。再过十天他们就要成熟了！

这次我不会再把它们拿来重新播种，这批马铃薯会成为我的粮食补给。纯天然、有机种植、产自火星的马铃薯。这可不是天天都有的吧？

你可能会好奇我该如何储存这些马铃薯。我不能就这样把它们堆在一边，这样大部分的马铃薯会在我来得及吃之前就坏掉了。我要做一件在地球上完全不可行的事：把它们丢在户外。

马铃薯里的水分会在几乎真空的环境下被吸干，剩下的就是被冷冻的脱水马铃薯。任何想害我的马铃薯腐烂的细菌都会瞬间消失无踪。

其他消息方面，我今天收到一封芬卡·克普尔寄来的电子邮件：

马克，以下是回答你稍早提出的问题：不，我们不会告诉我们的植物学专家小组“去吃屎。”我明白你已经靠自己的力量过了好一段日子，但我们现在也全都参与其中了，希望你能听听看我们的建议。芝加哥小熊队在本季赛事垫底。

数据传输效率没办法处理音乐档案，就算是压缩后也一样。所以你提出的“天啊，什么都好，任何不是迪斯可的音乐都可以”这项要求已被拒绝。请继续享受扭扭舞吧。

另外，有一项令人有点为难的提醒……太空总署现在正在组织一个委员会，想找出这整件事的过程中，是否曾出现任何错误才导致你被留在火星上。只是提醒你一下，他们之后可能会问你几个问题。

请继续跟我们报告你的行动内容吧。

——克普尔

我的回信：

芬卡，请告诉调查委员会，要找替死鬼就不用算我一份了。然后等他们无人可怪只好把错怪到露易斯指挥官头上时，告诉他们我会公开驳斥他们的说法。

我相信其他组员也会这么做。

另外，请告诉委员会的成员，他们每个人的母亲都是娼妓。

——瓦特尼

PS：还有他们的姊妹也一样。

战神三号的补给品投递任务于霍曼转移的十四天内进行。补给品任务第三〇九号是第三批发射的任务。前往火星的两百五十一天旅程十分平淡无奇，只进行了两次轨道调整。

在经过几次谨慎的气阻减速后，补给品终于降落在目的地阿西达里亚平原。首先，货物在隔热层的保护下度过了重入大气层阶段，接着弹射出减速伞，同时让已经无用的隔热层自动脱离。

当货物雷达侦测到离地面仅剩三十公尺高度时，便让减速伞脱离本体，并将主体周围的气囊充满气。货物随即重重掉落在地面上，经过一连串弹跳和滚动，最终停止不动。

内建的电脑在气囊消气后便发送投递成功的讯息回地球。而货物将在原地等候二十三个月。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117天

净水器出问题了。

原本是六个人，每天要使用十八公升的水，所以净水器会制造二十公升的水。但最近净水器的速度减缓下来，最好的情况下也只制造出十公升水。

我每天能产出十公升的水吗？不，我又不是世界尿尿冠军。是作物制造的。

因为居住舱内部的湿度远比原先预设的还要高上许多，所以净水器一直都在工作，持续把水分从空气中抽走。

我不担心。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直接往作物里撒尿就好了。植物会吸收他们所需要的水分，多余的水分就会凝结在舱内墙面上。我很确定我一定能做出个什么工具来搜集凝结的水珠。但问题是，居住舱内是一个完全封闭的系统，所以这些水分不应该消失的。

好，技术上来说，那不算完全正确。植物并不能够完全维持水平衡。它们会用掉一部分的水（来释放氧气），制造出碳水化合物，也就是植物本身。但这过程用水量极小。我用火星登陆小艇的燃料制造出六百公升的水，就算我泡个几次澡，水量应该还是十分充足。

太空总署可就没办法这么轻松看待件事。他们视净水器为必要维生系统，而净水器没有备用装置。他们觉得我一失去净水器就会立刻毙命。对他们来说，最大的恶梦就是有任何设备发生故障，但对我来说，这只不过是另一个寻常日子。

所以我得放下本来要进行的收成工作，往返居住舱和探测车，回答他们的问题。每一条新讯息都叫我试试看另一个解决办法，然后再跟他们回报。

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能确定出问题的不是电路板、不是冷却系统、不是仪表板、也不是温度。我相信一定是居住舱哪里破了个小洞，然后太空总署就会开一场长达四小时的会议，最后叫我用封箱胶带把洞补起来。

露易斯和贝克打开补给品任务第三〇九号，穿着笨重的舱外行动太空衣努力尽快作业。整整三个补给品舱都用来摆放居住舱帆布。他们取出各批帆布，将其铺置在地面上。

他们依循已经练习过数百次的流程，很有效率地把零件拼凑起来。每个部件上的特殊密封条可确保衔接部位不会留下缝隙。

居住舱主体装配完毕之后，他们开始组装三座减压舱。布料AL102上已经裁好缺口，可以与一号减压舱完美接合。贝克拉紧布料，与减压舱的外部密封条连接。

等所有减压舱都装置完毕后，露易斯把居住舱充气。这是布料AL102第一次承受压力。露易斯和贝克静候一小时。没有发生失压情况，架设任务完美达成。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118天

我和太空总署进行了一场与净水器有关的对话，非常无聊，而且充斥着技术用语。所以让我来帮你们简化一下：

我：“这显然是阻塞问题。要不要我把它拆开，检查一下内部管道？”

太空总署（讨论了五个小时后）：“不要，你会把它搞坏然后死翘翘。”

所以我就把它拆了。

好啦，我知道，太空总署有一大堆聪明绝顶的专家，我实在应该要听他们的。而且考虑到他们所有人整天都只忙着想办法让我活下去，我是有点太叛逆了没错。

我只是有点厌烦一天到晚听人家告诉我怎么擦屁股而已。当初他们在挑选战神任务的太空人时，独立性就是他们要求的条件之一。任务为期十三个月，大多数时间都跟地球相距许多光分的距离，他们需要参与任务的人能够自主生活。

如果露易斯指挥官在这里，她说什么我都会照做，没有问题。但要我听一群人在地球上、身份不明的官僚委员会的指令？很抱歉，我实在很难做到。

我拆除净水器的时候非常谨慎。每一个拆下来的元件我都有做好标签，然后一一排列在桌面上。我的电脑里面有净水器的结构图，所有东西都在预期内。

跟我猜的一样，其中一条管道塞住了。净水器的功能是设计来过滤尿液，还有把空气中的水气抽离（人呼吸吐出的水分跟排出的尿液量几乎相等）。我把水倒进土壤里，水质成分就含有矿物质了，就是这些矿物质在净水器内部囤积后形成堵塞。

我把管道清通后，把净水器组装回去。问题完全解决了。未来我可能还得再清一次，但至少是一百个火星日之后。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告诉太空总署这件事。我们（简化后的）对话如下：

我：“我把它拆了，找到问题点，问题已解决。”

太空总署：“浑球。”

布料AL102在强风中巍巍颤动。因为承受了比原先设计所能承受力道更强力的拉扯，帆布与减压舱之间的衔接处剧烈波动着。其他帆布因为有密封条的接合，结构上形成一片大帆布，一起大面积起伏。但是布料AL102的遭遇就没这么幸运了。因为减压舱几乎不为所动，使得布料AL102独自承受强大的拉扯力道。

层层塑料因为不断地受到挤压，摩擦生热融化了树脂，内部形成了新的弯曲空间，导致其碳纤维分离。

布料AL102被拉长了。

拉长的程度并不严重，只不过四毫米。但是碳纤维的密合间距一般只有五百微米，现在出现了八倍的间隔，加宽了碳纤维之间的距离。

风暴减弱后，被独自留下的太空人对居住舱进行了一套完整检测流程。但是他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帆布破裂的部分以封箱胶带重新固定住了。

布料AL102原本的使用期限是设定成能耐受三十一个火星日，尽管超过预期的时间，布料AL102依然保持良好的状态。随着时间一天一天过去，独自被留下的太空人几乎每天都会进出减压舱。一号减压舱离探测车的充电位置最近，所以比起另外两个减压舱，这位太空人更常使用这一个出入口。

在每次加压的过程中，减压舱都会稍微膨胀一点点，而减压的时候，又会稍微缩小一点点。每次太空人使用减压舱，布料AL102都会被放松，然后又被拉紧。

拉紧，放松，拉紧，放松……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119天

昨晚我睡到一半，被居住舱震醒。

这场中度沙尘暴结束得跟开始一样突然。虽然只是一场风速每小时五十公里的三级风暴，没什么好担心的。但是听着屋外狂风呼啸还是有点令人心神不宁，尤其当你已经习惯长时间的寂静。

我担心的是拓荒者号。如果沙尘暴对它造成损坏，我就会与太空总署失去联系。按照逻辑来看，我应该不需要担心。这台机器已经在火星上待了数十年，一点风暴应该不会造成什么破坏。

等我出去的时候，我会在一天粗重又烦人的工作开始之前，先确认它没有故障。

没错，每次沙尘暴一来，我就得去清理一次太阳能板，这是欢乐火星人——就是我本人——长久以来的传统。这让我想起住在芝加哥时得定期铲雪的回忆。关于这件事我得夸奖一下我老爸，他从来没把铲雪这工作说成对人格的锻链，或是藉此教我所谓劳动的价值。

“吹雪机太贵了，”他会这么说，“但你是免费的。”

有一次我企图向老妈申诉，结果她说：“不要这么软弱行不行？”

其他消息方面，再过七天就到采收的日子了，而我却什么都还没准备。首先，我得先做一把锄头。而且我需要在户外盖一个棚子来安置马铃薯。我不能就这样直接把它们堆在户外，不然下一场风暴可能会造成火星马铃薯大迁徙。

总之，这些工作都只能先等一等了。今天要做的事已经够多了。等我把太阳能板清理干净后，还得一一检查每片面板，确认风暴没有造成任何损坏。我还得检查一下探测车。

最好还是快点开始吧。

一号减压舱慢慢地减压到千分之六大气压。瓦特尼穿着舱外行动太空衣，站在减压舱里，等候减压完毕。这趟流程他已经做过不下数百次了。登陆火星第一天时的担心，现在早已不复存在。如今进入减压舱不过是前往火星表面之前的一项无聊步骤罢了。

在减压的过程中，居住舱的大气开始压缩减压舱。这一刻是布料AL102最后一次被拉长。

在登陆火星第一百一十九天，居住舱裂了。

最初的裂缝只有不到一毫米。垂直交织的碳纤维应该要能够阻止裂口扩大，但是因为先前已承受了无数的折磨，横向的碳纤维距离已经被拉开来，造成水平的布料纤维失去作用力。

整个居住舱内的气压一古脑地从裂口冲出室外。在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时间内，裂口就已经沿着密封条，延伸撕裂成一公尺那么长。裂口一路蔓延扩大，直到绕回起始点为止。减压舱于是便脱离了居住舱。

居住舱内的气压全部从裂缝冲出形成的力量，使得减压舱有如手榴弹被引爆一般整个飞出去。而减压舱内的瓦特尼被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傻了，他整个人被这股力量往减压舱后门重重一抛。

减压舱弹出后飞了四十公尺才落地。而还没完全从刚才的惊吓中回神的瓦特尼，马上又经历了另一场惊吓：正面撞上前门。

面罩承受了撞击力道，上头的安全玻璃碎裂成无数碎片。瓦特尼的头部用力撞上头盔内部，让他失去知觉。

减压舱在落地后又继续滚了十五公尺。太空衣里厚厚的内衬让瓦特尼没有因此跌个粉身碎骨。他想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他几乎连保持清醒都没有办法。

在滚动终于停止后，减压舱打横平倒在混乱之后的漫天沙尘中。

瓦特尼平躺着，从碎裂的面罩缝隙中，双眼放空地直盯着前方。一丝鲜血从他前额的伤口滴流到脸上。

在冷静了一会儿后，他稍微恢复了神智。他把头转向一边，看向后门的窗户。远处的居住舱已经坍塌，前方还有一堆杂物四散。

然后他听见一阵嘶嘶声。他很仔细地听了一会，发现嘶嘶声不是从太空衣传出来的。在这个约莫电话亭大小的减压舱某处似乎裂了，气体正不断外泄。

他专心地听着漏气声，然后伸手摸了摸破碎的面罩。然后他又往窗外看了一眼，说：“你他妈的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注释 【1】Hohmann Transfer,一种转换太空船轨道的方法。

14

语音日志文字内容·火星日第119天

你知道吗？他妈的！他妈的减压舱，他妈的居住舱，他妈的烂火星！

说真的，就是这样了！我受够了！再过几分钟我的空气就会漏光，如果我把这时间拿来跟火星玩它的这些小花招我就等着完蛋吧。我实在是有够厌倦这一切到现在就要吐了的地步！

我只要就这样坐在这里就好。空气会慢慢漏光，我就会死了。

我的生命会在这里终止。不用再继续抱持希望，不用再继续催眠自己，不用再继续解决各种问题了。我已经他妈的受够了！

语音日志文字内容·火星日第119天（2）

唉……好吧。我发完脾气了，现在该来想求生方法了。再努力一次。好，让我来看看我现在能做什么……

我人在减压舱里。透过窗户我可以看得到居住舱，大概距离我五十公尺远。一般来说，减压舱都是跟居住舱连接在一起的，所以这段距离会是个问题。

减压舱现在是平躺状态。我听得见舱内的嘶嘶声。如果不是减压舱在漏气，那就是舱内有一条蛇。不论是哪一种情况，我都危险了。

而且，在这场……管他是什么鬼原因导致的意外中……我就像弹珠台里的弹珠一样被甩来甩去，我的面罩因此破碎了。太空衣出现大破洞的时候，里头的空气可是绝不会配合你的心愿留在原处哪都不去的。

看起来居住舱已经彻底崩垮，就算我能穿着完整的太空衣离开减压舱，我也没有地方可以去。所以情况烂透了。

我得专心思考一下。而且我得脱掉这套太空衣。这太空衣太厚重了，减压舱空间很狭窄。反正现在这套衣服也已经没有用了。

语音日志文字内容·火星日第119天（3）

情况其实没有看起来那么糟。

我还是一样倒大楣了，只是没原先以为的那么惨而已。

我不确定居住舱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探测车大概没出问题。虽然没有好到哪里去，但至少探测车不是个会漏气的电话亭。

当然，我的太空衣上有防漏工具，跟第六天救了我一命的那组一样。但也不用太高兴，防漏工具对我的太空衣起不了太大作用。防漏工具是一个漏斗状的气阀，宽的开口那面涂有超强力树脂，但是对于直径超过八公分的破洞来说实在太小了。反正如果你的太空衣上出现一个九公分的破洞，在来得及拿出防漏工具之前你早就死透了。

不过怎么说，也算是一个重要工具，搞不好我可以用它来补减压舱的破洞。补破洞现在是我的首要目标。

破洞很细小。因为面罩破洞的关系，太空衣的系统已经很有效率地接管了整个舱内气压的控制任务。太空衣一直在把舱内漏掉的空气补齐，但太空衣的气缸终究会有用光的时候。

我必须先把破洞找出来。从声音听起来，破洞应该是在我的脚附近。我现在已经脱掉太空衣了，可以转身来好好看个清楚……

我什么都没看到……我可以听到声音，但是……应该就在这附近，但我看不到确切位置……

要找出破洞，我唯一想到的办法就是：升火！

是啊，我知道，我想的办法有一大堆都跟烧东西有关。没错，故意在一个狭窄的密闭空间里点火是一个很糟糕的点子。但我需要烟，只要一点点就好。

我又再一次得靠防火物质来生火了。不论太空总署有多小心，还是逃不过一个手持氧气桶的纵火犯的手掌心。

不幸的是，整套太空衣全都是由无法引燃的材质制成。减压舱也一样。我的衣物都是防火材质，连线头也不例外。

我本来走进减压舱的目的，是要去清理、修缮经历了昨晚一夜风暴后的太阳能板。所以我有带着我的工具箱。但是打开工具箱一看，我只看到金属和不可燃塑胶。

我突然想到，其实我有可燃烧的物质：我的毛发。这样应该就可以了。工具箱里有一把很锐利的小刀，我可以从手臂上刮一小堆汗毛下来。

下一步：氧气。我手上没有纯氧可用，所以我只能在太空衣的侦测器上动手脚，让它提高整个减压舱里的含氧浓度。把浓度拉高到百分之四十应该就够了。

再来我只需要一点小火花。

太空衣上有通电，可是电压非常低。我应该没办法用它弄出火花来。而且我不想恶搞我的太空衣。我需要太空衣才能离开减压舱，进入探测车。

减压舱本身也有通电，但它的电力来源是居住舱。我猜太空总署应该没有预期减压舱会在五十公尺之外展开。真是群懒鬼。

塑胶料也许不可燃，但任何玩过气球的人都知道，塑胶料是很好的静电体。我只要能弄出静电，再让它跟金属物质接触，应该就可以制造出火花。趣味小知识：这就是阿波罗一号组员丧生的原因。祝我好运吧！

语音日志文字内容·火星日第119天（4）

整个空间闻起来只有毛发烧焦的味道。一点都不香。

我才试了一次就成功点起火，但烟只是四处乱飘，我的呼吸吹乱了烟雾的方向。所以我停止呼吸后又再试了一次。

第二次尝试，这次换太空衣扰乱了一切。为了要补足减压舱流失的空气，太空衣面罩破洞处有一缕气流持续飘出来。所以我把太空衣电源切断、暂停呼吸，再试一次。我得动作快，因为这期间气压会一直持续往下掉。

第三次尝试，我为了要点火所做的大动作扰乱了一切。光是移动手臂产生的气流就把烟全都打散了。

第四次尝试，我把太空衣电源切断、停止呼吸、用非常慢的动作点火。然后我看着这一缕轻烟慢慢地飘向减压舱地板，消失在一个发丝般细微的裂缝中。

抓到了吧，你这小裂缝！

我一边大口呼吸，一边把太空衣电源打开。舱内气压在我这场小测试中已经降到剩下零点九大气压，但空气中还是有足够的氧气让我可以呼吸和燃烧毛发。太空衣很快就把气压恢复正常了。

我看着那条微乎其微的裂缝，要用防漏工具把它补起来一点也不困难。不过仔细一想，这不是一个好主意。

我得想办法修复面罩。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要怎么修复它，但防漏工具和可抗压超强力树脂恐怕会是很重要的工具。而且我不能一点一点慢慢修复，因为一旦打开防漏工具，里面原先分开来的两份树脂材料就会融合在一起，在树脂变干硬掉之前，我只有六十秒可以动作。我不能只拿其中一点来修补减压舱的裂缝。

如果我有时间，我应该能够想出什么方法，让我可以同时把面罩修补好，再花几秒挖一点树脂把裂缝补起来。但是我没有时间。

我的氮气桶只剩百分之四十了。我必须现在就把裂缝补起来，而且不能使用防漏工具。

第一个想法：五指姑娘。舔一下手掌后，我用手把裂缝盖住。

好……我无法把裂缝补起来，还是会漏风……越来越冷了……越来越不舒服……该死，这方法不成。

第二个想法：胶带！

我的工具箱里有封箱胶带。先来用胶带贴住裂缝，看看漏风的状况怎么样。我不知道在持续性的压力下胶带能够撑多久，但是不管，我要贴了。

贴好了……还行……待我检查一下太空衣……太空衣上的数据显示气压稳定住了。看来封箱胶带成功了。我要等着看它能撑多久……

语音日志文字内容·火星日第119天（5）

已经过了十五分钟，胶带还稳稳贴着。看来问题解决了。

有种突然冷场的感觉。我其实已经在心里想要怎么用冰来封住裂缝了。太空衣内装的“天竺鼠喝水器”里有两公升水，我本来可以把太空衣的恒温设备关掉，然后让减压舱的温度降到零度，然后我再……

管他的，不重要了。

反正可以用冰解决问题啦，我只是要说这个而已。

好，下一个问题：我要怎么把太空衣修好？封箱胶带也许可以把发丝大小的裂缝补起来，但是要盖住面罩上这种尺寸的破洞，封箱胶带是承受不住这样的压力的。

防漏工具小归小，还是有用。我可以把树脂抹在面罩上，再贴个东西盖住破洞。但问题是，要用什么来贴？这东西得要能承受很强的压力才行。

我四处张望，唯一能够撑得住压力的东西，就是太空衣本身了。可用素材很多，我甚至还能稍作裁剪。还记得我曾把居住舱的帆布剪成一条一条的吗？那把剪刀现在就在我的工具箱里。

要从太空衣上剪一片布料，会形成另一个破洞。但这次的破洞我能够控制它的大小和形状。

没错……我想我有办法了。我要来把手臂砍掉！

不是要砍掉我的手臂，是太空衣的手臂。我要把左手手肘以下剪掉，沿着长边剪开，把它变成一片长方形的布。这样的大小就够把面罩补起来，而且可以用树脂固定。

可以承受气压的材料？有了。

可以拿来在压力环境下维持弥封的树脂？有了。

那手臂上的破洞呢？跟面罩不同的是，太空衣的布料是有弹性的。我可以把破洞压住，再用树脂封好。等我穿上太空衣时，就把左手贴放在身体旁，反正太空衣里的空间很够。

我得把树脂涂得很薄。这种树脂可是人类发明中最强力的黏合物，而且破洞也不一定要被彻底地完美黏合。我只需要它能够撑到我成功脱离险境就好。

什么样的情况算是“成功脱离险境”？我也不知道。

总之，一次先解决一个问题。现在我要先来处理太空衣了。

语音日志文字内容·火星日第119天（6）

要剪下太空衣的手臂很简单，不过就是沿着长边剪开，让袖子变成一片长方形。我手上的剪刀锐利的很。

清理面罩上的碎玻璃，倒是花了比我预期还长的时间。虽然碎片不太可能会扎破太空衣布料，但我可不想冒险。而且我也不想在戴上面罩的时候，面前还有碎玻璃。

接下来就是比较有挑战性的部分了。一旦我把防漏工具打开，在树脂干掉之前我只有六十秒。我用手指把树脂挖起来，快速涂在面罩玻璃外框上。然后我把剩下的树脂拿来封住袖子的开口处。

我把太空衣剪下来的长方形布料盖上头盔，用两手固定；同时一边用膝盖压住袖口密封处。

我一直维持这个姿势，在心里默数到一百二十秒。这样比较保险。

一切看起来都没问题。补丁看起来很坚固，树脂也硬得跟石头一样。然而我却也把我的手黏在头盔上了。

不好笑。

现在想想，用手指头来涂抹树脂真的不是什么好主意。好在我的左手还能活动。在一连串哀号和咒骂之后，我总算可以伸手去拿工具箱。我一拿到螺丝起子，就开始把我自己从头盔上一点一点凿下来（全程感到十分愚蠢）。过程中我非常小心，因为我不想把自己手指的皮给剥了。最后我的手终于脱离了头盔，而且没有见红。这场对战我判自己获胜。虽然接下来几天，我的手指上都会有硬掉的树脂，就像乱玩三秒胶的小孩。

我用太空衣手臂上的电脑，把太空衣的压力设定为比一般气压稍高的一点二大气压。面罩上的补丁虽然膨起往外凸出，但衔接处很牢固。袖子部分整个膨起，好像空气就要冲破密合处一样。

我察看指数判断密闭的状态。

答案是：并没有完全密闭。

太空衣绝对有在偷偷漏气。不过在六十秒之内，漏气的程度就把整个减压舱的气压同化为一点二大气压了。

太空衣被设计成可以连续使用八小时，等同需要两百五十毫升的液体氧气。为了安全起见，太空衣内装有整整一公升的液体氧气。但这也只帮得上半个忙而已。空气里的另一半是由氮气组成，纯粹是为了增加气压而存在。当太空衣出现漏气状态时，就是用氮气来把漏掉的空气补足。太空衣内装储有两公升整的液体氮气。

让我们姑且把减压舱的内部空间视为两立方公尺好了。充饱气的太空衣大概就占了一半的空间。所以在一立方公尺的空间中增加零点二大气压，花了五分钟时间，这样就是两百八十五克的气体（请相信我的数学能力）。气缸中的空气每一立方公分大约是一克重，也就是说我刚就用掉了两百八十五毫升的空气。

三个气缸加起来有三千毫升的空气，大部分都在减压舱漏气的时候被用来均衡气压了。此外我的呼吸把部分氧气变成了二氧化碳，这些二氧化碳都被太空衣的过滤器吸走了。

我检查了一下指数，我还有四百一十毫升的氧气，七百三十八毫升的氮气。全部加起来就是大约一千一百五十毫升。在每分钟要用掉两百八十五毫升的情况下……等我走出减压舱，我的太空衣只能撑四分钟。妈的。

语音日志文字内容·火星日第119天（7）

好，我又想了一下。

移动到探测车有什么好处？我只是改变自己的受困地点而已。空间变大是很不错，但我终究是死路一条。没有净水器、没有制氧机、没有食物。缺少任何一项都会致命。

我得把居住舱修好才行。我知道要怎么做，受训的时候有练习过。但是很花时间。我得要指望这座现在已经瘫平的居住舱有多余的布料能让我修补破洞，我还得找到破损点。

这一切得花上数小时工作时间，而我的太空衣根本已经是一团废物。

我需要另一套太空衣。马提奈兹的太空衣本来被我放在探测车里，我把它带着跟我一路远行到拓荒者号，作为备用。但等我回到居住舱的时候，我就把它放回舱内了。

该死！

好吧，在我前往探测车之前，我得弄到另一套太空衣才行。哪一套呢？乔韩森的太小件了（我们的乔韩森就是个小不点儿）。露易斯的装满了水。噢，不过现在应该是装满慢慢升华的冰。我手上这套被我恶搞又黏在一起的太空衣是我本人的。这样算起来，就只剩马提奈兹、沃格和贝克的太空衣了。

马提奈兹的太空衣被我放在卧铺旁边，准备在遇到紧急状况时可以穿。当然，经过这场突如其来的压力外泄后，太空衣可能也不知道跑到哪去了。但也只能先从这个方向开始打算了。

下一个问题：我距离居住舱大概有五十公尺远。穿着笨重的太空衣在零点四大气压的环境下奔跑可不容易。我最快也只能每秒跑两公尺，这样就得用掉珍贵的二十五秒，几乎占掉我拥有的四分钟时间的八分之一。我得把这段时间缩短才行。

但要怎么做呢？

语音日志文字内容·火星日第119天（8）

我要用这该死的减压舱一路滚回去。

横躺着的减压舱基本上就是个电话亭。我试了一下，如果我想要让减压舱滚起来，我就得尽全力撞击内部墙面，而且我还得保持悬空状态，因为我不能接触到减压舱内部的其他部分，否则力量就会互相抵消，减压舱也就不会移动了。

我先试着撑起一侧，让自己浮起来，同时用力撞另一侧。减压舱稍微滑动了一下就停了。

然后我试着做了几个超级伏地挺身来让自己浮起来（零点四大气压万岁！），两脚用力蹬墙。结果一样，减压舱只稍微滑动一下。

第三次我终于用对方法了。方法就是两脚稳稳靠墙面站好，然后用力让自己弹起，以背部撞上对向的墙。我刚试的时候，力道和杠杆效力足以让我把减压舱推动，让长方体的减压舱往居住舱的方向翻了一面。

减压舱的宽度约莫是一公尺，所以……唉，我还得再重复五十次才行。

这件事完成后我的背一定会痛到爆。

语音日志文字内容·火星日第120天

我的背简直痛到爆。

这婉转又客气的“把我的身体往墙面甩”之技巧，其实有它的缺陷，就是每试十次才会成功一次，而且非常痛。这中间我不得不暂停，稍作伸展，然后说服自己再一次又一次地去撞墙。

虽然花了整个晚上，但我总算是成功了。

我现在距离居住舱只剩十公尺远，已经没办法再更往前进了。因为减压爆炸意外喷出的杂物七零八落地四散在地上。这可不是什么越野减压舱，我没办法一路滚过这堆垃圾。

居住舱爆掉的时候是早上，现在又是早上了。我困在这个该死的空间里已经整整一天，但好在我快要可以脱身了。

我现在穿上太空衣，准备动身。

好的……嗯……再重新想一次整个计划：手动操控阀门完成减压、出了减压舱后全速跑向居住舱、在扁塌的居住舱帆布底下乱找一阵、找到马提奈兹的太空衣（如果先找到沃格的就拿沃格的）、回到探测车上，然后就安全了。

如果在找到太空衣之前空气就被用完，我就直接跑向探测车。虽然我会身陷大麻烦，但至少还有时间可以好好思考，也有可以运用的素材。

深呼吸……出发！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120天

我还活着！而且我回到探测车里了！

实际情况没有照预期发展，但我没死，所以我赢了。

减压进行得很顺利。三十秒不到我就踏出减压舱，弹跳着往居住舱移动（在这种大气压力下，这是最快速的移动方法了），经过满地残骸。这场爆炸意外真的把所有东西都炸到外头来了，包括我本人在内。

我的面罩被临时补丁覆盖着，所以视线很差。幸运的是我的手臂上装设了一架摄影机。太空总署认为穿着太空衣转身看东西实在太浪费时间，所以他们又在手臂上装置了一架小摄影机。摄影机拍摄的画面会被投射在面罩内部，我们想看哪里，只要用手一指就行了。

我的面罩补丁并不是很平整光滑，所以我只得看着扭曲、破碎的转播画面，但也足够我判别四周状况。

我直线往减压舱原本的位置冲过去。我知道那里会有个大破洞可以让我进到内部，而且我没两下就找到了。那破洞真是大得夸张啊！补洞任务一定会麻烦到爆。

就在这时候，我这计划的破绽开始浮现。我只有一条手臂能动。我的左手紧贴着我的身体，太空衣剩下短短一截的左边袖子在空中自在地甩来甩去。当我在扁塌的帆布下移动时，我得用上我唯一可用的手把帆布撑起来，让我的速度慢了下来。

放眼望去，居住舱内简直就是灾难现场。所有东西都移位了，桌子和卧铺全都离原本的位置数公尺远。重量较轻的东西乱成一团，大多掉在地上，上头全都覆盖了一层土壤和马铃薯植株。

我艰难地往前进，找到我原本放马提奈兹太空衣的地方。惊喜的是，太空衣居然还在原地！

“耶！”我天真地想着，“问题解决了。”

不幸的是，太空衣被桌子压住了，桌子则被压在垮下来的居住舱帆布下。如果我两手都可以动，我就能够把太空衣拖出来，但我现在只有一只手，实在做不到。

眼看时间就要用光了，我把马提奈兹太空衣的头盔拔下来放在一边，伸手去找太空衣上的防漏工具。多亏了手臂上的镜头。我火速把工具丢进头盔里，一把抓起头盔开始往外冲。

我差一点就来不及赶回探测车。失压让我开始耳鸣的同时，我刚好跳进探测车减压舱里美好的一大气压中。

我爬进车内，瘫倒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现在，我又回到探测车上了。就跟我完成伟大的拓荒者号回归之旅那时一模一样。呃，至少这次车里没那么臭。

太空总署现在应该很担心吧。他们大概有看见减压舱滚回居住舱，所以就会知道我还活着，但他们还是会要我回报状态。要回报状态，得靠探测车向拓荒者号发出讯号才行。

我试着发送讯息，但是拓荒者号没有回应。这也不奇怪，拓荒者号的电力是由居住舱提供的，现在居住舱已经断电了。在我短暂、仓徨失措地在户外飞奔的过程中，我有注意到拓荒者号仍待在原地。爆炸的残骸没有扩散到那么远的距离，看来拓荒者号应该没有受到影响，只要我能重新找到供电来源就好。

至于我现阶段的状况呢，最大的收获就是头盔了。头盔是可以互换的，但截断的袖子仍是个问题。太空衣主要漏气的地方是面罩上的破洞，而我现在有一组新的防漏工具了，我可以在袖子的破洞上再多抹一层树脂。

无论如何，这一切都可以稍后处理。我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没阖眼了。我的处境目前并没有任何立即性的危险，所以我要来睡了。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121天

经过一夜好眠后，今天的我大有斩获。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袖子重新封好。上次我仅能涂上薄薄一层树脂，因为大部分的树脂都被我拿来黏补面罩了。这次我可以把整份树脂都拿来补袖子上的洞。洞口被我完美密封了。

我仍然只有一套独臂太空衣，但至少这套太空衣没有漏洞了。

昨天我已经把大部分的空气都漏光了，但我剩下的氧气还可用半小时之久。我之前有提过，人体其实不需要那么大量的氧气，主要的问题在于如何维持气压。

有这半小时的余裕，我就可以利用探测车的太空衣气缸补充装置。在太空衣会漏气的情况是没办法使用这东西的。

气缸补充装置属于紧急设备。一般预期使用探测车的时候，太空衣的气缸应是处于充满的状态，到任务结束后都还会有剩余的空气。探测车并不是为了用来进行长程旅行，或是需要过夜的任务。但为了避免发生紧急状况，探测车外侧仍装置了充气开关。毕竟车内空间有限，且太空总署评估后认为，大多数因气体不足而产生的紧急状况应该都是发生在车外。

充气的过程很耗时，当我的太空衣还有裂缝时，漏气速度会快过充气的速度。所以在我获得新的头盔之前无法使用充气设置。现在我的太空衣已经能够维持稳定的压力了，使用气缸补充装置就是小菜一碟。

我已经完成充气，并再次确认太空衣的密封状态。接下来有几件待办事项我得立即处理。尽管我相信自己的手艺不会出什么问题，我还是想要一套有着两条袖子的太空衣。

我又回到居住舱，这次不用匆忙行事，我成功把桌子撑起来，拉出马提奈兹的太空衣，把它拖回探测车上。

仔细检查后，我终于有一套可以正常运作的太空衣了！虽然让我跑了两趟才终于到手，但终究是成功了。

明天我就要来把居住舱修好。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122天

今天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探测车附近的石头排出“一切平安”的讯息。这样应该暂时能让太空总署高兴一下子。

我又回了居住舱一趟，检视损害状况。我的首要任务是恢复居住舱结构，让它可以稳固并维持舱压，这样我才可以开始修缮故障的设备。

正常来说，居住舱应该是一座拱顶建筑，由具有弹性的支架撑起其拱顶，还有坚固的折叠地板，让居住舱的基座维持平坦。舱压是维持支撑力的一大要素。舱压若消失，整个居住舱就会崩垮。我检查了支架，没有折损，只是全都平倒在地面上。其中几支需要重新组装，但这不会太难。

减压舱一号原本的位置留下了一个很大的洞，但是并非不能处理。我有密封条和备用的减压舱帆布，虽然会是一项大工程，但我可以把居住舱重新架设起来。完成后，我会恢复电源，让拓荒者号重新连上线。这样一来若我有哪个设备修不好，太空总署就可以告诉我解决办法。

这些我都不担心。我还有个更大的问题。

我的菜园死光了。

在彻底失压的情况下，大多数的水分都蒸发掉了，气温也远远低于零度以下。在这场灾难中，就算是细菌也活不下去。部分植株被安置在居住舱外的弹出式帐篷里，可是它们也都死光了，因为我牵了管线把帐篷和居住舱直接连在一起，由居住舱提供氧气和保温。居住舱爆炸的时候，弹出式帐篷也就跟着失压了。就算没有失压，这么低的温度也会让植株被冻死。

火星上的马铃薯现在已经正式绝种。

土壤里的细菌也一样。我再也不可能种出另一棵植物了。

本来一切都计划好了。我本来能靠菜园提供食物，让我能够撑到登陆火星第九百天。补给品投递会在登陆火星第八百五十六天送达，离我断炊的时间还很久。但现在菜园已经死光，这个计划也跟着成了历史。

爆炸不会对餐包造成破坏，我已经种好的马铃薯虽然死了，但它们仍可食用。爆炸的时候我已经差不多要采收了，所以我猜我可以说，意外发生的时间在某种程度上很刚好吧。

餐包可以让我活到登陆火星第四百天。还没看到马铃薯的总数之前，我不确定靠它们可以多活多少天，但我大概算得出来。我种了四百株马铃薯，每株平均大概可采收五颗马铃薯，总共是两千颗马铃薯。每颗马铃薯含有一百五十大卡。总计：我有足够活过六百个火星日的热量。

等到登陆火星第八百五十六天我早就已经死透了。

15

[08:12]瓦特尼：测试。

[08:25]喷射推进实验室：收到！你把我们吓死了。谢谢你排了那个“一切平安”。我们从卫星成像看到一号减压舱完全脱离了居住舱，是这样吗？你的状况如何？

[08:39]瓦特尼：如果你说的“完全脱离”意思是“把我像大炮一样射出去”，正确无误。前额有轻微割伤。我的太空衣出了一点状况（我之后再解释）。我把居住舱补好后恢复气压了（主要气槽仍维持衔接状态），刚才恢复电源。菜园死了。我已经把我能找到的马铃薯全都采收完毕，存放在室外，总共有一千八百四十一个，能维持一百八十四个火星日。包含任务本身的餐包在内，我从登陆火星第五百八十四天开始就会断粮。

[08:52]喷射推进实验室：嗯，跟我们想的一样。我们现在正想办法解决粮食问题。居住舱系统的状况如何？

[09:05]瓦特尼：主要气槽和储水槽都没有被破坏。探测车、太阳能板和拓荒者号都不在爆炸范围内。在你们下一次回复之前，我会让系统跑完检测流程。对了，我是在跟谁对话？

[09:18]喷射推进实验室：芬卡·克普尔。帕莎蒂纳帮我转发的讯息。从现在开始，所有与你的直接通讯都会由我负责。先检查制氧机和净水器。这两样是最重要的。

[09:31]瓦特尼：这还用你说。制氧机运作正常。净水器完全停摆。我猜是因为水结冰导致内部管线破裂。我确定可以把它修好。居住舱的主要电脑也正常运作中。你们有想到是什么引发居住舱爆炸的吗？

[09:44]喷射推进实验室：猜测是因为一号减压舱四周的帆布使用过度，弹性疲乏，均压过程不断把它拉紧导致最终的破损。现在开始，请使用二号和三号减压舱进行所有舱外行动。另外，我们会给你一套完整的检查表和检查流程，让你进行居住舱帆布的全面检测。

[09:57]瓦特尼：太棒了，这下我可以死盯着墙壁好几个小时了！等你们想到让我不用饿死的办法时再跟我说。

[10:11]喷射推进实验室：没问题。

“今天是登陆火星第一百二十二天，”布鲁斯说，“我们必须在第五百八十四天之前把补给品投递到火星上。总共四百六十二个火星日，也就是说我们还剩四百七十五天的时间。”

喷射推进实验室的部门主管们皱起眉头，揉着眼睛。

布鲁斯从座位上站起身。“地球和火星现在的位置并不理想，这个距离得花上四百一十四天。把补给品塞进推进器里，还有审查过程要花十三天。这样我们就只剩四十八天的制作时间。”

会议室里一阵哗然。“天啊。”有人说道。

“现在我们面临的是全新的状况，”布鲁斯继续说。“我们的重点在粮食，其他东西都是多余的。我们也没有时间处理减速落地的部分了。投递任务势必无法软着陆，所以舱内不可以摆置任何精密仪器。把我们本来计划要送上去的东西都忘了吧。”

“推进器要从哪来？”负责重返大气层的诺曼·渡司问道。

“鹰眼三号土星任务，”布鲁斯说。“他们原本计划下个月发射。太空总署把鹰眼三号先暂停，让我们使用他们的推进器。鹰眼三号一定气死了，不过这是我们唯一能找到尺寸够大的推进器了。也就是说，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如果我们失败，马克·瓦特尼就会小命不保。”

他环视会议室，让众人好好思考这件事。

“我们还是有其他帮助，”他说，“战神四号的补给品投递任务有部分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可以先行挪用，这样一来就可以省下不少时间。我们要投递的是食物，这是很耐摔的内容物。就算重返大气阶段出现问题，导致补给品高速落地，摔过的食物仍是食物。而且我们不需要准确的落点。如有必要，几百公里的交通距离对瓦特尼来说也不成问题。我们只要尽量让补给品降落在离他近一点的地方就可以了。总括来说，这次补给品先行投递任务是一次标准硬着陆任务。我们只需要尽快完成就好。让我们快点动手吧。”

[08:02]喷射推进实验室：我们已经紧急安排了投递任务，帮你送粮食上去。计划已经进行了一个星期左右。任务会在你断炊之前送达，但送达时间会和断炊时间接得很紧。这次的投递内容只会有食物和无线电。我们无法投递制氧机、净水器或任何需要软着陆的物品。

[08:16]瓦特尼：我没有意见。给我食物，我就心满意足了。我已经把居住舱所有系统都重新启动。

内部破裂管线已经修好了，净水器现在可以正常运作。至于储水状况，我还有六百二十公升的水。我本来有九百公升（三百公升是原有的水，六百公升是我从联氨中分解出来的）。也就是说我在失压意外中损失了三百公升的水。不过只要净水器正常运作，目前的水量也很足够了。

[08:31]喷射推进实验室：很好，如果有任何机械或电器相关的问题再告诉我们。另外，这次要送上去的补给品任务名称是艾莉丝。我们是以希腊神话中能用风速移动的女神命名。她也是彩虹女神。

[08:47]瓦特尼：了解。同志女神要来救我的命了。

李察·普奈尔在静悄悄的大楼里小口喝着咖啡。他让刚写好的程式跑了一次最后测试。测试通过了。他放松地呼了口气，往后倒进座位中。他看了一眼电脑显示的时间，摇摇头。凌晨三点四十二分。

身为太空动力学家，李察很少需要加班。他的工作是找到指定任务的正确轨道，并进行航线修正。这通常是任务的初步阶段，后续阶段都是建立在这些资讯上。

但是这次，任务的顺序却是反向进行。艾莉丝任务需要轨道路径，而且没有人知道发射日期会是哪时候。

太空中的星球移动方式是会随时间改变的。依照发射日期来计算出的航线，一定要在那一天发射才会成立。只要有一天的误差，就可能会让任务完全错过火星的位置。

所以李察得计算好几个不同的航线。艾莉丝任务可能发射的日期范围长达二十五天，他就得算出二十五套航线。

他开始写信给他的主管。

“麦可，”他开始打字，“附件是艾莉丝任务的所有航线，一天一套。我们得开始进行内部评估和审查流程，才能正式宣布这些航线可用。还有你没猜错，我在办公室里待了几乎整个晚上。

“不过情况没有那么糟，比计算贺密斯号的航线好多了。我知道如果跟你讲数学的内容，你会觉得很无聊，所以结论简化如下：贺密斯号的离子引擎制造的持续微弱推进力，比补给品先行投递任务的强力瞄准推进力来得难处理多了。二十五套航线全都需要四百一十四天的时间，推进力所需持续的时间和角度差异性也很低。要上轨道，两者燃料需求几乎完全相同，而鹰眼三号任务的推进器也都可以做到。

“比较倒霉的是，现在地球和火星的位置很差。真要说的话，还不如——”

他停下双手。皱着眉头，眼神放空。

“嗯……”他拿起马克杯，走进茶水间又倒了一杯咖啡。

泰迪扫视会议室里满满的人。太空总署的所有高层齐聚一堂并不常见。他把一小叠提词卡整理好，整齐地放在面前。

“我知道大家都很忙，”泰迪说。“谢谢各位拨出时间来参加这次会议。我需要各部门报告艾莉丝任务的进展。芬卡，就从你开始吧。”

“任务小组已经准备好了，”芬卡说，一边看着笔电里的表格。“战神三号和战神四号的投递任务控制小组在指挥责任上稍微僵持了一下。战神三号小组认为任务应该由他们负责，因为瓦特尼还在火星上，代表战神三号任务还没结束。战神四号的组员则指出这趟任务使用的是他们的补给品。我最后的决定是让战神三号控制小组负责。”

“这个决定有让战神四号的控制人员不满吗？”泰迪问道。

“有，但他们会没事的。他们还有另外十三趟投递任务要进行，没有时间让他们继续生气。”

“米区，”泰迪对飞航主管说，“发射安排得如何了？”

米区把耳机拿下来。“控制中心已经准备好了。我会监督这次的发射过程，航行过程和降落就交给芬卡手下的人负责。”

“媒体方面呢？”泰迪转向安妮。

“我每天都向媒体更新消息，”她往后靠向椅背。“所有人都知道，如果这次任务失败，瓦特尼就完蛋了。自从阿波罗十一号任务之后，就属这一次任务吸引最多关切。CNN的‘瓦特尼特别报导’在过去两周里，收视率一直是同时段之冠。”

“成为焦点是好事，这样我们跟国会申请紧急经费会比较容易。”他抬头看见一名男子站在入口处。“墨利斯，谢谢你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飞过来参与会议。”

墨利斯点点头。

泰迪举手指向墨利斯的方向，向会议室里的其他人介绍道：“各位如果不认识他，这位是从卡纳维尔角来的墨利斯·史丹。他是鹰眼三号任务的负责人，他也会在艾莉丝任务中担任相同角色。墨利斯，抱歉我们挪用了你们的资源。”

“没关系，”墨利斯说。“很高兴能帮得上忙。”

泰迪把第一张提词卡盖在桌面上，整齐放在字卡堆旁。“推进器状况如何？”

“目前都没问题，”墨利斯说。“但是情况并不理想。鹰眼三号本来已经准备要发射了，推进器的设计无法承受长时间直立放置，对抗地心引力。所以我们加装了外部支架，等要发射时再移除。这么做会比把推进器拆下来容易些。另外，燃料会侵蚀内部燃料槽，所以我们得先把燃料槽抽空。在等待的这段时间，我们每隔三天会对所有系统进行一次检测。”

“很好，谢谢你。”泰迪说。他把注意力转向布鲁斯·吴，看着他的双眼。布鲁斯的眼睛里满是血丝。

“布鲁斯，谢谢你也飞过来开会。加州最近天气好吗？”

“我不知道，”布鲁斯说。“我几乎没踏出室外。”

会议室爆出低声窃笑，笑声持续了数秒。

泰迪翻了下一张提词卡。“这个问题比较重要。布鲁斯，艾莉丝任务状况如何？”

“我们进度落后，”布鲁斯疲倦地摇头说道。“我们已经全速赶进度了，但还是不够快。”

“我可以再帮你多争取一点加班费。”泰迪提议。

“我们已经全都二十四小时全天候轮班了。”

“你说落后是落后多少？”泰迪问。

布鲁斯揉揉眼睛，叹了口气。“我们已经进行了二十九天了，所以只剩十九天。之后还得花十三天时间把货物放入推进器内。我们的进度至少慢了两个星期。”

“你们最多只会延误两周吗？”泰迪一边做笔记，一边问，“还是说延误天数有可能会再增加？”

布鲁斯耸耸肩。“如果没有再遇到其他问题，延误时间就是两周。但是不可能不出现其他问题。”

“给我一个大概的数字。”泰迪说。

“十五天，”布鲁斯回答。“如果能多争取十五天的时间，我确定我们可以在时限内完成。”

“好，”泰迪一边写着笔记，“让我们变十五天出来吧。”

泰迪转向战神三号任务的指派医生，问道：“凯勒医生，我们有没有办法减少瓦特尼每日摄取的食物量，让餐包可以延长天数？”

“很抱歉，没办法了，”凯勒说。“他现在摄取的热量已经是最低值。事实上，考量他每天进行的运动量，他目前实际摄取的热量已经远低于他应该要摄取的量了。而且情况只会越来越糟。再过不久，他的饮食就会只剩下马铃薯和维他命。虽然他有把一些高蛋白的餐包留下来日后吃，可是他还是会营养不良。”

“假设他的食物吃完了，多久以后会饿死？”泰迪问。

“假设饮水量足够，应该可以撑三个星期。比一般绝食抗议的时间要短一点，但别忘了，他开始停止进食的时候就已经是过瘦又营养不良的状态。”

芬卡举手，引起两人的注意。“不要忘记，艾莉丝任务是硬着陆，他可能会需要开上几天车，前往落地地点。我想一个人在快要被饿死的情况下，应该没办法驾驭探测车吧。”

“他说的对，”凯勒医生同意道。“食物吃光后四天之内，他就会虚弱得几乎站不起身子，更不用提还要开车。而且，他的精神状况会明显越来越差，到时候要维持清醒都会很困难。”

“所以降落日期不能再延后了，”泰迪说。“墨利斯，你有办法在比十三天更短的时间内，把艾莉丝任务内容装上推进器吗？”

墨利斯靠着墙，一手捏着下巴。“嗯……真正将货物装上推进器其实只需要三天时间。剩下的十天都是测试和审核流程。”

“这些流程有多少是可以删减的？”

“如果加班时间够长，把货物装上推进器的时间可以缩短到两天，这两天包含把货物从帕莎蒂纳运到卡纳维尔角。但是审查时间无法压缩，如果缩短审查时间，审查流程就等于无效了。”

“审查流程发现问题的机率是多少？”泰迪问道。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呃，”墨利斯一时语塞。“你是想要省略审查的流程吗？”

“不是，”泰迪说。“我现在问的是审查流程发现问题的机率是多少？”

“大概二十次发射任务中会有一次。”

泰迪写下笔记。“那他们发现的问题中，有多少次是会造成任务失败的？”

“呃，我不太确定……大概一半吧？”

泰迪又提笔写下笔记。“所以如果我们跳过审查和测试阶段，就有四十分之一机会可能会导致这次任务的失败？”

“就是百分之二点五，”芬卡插话。“通常失败率达到这种数字，任务就会被暂停进行。我们一般不会冒这种险。”

“‘一般’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泰迪说。“百分之九十七点五的成功率已经比零好太多了。有人能够想出更安全的方法让我们争取多一点时间吗？”

他环视会议室，人人静默无语。

“那就是这样了，”他说，在笔记上打了个圈。“加速载货进度，并且跳过审查流程，这样可以帮我们争取到十一天的时间。布鲁斯如果可以想办法提早完成，那么墨利斯就可以稍微进行一点测试。”

“还差四天要怎么办？”芬卡问道。

“我相信瓦特尼会有办法让食物多撑四天的，营养不良也一样。”泰迪望向凯勒医生。

“我——”凯勒医生睁大眼睛，“我不建议——”

“等等，”泰迪打断他，起身把西装外套拉平。“各位，我明白你们的处境。我知道我们有固定的程序。省略这些程序代表风险，风险代表你们的部门可能会惹上麻烦，但是现在不是怕麻烦的时候。我们一定要承担风险，不然瓦特尼就死定了。”

他转向凯勒说：“想办法让粮食多撑四天。”

凯勒点点头。

“李察。”麦可说。

李察·普奈尔专注地看着电脑萤幕。他的座位隔间完全被纸张、图表和参考书淹没。桌面上放了好几个喝完的咖啡杯，吃完的外带包装丢得满地都是。

“李察。”麦可的口气更坚定了。

李察抬起头。“嗯？”

“你在搞什么？”

“只是一个小的额外计划。一个我想要确认一下的小东西。”

“嗯……那应该没什么关系，”麦可说，“但你应该先完成指派的工作内容吧。我两个星期前就跟你要卫星调整数据了，你到现在都还没给我。”

“我需要用一下超级电脑。”李察说。

“你需要用超级电脑来计算例行卫星调整数据？”

“不，是我在弄的另外这件事需要。”

“李察，说真的，你应该要先做好份内的工作。”

李察想了一下。“你觉得现在放假合适吗？”他问道。

麦可叹了口气。“你知道吗，李察？我觉得现在是放假的绝佳时机。”

“太好了！”李察微笑。“那我现在就开始放假。”

“当然没问题，”麦可说。“回家吧，休息一下。”

“噢，我没有要回家。”李察回头埋首刚才的计算内容。

麦可揉揉眼睛。“好吧，随便你。那卫星轨道的事？”

“我在休假。”李察头也不抬地回答。

麦可耸耸肩走开了。

[08:01]瓦特尼：我的爱心包裹进度如何？

[08:16]喷射推进实验室：进度有点落后，但我们会想办法完成的。在这期间，我们希望你能再继续工作。我们对于居住舱状况良好感到很满意。每个星期的维护工作只会花你十二小时。我们打算利用你剩下的时间，安排一些实验和研究。

[08:31]瓦特尼：太棒了！我已经厌倦成天坐着不动了。我会在这里待上好几年，你们可以好好利用这一点。

[08:47]喷射推进实验室：我们就是这样想的。等科学团队把计划拟出来，我们就会把日程表寄给你。工作内容主要是舱外行动、地质采样、土壤测试，还有每周自我医疗检测。说实在的，这是我们自从机会号之后的最佳机会，得到这么多额外的时间来了解火星。

[09:02]瓦特尼：机会号最后没有回到地球。

[09:17]喷射推进实验室：抱歉，这比喻不太好。

喷射推进实验室太空船装配站，也就是“无尘室”，没几个人知道就在这里，诞生了火星任务史上最知名的那几艘太空船。水手号、维京号、精神号、机会号，还有好奇号，在这个特别的空间里完成的太空船之多，这不过是其中几艘而已。

今天无尘室里闹哄哄的，技师们忙着把艾莉丝号放进特殊设计的运输容器，然后再封好。

已经交班的技师们站在观测站，看着其他人工作。他们这两个月来几乎没回家几次，太空总署在茶水间里为他们架设了临时卧铺。所有成员中有三分之一在这个时间应该在睡觉的，但他们不想错过这一刻。

任务主管把最后一根插梢拴紧。当他把扳手收回时，所有工程人员都鼓起掌来。好几个人激动得热泪盈眶。

六十三天不眠不休的赶工结束了。艾莉丝号完工。

安妮走上讲台，调整麦克风。“发射准备阶段已经完成了，”她说。“艾莉丝号已经就绪。发射时间安排在早上九点十四分。发射后，艾莉丝号会停留在轨道上至少三小时。在这段时间里，任务指挥中心会远端遥测太空船进入火星轨道的动作。这个阶段完成后，任务就会转交给战神三号补给品控制小组，他们会在接下来的数月中监测进度。艾莉丝号会在四百一十四天后降落火星。”

“内容物呢？”一个记者问道。“我听说里面不只有粮食？”

“没错，”安妮微笑道。“我们准备了一百公克的额外物资。包含马克家人亲手写的信件，总统的手稿，还有一个装满不同年代音乐的行动硬碟。”

“有迪斯可吗？”有人问。

“没有迪斯可。”安妮回答。会议室里传出笑声。

CNN的记者凯西·华纳开口：“如果发射失败，瓦特尼还会有其他协助吗？”

“每一次任务发射都有风险，”安妮没有正面回答问题。“但我们并不认为这次会有问题。卡纳维尔角的天气晴朗，温度宜人。一切条件都是最佳状况。”

“这场救援任务有开销上限吗？”另一个记者问道。“已经有人开始问到底要花多少钱才算是太多了。”

“这与底线无关，”已经预料到会出现这个问题，安妮正色答道。“重要的是现在有一条人命面临即刻的危险。如果你想要用经济面来看这件事，请考量马克·瓦特尼在火星上执行的延伸任务内容。他执行的长期任务和求生过程，让我们更进一步了解火星。他做到的比所有战神任务加起来的还要更多。”

“芬卡，你相信神吗？”米区问。

“当然，我信好多个，”芬卡说。“我是印度教徒。”

“请祂们全都一起保佑这次发射能顺利吧。”

“好。”

米区走向他在任务控制中心里的工作站。在发射前的最后阶段，控制中心里的每个人都在进行各自负责的项目。

他戴上耳机，看了一眼工作站中央大萤幕上显示的时间。他打开耳机麦克风说：“我是飞航指挥官。开始进行发射确认。”

佛罗里达州的发射指挥中心回复：“收到，休士顿。”

“任务指挥官检查所有工作站负责人和系统都已就位，”他对着对讲机说。“请回复发射任务，进行或不可进行。播报单位。”

“确认。”他收到回复。

“计时管制员。”

“确认。”另一个人说道。

“管制系统一号。”

“确认。”

米区托着下巴，眼睛看着大萤幕。萤幕上是发射现场直播。推进器在冷却过程产生的大片蒸气包围下对准发射方向，外壳上还印着“鹰眼三号”字样。

“管制系统二号。”

“确认。”

“管制系统三号。”

“确认。”

芬卡倚墙站着。身为一个管理主管，他的工作完成了。现在他只能看着这一切，心里祈求一切顺利。他的眼神停在房间另一头的大萤幕，而在他的脑海中，他看见在这段时间里，为了能让任务完成的那些数字、调动过的班表、那些越权的谎言，还有灰色地带的犯罪行为。如果任务成功，这一切都值得了。

“飞安管制员。”

“确认。”

“一号推进系统。”

“确认。”

泰迪坐在任务控制中心后方的贵宾室里。他的职位让他能享有最佳观众席：第一排正中间。他的公事包放在脚边，手里握着一份蓝色文件夹。

“二号推进系统。”

“确认。”

“动力起飞管制。”

“确认。”

安妮·蒙特萝丝在记者会会议室旁的私人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墙上有九台电视，每台电视各播放着不同的新闻频道，每一台的新闻画面都锁定在发射中心现场。她瞥了一眼笔电萤幕上的国外新闻台。一样的画面。全世界都屏息以待。

“飞行控制。”

“确认。”

“气象监测。”

“确认。”

布鲁斯·吴与数百名在艾莉丝号任务中投入心血的工程师，一起坐在喷射推进实验室的茶水间里。他们看着大萤幕投射的直播画面。有些人躁动不安，没办法好好坐下来。其他人则是手牵着手。帕莎蒂纳的时间是早上六点十三分，但每一个员工都到场了。

“空军航管。”

“确认。”

“导航。”

“确认。”

在数百万公里外，贺密斯号上的组员全挤在乔韩森的工作站一起听转播。虽然会有两分钟的时间差，但没有人在乎。既然他们没办法帮上忙，转播的立即性便不重要了。乔韩森紧张地瞪着萤幕，虽然萤幕上只有显示音量大小的起伏线条而已。贝克两手扭在一起，沃格一动也不动，眼睛直盯着地板。马提奈兹起初默念着祷词，后来决定念出声来。露易斯指挥官站在一旁，双手环胸。

“研发部。”

“确认。”

“发射总指挥。”

“确认。”

“休士顿，这里是发射指挥中心，我们已经准备好，可以发射了。”

“收到，”米区回答，一边看着倒数计时。“这里是飞航指挥，我们准备好准时发射了。”

“收到，休士顿，”发射指挥中心说。“准时发射。”

倒数计时表走到00:00:15的时候，各家电视台等待的时刻来了。计时控制人员开始以口头倒数。“十五，”他说，“十四、十三、十二、十一……”

卡纳维尔角聚集了数千人，这是史上最多人聚集观看的一场无人任务。他们听着计时控制人员的声音回荡在看台之间。

“……十、九、八、七……”

李察·普奈尔埋首在轨道算式当中，忘了时间。当他的同事们全都移动到大会议室里看转播，他也没有注意到。他的潜意识里觉得办公室里安静得有点奇怪，但他没多想。

“……六、五、四……”

“点火程序启动。”

“……三、二、一……”

固定夹脱落，推进器缓缓升起，喷出浓烟和火焰，速度越来越快。组装人员一起拍手叫好。

“……补给品投递任务艾莉丝号起飞。”计时控制人员说。

推进器才刚发射，米区没有时间再多看大萤幕一眼。“方位微调？”

“报告飞航指挥，微调顺利。”立刻有人回复。

“航向？”

“高度一千公尺。”有人回答。

“进入安全终止范围，”另一个人回答道。这代表如果有必要，太空梭可以现在撞毁，掉入大西洋中不会造成破坏。“高度一千五百公尺。”

“提高转姿开始。”

“报告飞航指挥，船身稍微震动。”

米区转身看向起飞指挥官。“再说一次？”

“船身稍微震动。内建导航处理中。”

“注意状况。”米区说。

“高度两千五百公尺。”

“提高转姿完成，脱离阶段倒数二十二秒。”

喷射推进实验室在设计艾莉丝号的时候，预期船身将在降落阶段遇上灾难性失败。所以他们在里头放置的食物，不是一般的餐包，而是方形的蛋白质能量棒状食品。如此一来即便艾莉丝号没有成功靠气囊降落，在极高速的冲撞之后，食物仍是可食用的。

因为艾莉丝号是无人任务，加速度的幅度并无上限。太空舱承受的压力远超过人体可承受的限度。但是当太空总署对蛋白质能量棒测试瞬间加速度造成的影响时，并没有把同步产生的横向震动加入测试中。如果有足够的时间，他们就会考量到这一点。

燃料成分并没有完全达到平衡，导致船身产生看似无害的微幅震动，这股震动晃动着舱内货物。被减速伞紧紧包裹的艾莉丝号就安置在推进器最前端，一动也不动，但是艾莉丝号里的蛋白质能量棒可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如果拿到显微镜下看，蛋白质能量棒是以厚厚的植物油，包裹着固体食物微粒制成的。这些食物微粒在升空过程中全都被压缩成不到原本体积的一半大小，但是植物油本身的形态则几乎没有受到改变。这导致固体体积和液体体积的比例产生巨幅改变，进而导致整体型态呈现液体状态，也就是“液化”，这个过程把蛋白质能量棒从稳定的固体，变成了会流动的泥状物质。

满满的能量棒本来放在隔层里，然而变成了被压缩的泥状物质后，现在有空间四处流动了。

微幅震动也造成了不平衡的状态，让泥状物质流向隔层的一处。重量转移让问题变得更糟糕，微幅震动也开始慢慢越来越严重。

“震动越来越强烈了。”起飞指挥官说道。

“多强烈？”米区问。

“比我们预期的强，”他说。“不过加速器已经发现这个问题，现在正在重新计算重心。导航电脑也在进行引擎推进力调整来中和震动。目前状况还可以。”

“有任何状况就告诉我。”米区说。

“脱离阶段倒数十三秒。”

未预期的重量移动并没有造成灾难。太空船所有系统的设计前提都已经预期会面临最糟情况，所以现在系统仍能稳定运行。太空船经精密软体自动微幅调整后，继续往轨道的方向前进。

船身第一个弃置的部位是燃料槽，推进器靠爆破把固定钳弹射出的时候，短暂滑行了一秒。空了的燃料槽脱离船身，第二阶段引擎准备发动。

强大的压力已经消失了。蛋白质能量棒化成的泥状物质现在在舱内随处漂动。这时候如果能够停留两秒，这些泥状物就会恢复为固态。但是停顿的时间只有四分之一秒。

第二阶段启动的时候，太空船承受了突然爆发的冲力。因为第一阶段的重量已经消失，让船身上升速度非常地快。三百公斤重的泥状物质用力摔向货柜箱底部，移动到不该去的地方，撞击艾莉丝号的一侧。

虽然艾莉丝号是以五个大型拴柱固定而成的，这股撞击力却只对准了其中的一根。拴柱的设计能够承受强大的压力，在必要的情况下要能承受内部货物的总重。但拴柱并没有办法承受三百公斤重、未固定的货物突如其来的撞击力道。

拴柱应声断裂。这根拴柱原本承受的重量便分散到剩下的四根拴柱上。因为冲击力道已经过了，剩下的四根拴柱所承受的压力与断裂的拴柱相比，相对来得小一点。

如果组装人员能有足够的时间进行审查流程，他们就会发现其中一根拴柱上有一处微小的瑕疵。这个小瑕疵稍微减弱了拴柱的坚固程度，这在一般的任务中并不会导致任务失败，但是即使如此，他们也会换上一根完美的拴柱。

因为货物已经脱离中心位置，对四根拴柱所产生的力量就不平均了。有缺陷的拴柱勉力维持着，但过没多久，这根拴柱也断裂了。剩下的三根拴柱马上也一根接一根全数断裂。

艾莉丝号从减速伞中滑落，撞上太空船身。

“噢！”起飞指挥官惊呼。“报告飞航指挥，太空船发生急遽旋转！”

“什么？”米区说。

控制面板上警示灯闪烁，所有警报器陆续响起。

“艾莉丝号重力指数为七。”有人回答。

“讯号间断。”另一个控制人员说道。

“起飞指挥官，现在是什么情况？”米区发出命令。

“失控了。太空船现在呈现长轴十七度摆荡【1】。”

“多严重？”

“至少每秒五转，而且已经脱离航道。”

“你有办法让它驶向轨道吗？”

“我完全无法与太空船连上线，左右翼都断讯了。”

“通讯官！”米区对通讯指挥官大喊。

“报告指挥官，正在处理中，”对方回复。“内部系统出问题了。”

“指挥官，内部承受极大重力。”

“地表远端控制显示，目前比目标航道低两百公尺。”

“我们失去探测仪的读数了，指挥官。”

“完全失联了？”他问道。

“报告指挥官，是的。太空船讯号断续，但探测仪没有讯号。”

“妈的，”米区说。“探测仪从减速伞里松脱了。”

“指挥官，船身在打转。”

“有办法硬是推上轨道吗？”米区问道。

“在燃油量极低的情况下？我们可能可以——”

“报告指挥官，讯号消失了。”

“这里也消失了。”

“这里也是。”

指挥中心里一片死寂，只剩下警报声持续作响。

过了一会儿，米区说：“可以重新连线吗？”

“失败。”通讯组说。

“地面控制？”米区问。

“失败，”对方回答。“船身已经脱离视线。”

“卫星通讯？”米区问。

“卫星没有收到任何讯号。”

米区倾身，看着大萤幕。萤幕现在只剩下一片漆黑，上头显示着两个白色大字：失联。

“报告指挥官，”对讲机发出声音。“美军驱逐舰史托顿号报告说出现残骸坠落，位置符合艾莉丝号的最后讯号地点。”

米区把脸埋入双手中。“收到。”

然后，他说出了每个任务指挥官都希望自己永远不需要说的话：“任务失败。锁门。”

这是任务失败后的流程启动指令。

泰迪在贵宾室里看着任务控制中心里低迷的气氛，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他哀伤地看了一眼蓝色文件夹，里头装的是原先预计在发射任务成功后，要在记者会上发表的鼓舞人心的演讲稿。他把蓝色文件夹收进公事包，拿出一个红色文件夹。这是另一份演讲稿。

芬卡望向窗外黑漆漆的太空研究中心。这个研究中心里有人类最先进的太空技术，然而今天的发射任务还是失败了。

手机响了。又是他老婆打来的。一定是在担心吧。他让来电转入语音信箱。现在他没办法面对她，或其他任何人。

电脑发出声响。他瞄了一眼，喷射推进实验室寄来的电子邮件，是拓荒者号的讯息转播。

[16:03]瓦特尼：发射顺利吗？

注释 【1】此现象可想像为陀螺旋转时的状态。当陀螺旋转速度很快时是看不出来的，但速度慢下来时，陀螺会开始晃动，转速再慢下去、角度越来越大，陀螺就会倒下或失控。

16

马提奈兹：

希尔兹医生要我写信给每一个组员，她说这样能让我保持理性。我觉得这种说法完全是一派胡言。但没办法，这是命令。

既然对象是你，那我就直白一点说吧：如果我死了，希望你能帮我照顾我的父母。他们会想要直接听到我们在火星任务中做过什么事，而不是从其他地方辗转得知。我希望你能帮我这个忙。要跟一对夫妻谈他们过世的儿子不会是件容易的事，这个请求很沉重，所以我决定找你。我可以跟你说这是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之类的话，但这种话说出口就太逊了。

我没有放弃，只是先做好打算。这就是我。

中国国家航天局主任郭明翻阅着桌上满山满谷的文件。以前中国想发射火箭就可以马上发射，现在他们受国际条款约束，得先提前告知其他国家才可以动作。

郭明心想，为什么就只有美国可以不用遵守这条规定。不过说实话，美国都会公开宣布他们预计发射的时间，所以其实也是一样的意思。

他谨慎地填好表格，标明发射日期和路径，同时尽可能地“维护国家机密”。

他看到最后一条要求时，嗤之以鼻地笑了一声。“荒唐。”他低声说道。

太阳神号并没有战略或军事上的价值。它是一个无人探测仪，只会在地球轨道上待不到两天时间，再前往水星和金星之间的太阳轨道。这是中国首次把进行太阳研究的探测仪送上太阳轨道。

但是国务院却坚持要把整个发射计划当做国家机密，即使这个计划本身根本没有什么好机密的。但是这么做的话，以后如果有其他机密的发射计划，其他国家也就不会干涉他们的不透明化行为了。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

“请进。”郭明说，他似乎乐于中断手边的工作。

“长官，晚上好。”是副主任朱涛。

“欢迎回来，朱涛。”

“谢谢长官。我很高兴能回到北京。”

“酒泉那边状况怎么样？”郭明问。“我希望天气没太冷吧？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我们的发射中心要盖在戈壁沙漠中央。”

“冷是冷，但还过得去。”朱涛说。

“发射计划准备得如何？”

“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中。”

“很好。”郭明微笑。

朱涛坐着没说话，看着他的主管。

郭明看着朱涛，等着他进一步动作。但朱涛既没有准备离开，也没有开口说话。

“朱涛，还有什么事吗？”郭明问道。

“嗯，”朱涛说。“您应该有听说艾莉丝号的事吧？”

“有，”郭明皱眉。“真的很糟糕。那个可怜的太空人要饿死在火星上了。”

“可能，”朱涛说。“但也可能不会。”

郭明往椅背一靠。“你的意思是？”

“报告长官，太阳神号的推进器。我们的工程师已经跑过数据了，燃料是足够飞到火星轨道的，抵达所需的时间只要四百一十九天。”

“你是在开玩笑吗？”

“报告长官，我从不开玩笑。”

郭明起身，手扶着下巴思考。他一边踱步，问道：“太阳神号真的可以上火星吗？”

“报告长官，不行，”朱涛说。“太阳神号太重了，外部的隔热层使它成为我们进行过的所有无一人任务中，船身最重的一艘。这也是这次的推进器力量会这么大的原因。但只要船上载重轻一点，就可以飞到火星。”

“我们能送多少重量上去？”郭明问。

“报告长官，九百四十一公斤。”

“嗯，”郭明说。“我相信美国太空总署对这个重量上限一定没意见。为什么他们没来找我们？”

“因为他们不知道，”朱涛说。“我们所有的推进器技术都是机密，公安部甚至对外发布载重容量的假资讯。原因想必您也明白。”

“所以他们不知道我们能够帮忙，”郭明说。“如果我们决定不要出手，也不会有人知道我们其实可以帮上忙。”

“报告长官，是的。”

“先不管其他，假设我们决定插手，然后呢？”

“报告长官，那就是分秒必争的战役了，”朱涛说。“从旅途所需时间，和那位太空人目前所有的补给品来评估，任何探测仪都得要在一个月内发射才来得及。即使如此，那位太空人还是会短暂断粮一段时间。”

“刚好跟我们预计要发射太阳神号的时间差不多。”

“是的，长官。他们花了两个月完成艾莉丝号，因为实在太赶了，导致任务失败。”

“这是他们的问题，”郭明说。“我们这边只需要提供推进器。要也是在酒泉发射，不可能把八百公吨重的火箭运到美国佛州。”

“不论协议为何，都会让美国欠我们一架推进器，”朱涛说，“而且国务院很有可能会请美国政府提供政治上的协助。”

“还我们推进器没什么意义，”郭明说。“这次计划斥资上亿，国务院对这件事一直很有意见。如果可以从中获取其他利益或价值，他们一定会抓住机会的。我们不可能有机会再盖一座新的了。”

他把双手背在背后。“美国人民可能会感情用事，但美国政府可不会。美国政府不会拿什么重大的条件来交换一条人命。”

“所以没机会啰？”朱涛说。

“也不是没机会，”郭明纠正他。“只是会很难。如果这事要交给外交单位来协商，永远都不会有结果。我们得把这事留给科学界定夺。太空中心对太空中心。我会找个翻译员来打电话给美国太空总署的高层。由我们来想个协议，然后再以既定事实来上呈给政府。”

“但他们能帮我们做什么？”朱涛问道。“我们可是要放弃一架推进器，等同于取消太阳神号计划。”

郭明微笑。“他们能提供我们一个只有他们能提供的东西。”

“那是？”

“让他们送一个中国籍太空人上火星。”

朱涛起身。“太正确了。”他微笑。“战神五号任务组员还没选定，我们可以坚持一个人选，由我们来挑选进行训练。美国太空总署和美国国务院一定会接受这个要求。但是我们的国务院呢？”

郭明露出挖苦的微笑。“公开拯救一个美国人？再送一个中国籍太空人上火星？让全世界看到中国和美国在太空上是对等的关系？这种条件，要国务院把自己的老妈拿出来卖他们都会答应。”

泰迪听着话筒那头的人说话。对方说完，等待泰迪回复的同时，话筒中陷入一片诡异的静默。他眼神放空，认真思考刚才听到的内容。

过了几秒，他回答：“好。”

乔韩森：

你的海报销售量比我们其他人全部加起来的数量还要多。你是登上火星的那个辣妹。你的身影出现在全世界每个宿舍房间的墙上。长得这么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宅？你也知道你很宅，不用狡辩。超级宅。为了要让拓荒者号能跟探测车通讯，我不得不搞一大堆电脑的东西，我的老天啊。而且每一个步骤都要听太空总署的指令我才会做。你应该要试着让自己酷一点，戴墨镜、穿皮衣，或随身带一把弹簧刀，把你的酷炫层次提高到……我们植物学家的程度。你知道露易斯指挥官有一次跟我们几个男生聊过吗？她说如果我们谁暗恋你的话，就会被革职。我猜是因为她这辈子都在管理海军，才会以为我们跟海军一样不挑吧。

总而言之，重点就是你超宅。提醒我下次见面送你一双好看一点的鞋子。

“好，我们又齐聚一堂了，”布鲁斯对着喷射推进实验室的各部门主管说。“你们都知道太阳神任务，所以你们很清楚我们的朋友，中国，给了我们第二次机会。但这次难度又更高了。太阳神号预计要在二十八天后发射。如果准时发射，我们的货物就可以在登陆火星第六百二十四天抵达，也就是瓦特尼预期断粮日后六个星期。太空总署现在正在设法让他的存粮撑久一点。我们曾破纪录地在短短六十三天内完成艾莉丝号，这次我们只有二十八天。”

他望向会议室里一张张不可置信的脸。

“各位，”他说，“这艘太空船将会是史上最‘穷酸’的太空船。我们要在这么短时间内完成，只有一个办法：不装降落系统。”

“抱歉，你说什么？”杰克·崔佛结巴地说。

布鲁斯点点头。“你们听到我说的话了。太空船抵达火星后，就会坠毁。”

“这太夸张了！”杰克说。“太空船会以极高速坠毁的！”

“没错，”布鲁斯说。“在理想大气减速的情况下，太空船的坠落速度会是每秒三百公尺。”

“支离破碎的太空船对瓦特尼有什么用？”杰克问。

“只要在这过程中，食物没有被燃烧掉，瓦特尼就还是可以吃。”布鲁斯说。

他转身面向白板，开始画组织图。“我要两个小组。一号小组制作外壳、导航系统，还有喷射器。我们只需要能够让船身飞到火星就好。我要最安全的系统。最好是用推喷剂。我们要能跟太空船通讯，所以最好用高增益无线电，还有标准卫星导航软体。

“二号小组处理运输货物。你们要想办法让食物可以承受强烈冲击。蛋白质能量棒在每秒三百公尺的速度下冲撞沙地，会变成能量棒口味的沙。我们要想办法让食物仍然是可以吃的。这次承载总重量可以高达九百四十一公斤，其中至少要有三百公斤是食物。开始动作。”

“呃，克普尔博士？”李察探头进芬卡的办公室。“可以打扰一分钟吗？”

芬卡示意他进来。“你是……？”

“李察，李察·普奈尔。”他走进办公室，两手抱着一大叠乱七八糟的资料。“航天动力部门的。”

“很高兴认识你，”芬卡说。“你找我有什么事呢？”

“我前阵子想到一件事，然后我花了不少时间做研究。”他把手上那一大堆东西放在芬卡桌上。“让我找一下摘要……”

芬卡无助地看着本来很整齐的桌面，现在已经被一堆报表淹没。

“找到了！”李察露出胜利的表情，一手抓着一张纸。然后他的表情又转为失落。“噢，不是这个。”

“李察，”芬卡说，“还是你想直接用说的？”

李察看着满桌乱七八糟的纸，叹了口气。“但是我的摘要超酷的……”

“什么东西的摘要？”

“拯救瓦特尼的方法。”

“这已经有计划了，而且正在进行中，”芬卡说。“虽然说是最后的一线曙光，可是——”

“太阳神号吗？”李察嗤之以鼻。“那不会成功的。一个月之内根本不可能完成火星探测仪的准备。”

“我们怎么样都会尽力去试试看的。”芬卡的口气听起来有点不高兴。

“噢，对不起，我是不是很难相处？”李察问。“我不太会跟人互动。有时候会让人觉得我很难相处。我希望人家可以直接告诉我。总之，太阳神号很重要，事实上，我的计划如果没有太阳神号也行不通。但是要赶工完成火星探测仪的话，呿，根本不可能好嘛。”

“好，”芬卡说。“那你的想法是？”

李察从桌上的混乱中抽出一张纸。“这里啦！”他面露淘气的笑容，把纸张递给芬卡。

芬卡接过那张纸，快速地扫视上头的内容。一边看，他的眼睛越张越大。“你确定？”

“百分之百！”李察咧嘴一笑。

“你有告诉其他人了吗？”

“我要告诉谁？”

“我也不知道，”芬卡说。“你的朋友？”

“我没有朋友。”

“好吧，你先不要大嘴巴。”

“我嘴巴很小。”

“这只是一种说法。”

“真的？”李察说。“这种说法也太蠢了。”

“李察，你很难相处。”

“噢，谢了。”

沃格：

当你的后补的痛苦来了。

我猜太空总署觉得植物学和化学很相近，因为两者都有个“学”字。总之我现在成了你的后补化学家了。你还记得当初他们逼你花一整天的时间，跟我解释你的实验内容吗？当时我们全都马不停蹄地在进行任务事前训练，你可能不记得了。你请我喝一杯啤酒当做训练的开始。在早餐时间。德国人真的是太酷了。

总之，既然现在我多的是时间，太空总署派了一堆任务给我，其中包括一堆你的化学任务。我得进行一大堆无聊到爆炸的实验，用那些试管、土壤、酸碱检测……（打呼中）。我的人生目标现在就只有想尽办法活下去，以及偶而来一下滴定实验【1】。说实在话，我怀疑你根本就是超级大反派。你看，你是化学家、讲话有德国口音、你曾经上过火星……还需要其他条件吗？

“‘爱隆【2】计划’是什么狗屁名称？”安妮问道。“我总得取个名字吧。”芬卡说。

“你只能想到‘爱隆’吗？”安妮又问。

“因为这是秘密会议的关系吗？”米区猜测。“电子邮件里还叫我连助理都不能说。”

“为什么‘爱隆’跟‘秘密会议’有关？”安妮问。

“我们是要做出极为重大的决定吗？”布鲁斯·吴问道。

“没错。”芬卡说。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安妮不耐烦地问。

“爱隆，”布鲁斯说。“爱隆会议。《魔戒》里面讲的啊。他们就是在那场会议中决定要摧毁魔戒的。”

“天啊，”安妮说。“你们每个人在高中的时候都是在室男吧？”

“早安，”泰迪走进会议室。他坐下，双手放在桌上。“有人知道这次会议主题是什么吗？”

“等等，”米区说，“连泰迪都不知道吗？”

芬卡深吸了一口气。“航天动力部门的同仁，李察·普奈尔，想出一个办法能让贺密斯号回到火星。他算出来的航道能让贺密斯号在火星日第五百四十九天飞越火星。”

一片寂静。

“你是在开我们玩笑吗？”安妮质问。

“第五百四十九天？怎么可能？”布鲁斯说。“就算是艾莉丝号也要第五百八十八天才会降落。”

“艾莉丝号用的是一次性喷射推进引擎，贺密斯号的引擎是持续加速度的。此外，贺密斯号现在速度很快，得先大幅减速配合地球的速度，才能准备进入地球轨道。”

米区抓抓头。“哇……五百四十九天。这样在瓦特尼断粮前的三十五个火星日就会抵达，所有问题都解决了。”

泰迪倾身。“仔细讲解一下，芬卡。这会需要牵涉到哪些层面？”

“嗯，”芬卡开始说，“如果他们采取这个‘李察·普奈尔行动’的话，贺密斯号就要立刻开始加速，这样才能保持原本的高速，甚至继续加速。他们将不会进入地球轨道，但会接近到一定的程度，让他们可以靠地心引力调整航道，同时顺便接收这趟延伸任务所需要的补给品。

“在那之后，他们就会进入加速轨道，前往火星，于火星日第五百四十九天抵达。不过如同我说的，他们只会飞越火星，不同于以往的火星任务，他们的速度会快到无法进入火星轨道。剩下的计划会把他们带回地球。他们会在飞越火星后第两百零七天抵达地球。”

“飞越的好处是什么？”布鲁斯问。“他们没办法让瓦特尼离开火星表面啊。”

“嗯……”芬卡说，“接下来的部分就没那么讨人喜欢了：瓦特尼得想办法移动到战神四号任务地点，使用那里的火星接驳小艇。”

“斯基帕雷利陨石坑吗？”米区倒抽一口气。“那里离他有三千两百公里远啊！”

“准确数字是三千两百三十五公里，”芬卡说。“不是不可能。他开到拓荒者号所在处又开回来，就开了一千五百公里。”

“可是一路上都是平坦的沙漠，”布鲁斯说。“要开到斯基帕雷利陨石坑——”

“白话来说，”芬卡打断他，“这趟路会非常辛苦，而且极为危险。但我们有很多聪明的科学家可以教他怎么改装探测车。他还会需要改装火星接驳小艇。”

“火星接驳小艇怎么了？”米区问道。

“接驳小艇的设计是要让小艇接近火星轨道低处，”芬卡解释道。“但是贺密斯号只会飞越，所以接驳小艇必须要完全脱离火星引力才能拦截到贺密斯号。”

“要怎么做？”米区问。

“必须减轻重量……减轻很多重量。我能找一群专家来研究这件事，前提是如果我们决定要采取这个方案的话。”

“刚刚，”泰迪说，“你有提到关于贺密斯号的补给品。我们有办法做到吗？”

“可以，就用太阳神号，”芬卡说。“把太阳神号射到地球这边的会合点，这比把它发射到火星容易多了，这点是可以确定的。”

“了解，”泰迪说。“所以现在我们有两个选项：投递补给品让瓦特尼可以撑到战神四号抵达的日期，或是现在就派贺密斯号去接他。两个选项都需要用到太阳神号，所以只能择其一。”

“对，”芬卡说。“我们得做出选择。”

全部的人都思考了好一会儿。

“贺密斯号的组员呢？”安妮打破沉默。“他们对于任务突然增加……”她在心里很快地算了一下，“五百三十三天，都不会有意见吗？”

“他们绝对不会有半点犹豫，”米区说，“一秒都不会。这就是芬卡把我们找来开会的原因。”他看向芬卡。“他要我们来做决定。”

“没错。”芬卡说。

“这应该要由露易斯指挥官决定。”米区说。

“问她根本没有意义，”芬卡说。“我们得做决定。这个决定攸关生死。”

“她是任务指挥官，”米区说。“做攸关生死的决定妈的本来就是她的责任。”

“不要激动，米区。”泰迪说。

“狗屎，”米区说。“每次发生什么状况，你们都不让组员知道。你们也不告诉组员瓦特尼没死，现在你们又不告诉他们其实还有别的办法可以救瓦特尼。”

“我们已经有办法让他活下去了，”泰迪说。“我们只是在讨论另一个方法。”

“直接撞击式降落法吗？”米区说。“有人觉得那会成功吗？那人呢？”

“好了，米区，”泰迪说。“你已经表达了你的想法，我们也听到了。我们继续往下讨论吧。”他转向芬卡。“贺密斯号有办法在原订任务期限之外，再延长五百三十三天吗？”

“应该没问题，”芬卡说。“组员可能得稍微进行一点修缮，但是他们都受过严密的训练。不要忘记，贺密斯号的设计本来就是要用在五次战神任务中的。现在才刚过它原先设定使用期限的一半而已。”

“它可是我们打造过的东西中最昂贵的一个，”泰迪说。“我们没办法再做一架新的出来了。如果哪里出了差错，组员全都会送命，战神计划也会跟着到此结束。”

“如果损失组员，麻烦就大了，”芬卡说。“但我们不会失去贺密斯号。我们可以远端操控它。只要反应炉和离子引擎继续运作，我们就能把它开回来。”

“太空旅行本来就很危险，”米区说。“我们不能把安全当做考量重点。”

“我不同意，”泰迪说。“这件事绝对要把安全当做首要考量，还要考虑到我们要让多少人命一起冒险。两个任务都很冒险，但是投递补给品给瓦特尼冒险的只有他一个人。李察·普奈尔的行动却要让六个人一起赌一把。”

“如果要考量风险的程度，泰迪，”芬卡说。“米区说的没错，直接撞击式降落风险很高。它可能会错过火星的位置，冲入大气层的过程可能出错而导致整艘船舰烧毁，可能会因为撞击力太强而导致食物全毁……我们预估只有百分之三十的成功机率。”

“跟贺密斯号在地球这端交会相对比较可行吗？”泰迪问。

“可行性大得多，”芬卡说。“在讯号传播延迟时差不到一秒的情况下，我们可以直接从地球控制探测仪，不用靠自动系统。到两方要衔接的时候，马提奈兹少校可以从贺密斯号直接控制探测器，没有任何时间差。贺密斯号上载有太空人，可以处理任何临场状况。不需要经历重返大气的过程，补给品也不用承受每秒三百公尺的撞击。”

“所以，”布鲁斯说，“我们可以选择的是让一个太空人承受高度风险，或是六个太空人一起承受较低风险。天啊。这是要怎么决定啊？”

“我们可以让露易斯——”米区开口。

“对，除了那个选择以外。”芬卡打断他。

“我有问题，”安妮说。“我到底在这里做什么？看起来这应该是要由你们这些科学怪咖决定的问题吧。”

“你要参与，”芬卡说。“我们不是要现在决定。我们必须在内部低调进行一些研究。也许消息会走漏，如果有人开始问起，你要能够兜着问题回答。”

“我们有多少时间可以考虑？”泰迪问。

“如果要采取这个行动，离应该开始动作的时间还有三十九小时。”

“好，”泰迪说。“各位，这件事我们只能面对面或是透过电话讨论，不可以使用电子邮件。除了现场成员以外，不要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我们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外界施压，导致我们得贸然执行不可能的任务。”

贝克：

嘿，兄弟，最近如何啊？

趁现在我处于“命悬一夕”的阶段，我不用再遵守社交礼仪了，我可以对所有人都说老实话，有鉴于此，我得说一句……老兄，你真的该告诉乔韩森你对她的感觉。如果你不开口，你会后悔一辈子。我不会骗你，结果可能会很糟糕。我完全不知道她对你怎么想，或是她对任何东西的想法。她很怪。

记得要等到任务结束再告白。你还要继续跟她在船上相处两个月。而且，如果任务还没结束你们就开始交往，露易斯会杀了你。

芬卡、米区、安妮、布鲁斯和泰迪在这期间又各自会了面。“爱隆计划”在整个太空中心里流传，隐藏在神秘的面纱下，让人感到一股不祥的氛围。很多人都听说了这个计划，却没有人知道具体的计划内容。

各种谣言四起。有人认为是要公布一项全新的计划。有人担心可能是要取消战神四号和战神五号。大多数的人觉得这是在策划战神六号的任务内容。

“这个决定并不容易，”泰迪对着坐在台下的各路菁英说。“但我决定选择艾莉丝任务二号，不采用李察·普奈尔行动。”

米区往桌上揍了一拳。

“我们会尽全力让这次任务成功。”布鲁斯说。

“如果不介意的话，”芬卡说。“可以分享一下你为何会做出这个决定吗？”

泰迪叹了口气。“风险问题，”他说。“艾莉丝二号冒险的只有一个人，李察·普奈尔行动要让六个人都承受风险。我知道李察·普奈尔行动成功机率比较大，但我不认为机率有六倍那么大。”

“你这个懦夫。”米区说。

“米区……”芬卡说。

“你这个该死的懦夫，”米区无视芬卡。“你只是想要减少损失，找一个停损点。你根本不在乎瓦特尼的死活。”

“我当然在乎，”泰迪说。“而且我受够你这种幼稚的态度了。爱发什么小孩子脾气随便你，但我们其他人得当大人。这不是电视节目，比较冒险的选项并非永远都是比较好的那一个。”

“太空本来就很危险，”米区破口大骂。“这就是我们在这里的原因。如果你想要一直都走安全路线，还不如加入保险公司。而且你根本也不是拿自己的命去冒险。组员有能力自己决定要不要这么做。”

“他们没有办法决定，”泰迪不甘示弱。“他们在这件事中投入太多感情了。而且很明显地，你也一样。我可不想让另外五个人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一个人，特别是我们可能根本不用让他们冒险，就能把那一个人救回来。”

“根本屁话连篇！”米区站起来吼回去。“你只是在说服你自己直接撞击式降落法会成功，这样你就不用冒险了。你根本在让他自生自灭，你这个狗娘养的孬种！”

他冲出会议室，把门重重摔上。

过了几秒，芬卡紧跟在后追了出去，一边说：“我会想办法让他冷静下来的。”

布鲁斯瘫在座位上。“拜托，”他紧张地说，“我们是科学家耶，搞清楚好不好。现在是怎样啊？”

安妮安静地收拾好东西，放进公事包里。

泰迪看着她。“我为刚刚的情况道歉，安妮。我能说什么呢？有时候男人就是一把火上来——”

“我本来希望他可以揍你一拳的。”她打断他。

“什么？”

“我知道你很关心太空人，但他说的没错。你就是他妈的懦夫。如果你够带种，我们搞不好还有机会把瓦特尼救回来。”

露易斯：

嗨，指挥官。

从训练期开始到出发上火星，我有两年时间跟着你做事，我想我算是很了解你了。所以我猜，即使我在之前寄给你的电子邮件里已经劝过你，但你一定还在为了我现在的状况感到自责吧？当时的情况危急，你不得不做出这个艰难的决定。这就是指挥官的工作。你的决定也没错。如果拖太久，接驳小艇就会翻覆了。我相信你一定已经在脑海里想过各种可能的结果，所以你也知道如果让你重来一次，也没有可以改变的地方（大概只剩“让你未卜先知”这选项吧）。你八成觉得失去一个组员是最糟糕的事了，但事实并非如此。失去整个小组才是最可怕的。你成功避免了这样的惨剧。

但有件很重要的事我们应该好好讨论一下：你到底是跟迪斯可有什么渊源啊？我可以理解你喜欢七〇年代电视剧，毕竟谁不喜欢毛发浓密的人配上超大的领子。但是，迪斯可？

迪斯可耶？

沃格把贺密斯号目前的航道和任务指定的航道做了比对。跟之前一样，两者相符。除了在任务中担任化学家的角色，他也负责航天动力，虽说他身为领航员的职责实在简单到不行。

电脑里已经输入了贺密斯号的航道，知道哪时候要调整船身，让离子引擎可以准确对准方向推进。电脑也会随时追踪太空船的位置（这可以从太阳和地球的相对位置简单推算出来，太空船上内建的原子钟也可以准确知道时间）。

除非是发生全面性的电脑故障，或是遇到很危急的状态，否则沃格对于航天动力的专业知识不会有机会派上用场。

完成航道检查后，他又让引擎跑了一次检测流程。引擎全都维持在最佳状态。这些工作都是在他的座位上进行的。太空船上每台电脑都可以控制船舰的运转，这个时代的太空人已经不需要亲自跑到引擎室去检查引擎了。

当日工作内容结束后，他终于有时间可以收电子邮件了。

他打开太空总署判定为需要上传给他的信。他会先看最有趣的，然后回复必须回复的信件。回覆内容会被存进硬碟里，然后在乔韩森下一次上传资料的时候一起传回地球。

一封他太太寄来的信引起了他的注意。标题是“我们的孩子们【3】”。信里没有内容，只夹带了一张图档。他挑眉，脑海中同时出现几个念头。首先，“孩子们”这个字应该要字首大写。海伦娜在布莱梅的文法学校教书，不太可能会犯这种错。另外，他们在跟彼此说话时，总会亲昵地称呼孩子为“小猴子【4】”。

当他试着点开图档，电脑却显示档案无法读取。

他走上狭窄的走道。组员的座位区各自靠着持续旋转的太空船内侧，如此可以让船身模拟地球重力的效果达到最大化。乔韩森的门一如往常开着。

“晚安，乔韩森。”沃格说。小组成员会遵守相同的作息时间，这时已经差不多是该睡觉的时候了。

“噢，嗨。”乔韩森从电脑萤幕前抬头。

“我有个跟电脑有关的问题，”沃格说。“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

“当然。”她说。

“现在是私人时间，还是我等明天你执勤的时候再来？”

“没关系，”她说。“怎么了？”

“有一个档案，图档，但是我的电脑开不起来。”

“档案在哪里？”她一边问，一边在键盘上打字。

“在我的分享空间。档案名称是kinder.jpg。”

“让我们来看看……”她说。

她的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打字，萤幕上好几个视窗开开关关。“一定是图档故障了，可能是在下载的时候没载好。让我试试看Hex【5】编辑，看看我们有没有载到……”

过了一会儿，她说：“这档案不是Jpeg图档，是ASCII文字档。看起来……嗯，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看起来是一大堆数学标准式。”她手指向萤幕。“这些对你来说有意义吗？”

沃格靠上前，仔细看了一下内容。“嗯，”他说，“这是贺密斯号的航道动作。上面写的名称是‘李察·普奈尔行动’。”

“那是什么？”乔韩森问。

“我从没听过。”他端详萤幕上的数据。“很复杂……非常复杂……”

然后他愣住了。“登陆火星第五百四十九天？

我的老天爷啊【6】！”

贺密斯号的组员喜欢在一个他们称为“游乐场”的区域打发他们少许的私人时间。这地方有一张桌子，空间小得几乎没办法同时容纳六个人，在重力控制的排序中，这地方属于最不重要的地区。它位于船舰的中心处，重力只有0.2G。

不过这点重力也已经够让所有人能坐在位置上，等着沃格宣布他要说的消息了。

“……然后，任务会在两百一十一天后、切入地球轨道后结束。”沃格语毕。

“谢谢你，沃格。”露易斯说。稍早沃格已经找她解释过整件事了，但是乔韩森、马提奈兹和贝克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她给大伙几分钟消化一下。

“这真的会成功吗？”马提奈兹问。

“嗯，”沃格点点头。“我已经跑过数据了。全部确认无误。这航道计算得很完美，非常厉害。”

“他要怎么离开火星引力？”马提奈兹问。

露易斯倾身。“讯息里面还有其他内容，”她开口说道。“我们得在地球附近接收补给品，瓦特尼则要去战神四号任务地点找接驳小艇。”

“为什么要这么神神秘秘地通知我们？”贝克问。

“根据讯息内容，”露易斯说，“太空总署拒绝了这个计划。他们宁可让瓦特尼一个人承受较大的风险，也不愿意让我们全部的人承受较小的风险。不论是谁把这个讯息偷渡给沃格的，那个人一定不同意这个决定。”

“所以，”马提奈兹说，“我们现在是在讨论要直接违背太空总署的命令吗？”

“对，”露易斯回答，“我们现在就是要讨论这个。如果我们进行这项行动，他们就得投递补给品给我们，否则我们就完了。我们可以逼他们行动。”

“我们确定要这么做了吗？”乔韩森说。

他们全都看向露易斯。

“我不会骗你们，”她说。“我百分之百想这么做。但这不是一个随便就可以做出来的决定。这件事已经明确被太空总署回绝了，我们现在讨论的是违命行动。这对我来说非同小可。”

她起身，在桌边慢慢踱步。“除非每个人都同意，否则我们就不会行动。在你们回答之前，先好好想想后果。如果拦截补给品过程出差错，我们就没命了。如果我们错估地球引力的协助，我们也是死路一条。如果一切都完美达成，我们的任务会延长五百三十三天。这会是五百三十三天额外的太空旅程，任何事都可能会出错。我们一定会忙于进行维护和修缮，可能会出现什么故障是我们修不好的。如果这种状况出现在维生系统，我们也会死。”

“算我一份。”马提奈兹微笑着说。

“慢着点，小伙子，”露易斯说。“你跟我都是职业军人，等我们回地球后很可能会受军法审判。至于你们其他人，我跟你们保证，他们绝对不会再派你们上太空了。”

马提奈兹往后靠着墙，双手抱胸，似笑非笑。剩下的人认真地思考他们的指挥官刚刚说的话。

“如果我们要这么做，”沃格说，“我们总共会在太空待上一千天。这辈子有一千天在太空也够了，我不需要再上来了。”

“看来沃格也加入了，”马提奈兹微笑。“我当然也是。”

“就这么做吧。”贝克说。

“如果你认为这是可行的，”乔韩森对露易斯说，“那我相信你。”

“好，”露易斯说。“如果我们决定动作，接下来要做什么？”

沃格耸耸肩。“我输入航道，然后执行，”他说。“不然呢？”

“远端遥控，”乔韩森说。“这个设计是假定在我们全都殉职的话，太空总署还是可以把贺密斯号开回地球。他们可以在任务控制中心里控制贺密斯号。”

“但我们都还在，”露易斯说。“不论他们尝试做什么控制，我们都可以把它取消，对吧？”

“不一定，”乔韩森说。“远端遥控的优先等级排在所有太空船内的控制指令之前。这项设定是假定船上发生灾难，在控制面板失控的情况下使用的。”

“你可以把这个设定撤销吗？”露易斯问。

“嗯……”乔韩森沉思了一会。“贺密斯号有四台额外的航行电脑，每台电脑都连向三套额外的通讯系统。如果任何一台电脑从任何一套通讯系统中接收到一个讯号，控制中心就可以接管太空船。我们不能切断通讯系统，这样会让我们失去遥测和导航功能。我们也不能把电脑关机，我们需要靠这些电脑来驾驶太空船。我必须在一个一个系统里分别解除远端遥控程式……远端遥控是操作系统的一部分，我必须越过一些编码……可以，我可以做到。”

“你确定吗？”露易斯问。“你确定你可以把远端遥控关掉？”

“应该不会太难，”乔韩森说。“远端遥控是紧急设置，不是安全程式，无法抵挡恶意程式攻击。”

“恶意程式攻击？”贝克微笑。“所以……你会变成骇客啰？”

“对啊，”乔韩森也微笑。“我想是吧。”

“好，”露易斯说。“看来我们是要这么做了。但我不希望任何人是受到同侪压力才同意的。在这段时间里，任何人都可以改变主意。如果想改变主意，就私下来找我，或是写电子邮件也可以。我会取消任务，并且不会告诉任何人改变主意的人是谁。”

露易斯等大家依序离开后才走。她看见组员们离开时，脸上都带着笑容。四个人都一样。自从离开火星之后第一次，他们又是原本的自己了。她当下就知道，没有人会来找她改变决定。

他们要回火星了。

每个人都知道，布蓝登·哈奇很快就会接管任务指挥。

以一个在规模庞大、脚步慵懒的机构里工作的人来说，他在太空总署的晋升速度已经是最快的了。大家都知道他工作勤奋，他的下属也很明白他具备专业素养以及领导能力。

布蓝登每天从凌晨一点到早上九点负责指挥中心。长期下来的优良表现，稳固了他的晋升机会。太空总署已经宣布，他会是负责战神四号任务的后备飞航主管，他也很有可能会成为战神五号任务的总负责人。

“飞航指挥官，太空船通讯装置。”他的耳机里有人说道。

“允许，太空船通讯装置。”布蓝登回答。虽然他们都在同一个空间里，对讲机通话记录还是随时都在监控下进行。

“贺密斯号出现表定外的状态更新。”

贺密斯号位置距离地球九十光秒【7】，双向声音通讯是行不通的。除了上下载资讯以外，贺密斯号都是以文字讯息跟地球通讯，直到他们距离地球没那么远时才会改用其他方法。

“收到，”布蓝登说。“念出来。”

“我……我不明白，指挥官，”他收到口气满是狐疑的回复。“没有确切状态更新，只有一行句子。”

“上面写什么？”

“讯息内容：‘通知休士顿：李察·普奈尔了不起。’”

“什么？”布蓝登问，“李察·普奈尔是哪位啊？”

“指挥官，遥测单位报告。”对讲机出现另一个声音。

“请说，遥测单位。”布蓝登说。

“贺密斯号脱离航道。”

“太空船通讯装置，通知贺密斯号他们偏移航道了。遥测，准备发送正确航道——”

“没有办法，指挥官，”遥测人员打断他。“他们不是偏移。他们修正航道了。仪表上行显示刻意回转二十七点八一三度。”

“搞什么？”布蓝登瞠目结舌。“太空船通讯装置，问他们是在搞什么。”

“收到，指挥官……讯息送出。最快回复时间为三分四秒。”

“遥测，有可能是仪器故障吗？”

“报告指挥官，不是。我们现在用卫星通讯追踪他们的位置，观察到的位置符合航道变化。”

“太空船通讯装置，检查记录档，看看换班前上一批人做了什么。看是不是上面下达进行大幅度航道改变，却没有人想到要通知我们。”

“收到，指挥官。”

“导航，这里是指挥官。”布蓝登说道。

“收到，指挥官。”导航单位的人回复。

“弄清楚他们再开多久会导致不可逆的结果。到哪时候他们会没办法进入地球轨道。”

“报告指挥官，进行中。”

“谁给我去查出来李察·普奈尔是何方神圣！”

米区走到泰迪办公室的沙发前，一屁股坐下。他把双脚举起来放在面前的桌上，微笑地看着泰迪。“你想见我？”

“米区，你为什么这么做？”泰迪质问道。

“做什么？”

“你很清楚我在说什么。”

“噢，你说贺密斯号抗命的事啊？”米区一脸无辜。“你知道吗，这很适合当电影片名耶。贺密斯号抗命行动。听起来会大卖。”

“我们知道是你做的，”泰迪严肃地说。“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办到的，但我们知道是你把行动内容传上去的。”

“所以你没有证据。”

泰迪瞪着他。“现在还没有，但我们会找到的。”

“真的吗？”米区说。“你只有这件事情好做吗？我想说我们还有一趟近地球补给品投递任务要策划，更不用说还得好好想想，要怎么让瓦特尼抵达斯基帕雷利陨石坑。大家似乎手头上都很忙耶。”

“大家手头上都很忙这件事你倒是他妈的说对了！”泰迪怒叱。“在你给我们搞这个小花招后，全体人力都得投入这件事里了。”

“只是涉嫌搞小花招，”米区举起手指。“我猜安妮应该会通知媒体，说是我们决定要采取这个冒险计划的吧？她会跳过抗命这件事？”

“那当然，”泰迪说。“不然我们看起来不就像白痴吗？”

“那这样每个人不就都解套了吗？”米区微笑着说。“你也不能在某人遵守太空总署的命令下还把人家开除吧。连露易斯也不会有事。什么抗命？搞不好瓦特尼还能活着回来，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最好的结局！”

“你可能会害死整组人，”泰迪生气地说。“你有想过吗？”

“不论把行动内容上传的人是谁，”米区说，“他或她都只是把讯息传上去而已。决定执行的人是露易斯。如果她会让情绪影响决定，那她这个指挥官就太差劲了。但她并不是一个差劲的指挥官。”

“如果我有办法找到证据证明是你做的，我一定会用这个原因把你开除。”泰迪警告道。

“好啊，”米区耸耸肩。“但如果我不愿意冒险拯救人命，那我不就……”他想了一下，“嗯，我不就变成你了吗？”

注释 【1】Titration，滴定，在分析化学中，是一种分析溶液成分的方法。

【2】《魔戒》小说中的精灵王。

【3】原文为德文：unsere kinder。

【4】原文为德文：die Affen。

【5】一种十六进制编码编辑工具。

【6】原文为德文：Mein Gott。

【7】一光秒等于299,792公里。

17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192天

我的妈呀！

他们要回来接我！

我真的不知道要说什么。完全傻眼！

而且在我搭便车回家之前，我有一堆事情要做。

他们没办法进入轨道。所以如果他们飞越火星的时候我没办法上到太空，他们就只能跟我挥手说拜拜了。

我必须前往战神四号任务的接驳小艇那里。连太空总署都同意了。当太空总署里的褓姆们全都建议你踏上三千两百公里的旅途，你就知道你麻烦大了。

斯基帕雷利陨石坑，我来了！

嗯……也不是马上啦。我刚讲的一堆事得先做完才行。

我去找拓荒者号的旅程，跟眼下要进行的这趟旅程相比简直是小意思。很多事情我都稍微作弊，省掉没做，因为我只需要撑过十八个火星日。这次，情况可就不一样了。

前往拓荒者号时，我平均每天开八十公里。如果这次往斯基帕雷利陨石坑也是这样安排的话，车程就要花我四十个火星日的时间。为求保险，姑且以五十天来算好了。

但重点不只有车程。等我到那里以后，还得先扎营，然后替接驳小艇进行一连串改造。太空总署估计改造过程会需要三十天，算四十五天比较保险。从开车过去到改造接驳小艇，我总共要花九十五个火星日的时间。算一百天好了，因为九十五这数字就是一副应该要被进位的样子。

所以我要想办法离开居住舱，生存一百天。

“那接驳小艇呢？”我听到你的问题了（在我神智不清的幻想中）。“那里多少应该有一些补给品吧？至少有氧气和水？”

没有喔。连个屁都没有。

是有氧气槽啦，但是空的。战神任务本身就会使用大量的氧气、氮气和水，何必要多装这些东西在接驳小艇上呢？让组员用居住舱里现有的物资来把接驳小艇装满比较容易。我的组员很幸运，马提奈兹在登陆火星第一天就把该装满的都装满了。

他们会在火星日第五百四十九天的时候飞越火星，所以我在第四百四十九天就得出发。这样我只剩两百五十七天打包我的家当。

看起来时间好像很充裕吧？

在这段时间里，我必须改造探测车，让它可以载得动“三大要素”：大气调节器、制氧机和净水器。这三样东西都得放在已加压的空间里，但是探测车空间不够大。这三样东西必须要一直保持运转，但是探测车的电池没办法长时间提供这么大量的电力需求。

探测车还得载我所有的食物、饮水、太阳能板、备用电池、我的工具、一些拆卸下来的部件，还有拓荒者号。有鉴于我带拓荒者号的用意就是要跟太空总署联系，我决定选择大西部式做法——把它载在车顶上。

我还有很多问题要解决，但我有很多聪明的人会帮我想办法，大概就是一整个地球上的人这么多吧。

太空总署还在帮我想细节要怎么处理，不过大方向就是要用上两辆探测车。一辆拿来开，另一辆载货用。

载货用的那辆车，我得对它进行结构上的改造。我说“结构上的改造”，意思就是“从外面挖一个大洞”，让我能够把三大要素搬上车，再用居住舱帆布把洞盖起来。等我把探测车加压后，帆布会鼓起来，但还是能够撑得住。我要怎么把探测车挖洞呢？就让我可爱的助理芬卡·克普尔来解释吧：

[14:38]喷射推进实验室：我想你一定很想知道，要怎么做才能把探测车挖一个洞。

我们的实验结果显示，用采集岩石样本的钻子可以穿透车壳。这点程度的钻磨和拉扯对这个工具来说是小意思（岩石可比碳合金坚硬多了）。你可以钻一排小洞，再把它们打通。我希望你喜欢钻孔。钻子直径是一公分，每个洞要相隔零点五公分，总共要钻的距离是十一点四公尺，也就是七百六十个洞。每个洞需要钻一百六十秒。

问题点：钻子原本不是设计来进行建造工作用的，而是要进行快速样本采集，电池只能使用两百四十秒。虽然你有两把钻子，但是在需要重新充电之前，你总共也只能钻三个洞。而充电则需要四十一分钟。这样加起来，在每天只能进行八小时舱外行动的前提下，总共需要一百七十三小时的工作时间。这样光是钻孔就要花二十一天，实在太久了。要进行之后其他步骤，前提是要钻孔能够确实完成。如果钻孔失败了，我们还需要时间来想其他方法。所以我们要你把钻子直接跟居住舱的电源接在一起。

钻子需要的电是二十八点八伏特/九安倍。唯一可以提供这个电压电流的管线，是探测车的充电线。充电线电压是三十六伏特，电流最高十安倍。既然你有两条线，我们认为改装一条没关系。

把电压调低的步骤我们会寄给你，还有要怎么在电线上加装断路器，但我相信你已经知道怎么做了。

明天我就要来玩高压电了！真难想像还能出什么差错。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193天

虽然今天都在处理高压电，但我成功没有让自己被电死。嗯，其实也没那么刺激，我有先把电源切断。

我跟着步骤，把探测车的充电器改装成钻子的电源。要把电压改成合适的大小只要装个电阻就行了，我的工具箱里有很多。

我得自己做一个九安倍的断路器。我把三个三安倍的断路器并联后固定到钻子的电线，这样一来就不会有超过九安倍的电流通过。

再来，我得重新把钻子接上电线。这跟我对拓荒者号做的事相去不远。把电池拿出来，改接上从居住舱拉出来的电线。不过这次简单多了。

拓荒者号体积太大，进不了任何一个减压舱，所以重新接线的过程我全都得在室外进行。你有穿着太空衣进行过电机工作吗？超痛苦的。我甚至还得用火星登陆小艇的零件架一张工作台，还记得吧？

总之，钻子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带进减压舱。它本身只有一公尺长，形状跟电钻很像。我们跟阿波罗号的太空人一样，站着采集岩石样本。

此外，跟拓荒者号的改造过程不一样的是，我有钻子的完整电路图。我把电池拆掉，把电线接上电池本来的位置，然后带着有了新内装的钻子走出户外，接上改造过后的电线，启动钻子。

完全没问题！钻子生龙活虎地转了起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每件事都可以试一次就成功。我心里其实觉得自己一定会让钻子烧断线、秀斗短路。

时间还不到中午。我想，何不现在就开始钻呢？

[10:07]瓦特尼：电源线改装完毕。已把电源接上钻子，运作顺利。今天白天还很长，快告诉我该怎么钻洞吧。

[10:25]喷射推进实验室：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

现在就开始钻洞是个好主意。先说清楚，以下改装步骤是要用在一号探测车的，我们会称之为“拖车”。二号探测车（被你改装后开去找拓荒者号的那辆）请暂时先保持原状。

你要把车顶挖掉一块，位置在车尾减压舱正前方。这个洞要在加压内舱的位置，至少要有二点五公尺长，宽度不可少于两公尺。进行切割之前，先把形状画在拖车上。把拖车停在拓荒者号镜头可以看得到的地方。我们会再跟你确认进行过程是否正确。

[10:43]瓦特尼：收到。如果你们到十一点半没收到我的消息就拍张照。

探测车上装有车勾，所以两辆可以接在一起，由其中一辆拖着跑。这样一来如果车子发生什么意外，你就可以救援其他组员。同理，两辆探测车也有可以互相衔接的管线，靠这个方法分享氧气。这个小小的设计能让我在长程旅途中保持拖车内部的舱压。

我很久以前就把拖车的电池拆走了，这辆车已经没办法靠自己发动。我把它跟我的超级改装探测车勾在一起，然后把它拖到拓荒者号附近。

芬卡要我把挖洞的位置“画”出来，但他没告诉我要怎么个画法。我又没有可以拿出来外面使用的麦克笔。所以我把马提奈兹的床给拆了。

我们睡的小床基本上是吊床。用很轻的线，松松地编入一些睡上去很舒服的材质。要送东西上火星，每一克重量都很重要。

我把马提奈兹的床拆开，抽出里面的线，贴在我准备切割的位置。没错，封箱胶带在几乎真空的情况下也可以正常使用。封箱胶带在哪里都可以正常使用。封箱胶带就是这么神，大家应该把它供起来拜。

我可以理解太空总署在想什么。拖车的尾端连接着减压舱，我们可不想对它动什么手脚。切割的位置就在减压舱前方，会留下足够的空间安置三大要素。

我完全不知道太空总署打算用什么方法，让三大要素一天运作二十四点五个小时后，还能有剩下的电力驱动探测车。我猜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但他们很聪明，会想出办法的。

[11:49]喷射推进实验室：你预计切割的形状看起来很不错。我们猜另一边也是一模一样的吧？你可以开始用力钻了。

[12:07]瓦特尼：她也是这样说的。

[12:25]喷射推进实验室：很幽默，瓦特尼。很幽默。

首先，我把探测车减压。说我傻吧，但我可不想要探测车对着我的脸爆炸。

然后我要选个开始的地方。我以为从侧面开始会是最容易的，但我错了。

从车顶开始会比较恰当。侧面很麻烦是因为我得让钻子与地平行。我们现在说的可不是你去特力屋就可以买到的那种钻子。这钻子有一公尺长，而且得要抓着手把才安全。

让钻子开始钻洞花了我很大功夫。我先把钻子用力顶住车壳，然后启动开关，但钻子却开始到处移动。于是我拿出我的好帮手，铁锤和螺丝起子。我轻敲了几下，在车壳上留下浅浅的凹痕。

这些凹痕让我的钻子可以稍微固定，启动的时候就不会到处乱跑。跟太空总署预期的一样，钻好一个洞要花我两分半钟。

钻第二个洞时，我按照刚刚的流程来进行，一切顺利多了。到了第三个洞的时候，钻子的过热警示灯亮了起来。

这可怜的钻子，被设计成只能工作一会儿，好险它探测到温度过高，对我发出了警告。我把它靠放在工作台边，过阵子它就降温了。火星上什么不厉害，温度倒是非常低。稀薄的大气虽然没办法传导热，但是不论什么东西，早晚都会被冷却。

我已经把钻子的外壳拆掉（电源线需要一个进入的开口），这让钻子冷却得更快，虽然如此一来我就得每隔几小时清理一下里头堆积的飞灰。

到了下午五点时，太阳开始下山了。我成功钻完了七十五个洞。虽然开始得很顺利，但还有一大堆事等着我去做。终究（大有可能是明天）我得要开始钻我站在地上搆不着的洞。到时候我就得找个东西来垫高了。

我不能用我的“工作台”，拓荒者号在上面，而我最不想弄坏的东西就是它。我还有三支火星接驳小艇的降落脚架。我想我可以用它们盖一个跳板之类的。

总之，这些就留到明天再做吧。今天晚上的重头戏是来吃掉一整包餐包。

对，没错。我在登陆火星第五百四十九天就会被成功援救，或是出错送命。这表示我的粮食多出三十五天的量，偶而享受一下没关系。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194天

我平均每三点五分钟能钻一个洞，包含偶而让钻子停下来冷却的时间。

我是在花了一整天钻这些该死的洞之后算出这个数字的。连续八小时辛苦地钻洞，我得到一百三十七个洞。

结果原来钻那些我碰不到的地方还比较简单。毕竟我不需要找东西当支架，只要找个东西踩高就好。我踩的东西是地质样品收纳盒（也就是一般所谓的箱子）。

在我跟太空总署联系上之前，我一天可以工作十小时。我可以待在户外十小时，直到呼吸的空气进入“紧急状态”为止。但是太空总署里有太多爱担心的媬姆，他们不想要我待在户外超过表定允许的时间。

今天的工作结束后，我大概已经完成四分之一的洞了。或者说是钻了四分之一的洞了。之后我会有七百五十九个小洞让我连线成完整的大洞。我不确定这样的举动会对碳纤材质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反正太空总署会先进行一千次测试，然后告诉我该怎么做。

总之，照这个速度来看，再过四天（无聊到爆）的钻洞工程，我就可以完成进度。

我已经厌倦露易斯的七〇年代电视剧，而且我已经把乔韩森所有的悬疑小说都看完了。

我翻遍其他组员的东西，想找点乐子。但是沃格带的东西全都是德文，贝克只带了医疗日记，马提奈兹什么也没带。

我实在无聊透顶，所以我决定来选一首歌当我的主题曲！

来选一首适合的吧。当然一定是从露易斯的超烂歌单里面挑，如果挑别的歌感觉就不对了。

歌单里有不少合适的候选歌曲：大卫·鲍伊的《火星生活》、艾尔顿·强的《太空人》、吉伯特·欧苏利文的《再次孤单》。

最后我选了比吉斯的《活下去》。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195天

又过了一天。又钻了一堆洞：这次总共是一百四十五个洞（我进步了）。我已经完成一半。这件事真是越来越无聊了。

至少我收到芬卡传来的鼓励讯息，让我又有了动力！

[17:12]瓦特尼：今天钻了一百四十五个洞。总共三百五十七个洞了。

[17:31]喷射推进实验室：我们还以为你会钻更多。

猪头。

总之，到了晚上，我还是很无聊。我猜这算好事吧。居住舱一切安好，他们已经想了方法来救我了，粗重的劳动工作也让我晚上睡得很好。

我想念照料马铃薯的日子。没了马铃薯，居住舱感觉都不一样了。

舱里还是一样到处都是土，但把土扫起来搬到外面去显然没什么意义。因为没别的事好做，我拿了点土进行一些测试。令人惊讶的是，有些细菌居然还活着。细菌的数量很多，而且还在持续成长中。这实在很令人佩服，特别是它们全都一度暴露在几乎真空、趋近极地温度的环境中超过二十四小时之久。

我猜是因为部分细菌被当时结的冰包覆了，冰块的气泡里有细菌可以存活的压力，温度也没冷到让它们死光的地步。数百万的细菌中，只要有一个没有死，细菌就不会真的灭绝。

生命的韧性真是惊人。它们都跟我一样不想就这样死掉。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196天

我搞砸了。

我大大搞砸了。我犯了一个差点让我送命的错误。

我一如往常，在早上八点四十五分左右开始进行舱外行动。带上铁锤和螺丝起子，先在车壳外部敲出微微的凹痕。钻每个洞之前都得先敲过一回实在很恼人，所以我一口气把该敲的凹痕都先敲完了。

在留下一百五十个挥杆后的小洞之后（看我有多乐观），我开始上工了。

今天跟昨天和前天一样。钻好洞后换点再钻。钻好洞后再换点继续钻。钻完三次后，让钻子休息一下。重复这个流程一路到午餐时间。

中午十二点，我休息了一下，回到居住舱，吃了一顿舒服的午餐，再跟电脑下一盘棋（电脑大获全胜）。然后我开始进行今天的第二趟舱外行动。

下午一点半，灾难即将降临，但我当时并不知道。

如果仔细回想会发现，生命中所有惨事发生前，其实都有很多小预兆。比方身上出现你之前都没发现的小肿块；回家看老婆的时候发现水槽里有两只红酒杯；当你听到人家说“计划先在这里暂停一下”……

我的情况则是发现钻子不动了。

三分钟前它还好端端的。我钻完孔后，把钻子放下让它冷却。到这里都跟之前一模一样。

当我拿起钻子再次启动的时候，它就没反应了。电源灯甚至都不会亮了。

我并不怎么担心。如果这把钻子坏了，我还有另一把可以用。虽然要先花几个小时接电线，但这也不成问题。

电源灯不亮，表示可能是电源线出了问题。我瞥了一眼居住舱，舱内的灯还亮着，表示不是系统故障。我检查了一下新装上的断路器，果不其然，三个断路器都断开了。

我猜电流可能突然变大了点，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把断路器重新装好，又回头去做事。钻子启动了，我又开始继续钻孔。

看起来一切都没什么问题对吧？我当下完全就是这样想的。

下午五点，我钻完了一百三十一个洞，完成本日工作内容。虽然进度不比昨天好，但毕竟我花了一点时间修理故障的钻子。

我回报了进度。

[17:08]瓦特尼：今天钻了一百三十一个洞。总共已经有四百八十八个洞了。钻子出现小故障，断路器全都断开了。钻子内部可能出现了间断性短路，应该是接电线的地方出问题。可能会需要重新接线。

地球和火星现在只有十八分钟的时间差，通常太空总署都会在二十五分钟内回复。还记得吗？我的所有通讯都要在二号探测车中进行，讯息会转发给拓荒者号，然后再传回地球。我不能就这样跑回去居住舱里等讯息回复，我只能待在探测车里等他们。

[17:38]瓦特尼：没有收到回复。上一则讯息三十分钟前发送的。请回复。

我又等了三十分钟。还是没有回复。我开始紧张了。

在喷射推进实验室宅男大队骇进探测车和拓荒者号的时候，他们有给我一张步骤表，遇到问题时可以照着做。我执行了第一个指令：

[18:09]瓦特尼：系统强制执行：状态

[18:09]系统：最后一则讯息于零小时三十一分钟前送出。最后一则讯息于二十六小时十七分钟前收到。最后一次收到探测仪发送讯息封包为四小时二十四分钟前。警告：有五十二则无回应讯息封包。

拓荒者号已经停止跟探测车连线了。它已经停止回复封包四小时二十三分钟之久。我很快算了一下，大概就是从下午一点半左右开始。

跟钻子故障的时间一样。

我试着保持冷静。解决问题的步骤表有一连串指令，让我可以在通讯故障时先试试看。

顺序如下：

1.确定拓荒者号仍维持通电状态。

2.重新启动探测车。

3.把电源移除/重新连接，启动拓荒者号。

4.下载探测车的通讯系统到另一辆探测车的电脑上测试是否可用。

5.如果两辆探测车都没有回应，问题应该就是出在拓荒者号。仔细检查连接点。清理拓荒者号上面堆积的火星灰尘。

6.用石头排列摩斯密码讯息，说明你试过哪些方法。问题也许可以透过远端更新拓荒者号系统来解决。

才试了第一步骤就找到问题了。我检查拓荒者号的电源线，负极引线已经脱离。

我高兴极了！真是松了口气啊！我面带笑容，拿出我的电器修缮装备，准备把负极线重新接上。当我把线从探测仪拉出来要清理时（戴着太空衣的手套就只能做个大概了），发现有个地方怪怪的。电线的绝缘层融掉了。

我好好思考了一下这项新发现。绝缘融掉通常代表发生过短路，过大的电流冲过电线。但电线露出来的地方没有呈焦黑状，连稍微变黑都没有，正极引线的绝缘甚至一点也没有融化的现象。

火星上严苛的环境因素个个都参了一脚。电线不会被烧焦也不会变色，那是氧化作用后才会出现的现象，但这里的空气里并不含氧。应该还是短路没错。但是正极引线完全没受影响，显然大量的电流是来自别的地方……

钻子的断路器那时也断开了……

噢……妈的……

拓荒者号的电路包含一条连到外壳的接地线，这样一来在火星的气候环境下，才不会累积过多静电（空气中不含水，还有频繁的沙尘暴，可能会造成很严重的静电现象）。

拓荒者号的外壳放置在把它运到火星上来的四面体的其中一面：A面板上。另外三面被我留在战神谷原本的地点。

A面板和工作台中间，隔着拓荒者号当初用来减速降落的聚酯薄膜材质的减速伞。在搬运过程中，我把大部分的减速伞都割掉，但是仍保留了不少残余部分——足以盖过A面板，接触到机身。补充一下，聚酯薄膜是会导电的。

下午一点半的时候，我把钻子靠在工作台让它冷却。钻子在我接电源线的时候，外壳已经被拆掉了。工作台是金属材质。如果钻子靠在工作台的角度刚好的话，就会产生金属与金属的接触。

这就是事发原因了。

电流从钻子的正极线跑到工作台，穿过聚酯薄膜，经过拓荒者号的外壳，再通过一大堆极度精细且无可替换的电子元件后，从拓荒者号的负极引线离开。

拓荒者号是吃五十毫安倍电的，但却有九千毫安倍电流突然冲过内部精密的零件，一路把所有东西都烧焦了。断路器虽然断开了，但为时已晚。

拓荒者号报销了。我失去跟地球通讯的管道。

只能靠自己了。

18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197天

唉……

你知道吗？就这么一次，我希望事情能够照计划进行。

火星一直试图要杀死我。

好吧，把拓荒者号通电的不是火星。所以让我修正一下：火星和我的愚蠢一直试图要杀死我。

好了，自怜够了。我不是死定了，只是一切会变得比计划中难一点。我还有一切生存必需品，而且贺密斯号也正在往火星的路上。

我用石头拼了一组摩斯密码：拓荒者号被九安倍烧了。已报销。计划不变。会前往接驳小艇。

如果能赶到接驳小艇，我就会没事。但现在失去太空总署的支援，我得靠自己改装我的“火星露营车”开过去。

我决定先停下手边所有工作。我不想没有计划地瞎忙。我知道太空总署一定已经想了很多方法和计划了，可是现在我必须自己想一个出来。

我之前有说过，三大要素（大气调节器、制氧机和净水器）是最重要的设备。寻找拓荒者号的那趟旅程中，我靠别的方法省略了它们。我用二氧化碳过滤器平衡大气成分，带上了足够整趟旅途所需的氧气和水。这次不能这么做了，我需要三大要素。

问题是，它们会用掉大量的电力，而且还得整天运作不能间断。探测车的电池有十八千瓦小时的电，光是制氧机每天就要用掉四十四点一千瓦小时电力。看出问题在哪了吗？

你知道，“每个火星日要用几千瓦小时的电”这句话真是太饶舌了，我要来发明一个新的科学单位名称。每个火星日千瓦小时从现在开始就称为……称为什么好呢……嗯……我实在是没梗了……就叫它“海盗忍者”吧。

我刚说过，三大要素需要六十九点二海盗忍者，大部分都是被制氧机和大气调节器吃掉的（净水器只需要其中的三点六）。

一定要缩减才行。

最简单的缩减方式是从净水器下手。我有六百二十公升的水（在居住舱爆炸之前有更多）。我每个火星日只需要三公升的水，所以我的储水量可以用两百零六天。在我上路后，只要再过一百个火星日就会被接走了（或是死在要被接走的路上）。

结论：我完全不需要净水器。我每天可以喝到所需的量，然后把尿液倒在车外。没错，火星，我要在你身上撒尿撇条了。这就是你一直想害我送命的代价。

这样就省下三点六海盗忍者了。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198天

我在制氧机中找到了重大突破！

我花了几乎一整天的时间研究它的设计。它把二氧化碳加热到摄氏九百度，然后用电解沉积氧化锆把碳原子抽掉。把气体加热的过程最耗电。为什么这个步骤这么重要呢？因为我只有一个人，但制氧机是设计给六人使用的。只有六分之一的二氧化碳量，代表制氧机只需要用六分之一的电力进行加热。

规格书上写机器要用四十四点一海盗忍者，但这段时间以来，因为二氧化碳的量减少，它其实都只有用七点三五单位而已。这才对嘛！

然后就是大气调节器了。调节器会对空气进行采样，分析空气成分，如果出现问题，它就会进行修正。太多二氧化碳了吗？那就把它抽掉吧。氮气不足了？那就加一点进来吧。没有大气调节器的话，制氧机也就没有用了。制氧机需要调节器先把二氧化碳抽出来，才能进行制氧流程。

大气调节器会透过光谱分析空气成分，然后以过度冷却的方式把它们各自分离出来。不同的气体会在不同的温度下液化。如果是在地球上过度冷却这么大量的气体，耗电量会大得惊人。但是，这里不是地球（我的确切身感觉到了）。

在火星上，要过度冷却气体，只需要把气体抽到居住舱外部的容器里即可。空气在室外温度下可以迅速冷却到摄氏零度至零下一百五十度之间。碰上天气比较温暖的时候，机器就得需要稍微出点力帮忙冷却气体；天气冷的时候，气体就会自动变成液态。真正耗电的过程，是在把液化的气体重新加热变回气体状态。如果液态空气没有经过加热就被传回居住舱内，我就会被冻死。

“可是，等一下！”你一定在想，“火星的大气不是液体啊。为什么居住舱的空气到了户外会凝结？”

居住舱内的大气压力比室外密度还要高上超过一百倍以上，所以室内气体要液化，所需要的温度不需要像室外温度来的这么低。大气调节器能汲取内外两个世界的好处。真的就是这样。小知识：火星的气体在两极处仍然会凝结成液体。事实上，不只凝结成液体，那里的空气会直接固化变成冰。

问题是：大气调节器要用二十一点五海盗忍者。就算把居住舱的电池装几个到车上，电力也撑不了一天，更不用说我开车还得用电了。

得再好好想一想才行。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199天

我知道了。我知道要怎么供电给制氧机和大气调节器了！

目前的困境是二氧化碳中毒。你可以在氧气的世界里生存，完全没有问题，但是如果二氧化碳浓度超过百分之一，你就会开始觉得有点头昏。到了百分之二，感觉就会像喝醉那样。百分之五你就很难维持清醒了，而百分之八是会致命的。想活命跟氧气无关，而是要有办法摆脱二氧化碳。

这就代表我会需要大气调节器，但我不会全天候需要制氧机。我只需要把二氧化碳从空气里抽走，然后用氧气把空间补满就好。我有五十公升液化氧，分别装在居住舱外的两个二十五公升氧气槽里。这样就是五万公升的氧气，足够用上八十五个火星日。虽然不够撑到援救抵达的时候，但也已经非常多了。

大气调节器可以把二氧化碳抽出来，存放在气槽里，然后在需要的时候把氧气从氧气槽释放出来。当氧气浓度不足时，我可以扎营一天，把所有电力都用在制氧机上，让它把二氧化碳存起来。这么一来，制氧机就不会用掉我开车需要的电力了。

所以我会让大气调节器全天候运转，但是只有在我算好的日子里启动制氧机。

接着，下一个问题。在大气调节器把二氧化碳过度冷却然后存起来的同时，氧气和氮气仍维持气体状态，不过温度都已经在摄氏零下七十五度了。如果调节器这时把这些低温空气导回来车内，却没有先经过加热，不用几个小时，我就会变成一支冰棒。大气调节器消耗的电量大多是用来加热空气，以避免这个状况发生。

但我有更好的加热方法。这方法太空总署搏命也不会想到的。

就是放射性热电产生器！

没错，放射性热电产生器。你应该还记得我去找拓荒者号的精采旅途吧。一小块可爱的钸，辐射强到可以发出一千五百瓦的热能，可以转变成一百瓦特的电。那剩下的一千四百瓦热能上哪去了？就是变成热辐射散去了。

在我去找拓荒者号的路上，我得把探测车内的隔热层给拆掉来散热。把那小东西找回来，好帮我把大气调节器冷却后的气体加热，这个选项实在令我很心动。

我算了一下。大气调节器为了要持续加热空气，得产生七百九十瓦的热。放射性热电产生器的一千四百瓦远超过所需的了，还能让探测车内部温度保持舒服的状态。

我试了一下。我把大气调节器的加热装置关掉，观察它的用电量，几分钟后再重新启动加热装置。调节器抽回来的空气真是冷到不行。但我得到需要的数据了。

有开加热装置的情况下，大气调节器需要二十一点五海盗忍者。没有开的时候呢（鼓声请下）……只需要一海盗忍者！没错，几乎所有耗电都是用来加热空气的。

就跟人生大多数的问题一样，这个问题也可以靠一盒纯钸元素来解决。

今天剩下的时间我都在重复确认数据，然后进行测试。一切都没问题了，就这么办吧。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200天

今天我都在拖运岩石。

我需要知道探测车和拖车的效能状态。寻找拓荒者号的时候，十八千瓦小时可以开八十公里。但这次重量会比上次重很多。我需要载着拖车和其他一堆杂物跟着我跑。

我把探测车倒车到拖车旁，跟拖车勾在一起。这简单。

拖车已经减压好一段时间了（毕竟车被钻了几百个小洞），所以我把减压舱两边的门都打开，让我可以直接看到内部。然后我扔了一大堆岩石进去。

我只能大概猜测重量。在所有要带的东西里，水是最重的，有六百二十公斤。脱水马铃薯两百公斤。我可能要带比之前更多的太阳能面板，也许还要带上一个居住舱的电池。除了这些以外，当然还有大气调节器和制氧机。与其一一把这些东西过磅，我直接大略估计了一下总重，应该是一千两百公斤。

半立方公尺的玄武岩大概就是这么重（差不多啦）。进行了两小时全程哀号加抱怨的超粗重劳力活动之后，我把石头都装上车了。

接着我把两颗充饱的电池装上车，开始在居住舱四周绕圈子，直到电力完全用尽为止。

在极限二十五公里的时速下，这次试驾并没有多刺激。不过我很惊讶，在额外载了这么重的重量后，探测车居然还是可以全程维持这个速度。探测车的扭力实在是很强。

但是物理定律这讨厌鬼还是让这额外的重量付出了代价。直到电池没电为止，我只开了五十七公里。

这还是在平地时、没有花费电力在大气调节器（因为关掉了加热装置，开了也不会太耗电）的状态下能开五十七公里。一天就算五十公里好了，照这个速度，要到斯基帕雷利陨石坑得花上六十四个火星日。

但这只不过是交通的时间而已。

每隔一段时间，我就得休息一天，让制氧机可以使用全部的电力运作。每隔一段时间是多久呢？进行了一堆数学运算之后，得到结果是电池的十八海盗忍者能够让制氧机制造出二点五个火星日所需的氧气。我必须每隔二到三天就停下来等机器制氧。这么一来，我的六十四日旅程，就会变成九十二个火星日！

太久了。要我在那辆探测车里住那么久，我一定会发疯。

总之，今天搬石头已经把我累坏了。我觉得我好像拉伤背了。剩下的时间我需要休息一下。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201天

嗯，我一定是拉伤背了。今天起床的时候背痛死了。

所以我暂时放下探测车准备计划，今天都在吃药和玩弄放射性物质。

首先，我先吃了一堆止痛药。贝克的医疗箱真是太棒了！

然后我开车去找放射性热电产生器。它还在原处，也就是四公里外的洞里。白痴才会把那东西放在居住舱附近，所以我就把它带进居住舱里了。

不论这东西会不会把我害死都无所谓了。之前为了确认这东西不会外泄，已经有很多人做了很多测试和处理。如果我不能相信太空总署，那我还能相信谁？（先忘记太空总署叫我离这东西远一点这件事。）

上次回程时，我把它放在探测车顶上。这小家伙真能放热。

我有一些弹性塑胶软管，是为了在净水器发生故障时可以维修用的。我把放射性热电产生器带回舱内后，小心翼翼地把其中一些软管绕着这疯狂放热的东西外部黏好，接上一个用纸做成的漏斗。我倒了一点水进软管里，让水流进样品盒中。

水当然被加温了。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但看到热力学如此乖巧地发生作用实在很令人欣慰。

有个问题比较棘手：大气调节器并非全天候运作。机器进行冷却，将气体分开储藏的速度，会受户外温度高低影响。所以冰冷的空气并不会稳定地流回来。而放射性热电产生器所产生的却是稳定、可预测的热能，它可不能“调大调小”。

我会用放射性热电产生器把水加热，当做储热装置，再让传回来的冰冷空气通过水管，变成气泡再散出来。这样当冷空气回流时我就不用担心了，车内也不会发生突然的温度变化。

止痛药药效过了之后，我的背痛得更厉害了。我不能一直靠吃药解决，一定要想办法休息才行，所以之后几天我得暂停所有粗活，好好休息。我帮自己做了个小发明……

我把乔韩森的吊床布面剪掉，然后把备用居住舱帆布披到床架上，让中间有点沉下去变成一个凹洞，剩下的帆布面就垂在外面。我用石头压住垂在外面的帆布，就得到了一个防水浴缸！

我把净水器的帮浦拆了（净水器一阵子不运作我也不会有事），把帮浦挂在放射性热电产生器做成的热水器上，然后把吸水口和出水口都放在浴缸里。

对，我知道这有点夸张。但自从离开地球后我就再也没泡过澡了，而且我的背超痛。反正我之后有一百天都要跟放射性热电产生器一起过日子，提早几天开始也没差了。这是我为了将一切合理化的瞎扯，不过我打算被这理由说服。

我花了两小时才让浴缸里的水加温到摄氏三十七度。等温度够热了，我就关掉帮浦，跳进浴缸。噢，我的老天！我只说得出一个字：啊……

我之前是在搞什么，为什么没有早点想到呢？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207天

上个星期，我都在等背痛好转。痛是没那么痛了，但火星上可没有整脊师，我不想太冒险。

我一天泡两次热水澡，花很多时间躺在床上休息，看难看的七〇年代电视剧。我已经把露易斯带来的所有影集都看完了，但我没有别的事好做，只能重看一次。

我也想了很多事。

如果多带一点太阳能面板，我可以让情况乐观一点。我前往拓荒者号路上带的十四块面板，可以提供十八千瓦小时电力。开车的时候，我就把太阳能面板收纳在车顶上。这次要带的拖车让我有足够空间多带七块面板（拖车的车顶有一半变成我挖的洞了）。

这趟旅途的电力会被制氧机牵制。一切全都取决于我一天之内能给那台贪吃的机器多少电。我想让使用制氧机而停车的频率降到最低。如果我能给制氧机越多电，它就能产生越多氧气，这样每个“氧气火星日”之间的天数就能拉长一点。

让我们贪心一点好了。假设可以找到放得下另外十四块太阳能面板的空间，而不是只能多带七块的话呢？我还不知道要怎么达成这个目标，但假设我可以好了，我就有额外的三十六海盗忍者可以用，这样每个氧气火星日我就可以获得五个火星日所需的氧气。我只要每隔五天停下来一天就好。这样合理多了。

而且，如果我可以想办法把多出来的电存起来，每天我就可以开到一百公里！说得简单，要想办法找到东西让我储存额外的十八海盗忍者，可不会这么简单。我得拆下两个居住舱里的九千瓦小时燃料电池，把它们装到探测车或拖车上。这种电池可不像探测车的电池，体积不小，而且一点也不好携带。虽然不是很重，却很庞大。我可能会需要把它们装在车身外，但这样就会占掉我摆放太阳能面板的空间。

一天一百公里这数字是乐观了点。先姑且假设我一天可以开到九十公里好了，且每五天要停一天来制氧，我会在四十五个火星日后抵达目的地。这样就太好了！

此外，我突然想到，太空总署可能已经吓到魂飞魄散了。他们一直都在用卫星成像观察我，但我已经六天没有离开居住舱。既然现在我的背痛已经好多了，差不多是时候该留个言给他们。

我进行了一趟舱外行动，搬石头的时候非常小心。我用摩斯密码拼出一条讯息：背受伤。好多了。继续改装探测车。

今天的粗活就到此为止。我暂时不想让自己太吃力。

来泡个澡好了。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208天

今天是面板实验日。

首先，我把居住舱调整为低电量模式：内部灯光全关，非必要系统离线，内部暖气装置关机。反正我今天大多数时间都要待在屋外。

我把二十八块太阳能面板从太阳能场拆下来，一路拖到探测车旁。我花了四小时，用不同方法收纳这些面板。可怜的探测车看起来就像一辆《豪门新人类》【1】里的卡车一样。我试过的方法全都不行。

唯一可以把二十八块太阳能面板全都堆上去的方法，会让高度过高，只要一转弯，它们就会全掉下来。如果我把它们全拴在一起，它们就会整个一起掉下来。如果我找到办法把它们固定在车顶上，那车子就会在转弯时翻掉。我连试都不用试，用看的就知道了，而且我也不想砸坏任何东西。

我还没把拖车车顶上挖了一半的洞完成。该钻的小孔已经完成一半了，但我还拿不定主意。如果我不挖洞，那我就可以把太阳能面板分成四堆，一堆七块这样载着走。不会有问题，就跟我去找拓荒者号的时候一样，只是变成有两辆车。

问题是我需要那个洞。大气调节器必须放在加压空间里，可是它体积太大，如果不改装车身根本就放不下。而且制氧机也得在加压空间里运转才行。我每隔五天才会需要用到一次，但要用的时候还是得要想办法才行。不行，我需要那个洞。

既然如此，车顶可以载的太阳能面板就是二十一块了。我需要找地方放另外七块。只剩下一个地方了：探测车和拖车的侧面。

我之前的发明之一，就是从上方挂在探测车两侧的“马鞍袋”。一边放第二颗电池（从现在的拖车上拆下来的），一边放满了石头来平衡重量。

我这次不需要把第二颗电池放在包里，我可以把它装回原位。事实上，这样还能帮我省下每天下车换电线的时间，因为两辆探测车连在一起可以分享资源，包括电力在内。

我先把电池重新装回探测车，花了我两小时，但至少它现在不碍事了。我把马鞍袋拆下来放在一边，也许之后会派得上用场也说不定。我在火星俱乐部待了这么久，如果要说我学到什么的话，大概就是所有东西都是有利用价值的。

现在探测车和拖车的两侧都空出来了。我盯着它们许久，想到了解决办法。

我要从车底下装设L型支架，尖端朝上。一边加装两个支架，变成一个置物架，我就可以把太阳能面板放在上头，让它们靠着车身，再用手工绳索把它们捆在车身上。

这样总共就会有四个置物架，两个在探测车上，两个在拖车上。如果支架离车身的距离够宽，一个架子就能放两块太阳能面板，这样总共就能放八块面板，比我预期的还多上一块。

我明天就来做支架还有进行装设。其实今天要做也可以，不过天色已晚，我也有点懒了。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209天

昨晚很冷，我没把拆下来的太阳能板装回去，所以我只能让居住舱继续维持低电量模式。我是有开暖气（我又不是疯子），但我把内部温度设定成摄氏一度好节省电力。在冷冰冰的气温下醒来竟然出乎意料地令人怀念，毕竟我是在芝加哥长大的啊。

但是怀念的心情稍纵即逝。我暗自决定今天一定要完成支架作业，这样才能把太阳能面板装回去，然后我要把该死的暖气开大一点。

我走到火星接驳小艇的支架旁，搜集可以用来做置物架的金属材料。

接驳小艇大部分使用合成材料，但它的支架要能吸收降落时产生的震动，一定要用金属才行。

我把一根支架拿到居住舱里，省得我要穿着碍手碍脚的太空衣做事。支架是三角形的格子金属架，一条条的金属被螺丝拴在一块儿。我把它们全都拆开。

要把支架做成我要的形状，得用铁锤还有……嗯，其实就铁锤而已。做一个L型支架不太需要多精准的计算。

我还得在要加装螺丝钉的地方钻洞。幸亏我的拓荒者号杀手电钻帮我省了不少事。

我本来很担心，要把支架装到探测车底盘可能没那么容易，结果其实蛮简单的。车底盘一下子就拆下来了。在钻了几个洞、拴上几根螺丝钉后，我又把车底盘装回去。拖车也比照办理。有一点很重要：车底盘不在加压空间范围内，我钻的洞不会让空气外漏。

我往支架扔石头，好测试它们够不够坚固。这种精密的行动就是我们太空科学家最擅长的事。

在确认支架不会一经使用就马上崩坏后，我测试了一下新的安置方法。探测车顶上叠两堆太阳能面板，每堆七块；另外七块面板叠成一堆放在拖车车顶，每个置物架再放两块。全都放好了。

把太阳能面板都放好之后，我试驾了一会儿。我简单地试了一下加速和减速，甚至还来个紧急煞车。太阳能面板动都没动。

二十八块太阳能面板！还有空间可以再多放一块！

在暗自窃喜了一阵子之后，我把太阳能面板搬下车，拖回太阳能场装回原处。明天早上不用再经历芝加哥的早晨了。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211天

我的脸上挂着大大的微笑。就是当男人对自己的车进行大破坏，又没把它真的破坏掉的那种得意的微笑。

我今天都在移除探测车和拖车上不必要的东西，而且我做得很彻底。加压后的舱内空间极为珍贵，我从探测车上移除越多东西，就能得到越多空间。我从拖车上移除越多东西，我就能放置越多补给品，那我放在探测车上的东西就越少。

首先，两辆探测车上都有一条乘客坐的长凳。拜啰！

接下来，拖车上装维生系统完全是多余。氧气槽、氮气槽、二氧化碳过滤器……全都非必要。拖车会跟探测车分享空气（探测车上有套一模一样的设备），而且拖车上也会载着大气调节器和制氧机。有从居住舱拆下来的这些机器，加上探测车本身的设备，等于有整整两套维生系统，这样就够了。

然后我把拖车的驾驶座和控制面板拆了。拖车跟探测车是实体相连的，它完全什么都不用做，不需要控制设备或电脑，只要被探测车拖着跑和接收氧气就好。不过我把电脑留了下来。电脑体积小重量轻，所以我决定带它跟我一起走。如果探测车电脑突然故障，我至少还有备用电脑可用。

这下拖车的空间变得大多了。该来做点测试了。

居住舱里有十二个九千瓦小时的电池，外型庞大又奇怪。电池高度超过两公尺，宽零点五公尺，厚度是四分之三公尺。把电池做大一点可以减少每千瓦小时储能的质量。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奇怪。但是太空总署一发现可以透过加大尺寸来减少质量，他们就会全力达成这个目标。往火星投递物品时，质量是最昂贵的部分。

我把其中两个拆下来。居住舱通常都是在夜间才会使用到电池，只要我在今天结束前把它们装回去就没问题。

拖车减压舱的两扇门都开着，我很轻易地就把第一个电池搬进去了。在玩了一会儿俄罗斯方块后，我成功找到地方放置第一个电池，便把第二个电池也搬进去。两个电池占掉了拖车前半段的空间。如果不是把那些没用的设备拆掉，要装下两个电池是不可能的。

拖车本身的电池装置在车底盘，但是主要电源线会通到加压的内舱，所以我可以把居住舱的电池直接接上电源线（穿着这身该死的太空衣可别想做什么精细活）。

探测车的系统检测显示我接线成功了。

虽然这看起来只是一件小事，但真的是太棒了。这代表我可以带着二十九块太阳能面板，和三十六千瓦小时的储电装置。我终于有能力一天开一百公里了。

至少五天中有四天可以。

根据我的日历显示，贺密斯号的补充物资两天后就会从中国发射（如果没有延误的话）。如果这次任务失败，小组全员就麻烦大了。比起其他事，这件事更让我紧张。

我已经好几个月都处于生死一线间的状态，慢慢有点习惯了。但是我现在又开始紧张了。死在这里很烂，但如果我的组员全部因此送命那就更惨了。而我在抵达斯基帕雷利陨石坑之前不会知道任务到底有没有成功。

大伙，祝你们好运了。

注释 【1】美国六〇年代电视剧，这出电视剧的海报就是一辆载满家当的货车。

19

“嘿，梅丽莎……”罗勃说。“讯号通了吗？你看得到我吗？”

“很清楚喔，宝贝，”露易斯指挥官说。“视讯很稳。”

“他们说我可以讲五分钟。”罗勃说。

“总比没有好，”露易斯漂浮在自己的座位区，伸手轻轻地扶着舱壁稳住身子。“好久没这样零时差地看到你了。”

“对啊，”罗勃微笑。“我几乎没感觉到时间差的存在。真希望你就要回家了。”

露易斯叹口气。“我也是，宝贝。”

“不要误会我的意思，”罗勃马上说。“我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做。我只是私心希望你能回来而，我想念我的老婆了。嘿，你在漂浮吗？”

“嗯？”露易斯说。“噢，对啊。船身现在没有自动旋转，所以没有向心引力。”

“为什么不旋转啊？”

“因为我们再过几天就要跟太阳神号接轨了，接轨过程中我们就不可以旋转了。”

“原来如此。太空船上一切都还好吗？有难搞的人吗？”

“没有，”露易斯摇摇头。“他们很棒，我很幸运有他们能当我的组员。”

“对了！”罗勃说。“我替我们的收藏又找到一个新成员啰！”

“是吗？你找到什么？”

“阿巴合唱团《黄金典藏精选》原版八轨卡带。包装未拆喔！”

露易斯睁大眼睛。“真的吗？一九七六年版的，不是再版？”

“没错，正港一九七六年版。”

“哇！棒呆了！”

“对吧！”

最后一下震动，飞机终于停在闸门前了。

“天啊，”芬卡说，一手按摩着脖子。“这真是我搭过最久的一趟旅程了。”

“是啊。”泰迪揉揉眼睛。

“至少我们再飞到酒泉就好，”芬卡呻吟道。“一天飞十四个半小时也真是够了。”

“不要高兴得太早，”泰迪说。“我们还得先通过一大堆入境程序，搞不好要填超多表格，只因为我们是美国政府官员……还要好几个小时才有得睡了。”

“烂透了。”

两人拿好随身行李，跟着其他精疲力尽的乘客一起慢慢下了飞机。

北京首都国际机场第三航厦，就如其他大型机场一样喧闹不已。芬卡和泰迪跟着一大群外国人走向长长的出境队伍，而中国本国人则往另一边去排简单的快速出关通道。

芬卡排进队伍，泰迪排在他身后，眼神寻找着便利商店。他需要咖啡因，哪种咖啡因都可以。

“两位先生，不好意思。”他们身边有人说道。

他们转身看到一位穿着Polo衫和牛仔裤的年轻华人男子。“我叫苏宾宝，”他的英文十分流利。“我是中国国家航天局的人员。你们待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期间，我会是你们的向导和翻译。”

“很高兴认识你，苏先生，”泰迪说。“我是泰迪·桑德思。这位是芬卡·克普尔博士。”

“我们需要睡眠，”芬卡马上说。“等我们通关后，请立刻送我们到饭店。”

“克普尔博士，我可以做得更好，”苏先生微笑。“你们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宾客，我们已经预先批准两位可以直接通关了。我现在就立刻带你们去饭店。”

“噢，我爱你。”芬卡说。

“请向中华人民共和国表达我们的感谢。”泰迪说。

“我会的。”苏宾宝微笑。

“海伦娜，亲爱的，”沃格对他的妻子说。“你一切都好吧？”

“嗯，”她说。“但我很想你。”

“对不起。”

“你也没办法。”她耸耸肩。

“我们的小猴子怎么样？”

“孩子们都很好，”她微笑。“伊莱莎暗恋班上的一个男生，维多的高中指派他担任足球队守门员。”

“太好了！”沃格说。“我听说你现在在任务控制中心？太空总署没办法把讯号传到布莱梅吗？”

“可以是可以，”她说，“但把我带到休士顿比较容易。而且可以免费到美国旅行，我有什么好拒绝的呢？”

“聪明。那我母亲还好吗？”

“跟预期的一样，老样子，”海伦娜说。“情况时好时坏。上次去看她的时候，她不认得我是谁。坦白说，或许这样还比较好。她就不用像我一样担心你了。”

“她的状况没有恶化吗？”他问道。

“没有，跟你离开时一样。医生们很确定，等你回来时，她还是会维持这个状态。”

“那就好，”他说。“我本来有点担心会来不及见她最后一面。”

“艾力克斯，”海伦娜说，“你会安全回来吗？”

“我们会尽量注意安全的，”他说。“太空船的状态很完美，等我们接收了太阳神号投递的物资后，我们就会有足够的补给品给下一趟旅程使用。”

“小心点。”

“亲爱的，我会的。”沃格保证。

“欢迎来到酒泉，”郭明说。“旅途都顺利吗？”

泰迪一边在观察室里寻找视野较佳的座位坐下，一边听着苏宾宝翻译郭明说的话。透过玻璃，他可以看见酒泉任务控制中心。除了大萤幕上的中文字看不懂之外，这地方与休士顿的控制中心几乎一模一样。

“旅途很顺利，谢谢你，”泰迪说。“你们待客真是周到。特别是你安排的私人专机，真是让我们方便不少。”

“我们的人都已经很习惯跟最顶尖的专业小组合作，”郭明说。“上个月十分有趣，我们把美国探测仪装设到中国的推进器上。我相信像这样的计划，是史上头一遭。”

“这也表示，”泰迪说，“我们对于科学的热爱是没有国界之分的。”

郭明点点头。“我们的人对于你们其中一位职员特别赞誉有佳，米区·韩德森，他真是有职业道德，非常尽心尽力呢。”

“他是个混帐东西。”泰迪说。

苏宾宝翻译前停顿了一下，不过还是照翻了。

郭明大笑。“你可以这样说，但我不能。”

“你再解释一遍，”贝克的姊姊爱咪说。“你为什么要进行舱外行动？”

“也可能不用，”贝克解释道，“只是有可能需要，所以要准备好。”

“为什么？”

“如果探测仪没办法跟我们接轨，或是出了什么问题，我的工作就是要出去把它接住。”

“难道不能把贺密斯号开去跟探测仪接轨吗？”

“没办法，”贝克说。“贺密斯号非常巨大，无法进行这种细微的操控。”

“为什么一定要派你去？”

“因为我是舱外行动的专家。”

“可是我以为你是医生？”

“我是啊，”贝克说。“每个人都有多重角色。我是医生、生物学家，也是舱外行动专家。露易斯指挥官是我们的地质专家，乔韩森是系统管理员和反应炉技术人员，诸如此类。”

“那那个帅哥呢……马提奈兹？”爱咪问。“他做什么？”

“他负责驾驶火星登陆小艇和接驳小艇，”贝克说。“而且也已经结婚有小孩了，你这个不安份的狐狸精。”

“唉呦，好吧。那瓦特尼呢？他之前的工作是什么？”

“他是我们的植物学家和工程师。不要用过去式讲他。”

“工程师？像史考特那种吗？”

“有点像，”贝克说。“他会修东西。”

“我想这个专长现在一定很有用。”

“对啊，绝对很有用。”

中国这边安排了一间小会议室，让两个美国人可以在里头做事。拥挤的环境在酒泉的标准来看已经是很舒适了。米区进来的时候，芬卡正在处理预算报表，所以他很高兴能被打断。

“这些中国人都是一堆怪咖，”米区说，一边摊在椅子上。“但是他们造的推进器真是厉害。”

“很好，”芬卡说。“推进器跟我们的探测仪衔接得如何？”

“一切都没问题。喷射推进实验室按照规格表做得很完美，就跟戴手套一样贴合。”

“有没有哪里可能有问题，还是有保留空间的？”芬卡问。

“有喔。昨天晚餐让我有点担心，我觉得里面好像有颗眼球。”

“我想一定不是眼球。”

“这里的工程师为我特制的。”米区说。

“那可能是眼球没错，”芬卡说。“毕竟他们都很讨厌你。”

“为什么？”

“因为你是个混蛋，米区，”芬卡说，“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大家都这么觉得。”

“好吧。只要探测仪能够顺利送上贺密斯号，他们想烧我的画像我也没意见。”

“跟爸爸挥挥手！”玛莉莎说，一边对镜头挥着大卫的小手。“跟爸爸挥挥手啊！”

“他还太小，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马提奈兹说。

“想想看他之后在游乐场会有多威风，”她说。“‘我爸爸去过火星，你爸爸做过什么？’”

“没错，我还满酷的。”他同意地笑了。

玛莉莎继续对着镜头挥舞大卫的小手。但是大卫对自己的另一只手比较有兴趣，这只手现在正在他的鼻孔里努力钻动。

“所以，”马提奈兹说，“你很生气。”

“你看出来了吗？”玛莉莎问。“我已经努力隐藏了。”

“我们从十五岁开始就在一起了。你生气的时候我一定会知道。”

“你自愿延长任务五百三十三天，”她说。“猪头。”

“对吧，”马提奈兹说，“我就知道是这个原因。”

“等你回来，你儿子都上幼稚园了。他会对你毫无印象。”

“我知道。”马提奈兹说。

“我得再多等五百三十三天才能跟人上床！”

“我也是啊。”他为自己辩解。

“我得无时无刻担心你。”她补充道。

“嗯，”他说，“对不起。”

她深吸了一口气。“我们会撑过去的。”

他点点头。“我们会撑过去的。”

“欢迎收看CNN‘马克·瓦特尼特别报导’。今天我们请到了火星任务负责人芬卡·克普尔博士。他现在人在中国，透过卫星与我们现场连线。克普尔博士，谢谢你加入我们。”

“乐意之至。”芬卡说。

“那么，克普尔博士，请跟我们解说一下太阳神号吧。为什么要到中国去发射探测仪？为什么不在美国发射就好？”

“贺密斯号暂时没有要回到地球轨道，”芬卡说。“他们只会经过一下，然后就往火星去。而贺密斯号的速度极快，我们需要的推进器，不仅要能够脱离地球的引力，还需要能追上贺密斯号现在的速度才行。目前只有太阳神号有能力可以做到。”

“跟我们说说这次的探测仪吧。”

“这次时间很紧迫，”芬卡说。“喷射推进实验室只有三十天可以完成作业，期间必须极尽所能考量安全性和效能。基本上，这次的探测仪就像是一个贝壳，里面装满食物和其他补给品，还有标准型卫星喷射器装置作为操控用，就这样。”

“这样就足够飞到贺密斯号了吗？”

“太阳神号会把它送到贺密斯号上。喷射器的功用就是微调方向，进行接轨。喷射推进实验室没有时间加装导航系统了，所以会由一位驾驶进行手动控制。”

“谁会来负责驾驶呢？”凯西问道。

“由战神三号任务中的驾驶员，瑞克·马提奈兹少校。当探测仪靠近贺密斯号时，他就会接手控制探测仪与贺密斯号接轨。”

“如果出现问题呢？”

“贺密斯号会请他们的舱外行动专家，克里斯·贝克医生，穿上太空衣随时待命。如果有必要，他会亲自出发，用手把探测仪牵引到接驳处。”

“听起来好像有点不科学。”凯西笑道。

“你想知道怎样不科学吗？”芬卡微笑。“如果探测仪没办法跟贺密斯号接轨，贝克就会打开探测仪，然后亲手把补给品搬到减压舱里。”

“就跟去完大卖场回家的时候一样吗？”凯西问道。

“就是那样，”芬卡说。“我们预估大概需要来回四趟。但这是比较极端的状况。就这次的衔接任务来说，我们预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听起来你们都已经做好万全准备了。”凯西微笑。

“非这样不可，”芬卡说。“如果他们没有接收到补给品……嗯，反正他们就是需要这些东西就是了。”

“谢谢你花时间回答我们的问题。”凯西说。

“乐意之至，凯西。”

乔韩森的父亲坐在椅子上，一脸忧心忡忡，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过了一会儿，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条手帕，在自己的光头上抹了抹。

“如果探测仪没有成功送达呢？”他问。

“别老是这样想。”乔韩森说。

“你妈妈担心到连来这里一趟都没办法了。”

“对不起。”乔韩森低下头小声说。

“她吃不下，睡不好，总是觉得不舒服。我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怎么可以逼你这么做？”

“爸，他们没有逼我。我是自愿的。”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你妈？”他质问道。

“对不起嘛，”乔韩森小声说。“瓦特尼是我的伙伴，我不能让他就这样在那里等死啊。”

他叹了口气。“我真希望我们把你教得自私点。”

她无声地笑了出来。

“我到底是怎么让自己陷入这种状况的？我是餐巾公司的地区销售经理，为什么我的女儿会跑到太空上去了？”

乔韩森耸耸肩。

“你一直都是满脑子科学，”他说。“这很好。你是优等生，跟一大群什么都不敢尝试的怪咖混在一起，丝毫没有调皮捣蛋的个性。你是每个老爸的完美女儿。”

“谢了，爸。我——”

“结果你突然就跳上了一个大型炸弹，把你炸到火星上去。”

“技术上来说，”她纠正他，“推进器只把我送到轨道上。是核能驱动离子引擎把我送上火星的。”

“噢，真是好多了呢！”

“爸，我会没事的。跟妈说我会没事。”

“有什么用？”他说。“她还是会一直紧张到你回来为止。”

“我知道，”乔韩森喃喃道，“可是……”

“什么？可是什么？”

“我不会死的。我真的不会。就算一切都乱套也不会。”

“什么意思？”

乔韩森皱眉。“就跟妈说我不会死就好了。”

“怎么个不会死法？我不明白。”

“我不想解释这个。”乔韩森说。

“听着，”他说，一边倾身靠近镜头，“我一直很尊重你的隐私和独立。我从来没想过要刺探你什么事，没想过要控制你。这方面我一直都做得很好吧？”

“嗯。”

“所以看在我这辈子从没管过你什么的份上，就让我多管闲事这一次吧。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她沉默了几秒钟，终于开口：“他们都计划好了。”

“谁？”

“他们会计划每一件事情，”她说，“提早一步先想到。”

“什么计划？”

“他们选择我成为存活者。我最年轻，也具有一切专业知识可以让我安全回地球。我也是个子最小的一个，需要的食物最少。”

“贝丝，如果探测仪失败，那怎么办？”她父亲问道。

“每个人都会死，只有我不会，”她说。“他们都会吃下小药丸，然后就会死。他们会马上采取行动，以免浪费粮食。露易斯指挥官选中我来当唯一存活者。她昨天跟我说的。我想太空总署应该还不知道。”

“补给品可以让你撑到回地球吗？”

“没办法，”她说。“我们的食物可以让六个人吃上一个月。如果只有我，那就可以吃六个月。我可以每天少吃一点，变成九个月。但是要回地球，我得撑上十七个月。”

“那怎么办？”

“补给品不会是唯一的粮食来源。”她说。

他张大了双眼。“噢……噢，我的老天……”

“就跟妈说我不会死就好，好吗？”

中美两国的工程师一起在酒泉任务控制中心庆祝着。

在大萤幕上，太阳神号的凝结尾迹在戈壁上空的冷空气中飘散。太空船已经驶出视线视线之外，一路往轨道直冲。震耳欲聋的声响也渐渐变成远处的轰隆声。

“完美发射。”芬卡说。

“当然。”朱涛说。

“你们真的为我们做到了，”芬卡说。“我们真的很感激！”

“不用客气。”

“而且，你们其中有一人可以参与战神五号任务。这是双赢局面啊。”

“嗯。”

芬卡看着朱涛的侧脸。“你看起来不太开心。”

“太阳神号花了我四年心血，”他说，“还有其他无数研究人员、科学家和工程师也一样。架设的过程中，每个人都呕心沥血，我则是不时要对抗政治人物，捍卫我们的预算。

“最后，我们打造出一架完美的探测仪。史上最大、最坚固的无人探测仪。但这个探测仪现在却被闲置在仓库里。它永远都没机会飞上太空了。国务院不会再拨款让我们盖一个和太阳神号一样的推进器了。”

他转身面向芬卡。“太阳神号本来可能会变成科学界一个不朽的传说。现在它却成了送货卡车。我们可以送一位太空人上火星，但是他能带回来的科学发现，其他太空人没办法做到吗？这次任务是人类知识的一大损失。”

“这样说好了，”芬卡小心注意自己的措词，“对马克·瓦特尼来说是一大收益。”

“嗯。”朱涛说。

“距离六十一公尺，速度每秒二点三公尺。”乔韩森说。

“没问题。”马提奈兹双眼直盯着萤幕。其中一个萤幕显示接驳甲板A的摄影画面，另一个萤幕则是探测仪的航道转播。

露易斯漂在乔韩森和马提奈兹的工作站后方。

贝克的声音从对讲机传出来。“进入视线范围中。”他站在三号减压舱里（穿着磁力鞋），全副武装。减压舱对外的门开启。如果情况需要，他背上沉重的背包推进装置可以让他在太空中自由移动。接在他装备上的拴带连到墙上的绕带轴上。

“沃格，”露易斯对着对讲机说，“你就位了吗？”

沃格站在仍为加压状态的减压舱二号里，全副武装，头盔在手上。“是的，已经就位做准备了。”他答道。他是紧急舱外行动人员，准备在贝克需要协助时出动。

“好的，马提奈兹，”露易斯说。“让它接上来吧。”

“遵命，指挥官。”

“距离四十三公尺，速度每秒二点三公尺。”乔韩森大声读出数据。

“所有状态正常。”马提奈兹说。

“探测仪出现微小旋转，”乔韩森说，“相对旋转速是每秒零点零五转。”

“只要低于零点三就没问题，”马提奈兹说，“衔接系统能处理。”

“探测仪已经进入可手动接轨距离。”贝克报告。

“收到。”露易斯说。

“距离二十二公尺，速度每秒二点三公尺，”乔韩森说。“角度不错。”

“稍微把它减速一点。”马提奈兹说，一边向探测仪输入指令。

“速度一点八……一点三，”乔韩森报告，“零点九……维持每秒零点九公尺。”

“范围？”马提奈兹问。

“十二公尺，”乔韩森回答。“速度平稳维持每秒零点九公尺。”

“角度？”

“角度没问题。”

“那我们就进入自动接轨环境了，”马提奈兹说。“来我的怀抱里吧。”

探测仪慢慢地漂向接驳甲板。探测仪的衔接杆，也就是一个细长的三角金属，插入甲板的渠道中，边缘稍微摩擦着渠道。等它接触到牵引器，系统就会自动箝住衔接杆，将它往内拉，自动校正探测仪的位置并将其定位。在几声叮当巨响后，电脑回复，衔接成功。

“接驳完毕。”马提奈兹说。

“密封情况没有损害。”乔韩森说。

“贝克，”露易斯说，“你不需要出动了。”

“收到，指挥官，”贝克说。“关闭减压舱。”

“沃格，请回到内舱。”她下达命令。

“收到，指挥官。”

“减压舱压力回到百分之一百，”贝克报告。“返回舱内……我进来了。”

“我也进来了。”沃格说。

露易斯按下对讲机的按钮。“休士——呃……酒泉，探测仪接轨完毕。无突发状况。”

米区的声音从对讲机传出。“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贺密斯号。把探测仪内容物搬进舱内做完检查后，请一一回报所有物件状态。”

“收到，酒泉。”露易斯说。

露易斯拿掉耳机，转向马提奈兹和乔韩森。“你们去卸下探测仪，安置补给品。我去帮贝克和沃格脱装备。”

马提奈兹和乔韩森通过走道，往接驳甲板A的方向漂去。

“那，”他说，“你要先吃掉谁？”

她瞪了他一眼。

“我觉得我一定是最好吃的，”他秀出二头肌。“你看看，多好的肌肉啊！”

“不好笑。”

“我是放养的耶，吃玉米的喔。”

她摇摇头，往走道漂过去。

“好嘛！你不是喜欢墨西哥菜吗？”

“我听不到，听不到！”她大喊。

20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376天

我终于完成探测车改造了！

最难的部分是想办法安置维生系统，其他部分就只是粗活而已。大量的粗活。

我这阵子没有好好每天做记录，以下是补充回顾：

首先我得用拓荒者号杀手电钻把所有的洞钻完，再把这一千万个小洞之间的残余部位锯开。好啦，七百五十九个小洞感觉就像一千万个一样多嘛。

然后我的拖车就得到一个大破洞。我把边缘都磨过一回，让它不要那么锋利。

还记得弹出式帐篷吗？我把其中一个帐篷的底部剪掉，剩下的布面刚好就是我要的形状跟尺寸。我用密封条把帐篷接在拖车内部。加压之后，我再把漏气处全都补上，就有一个漂亮的大气球从拖车顶上探出来，车内自然就会有够大的空间可以安置制氧机和大气调节器了。

有一个麻烦的地方：我必须在外面装上AREC，这个由我自由命名的“大气调节器外部装置”，就是调节器冷却空气后进行分离储存的部分。外面的空气冷到极致，何必耗费一堆电来进行冷却呢？

大气调节器把空气抽到AREC，让火星温度来冷却空气。这个过程是从居住舱墙上连接的一根装有阀门的管子进行。回流的空气则是透过一样的原理，通过另一根管子流入。

把管线牵入气球内部并不是很难。我有好几个备用的阀门片。基本上它们就是十平方公分大小的居住舱帆布片，每片中间有个小阀门。我怎么会有这些东西？想想看，在一般任务的情况下，如果大气调节器阀门发生故障要怎么办？整个任务就会因此作废。所以最好还是多发几片给我们比较保险。

AREC其实满小的，我在收纳太阳能面板的置物架下方做了一个小架子来安置它。现在一切都准备好了，等我把大气调节器和AREC移到拖车内就大功告成。

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我不赶时间，一直以来我都是慢慢进行。每天一趟四小时的舱外行动，做我该做的工作，剩下的时间都在居住舱里放松。我每隔一段时间就休息一天，特别是我的背如果开始痛的时候。到了现在这个阶段，我不能再冒受伤的危险了。

我要把这份日志做得好一点。有鉴于现在我很有可能会获救，很有可能真的会有人来阅读这份日志，我会更努力每天写日志的。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380天

我完成储热装置了。

还记得我用放射性热电产生器做的实验以及热水澡吗？原理一样，但我想到改良的方法了：把放射性热电产生器包起来。这样就不会浪费任何热能了。

我先找了一个坚固的样品收纳盒（对不是在太空总署工作的人来说就是“塑胶箱”）。我用水管绕过盒子上部开口以及内部四周，然后把水管卷起来放在箱内中央，做成弹簧状。我把绕好的水管用胶水固定，然后把尾端封起来。我用最小的钻子，在卷起来的水管上钻了数十个小洞。这个步骤的目的是要让从大气调节器回流的冰冷空气，以一堆小气泡的状态通过水管。盒子的开口可以让热能顺利发散到四周。

然后我找了一个中型的软性样品收纳袋（就是“夹链袋”），试着把放射性热电产生器封在里面。但是它的外层形状并不平均，我也无法把袋内所有空气都挤出来。里面是不可以有任何空气的，如果袋内有空气，热能不会跑进水里，而是一部分会被空气储存起来，然后变成超级高温，把袋子融掉。

我试了好几次，但是袋子里总是会有一、两个我挤不出来的气泡，让我沮丧极了。然后我突然想到：我有减压舱啊！

我穿上太空衣，走进二号减压舱，把压力彻底减到真空状态。我封上装着放射性热电产生器的夹链袋。完美真空包装达成。

接下来就要测试一下了。我把装袋的放射性热电产生器放在盒子底部，然后把盒子装满水。盒子可以装二十公升的水，放射性热电产生器很快就开始加热水温，水温每分钟上升摄氏一度。我让温度一直上升到摄氏四十度，然后接上调节器的气管，让气体回流，并观察我的设计反应如何。

结果很成功！空气变成小气泡流回来，跟我想的一样！比我预期更好的是，因为这些小气泡翻搅盒内的水，让热能分布得更均匀了。

我让这个装置跑了一小时，居住舱就开始变冷了。放射性热电产生器产生的热没办法赶上居住舱这么大空间的温度流失速度。但这不成问题，现在我已经确认这个装置足以让探测车保温了。

我把空气回流管线重新装回大气调节器，一切就又恢复到正常状态。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381天

我今天在思考火星上的法律。

是啊，我知道，想这个很蠢。但是我反正时间很多嘛。

有一条国际条款规定，不在地球上的东西，就不得以任何货币或形式占有。另一条条款则是说，如果你不在任何国家的领土上，那么可适用海事法。

所以这样说起来，火星就是“国际水域”。

太空总署是一个美国非军事机构，居住舱是其所有物。所以我在居住舱里的时候，适用美国法律。等我走到舱外，我就进入国际水域了。我如果上了探测车，我就又适用美国法了。

最酷的是这个：我最后会前往斯基帕雷利陨石坑，强行征用战神四号任务的登陆小艇。没有人正式发布命令，授权我可以这么做；他们在我登上接驳小艇、启动通讯系统之前，也没办法发布授权命令。所以等我登上战神四号之后，跟太空总署通话之前，我等于是在公海上控制了一架无人授权的飞行器。

这样我就是海盗了！

我是太空海盗！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383天

你可能在想，我其他时间都在干啥？我花很多时间赖在电视机前面。但你还不是一样，所以少啰嗦。

除此之外，我也一边计划我的旅行。

寻找拓荒者号简直就像跑一趟快递那么容易。全程地形平坦，唯一遇到的问题只有导航而已。但是要抵达斯基帕雷利陨石坑的话，可躲不过剧烈的海拔变化。

我有一张简略的火星全景卫星地图。细节不多，能有这张图已经算我好运了。太空总署没想过我会需要到处乱跑，跑到距离居住舱三千两百公里以外的地方。

阿西达里亚平原（我现在的位置）算是低海拔地区。斯基帕雷利陨石坑也一样。可是两地之间，地势起伏差距可达十万公尺。这趟路一定会遇上很多危险路段。

在阿西达里亚平原内，一切都会很平稳，但那只是最初的六百五十公里而已。在那之后，就开始进入被陨石砸得坑坑疤疤的阿拉伯高地。

不过我也有个优势。我发誓这绝对是上帝送给我的礼物。基于某种地质考量，有个被命名为马沃斯谷的峡谷，它的位置正好完美地落在我需要它在的地方。

在几百万年前，那个地方有一条河。现在这条河只剩下河谷，切入阿拉伯高地险峻的地势中，几乎直通斯基帕雷利陨石坑。这道河谷的地势比阿拉伯高地其他地方都来得缓和许多，最后一段路看起来很像是平缓的降坡，然后就离开河谷了。

在阿西达里亚平原和马沃斯谷之间，是一千三百五十公里相对平坦的地势。

剩下的一千八百五十公里……嗯，就没这么舒适了。特别是我还得往下开进斯基帕雷利陨石坑里面。唉。

总之，马沃斯谷，超赞的。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385天

寻找拓荒者号的旅途中，最糟糕的就是被困在车上。当时我不得不住在一个塞满杂物的狭小空间里，而且满车都是臭味。简直就跟我的大学生活没两样。

擦板得分！

真的，状况真的很糟。那真的是一场持续了二十二个火星日的凄凉悲剧。

我预计在救援（或自杀）任务来临前一百天出发，我发誓，如果我得待在探测车上这么长的时间，我一定会咬舌自尽。

我需要一个可以让我站直、走几步路还不会踢到东西的空间。不好意思，穿着，身笨重的太空衣走到车外不算数。我需要的是私人空间，不是五十公斤的装备。

所以我今天就开始着手制作帐篷。这会是我在等充电时可以放松的地方，是我在睡觉时可以舒服平躺的地方。

我最近牺牲了两顶弹出式帐篷的其中一顶，被我拿来做成拖车的气球。另一顶则是毫发无伤。更棒的是，这顶帐篷上有可以跟居住舱衔接的连接处。在我把它变成马铃薯园之前，这个帐篷原本的目的是用来作为探测车的救生艇。

两辆车的减压舱都可以跟弹出式帐篷衔接，我选择了探测车而不是拖车。探测车上有电脑和其他控制系统，如果我需要知道任何东西（例如维生系统或是电池充电状况），我得能接触到探测车才行。把帐篷跟探测车连接，我才可以直接走进去，不用进行舱外行动。

此外，在旅行的途中，我会把帐篷折起来收进探测车内，如果遇到紧急状况，我才能够快速拿到帐篷。

弹出式帐篷基本上就是我的“卧室”的雏形，但我要的卧室并非仅仅如此而已。帐篷本身不是很大，比探测车内部的空间大不了多少。但是它的外部有加装可与减压舱衔接之处，所以是个好的开始。我的计划是想办法把空间面积加倍，再把高度也加倍。这样我就有足够宽敞舒适的空间可以休憩了。

地板的部分，我会用两张弹出式帐篷的地面布料来制作。如果不这么做，我的卧室就会变成给天竺鼠跑步的球球。因为居住舱的布料是有延展性的，当你加压时，布料会膨胀变成弧形，这可行不通。

居住舱和弹出式帐篷的地面材质是特别筛选过的，好解决这个问题。它打开来的时候就像是一堆小小的弓型物连在一起，不会展开到超过一百八十度，所以可以维持平面状态。

弹出式帐篷是六角形的。我还有另外一块帐篷的地板可用，它的上半部现在是拖车的气球。等我完工后，我的卧室地板就会是两块连在一起的六角形，有墙壁和简陋的天花板。

可能要用一堆胶水才行了。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387天

弹出式帐篷高约一点二公尺，它的设计并不是为了追求舒适感，而是用来让太空人躲在里面等同伴来援救。我想要两公尺高的帐篷。我想要能够站直！我不觉得这个要求有很过分。

想像中，这个目标并不会很难实现。我只要把居住舱布料剪成一片片正确的形状，把它们黏在一起，再把黏好的布片跟现有的布面和地板黏起来就可以了。

但是这样我会需要大量的帆布。任务开始的时候，备用布料就只有六平方公尺。我已经用掉了大部分，大多是用来修补居住舱爆炸后的破洞。

该死的一号减压舱。

总之，我的卧室需要三十平方公尺的布，比我手上仅剩的还要多得多。幸运的是，我还有另一个帆布供应来源：居住舱本身。

问题是（请仔细听好了，这里开始要讲的科学内容可是很复杂的）：如果我把居住舱剪个洞，空气就不会留在舱里了。

我得先把居住舱减压，剪下一大块布，然后把破洞补起来（居住舱就会变得比较小）。我今天整天都在思考所需的确切布面形状和大小。我绝对不能搞砸这件事，所以每个环节我都检查了三次，甚至还用纸先做了个模型。

居住舱是圆弧形的。如果我剪走地板附近的帆布，我可以把剩下的帆布往内收，把破口补起来。居住舱会变得有点斜，但没关系。重点是要能够维持舱压。我只需要它再撑六十二天就好。

我用麦克笔在墙面上画出我要的形状。然后花了大把时间重新测量尺寸，并且一次又一次地确认这些形状都是正确的。

这就是我今天做的所有事。看起来好像不多，但是算术和设计就花了整天时间。现在该是吃晚餐的时候了。

我已经吃了好几个星期的马铃薯。理论上来说，按照一餐食用四分之三份餐包的计划，我现在应该还有餐包可以吃才对。但是一餐只吃四分之三份实际上执行起来非常困难实在很难维持，所以我现在只剩马铃薯可以吃了。

我的食物还够吃到起飞那天，所以还不会捱饿。但是我真他妈地吃腻马铃薯了。而且马铃薯是高纤维食品，所以……这样说吧，好险火星上只有我一个人。

我留了五包餐包，等着特别日子可以吃。我在每包餐包上一一写下它们的名称。出发前往斯基帕雷利陨石坑那天，我可以吃“出发包”。开过一千六百公里的时候，我可以吃“中途包”。最后在抵达的那天，我可以吃“抵达包”。

第四包是“死里逃生包”，因为路上一定会发生一些狗屁倒灶的事，我清楚得很。我不知道会是什么事，但是一定会发生的。可能是探测车抛锚，或者我可能会得到什么致命的痔疮，不然就是遇到凶狠的火星人，诸如此类。如果真的发生了（然后我侥幸没死），我就可以吃这包餐包。

第五包是留着在发射那天吃的。上面写的是“最后一餐”。突然觉得这名字好像不是很好。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388天

美好的一天从马铃薯配火星咖啡开始。火星咖啡就是我对“热水泡开咖啡锭”的称呼。咖啡早在几个月前就被我喝完了。

今天第一件事，就是仔细清算居住舱内的物品。任何在未加压环境中可能会出问题的东西都要先移走。当然，在几个月前，舱内所有东西都已经在居住舱爆炸时经历过一次失压体验。既然这次是在控制之下解除加压，不如谨慎行事。

最重要的一项物品就是水。上次居住舱爆炸的时候，三百公升的水就这样升华了。这次不会再发生了。我把净水器的水全都倒出来，并且把储水槽给密封。

剩下的就是把杂七杂八的东西收拾起来，全丢进三号减压舱里。所有我觉得在几近真空环境下可能会不正常的东西全都算在内。所有的笔、维他命罐（可能不会怎样，但我不想冒险）、医疗补给品等等。

我把居住舱设定强制关机。舱内重要仪器都设计成可以耐真空，毕竟居住舱失压是太空总署预设可能发生的其中一项意外。系统被我一个个关机，只剩下主电脑。

我穿上太空衣，开始进行舱内减压。上次减压的时候，居住舱帆布整个崩塌，把一切都打乱了。实在不该发生这种事的。居住舱的圆顶主要是靠着空气撑起来的，可是除了空气之外，还有六根富有弹性的支柱在舱内支撑着帆布。居住舱一开始能被架起来，靠的就是这些支柱。

我看着帆布慢慢塌下来披挂在支柱上。为了确认我已经完全减压完毕，我把一号减压舱和二号减压舱里外的门都打开。我没去动三号减压舱，那里头放了杂物，还维持在加压状态。

然后我开始大剪特剪！

我不是材料工程师，我的卧室设计追求的不是时尚优雅。它会是一个周长六公尺的空间，上方再加块天花板。这房间不会出现任何直角或角落（舱压是不会允许这种东西存在的），等充气后它的形状会变得浑圆。

总之，我只需要剪下两大片帆布。一片拿来做墙，一片拿来当天花板。

我恶搞了许久，把剩下的帆布往下拉，让它与地板接缝在一起。有搭过帐篷吗？从里面搭喔，而且还要穿着一身盔甲？根本超痛苦的。

我重新把舱内压力增加到十二分之一，看看改造后的居住舱耐压状况如何。

哈哈哈！当然没办法撑得住啊！到处都是漏洞。现在就是该把它们找出来的时候。

在地球上，细微物质会吸付在水气上，或是慢慢消失不见。但是在火星上，这些东西会一直存在，不会消失。它们堆在沙子的最上层，就跟滑石粉一样。我拿了个袋子，走到外面装了点沙，有装到一般的沙子，但也有不少粉沙。

我让舱内压力维持在十二分之一大气压的状态，居住的电脑会自动补满流失的空气。我拍拍袋子，让最细微的沙粒飘出来。粉沙很快就被吸往漏气的地方。每当我找出一个漏洞，就用树脂把它补起来。

虽然花了好几个小时，但我最终还是成功把洞都补上了。跟你说，居住舱现在看起来就像违章建筑，有一大半边明显往下倾斜，走到比较低的那边我都得稍微弯腰。

我把舱压回复到原本的一大气压，然后静待一小时。没有漏缝了。

今天真是漫长又消耗劳力的一天。虽然彻底精疲力尽，我却睡不着。一点微小的声音都让我草木皆兵。刚那声音是居住舱要爆了吗？不是吗？那好……刚才那是什么！噢，没事喔？好……

保住小命全靠我自己的烂手艺，感觉实在很恐怖。

该去医药箱拿安眠药了。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389天

安眠药里到底都掺了些什么鬼东西？我居然睡到中午！

喝了两杯火星咖啡后，终于比较清醒了。我再也不会吃那些奇怪的药了。我又不是要早起去上班，晚上非早睡不可。

总之，你现在也看得出来我还活跳跳的吧，居住舱整晚都维持密封状态。我做的防漏看来是十分牢靠。虽然丑到不行，但很牢靠。

今天的工作目标就是打造卧室。

组装卧室比重新把居住舱封好来得简单多了。因为这次我不用穿着太空衣做事。整个过程都是在居住舱内进行。有何不可呢？只是要处理一堆帆布而已。等我做完，只要把它卷起来，就可以通过减压舱走到外头去了。

首先，我把弹出式帐篷剩余的部分动了一点手术。我需要留下和探测车减压舱的衔接处，还有其四周的帆布。剩下的帆布就都要移除才行。为什么要先把一堆帆布剪掉，后来又补更多帆布上去呢？因为缝合线。

太空总署很擅长制造东西，但我可不是。这个卧室最危险的部分不是帆布本身，而是缝合线的部分。如果把原本的帆布移除，留下的缝线处会比较少。

在把帐篷大部分都剪掉之后，我把新的帆布缝上去。

不用穿太空衣工作真的是简单太多了，简单太多了啊！

接着我得测试了。同样地，我还是在居住舱内进行。我带了一套太空衣到帐篷里，然后把迷你减压舱的门关上。我启动没有装上头盔的太空衣，让太空衣把气压加压到一点二大气压。

加压的过程花了一点时间，中间我还得解除太空衣发出的几个警报。（嘿，多谢通知，我很清楚头盔没戴上喔！）一切顺利。我仔细观察太空衣的读数，确认它没有进行“补气”的动作。过了一小时，一切都没有变化。我正式宣布第一次实验成功。

我把整个帐篷卷起来（其实应该说是堆成一堆），搬到探测车旁。

这段时间以来，我穿上装备的次数不计其数，绝对已经破纪录了。一个火星太空人上装备的标准次数大概是，差不多四十次吧？我上装备的次数都已经几百次了。

我把帐篷搬到探测车旁，从帐篷里面把它跟减压舱接上，按下开关，让空气把布料展开。当然，我还穿着太空衣，我可不是白痴。

卧室瞬间打开，花不到三秒就整个充饱气了。减压舱的门开着，跟卧室舱口连接，看来舱压也维持得很好。

我原本的计划，是要让卧室整晚架在外头，早上再来检查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但我现在就遇到了一个问题：我出不去。探测车只有一个减压舱，卧室跟减压舱接在一起，不先把卧室收起来是没办法出去的，而不待在探测车里又没办法把卧室跟减压舱接上并加压。

其实有点恐怖。第一次彻夜测试这个帐篷时，我得待在里面。那就之后再说吧，今天做的事够多了。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390天

我得面对现实了。我已经完成探测车的准备工作。虽然没有“完成了”的感觉，但是时候该上路了。

粮食：一千六百九十二颗马铃薯、维他命片。

饮水：六百二十公升。

住处：探测车、拖车、卧室。

空气：探测车和拖车的存量总计：十四公升液态氧、十四公升液态氮。

维生系统：制氧机和大气调节器。备用抛弃式二氧化碳滤网，可用时数总计四百一十八小时。

电力：三十六千瓦小时储电装置、二十九块太阳能面板。

暖气：一千四百瓦特放射性热电产生器、手工储热装置可加热大气调节器回流空气、探测车电子暖气备用。

迪斯可：加起来够听一辈子。

等到登陆火星日第四百四十九天的时候，我就要出发了。这表示我还剩五十九天可以测试所有东西，然后把任何状况不对劲的物件修好。决定哪些东西要带走，哪些东西要留下来。用模糊不清的卫星地图计划前往斯基帕雷利陨石坑的路线。还有仔细想一想，我有没有忘记任何重要的事。

从登陆火星第六天开始，我就一心想离开这鬼地方。可是现在，离开居住舱的这个念头却让我害怕得不得了。我需要一点鼓励。我得扪心自问：“阿波罗任务的太空人会怎么做？”

他会喝下三杯威士忌调酒，开着他的雪弗兰到发射站，然后驾着一艘比我的探测车还小的太空船直奔月球。这些人真的是有够酷的。

21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431天

我在想到底要怎么打包。这比想像中难太多了。

我有两个加压舱：探测车和拖车。这两者之间是有管道相连的。但它们可不笨，如果其中之一突然失压，另一个舱就会马上切断原本相通的联系管道。

道理很简单也很残酷：如果探测车破裂出现失压状况，我就死定了。什么补救计划都没用。但如果拖车失压，我不会有事。也就是说，我应该把一切重要的东西都放在探测车内。

所有放在拖车内的东西，都要能够撑过近真空状态以及急冻温度而不会出问题。虽然我不希望这种事发生，但你也知道，防患于未然。

之前去找拓荒者号时做的马鞍袋可以拿来收纳粮食。我不能把马铃薯放在探测车或拖车内，马铃薯在舱内温度和压力下是会腐烂的。我会放一点在车内方便取用，其他的就要放在外头，让这个星球当我的天然冷冻库，把它们冰起来。拖车里头会很拥挤，要放两个大电池，还有大气调节器、制氧机，还有我的手工储热装置。虽然把储热装置放在探测车会比较方便，但是它得离大气调节器近一点，才能加热回流的空气。

探测车内也会很拥挤。开车的时候，得把卧室帐篷折起来放在减压舱附近，以防遇上紧急状况可以马上使用。我还会放两套太空衣备用，以及所有紧急状况时会需要的工具，包含工具箱、备用零件、就快用光的超强树脂、另一辆探测车的电脑（以防万一嘛），还有气派无比的六百二十公升的水。

还有一个塑胶盒当我的厕所。一个可以盖紧的盒子。

“瓦特尼状况如何？”芬卡问。

“克普尔博士？”明蒂开始搜寻电脑萤幕上的画面。

“我听说你拍到一张他在进行舱外行动的照片？”

“呃，对，”明蒂说，双手一边敲着键盘。“我发现每到当地早上九点，画面都会发生一些变化。人一向都会维持某些固定的生活习惯，所以我想他应该是习惯在差不多那个时间开始做事。我稍微做了一点调整，重新安置卫星镜头，让镜头在早上九点到九点十分之间拍摄十七张照片，其中一张有拍到他。”

“想法不错。我可以看一下照片吗？”

“当然。”她点开照片。

芬卡仔细看了看有点模糊的照片。“这解析度已经是最高了吗？”

“嗯，这是从轨道上拍的照片，”明蒂说。“国安局已经用最好的软体提高过解析度了。”

“等等，你说什么？”芬卡一时语塞。“国安局？”

“对啊，他们打来说可以帮忙。平常他们处理间谍卫星拍到的照片就是用这套软体。”

芬卡耸耸肩。“大家为了救这一个人的命，真是打破了不少规矩。”他指指萤幕。“瓦特尼在做什么？”

“我想他是在把东西搬上探测车。”

“他最后一次装修探测车是哪时候？”芬卡问。

“有一阵子没弄了。他为什么不多给我们写点讯息啊？”

芬卡耸肩。“他很忙吧。白天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做事，用石头排讯息会花掉不少时间和体力。”

“所以……你为什么要专程来这一趟呢？用电子邮件讨论其实也可以啊。”

“事实上，我是来找你的，”他说。“你的职务内容要改变了。从现在开始，你不用再监控火星四周的每个卫星成像，只要专心观察马克·瓦特尼一人就好。”

“什么？那卫星航道校正和排列呢？”

“我们会再派个人来负责，”芬卡说。“从现在开始，你只需要专心检查战神三号任务的图像就可以了。”

“这是把我降职啊！”明蒂说。“我是轨道工程师，但你却要我当个徒有美名的偷窥狂。”

“这只是短期的调整，”芬卡说。“我们之后会补偿你的。重点是，这件事你已经做了好几个月了，你也是辨识战神三号任务卫星成像的专家。我们没别人可以做这件事了。”

“为什么这件事突然变得这么重要？”

“因为他快没时间了，”芬卡说。“我们不知道改装探测车的进度到哪了，但我们知道他只剩十六个火星日可以赶工。我们必须知道他确切的行动内容。现阶段随时都有媒体和参议员在问我他的状态，甚至连总统都打了好几次电话来。”

“但是看见他的状态也无济于事，”明蒂说。“如果他进度落后，我们也束手无策。这个任务根本没有意义。”

芬卡叹气。“你都在公家机关待这么久了，还不明白吗？”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434天

是时候让我的小宝贝试试身手了。

但问题是，这跟我去找拓荒者号时可不一样，如果我想要进行真正的测试，就得带上所有维生系统。如果把大气调节气和制氧机都拆走，居住舱就只剩……帐篷本体而已。一个大的圆形帐篷，没有维生功能。

然而实际状况也没有看起来那么冒险就是了。跟之前一样，维生系统所进行的工作，真正关系到我的安危的，就是控制二氧化碳的含量。空气里的二氧化碳浓度到达百分之一时，你就会开始感觉到中毒症状。所以我必须控制好居住舱的二氧化碳浓度。

居住舱内部容量大约是十二万公升，如果正常呼吸的话，要超过两天时间，二氧化碳浓度才会达到百分之一（这点时间氧气的浓度几乎不会受到影响）。所以把大气调节器和制氧机搬走一下子不会有问题。

这两台机器对探测车的减压舱来说都太大了，进不去。幸运的是，两台机器被送上火星时，都是“待组装”的状态。整台投递的话体积实在太大了，所以它们都被设计成可以简易拆装的。

我分了好几趟把拆开的机器部件搬上拖车。一次只能搬一个部件进入减压舱，不是我在说，这整个过程实在磨人到了一个极致。装满东西的拖车已经快要塞爆，我们这位无畏的英雄差点就要挤不进去了。

接着我开始处理AREC（大气调节器外部装置）。它的位置在居住舱外，就像地球上的冷气机一样。某种程度上来说，它的功能跟冷气也差不多。我把它拖到拖车旁，装到我为它特制的架子上。然后我把从“气球”加压内舱中伸出来的管线接上机器。

大气调节器会将空气送到AREC，回流的空气会经过储热装置的水管，变成气泡回到车内。大气调节器也需要一个加压槽来储存空气中抽出来的二氧化碳。

在改装拖车时，我留下了一个储存槽备用。这个储存槽本来是要拿来储放氧气的，不过它们都长得一样。好险整个任务中，所有空气管线和气阀零件都是统一尺寸。这是经过刻意设计的，为的就是要让修缮工作尽可能简单化。

装好AREC后，我就把制氧机和大气调节器连上拖车的电源，同时开机。我让两台机器都跑过检测流程，确保它们都正常运转后，就把制氧机关机了。还记得吗？我每五个火星日才会让制氧机运作一个火星日。

然后我走到探测车，别忘了，这中间我还得进行一次有够麻烦的十公尺舱外行动。我从探测车可以监测维生系统的状态。虽然无法监控维生系统本体（因为它们全都在拖车内），但没关系，探测车的电脑可以告诉我空气的状态，氧气、二氧化碳、温度、湿度等等。一切看起来都没问题。

穿着太空衣回到车内后，我把太空衣过滤出来的二氧化碳释放到车内空气中，然后看着电脑读数显示，侦测到空气中的二氧化碳上升到危险等级，然后随着时间过去，指数又慢慢降回正常水准。看来大气调节器有好好完成工作，真是个好孩子！

我留下机器继续运转，自己回到居住舱内。我打算让探测车和拖车今晚自己好好表现，明天早上再去检查。这次不能算是真正的测试，因为我本人不在车上呼吸氧气、吐出二氧化碳，但没关系，一步一步来。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435天

昨天晚上很诡异。虽然逻辑上来说，我知道不过就一个晚上，不会出什么事，但是想到我只剩暖气，其他维生系统都没了的时候，还是让我满紧张的。我的小命全都指望之前进行的数学运算了。如果我计算的时候哪边加错或弄错数字，我可能就会长眠不醒了。

不过我有醒喔，而且主电脑显示二氧化碳浓度如我预期只出现微幅上升。看来我又可以活过另一个火星日了。

活过火星日。听起来好像007电影。

我检查了探测车，一切都没问题。如果不开车，充电一次可以让大气调节器运作一个月（加热器要关掉）。这样的安全值很不赖。如果上路后发生大故障，就能给我足够的时间进行修缮。我只要担心氧气使用量，不用担心二氧化碳浓度上升，而且我有很充足的备用氧气。

我进入探测车，从车内把卧室跟减压舱的对外门接上。我之前有说过，这是唯一的架设方法。然后我把本来折叠好的卧室打开。

探测车的舱压如预期地立刻冲向卧室，把帆布朝外部撑开。接着就是一阵大混乱。突如其来的压力冲进卧室里，把卧室像气球一样一口气撑开，结果很快地又扁塌下来，导致卧室本身和探测车内部都没了空气。当时我穿着太空衣，毕竟我不是白痴，所以我又……

活过火星日！（由马克·瓦特尼饰演……可能是探员Q吧。毕竟我不是庞德。）

我把卧室帐篷搬回居住舱内检查。卧室墙面和天花板的接缝处破损了。这也合理，这地方在加压舱内会呈现直角。物理学最讨厌这种东西了。

我先修补了破损处，再把备用帆布剪成布条，贴在接缝处上。这样一来我就有两层帆布搭配两次树脂接合。这样应该就够了。现阶段我只能大概猜测，我的植物学专长对这种问题也没辄。

明天再来测试看看。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436天

我的咖啡因溶解锭也没了。火星咖啡再会。

所以今天早上我花了比较久的时间才清醒过来，而且马上就开始偏头痛。生活在这个价值数千万的火星豪宅的另一个好处就是：我有纯氧可以用。不知怎的，高浓度的纯氧可以解决大部分的头痛问题。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也不在乎。重点是我不用忍受头痛的困扰。

我又测试了一次卧室。穿上太空衣，进入探测车后，我把卧室展开，就跟上次一样。这次卧室撑住了。很好。但有鉴于我的手工如此不牢靠，这次我要对压力密封状态进行为时较长的测试。

在车内呆站了几分钟以后，我决定不如好好利用一下这段时间。卧室装在减压舱上，所以我无法离开探测车加卧室的小世界。但我可以待在探测车内，把舱门关上。

门关上后，我脱掉一身不舒服的太空衣。卧室在减压舱门的另一头，而且仍维持加压的状态，所以我的实验仍旧持续进行着，只是我不需要穿着太空衣。

我随机决定测试时间为八小时，我得被困在探测车内直到结束为止。

这段时间内，我将仔细计划接下来的旅行。旅行的细节大致上都已经想清楚了，我会直线驶离阿西达里亚平原，前往马沃斯谷，然后沿着山谷开到尽头，最后接上阿拉伯高地。在那之后，情况就会变得比较困难一点。

阿拉伯高地跟阿西达里亚平原不同，上头满布陨石坑。每次经过一个陨石坑，等于要经过两趟陡峭的路段：先下坡，再上坡。我已经尽全力找出最近的路线了，但我相信等真的上路时，一定多少都会需要调整路线。任何计划一旦真的开始执行，一定都会出现问题的。

米区走进会议室里坐下。会议室里的成员一如往常：泰迪、芬卡、米区和安妮。但这次明蒂·帕克也加入了，还来了一个米区没见过的男子。

“怎么了，芬卡？”米区问。“为什么突然召开会议？”

“我们有新发现，”芬卡说。“明蒂，由你跟他们简报一下吧。”

“呃，好的，”明蒂说。“看起来瓦特尼已经完成替拖车加装气球的部分了。大致上是采用我们之前传给他的制作方式完成的。”

“知道这东西稳定度如何吗？”泰迪问道。

“算是满稳定的，”她说。“气球已经充气好几天了，都没有发生问题。另外，他还加装了一个……类似房间的装置。”

“房间？”泰迪问。

“我认为这个空间是用居住舱帆布做的，”明蒂解释，“装设在探测车减压舱上。我认为他把居住舱的部分帆布裁剪下来做出了这个空间。但目的是什么我不清楚。”

泰迪转向芬卡，问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们认为应该是工作室，”芬卡说。“等他抵达斯基帕雷利陨石坑后，会有很多改造接驳小艇的工作要进行。如果可以不用穿着太空衣做事，会省事许多。他应该是希望能够在这个空间里进行大部分的工作。”

“高招。”泰迪说。

“瓦特尼很聪明，”米区说。“那里头的维生系统需求要怎么解决？”

“我认为他已经完成这部分了，”明蒂说。“他把AREC搬过去了。”

“不好意思，”安妮打岔。“AREC是什么？”

“AREC是一个装设在外部的大气调节器，”明蒂说。“这东西本来装设在居住舱外部，所以它消失的时候我看得出来。他大概把AREC装上探测车了。搬走这台机器的目的无他，我认为他已经处理好维生系统的需求问题了。”

“太好了，”米区说。“事情终于慢慢上轨道。”

“先不要高兴得太早，米区。”芬卡指向新成员。“这位是蓝道·卡特，我们的火星气象员。蓝道，告诉他们你跟我说的事。”

蓝道点点头。“谢谢你，卡普尔博士。”他把笔电转过来面对大家，萤幕上是火星地图。“在过去几周之内，阿拉伯高地地区出现沙尘暴。强度等级来说不是太大的问题，完全不会影响瓦特尼开车。”

“所以问题是？”安妮问。

“这个沙尘暴属于低速风暴，”蓝道解释，“风速虽慢，但是还是足够掀起火星表面的细小微粒，形成厚厚的云。每年火星上会有五到六个这样的风暴出现。问题是，这些风暴会持续数月之久，沙尘会遮蔽火星表面，让空气中布满风沙，而且范围非常大。”

“我还是不知道问题在哪。”安妮说。

“光线，”蓝道说。“风暴发生的时候，能照射到火星表面的阳光很有限。现在光线只有一般时候的两成，而瓦特尼的探测车是靠太阳能充电的。”

“妈的，”米区说，一边揉着眼睛。“我们也没办法警告他。”

“所以他得到的电量会减少，”安妮说。“就让充电时间拉长一点不行吗？”

“现行方案已经需要用整天时间充电了，”芬卡解释。“如果日照剩下两成，要充到足够的电等于要五倍时间，四十五天的路程就会变成两百二十五天。他会错过贺密斯号经过的时间点的。”

“贺密斯号不能等他一下吗？”安妮问。

“他们只会经过，”芬卡说。“贺密斯号不会驶入火星轨道。如果他们开进轨道就开不回来了。他们需要保留燃料给回程使用。”

全场静默了片刻。这时泰迪开口：“我们只能希望他可以找到办法开出风暴圈。我们可以追踪他的进度，然后——”

“我们没办法。”明蒂打断他的话。

“没办法？”泰迪说。

她摇摇头。“卫星成像没办法看透沙尘暴覆盖的地区。他一旦进入风暴范围，我们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能等他离开风暴区。”

“嗯……”泰迪说，“妈的。”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439天

在我拿命赌上在这台奇怪的机器之前，我得先测试一下。

这次的测试跟之前做过的小测试不同。当然我已经分别对发电系统、维生系统、拖车气球和卧室做过测试了。但我需要进行一次整体性的测试才行。

我要把所有长途旅程需要的东西都搬上车，进行绕圈试驾。我不会离居住舱超过五百公尺，所以如果有什么狗屁倒灶的事发生，我也不会有危险。

今天整天都在把东西搬上车，目标是要让探测车和拖车承重等同真正上路时的重量。如果车上的货物会掉落或是发生故障，我宁可现在先知道。

我做了一个基本常识上的让步：我把大部分的水都留在居住舱没有带上，只带了二十公升。这样就够了。这趟测试有种种可能的人为因素会导致失压状况发生，我可不想冒险失去所有的储水。

真正上路时，我会带上六百二十公升的水。于是我搬了差不多六百公斤的石头上车，跟我的其他设备一起，模拟真正上路时的载重量。

在地球上，各大学和国家政府为了能够摸到一块火星上的岩石，要他们付出几百万的代价也在所不惜。我却只是把这些岩石拿来压车子。

今晚还要再进行一个小测试。先确保电池都充饱了，再把探测车和拖车跟居住舱的电源截断。今天我会睡在居住舱里，然后让探测车上的维生系统维持运转。我之前已经观察过探测车跟居住舱电源相连时的耗电量，数字上没什么问题。但这次才算是真正的测试。我称之为“不插电测试”。

这名字好像有点鸟。

贺密斯号的组员聚在游乐场。

“我们来快速了解一下目前状况，”露易斯说。“我们的科学作业进度都落后了。沃格，你先说。”

“我修好了等离子火箭四号的故障电缆，”沃格报告。“这是我们最后一条高承载电缆。如果再发生这种问题，我们就得把低承载的电线编在一起顶着用了。另外，反应炉的电力输出也出现减弱的现象。”

“乔韩森，”露易斯说，“反应炉是什么状况？”

“我把强度调低了，”乔韩森说。“是散热叶片的问题。因为叶片生锈的缘故，现在发散热能的效率没有之前好。”

“怎么会这样？”露易斯问。“叶片装设在外部，照道理是没东西会跟它们产生反应才对。”

“我认为应该是叶片沾到灰尘，或是受到贺密斯号外漏的微量气体影响。不论是哪个原因，总之是生锈了没错。铁锈卡住多孔结构，造成表面面积减少。表面积减少就会造成散热变慢。所以我把反应炉的强度调低，让我们可以维持不过热的状态。”

“有办法把散热叶片修好吗？”

“目前程度需要从显微镜才看得见，”乔韩森说。“要修缮会需要用到实验室。一般来说，每次任务结束他们就会换上新的叶片。”

“这样在我们剩下的任务期间，还有办法维持足够的引擎动力吗？”

“如果生锈的速度没有增加就没问题。”

“好吧，密切注意这个问题。贝克，维生系统呢？”

“有点小状况，”贝克说。“我们待在太空的时间已经远超过系统设计的运作时间。系统中有许多滤网需要每次任务结束时更新。我在实验室研发了一种化学清洁剂，可以拿来清理这些滤网，但每次清洗也会稍微腐蚀滤网本身。目前没有其他问题，但谁知道之后还会出现什么故障？”

“还在预料之中，”露易斯说。“贺密斯号的设计一开始就是预期每次任务结束后都会进行一次大整修，但战神三号任务已经被我们从三百九十六天延长为八百九十八天，设备会出现故障也是必然的。如果有故障情况发生，我们有太空总署做后盾。我们主要的工作就是尽力维护。马提奈兹，你的寝铺出了什么问题？”

马提奈兹皱眉。“它想把我烤熟啊。温度控制一直不听使唤，我觉得应该是墙壁里的冷却管出问题了，可是管线嵌在墙壁里，我没办法修理。我们可以用那个房间来储放不受温度影响的货物，除此之外没别的办法了。”

“那你搬去瓦特尼的房间了吗？”

“瓦特尼的房间就在我隔壁，”他回答，“也有一样的问题。”

“那你现在都睡在哪？”

“二号减压舱里。那里是唯一我可以睡觉，同时不把别人绊倒的地方。”

“不行，”露易斯摇头。“如果减压舱出现裂缝，你就死定了。”

“我想不到还能睡哪，”他说。“船上已经很挤了，睡在走道上会挡住通道的。”

“好，从现在开始，你去睡贝克的房间。贝克可以去跟乔韩森睡。”

乔韩森脸一红，尴尬地低下头。

“所以……”贝克说，“你都知道了喔？”

“你以为我不会发现吗？”露易斯说。“这艘船才多大。”

“那你不生气吗？”

“如果是一般任务时，我会生气，”露易斯说。“但是现在是特殊情况。反正不要让私事影响公务就好，我没意见。”

“特高空俱乐部，”马提奈兹说。“不错嘛！”

乔韩森低头把脸埋在手掌中，她的脸更红了。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444天

我真是越来越厉害了。也许这一切结束后，我可以在太空总署当火星探测车的产品检验专员。

目前一切都很顺利。我花了五天开车绕圈圈，每天平均能开到九十三公里，比我预期的再稍微好一点点。这里是平地，路况又好，在这样的环境条件下算是最佳状况。之后我得面对的是高低起伏的山丘，还要时不时绕过大石头，到时候就不会有这么好的表现了。

卧室非常棒，又大又宽敞，而且还很舒适。不过第一个晚上我遇到了一点温度上的小问题。卧室里冷到爆炸。探测车和拖车内部控温很不错，但是卧室里就是不够热。

真是我的人生写照。

探测车上有一台电暖器，能透过小风扇把热气吹出来。我没有开暖气，因为放射性热电产生器就提供了足够的热能，所以我把暖气的风扇拆下来接在减压舱附近，接上电源后把风扇对着卧室的方向，问题就解决了。

虽不是什么高科技的解决办法，总之有用就好。多亏了放射性热电产生器，提供了很充足的热能，我只需要让热能平均分散就好。难得这么一次，热力学跟我站在同一边。

我发现马铃薯生吃超恶的。我在居住舱的时候，会用一台小微波炉把马铃薯煮熟。但是在探测车里可没有这种设备。我当然可以把居住舱的微波炉搬上车，接上电源，但是每天煮十个马铃薯所耗费的电，会对我想要达成的行驶距离产生明显影响。

我很快就建立了一套生活模式。事实上，这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毕竟我去找拓荒者号时，就经历过那惨痛的二十二个火星日。但是这次，我有了卧室，让一切都不一样了。有了这个小型居住舱，我就不必被困在探测车里了。

每天起床先吃马铃薯当早餐。然后从内部把卧室收起来。这有点难，不过我已经找到办法了。

我先穿上太空衣，关上减压舱内门，把外门（也就是连接卧室的门）开着。这样一来卧室本身，连同身在其中的我，就从探测车独立出来了。然后我会让减压舱开始减压。减压舱会以为它是在把一个小区域的空气抽出去，其实它是在把整个卧室收起来。

等压力消失后，我把帆布折叠起来，从减压舱外门拆下，关上外门。接下来这阶段最挤，我得跟完全折起来的卧室一起塞进减压舱中，等待加压完毕。压力恢复后，我打开内门，来个飞扑进车内。把卧室收好之后，我回到减压舱准备外出到火星表面。

这整个过程很繁复，但这么做可以不用让整辆探测车都减压，就能收起卧室。别忘了，探测车舱内可是存放了所有不能承受真空环境的物品。

接着，我得把前一天铺开来的太阳能面板收起来，把它们放回探测车和拖车上。我会将拖车里外快速检查一遍，从拖车减压舱进入车内，基本上就是巡视一下所有设备。这过程连太空衣都不用脱，只要确认一下没有什么问题就好。

结束后我回到探测车上，把太空衣脱掉，开车上路。开大约四小时左右，我就没电了。

停好车后，我又要穿上太空衣，回到火星表面，把太阳能面板摆开来，让电池充电。

接着我会打开卧室。基本上就是我收纳的流程，不过运作顺序反过来。减压舱会把卧室撑开，其实原理上来说，卧室就像减压舱的一部分。

虽然不是做不到，但我并不会快速展开卧室。上次我这么做是为了找出漏风处，但这样其实不太好。快速展开卧室等于让卧室承受突如其来的压力冲击，这样总有一天卧室会被撑破的。上次居住舱把我像大炮一样射出去，可不是什么好玩的经验，完全不想再来一次。

卧室展开后，我就可以脱掉太空衣，好好休息。基本上我都是在看那些难看的七〇年代电视剧。基本上每天大部分的时间我都跟个无业游民没什么两样。

连续这样过了四个火星日，第五天则是我的“氧气日”。

其实氧气日跟其他日子差不多，不过就是少了四小时的驾驶时间而已。我把太阳能面板摆开，然后打开制氧机，让它来处理大气调节器累积储存起来的二氧化碳。

制氧机会将一整天的电力都用在把二氧化碳转变成氧气的任务上。

测试成功。我可以准时上路了。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449天

今天是很重要的日子。我要出发往斯基帕雷利陨石坑了。

探测车和拖车上的东西都已安置完毕。试驾那次其实就已经弄得差不多，只是这次我连水都全部搬上车了。

在过去几天内，我用居住舱的微波炉把所有马铃薯都煮熟，花了我不少时间，因为微波炉一次只放得下四颗马铃薯。全部煮熟以后，我把它们放到室外冷冻。结冻后再把马铃薯放到拖车的马鞍袋里。整个过程看起来很多此一举，但其实非常重要。这样我在旅途中就可以不用吃生马铃薯，而是吃（冷的）熟马铃薯。首先，味道尝起来好多了，再来就是它被煮熟了。食物加热后，蛋白质会分解，变得比较好消化吸收，能从中获取较多卡路里。现在每一大卡对我来说都非常重要。

最后这几天，我让所有设备和器材一一进行完整检测流程。大气调节器、制氧机、放射性热电产生器、AREC、电池、探测车维生系统（以防我需要备用装置）、太阳能板、探测车电脑、减压舱，还有其他一切活动装置和电子设备。我连马达都检查了。总共有八个马达，每个轮子有一个，四个在探测车上，四个在拖车上。拖车的马达不会接上电，当做备用马达刚刚好。

一切都准备好了。我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居住舱如今只剩一个空壳。我把里面的重要零件都拆走，还裁掉它一大块帆布。它让我在里头好好活过了一年半的时间，而我却搜刮了这个可怜的居住舱里头一切有用之物，作为回报。感觉有点像爱心树【1】的故事。

今天我执行了最后的关机流程。暖气、照明、主电脑等等，留下来的这些，都是我前往斯基帕雷利陨石坑的旅程中不需要的设备。

我其实也可以不要关机。反正没有人会在乎。但是原定登陆火星第三十一天的流程（就是本来预计火星任务结束的那天），要把居住舱完全关机后泄气收好，因为太空总署不希望火星接驳小艇要起飞时，旁边还有个充满易燃气体的帐篷。

我想，完成关机流程，算是对战神三号本来可能达成的任务表示一点敬意吧。这是我永远没机会体验的登陆火星第三十一天中的一小部分。

所有东西都关机后，居住舱内安静得令人发毛。过去四百四十九个火星日，我天天听着暖气、散热片和风扇的声音度日。现在这里却只剩一片死寂。这种安静令人不寒而栗，难以形容。虽然之前也有离开过居住舱，但总是在探测车里或是穿着太空衣，这两者都会发出装备运转的声响。

然而现在这里完全静悄悄的。我从没注意过火星上安静得这么诡异。火星是个荒凉的世界，大气几近不存在，没有东西可以传导声音。安静到我连自己的心跳都听得见。

总之，沉浸在哲理的时间到此为止。

我已经进入探测车。（想也知道，毕竟居住舱的主要电脑已经永远下线。）我有两颗充饱的电池，所有系统都已上线，眼前等着我的是四十五个火星日的旅程。

没有后路了，前往斯基帕雷利陨石坑！

注释 【1】美国作家谢尔·希尔福斯坦（Shel Silverstein）的知名绘本作品。

22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458天

终于来到马沃斯谷了！

其实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成就，我不过才开了十天而已。但就心理上来说，这算是一个不错的里程碑。

到目前为止，探测车和我的吉普赛人生算是进行得很不赖，特别是考量到所有器材的使用时效都已经比预期的延长了十倍。

今天是第二次氧气日（第一次氧气日是五天前的了）。当初在计划的时候，我就有想过氧气日一定会超无聊，但现在我却很期待氧气日的到来。氧气日就是我的休假日。

平常我起床后，收好卧室和太阳能板，上路开四小时，接着摆放太阳能板，把卧室打开，检查仪器（特别注意探测车和拖车的底盘和轮子）。如果找得到足够的石头，就拼一组摩斯密码，跟太空总署报告状况。

但到了氧气日，起床后我打开制氧机，太阳能板昨天就已经摆设好了，东西都不用重新准备。整天都没有事情要忙，我可以在卧室或探测车上好好休息。卧室有足够的空间，不会让我有被困住的感觉。电脑里也有很多无聊的电视节目可以让我重复一看再看。

正确说来，我是昨天抵达马沃斯谷的。如果不是看地图，我也不会发现。马沃斯谷的入口很宽阔，在地表上用肉眼是看不见两边峡谷的。

现在我很确定自己已经进入峡谷了。峡谷的底部很平坦，正如我所期望的一样。这个峡谷不是河流经过长时间侵蚀切割出来的，而是大洪水在一天之内形成的，光用想像就觉得很神奇。当时情况一定很壮观吧。

我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我已经不在阿西达里亚平原了。我在那里独自生活了四百五十七个火星日，几乎是一年半的时间，而我再也不会回去了。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想念那地方。

如果还有“以后”的话，要我承受那种想念也没关系。现在我只想回家。

“欢迎收看CNN‘马克·瓦特尼特别报导’，”凯西对着镜头说。“今天加入我们的是节目的常客，卡普尔博士。卡普尔博士，我想大家都很想知道，瓦特尼是不是没希望了？”

“希望不是如此，”芬卡回答，“但他的确准备要面临一个很严峻的挑战。”

“根据你最新的卫星数据，阿拉伯高地的沙尘暴看起来一点都没有要停歇的意思，而且会遮蔽掉八成的日照光线，是吗？”

“没错。”

“而瓦特尼的唯一电力来源就是太阳能板？”

“是的。”

“他改造的探测车有办法靠两成电力运作吗？”

“我们没想到任何可能的办法，所以是不行的。光是维生系统所需电量就超过两成。”

“他还要多久才会进入暴风圈？”

“他才刚进入马沃斯谷，照他目前的速度来看，登陆火星第四百七十一天的时候，他就会到达沙尘暴的外围。距离现在还有十二天的时间。”

“他一定会发现情况不对吧？”凯西说。“能见度这么差，应该不用多久他就会发现太阳能面板出状况了。难道他不能等发现的时候再掉头吗？”

“不幸的是，现在一切条件都对他不利，”芬卡说。“沙尘暴最外围其实并不会有明显的界线，只会让人感觉好像风沙比较大而已。差异并不明显，只是每一天感觉上都比前一天更暗一点。这种差异的改变太小，一般人是不会注意到的。”

芬卡叹了口气。“他会持续前进数百公里，在他发现明显的问题之前，只会疑惑为什么太阳能板的效能一直在慢慢衰退。而且沙尘暴的方向是往西移动，他则是往东，到时候他就会深陷其中出不来了。”

“我们只能看着悲剧发生吗？”凯西问。

“凡事总有一线希望，”芬卡说。“也许他会比我们预期中更早发现问题，这样就来得及掉头。也许沙尘暴会突然消散。又或者他可能会想到我们想不到的办法，让维生系统减少用电量。马克·瓦特尼现在是火星生存专家了，如果要说有人能够办得到，绝对非他莫属。”

“十二天，”凯西对着镜头说。“全地球都在看，却没有人能够伸出援手。”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462天

又过了一个平淡的火星日。明天是氧气日，今天感觉有点像是星期五的晚上。

马沃斯谷的路程已经开了将近一半，情况跟我希望的一样平稳顺利。一路上没有太显著的起伏，也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障碍物。只有平坦的沙地，和大小不超过五十公分的石头。

你可能在想，我是靠什么指引方向的？我去找拓荒者号的时候，靠着火卫一的位置找到东西轴向。但是拓荒者号那趟旅程比这次简单得多，而且当时一路上有很多地标可以作为指标。

这次我可不能靠那种方法了。我的“地图”（克难版）的卫星成像画素低到根本完全没用。从地图上我只能看到规模五十公里的陨石坑这类大型地标。没有人预料到我会需要跑这么远。寻找拓荒者号时，我之所以有高画质成像可以参考，是当初为了预防马提奈兹不得不让我们降落在远处，所以附近区域也都规划在降落的地图之中。

这一次，我必须找到更可靠的方法，来让我知道自己现在在哪。

经度和纬度是重点。纬度很简单，古代的水手很早就发现找纬度的方法。地球轴心倾斜二十三点五度，两端指向南北极。火星倾斜角度稍微超过二十五度，指向天津四【1】。

制作六分仪不难，只需要一个作为观测用的管子、一条线、一个重物，还有度数标示。我只花了不到一小时就做好了。

我每晚都走出车外，用我的自制六分仪观测天津四。稍微想像一下就知道那画面有多滑稽。我穿着太空衣，站在火星上用十六世纪发明的仪器观测方向。好笑归好笑，这方法还真有用。

经度就比较麻烦了。地球上最早得知找出经度的方法，必须要同时知道准确的时间，然后把时间拿来跟太阳在天上的位置做对照。对当时的人来说，最难的是要制作出能在船上运作的时钟（钟摆在船上没有用）。当时所有科学专家都在研究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幸运的是，我已经有很准确的时钟。我视线内就有四台电脑，我还有火卫一可以对照。

火卫一与火星的距离实在是近到一个荒唐的地步，不到一个火星日，火卫一就可以绕火星一圈。火卫一是由西往东运行（跟太阳和火卫二不同），每十一个小时就会落入地平线一次。想当然尔，它的移动路线也很固定。

每个火星日我都有十三个小时无事可做，等着电池充饱电。火卫一在这段时间内至少会落入地平线一次。我把它落下的时间记录下来，然后把数据输入我自己写的一个有点鸟的方程式里，算出我的经度位置。

所以说，要知道我的经度位置，必须要知道火卫一落下的时间，而纬度则要看到天津四才能算得出来，必须在晚上进行。虽然不是最有效率的方法，但反正每天只要观测一次就好。每天停车的时候，我会先找出自己身在何方，记录下来，做为隔天上路时的参考。虽然只是粗估值，但到目前为止我想还算成功可行。不过谁知道呢？我脑海里出现一个画面：我一手拿着地图，一手搔着头，满心疑惑自己为什么会跑来金星上。

明蒂·帕克熟练地把最新的卫星成像放大检视。瓦特尼的扎营地点在画面中间清晰可见，把太阳能板绕着圆形摆置是他的习惯。

帐篷呈现充气状态。她检查了一下照片的拍摄时间，是火星的下午。她很快就看见瓦特尼的状态更新。他都把讯息排列在探测车附近石头多的地方，通常会是面向北边处。

为了节省时间，明蒂已经自己学会了摩斯密码，这样她就不用每天早上都要查询密码表。她点开电子邮件，收件人名单越来越长，这些人都想要每天收到瓦特尼的状态更新。

“按照进度前进中，原定第四百九十四个火星日抵达目标。”

她皱着眉加上一条注记。“注：再过五个火星日就会进入沙尘暴外围。”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466天

穿越马沃斯谷算是愉快的经验。我现在进入阿拉伯高地了。

如果我的经纬度计算没有错，我才刚开上高地外围。不过就算不看经纬数字，我也能很明显感觉到地形开始出现变化。

过去两天，我都在开上坡路，穿越马沃斯谷的后方山丘。起伏虽然不是很大，但是全程明显往上。我现在的海拔高度已经比之前高出许多。阿西达里亚平原（也就是寂寞的居住舱所在地）位置是海拔下三千公尺，阿拉伯高地则是海拔下五百公尺。所以我的高度已经往上提高二点五公里了。

想知道什么是海拔基准点吗？在地球上来说，就是平均海平面的高度。当然在火星上不能这样看。所以实验室里的宅男们就聚在一起，讨论出一个结论，决定火星的海拔基准点就是大气压力六百一十点五百帕的地方。大概就是我现在所在位置再往上五百公尺的地方。

现在的情况变得比较棘手。还在阿西达里亚平原的时候，如果我脱离正确方向，我只要根据新数据，改变行驶方向就好。开进马沃斯谷之后，脱离正确方向这种事几乎不可能发生，因为只要沿着峡谷开就没问题了。

现在的环境比之前都危险多了。这里就像是那种你会把车门全都锁好，就算遇到十字路口也不敢完全停下来的地方。好啦，其实也不能这样说，反正在这地方迷路绝对没有好事就是了。

阿拉伯高地上有许多大又深的陨石坑，我得绕道避开。如果方向错误，我就会直接开上陨石坑。我没办法就这样从坑洞边缘往下开再开上来。爬坡太耗电了。在平地上，我一天可以开九十公里。如果开上比较陡的斜坡，一天最佳状况只能开四十公里。而且开斜坡很危险，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翻车。简直连想都不敢想。

没错，最后我还是得开进斯基帕雷利陨石坑。没有别的选择。到时候就只能非常非常小心了。

总之，如果不小心开到陨石坑边缘，我就只能掉头找别的路。这里根本是一个大型陨石坑迷宫，我只能自己提醒自己，随时注意周遭环境。一路上除了经纬度以外，也得留心地标的位置。

我的第一个挑战，是要穿越卢瑟福陨石坑和特鲁夫洛陨石坑中间。其实应该不会太难，毕竟它们两可相隔了一百公里呢！就算是我也不可能在这里搞砸吧？

对吧？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468天

我成功地像穿针引线一样穿越了卢瑟福陨石坑和特鲁夫洛陨石坑中间这段路。好啦，我承认这针头有一百公里这么宽。干么这么严格。

我正在享受这趟旅途中的第四次氧气日。从出发到现在已经过了二十天，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跟着计划走。根据我的地图，我已经开了一千四百四十公里。虽然还不到半途，但也相去不远。

每次扎营，我都有采集土壤和岩石样本。当时去找拓荒者号的时候我也有这么做，只不过这次我知道太空总署有人在看着我。所以我有按照采集的时间，一一将样本贴上对应的火星日期。他们比我还更准确知道我的所在位置，到时候他们可以自己按照上面标的日期，找到标本采集的地点。

其实这件事最后可能也只是做白工。接驳小艇的承重是有限制的。为了要拦截到贺密斯号，我必须要达到脱离速度【2】，可是小艇的设计只能让它到达轨道而已。要让小艇能够加速到脱离引力范围的速度，唯一的办法就是大幅减轻重量。

好在这麻烦事可以留给太空总署去打算，不用靠我自己想办法。等我抵达接驳小艇的地点，我就可以重新跟他们恢复通讯，到时候他们就可以告诉我要怎么改装小艇了。

他们可能会说：“谢谢你帮我们采集样本，不过请不要带回来。还有，请把你的一条手臂也留在火星。左手或右手你可以自己决定。”但也不一定完全没机会带样本，所以我还是会持续采集。

接下来的几天，路况应该会比较好一些。下一个大型障碍是马斯陨石坑。它就位在我要往斯基帕雷利陨石坑的直线路径上。为了要绕过它，我得多开一百多公里，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我会试着对准他的南边边缘开过去。如果能紧贴陨石坑边缘，我要绕的路就可以短一点。

“今天的状态更新你看了吗？”露易斯问，一边从微波炉拿出餐包。

“看了啊。”马提奈兹小口喝着饮料。

她坐在游乐场桌子的另一头，小心翼翼地打开冒着烟的餐包，决定等稍微凉一点再吃。“马克昨天进入沙尘暴的范围了。”

“嗯，我看到了。”他说。

“我们得正视他到不了斯基帕雷利陨石坑的可能性，”露易斯说。“如果真的发生了，我们得想办法坚持住。毕竟回家的路还远得很。”

“他已经死过一次了，”马提奈兹说。“那次我们没有崩溃，每个人都挺住了。而且这次他不会死的。”

“瑞克，这次情况很不乐观，”露易斯说。“他已经进入沙尘暴五十公里了，每个火星日他还会再往里面多开九十公里。到时候要反应就太迟了。”

马提奈兹摇摇头。“他会撑过去的，指挥官。要有信心。”

她给了他一个无力的微笑。“瑞克，你知道我不是个有信仰的人。”

“我知道，”他说。“我不是要你对上帝有信心，而是要对马克·瓦特尼有信心。你看火星让他吃了多少苦，但他还是活下来了。他会撑过去的。我不知道他要怎么做，但他一定会的。他可是个聪明的王八蛋。”

露易斯吃了一口面前的食物。“我希望你是对的。”

“要不要赌一百块？”马提奈兹微笑。

“才不要。”露易斯说。

“没错。”他微笑。

“我才不会赌自己的组员会死，”露易斯说。“但这也不代表我就认为他会——”

“巴拉巴拉巴拉，”马提奈兹打断她。“你自己心里也相信他会成功的。”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473天

第五个氧气日，一切都很顺利。明天我应该就可以顺利溜过马斯陨石坑的边缘了。到时候路况就会好一点。

我现在的位置在一堆陨石坑围成的一个三角形之中。我决定称之为瓦特尼大三角，毕竟在我经历这一切之后，火星上的东西都应该要以我命名才行。

特鲁夫洛、贝克勒和马斯是三角形的三个点，其中还有五个大型陨石坑。一般情况来说，这不会是什么大问题。可是我现在只有粗略的方向定位，很可能一不小心就开到某个陨石坑前，导致我得回头绕路。

过了马斯陨石坑之后，我就会开离瓦特尼大三角（没错，我越来越喜欢这个名字了）。之后我就能毫无阻碍地往斯基帕雷利陨石坑直线前进。一路上还是会有不少陨石坑，但是规模相对小得多，绕路就不会这么花时间。

进度很不错。阿拉伯高地是有比阿西达里亚平原来得颠簸，但比我预期的状况好多了。一路上大部分的石头都可以直接开过去，太大的也可以轻松绕过去。只剩一千四百五十三公里了。

我研究了一下斯基帕雷利陨石坑，发现几个好消息。最佳的进入路径，就在我的路线正前方，完全不用沿着外缘开。进入的入口也很好找，就算是路痴也没问题。陨石坑西北方的边界有个比较小的坑，这会是我到时候要找的地标。这个小坑的西南方有个缓坡可以开进斯基帕雷利陨石坑底。

这个小坑没有名称，至少我手上这份地图上没标示。所以我决定将它命名为“入口陨石坑”。我就是要这样叫它。

其他消息方面，我的装备开始显示出退化现象。这也不奇怪，毕竟它们运作的时间已经比预期的还要长很多了。过去两天里，电池要充比较久才充得饱。太阳能板不知怎的就是没办法提供跟之前一样多的电力。这不是什么大问题，要多花点时间就是了。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474天

好吧，我搞砸了。

早晚要发生的。我的方向定位太烂了，害我自己一路开到马斯陨石坑脊上了。因为马斯陨石坑宽达一百公里，我没办法看到整个陨石坑的状况，所以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这圆弧边缘上的何处。

坑脊跟我要开的方向垂直，我完全不知道现在到底该走哪个方向才好。如果能够避免，我当然不想走远路。我本来的计划是往南边开，但是现在我已经脱离原定路线，北边反而可能是比较好的选择。

现在只能等火卫一出现，让我先找到经度位置，然后还得等到天黑，观测天津四才能知道纬度。所以今天的驾驶进度只能先到这里了。幸运的是，我已经开了七十公里，虽然每天的计划是要开九十公里，但也没有差太多。

马斯陨石坑的地形不算太陡峭，可能也可以直接从这头开下去，再从另一头开上来。陨石坑的规模颇大，如果开下去，我会需要在里面过一夜。但是我不想冒不必要的险。斜坡都不是好东西，能避免就要尽量避免。我有预留足够的缓冲时间，所以我决定选择比较有把握的作法。

今天比较早结束驾驶，太阳能板也就提早排开了。这样也好，毕竟最近太阳能板的效能不如以往，提早架设起来可以充电久一点。昨天充电的状况又不到水准了。我检查了每个衔接处，也把灰尘擦拭干净了，但是充电状况就是不到百分之百。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475天

糟了。

昨天我看着火卫一起落两次，晚上又观测了天津四的方位，极尽可能算出最精准的所在位置，结果却不是我想要的。不论怎么看，我现在的方向都是直冲马斯陨石坑。

该……死……

我可以往南开或往北开，虽然都是沿着陨石坑的边缘，其中一条距离一定比较短。

我觉得我应该要积极一点，想办法找出到底哪一条路比较好走。所以今早我沿着边缘走了一小段。我在坑脊的顶端走了大约一公里多的路，这样程度的健行在地球上根本微不足道，但是在穿着太空衣的情况下走简直要我老命。

我真希望能快点当阿公。“我年轻的时候啊，得徒步走过陨石坑的坑脊。一路上坡呢！还穿着太空衣喔！没错你们这群兔崽子，就是在火星上！你没听错，在火星上！”

总之，我爬上坑脊，他妈的，风景真的是美呆了。站在高处，映入眼帘的是美不胜收的全景。我本来以为我可以看到陨石坑的另一端，这样我就能判断要走哪个方向可以快点绕过陨石坑。

但我看不到。空气里弥漫着雾霾。这样的状况并不罕见，毕竟火星上也是有天气变化的，有风也有沙尘。但是空气里的雾霾看起来比平常时候还要更厚重一点。我已经太习惯之前视野辽阔的阿西达里亚平原了。

突然，我觉得情况有一点怪。因为我转身往后看时，探测车和拖车都还在原地（毕竟火星上偷车贼不多），只是视线好像清晰很多。

我又往马斯陨石坑东边看了一次，然后又往西边地平线看了一次。再看一次东边，然后又看一次西边。每看一次都要全身转向才行，太空衣就是这么麻烦。

昨天我经过一个小陨石坑，位置在西边五十公里左右的地方。陨石坑就在地平线的那头清晰可见。但是当我往东边看的时候，视线却看不到这么远的地方。

马斯陨石坑的宽度是一百一十公里，如果能见度有五十公里，我至少应该要能模糊看见陨石坑的边界，但我看不到。

一开始，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这种不对称的感觉就是让我觉得哪里怪怪的。这段时间以来，我已经学会要对凡事保持怀疑的态度。这时候我突然觉得大事不妙了：

1.唯一能解释能见度两边不对称的理由就是沙尘暴来了。

2.沙尘暴会导致太阳能板效能减低。

3.我的太阳能板在最近几天之中充电力的确慢慢衰退。

从以上三点，我得到的结论如下：

1.我已经进入沙尘暴范围内好几天了。

2.妈的。

我不只是身陷沙尘暴，我越接近斯基帕雷利陨石坑，沙尘暴的强度就越大。几个小时前，我还在烦恼要绕过马斯陨石坑这件事，现在我要绕过的东西可比陨石坑大多了。

而且我得动作快点才行。沙尘暴是会移动的，如果不赶快采取行动，我很可能就会被风暴吞噬。但是我该往哪走才好？现在效率已经不是重点了。如果选错方向，我就等着吃沙吃到仆街了。

我没有卫星成像可以参考，没办法得知沙尘暴的大小、形状，或前进的方向。天啊，我愿意用一切交换跟太空总署对话五分钟的机会。说到这个，太空总署看着这一切，肯定紧张到不行了吧。

倒数开始了，我必须想清楚要如何找出沙尘暴的相关资讯，而且得马上采取行动才行。

但此刻我的脑海中却只有一片空白。

明蒂拖着脚步走向电脑。今天的班是从下午两点十分开始。她的上下班时间配合瓦特尼每天起床的时间，瓦特尼睡觉的时候她就睡觉。瓦特尼每天只要在火星天黑之后就上床，但明蒂每一天都得延后四十分钟来配合火星时间，直到现在她已经得用锡箔纸把窗户都贴住才能睡觉。

打开最新的卫星成像图，她挑起眉。瓦特尼还没扎营。通常他都是在一大清早，光线足够让他辨别方向的时候就上路。然后等中午太阳最大的时候，就会扎营充电。

但是今天他还没有移动，时间早已过了清晨时分了。

她在探测车和帐篷四周寻找讯息。就在老地方（停车地点的北边），她看到了讯息，一边拼出摩斯密码的字母，眼睛越睁越大。

“沙尘暴。计划中。”

她手忙脚乱地找出手机，按下芬卡的私人号码。

注释 【1】天鹅座的一颗恒星，是夏季大三角其中一颗星。

【2】Escape velocity，脱离引力范围的速度。

23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476天

我想我有办法了。

我现在的位置在沙尘暴的边缘。我不知道沙尘暴的大小和移动方向，但是它在移动，我可以利用这一点。我不用到处兜来兜去在沙尘暴中找答案，它会来找我。

沙尘暴其实只是空气中有沙尘而已，对探测车并不会造成危险。我可以把它想成“电力损失率”。昨天检查充电量的时候，只有充到百分之九十七。所以现在这是个“百分之三”的沙尘暴。

我的两大首要目标就是要有进度，还要能制造氧气。制氧要用掉百分之二十的总电力（就是氧气日的时候）。如果沙尘暴的强度达到百分之八十一，我就真的完蛋了。到时候就算我把所有电力全用在制氧上，还是会缺氧而死。这是最致命的情况。但其实在那之前恐怕我就已经没命了。我需要电力让我能继续移动，否则我就只能被困在沙尘暴中，等它走掉或散去。这可能得花上好几个月的时间。

太阳能板能制造越多电，我就能移动越远。天气好的时候，百分之八十的电力都是用在移动上。每天靠这样的电力我可以开九十公里。所以，以现在损失百分之三的情况来看，我等于会损失二点七公里。

每天少开一点距离没关系，时间还够。但是我不能让自己深陷沙尘暴中，否则就会出不来。

起码我得比沙尘暴移动速度更快。如果我可以比沙尘暴快，就能想办法脱身，不会整个被沙尘暴包围。我得想办法知道沙尘暴移动速度到底有多快才行。

我可以停在原地一整天来算出速度，只要把今天的电量跟明天同时间相比就行，这样我就可以知道沙尘暴移动得多快，至少可以根据损失电量的数据来判断。

但我同时也得知道沙尘暴的形状。

沙尘暴是很巨大的，有时可以横跨数千公里范围。要想办法避开它，我必须知道它往哪个方向移动。我要想办法跟它移动的方向垂直前进，而且要往沙尘暴宽度比较小的那一个方向才行。

所以我的计划如下：

今天我可以开八十六公里（因为昨天电池没充饱）。明天，我会把一块太阳能板留在这里，然后往南开四十公里，在那里放一块太阳能板。接着再往南开四十公里，再放一块面板。这样我在八十公里的范围内可以得到三个地点的参考值。

隔天我会去把面板收回来，计算数据。只要比较前一天同一时间，三块面板产生的电量，我就可以知道沙尘暴的形状了。如果沙尘暴越往南边越厚重，我就往北边开。如果越往北边越厚重，我就往南边开。

我希望能往南边开。斯基帕雷利陨石坑位于我的东南方。往北走会让我的旅程徒增不少距离。

这个计划只有一个小小的问题：我没有办法“记录”被我分别留下的太阳能板的电力。有探测车的电脑，就能轻易追踪记录太阳能板的电量。但是我需要的是能够让我留在原处记录电量的东西，我没办法车子都开走了还继续记录电量。我需要的是同一时间点，三个地方的面板的读数。

所以今天我要来想想看有没有办法变出什么科学新招。我得发明个可以记录电量的道具，让我可以把它跟面板一起留在原地。

既然今天哪都去不了，我就不收拾昨天铺的太阳能板了，能把电充到饱也好。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477天

虽然花了昨天和今天两天的时间，但我想我应该可以算出沙尘暴的大小了。

我要能够记录某一时间中，三块太阳能面板各自的电量是多少。其中一块面板会跟我在一起，但是另外两块会被我留在远处。解决办法就是靠我的备用太空衣。

太空衣配有摄影镜头，可以转播拍到的画面。一个在右手臂上（如果太空衣的主人是左撇子的话就会在左手臂上），另一个则在面罩正上方。画面的左下角会打上时间，就跟各位的老爸以前拍的家庭录影带一样。

我的工具箱里有好几个功率计，所以我想，何必自己搞一个记录系统？我可以把整天的功率数据都拍下来啊！

所以这就是我要做的。幸好，出发前打包的时候，我把所有工具和零件都带上了，以免路上有什么东西需要修缮。

首先，我把备用太空衣上的摄影镜头拆下来。拆除的过程很小心，我不想毁了这套太空衣。这是我唯二的备用太空衣了。我把摄影机和连着记忆卡的线路一起拆下来。

我把功率计放进一个小的样本箱里，然后用树脂把摄影机黏在盖子内侧。等我把盖子封上之后，摄影机的镜头就对准了功率计。

我用探测车的电力来做测试。我的记录器被我抛在沙漠中，要如何记录电力呢？它会被接在一块两平方公尺的太阳能面板上！这样的供电量应该就够了。然后我在盒子里放了一个小的充电电池，作为夜晚的供电来源（同样也是从备用太空衣上拆下来的）。

另一个问题是热，严格来说问题是没有热。当这个装置一离开探测车，它的温度就会飞速降低。如果温度低过头，里头的电子元件就会停止运作。

我需要找到热源才行。我的工具箱帮我解决了这个问题：电阻。我有超级多电阻。电阻会产生热，这就是它们运作的方式。摄影机和功率计只会用掉太阳能板供电的一小部分，剩下的电力可以全都导到电阻上。

我做了两个“电力记录器”，测试了一下，确认它们都可以准确地录下画面。

然后我进行了一趟舱外行动，把两片太阳能板拿来跟记录器接在一起。我让记录器痛快地录上一小时，然后拿进车内检查结果。效果很好。

现在天已经快黑了，明天早上我会把一个记录器留在这里，然后往南开。

今天在工作的时候，我都让制氧机开着（有何不可）。车上现在已经有足够的氧气，随时可以上路了。

今天太阳能板的效能跟昨天的百分之九十七相比，降到了百分之九十二点五，这证明了沙尘暴是由东向西移动，因为昨天沙尘较浓密的地方在东边。

所以现在这里的阳光衰退率是百分之四点五/火星日。如果我在此处再多待十六个火星日，天色就会暗到致死的程度。

反正我没有打算留下来。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478天

今天一切按照计划进行，没有出什么乱子。我无法确定自己到底是往沙尘暴深处走，还是往外开出去。周遭的光线到底是比昨天暗，还是比较亮，这也很难判断。人类的大脑实在没办法判别。

上路前，我先留了一个记录器在原地，往南开了四十公里后，迅速进行了一次舱外行动，安置了第二个记录器。现在我已经开足了八十公里路，停下来把太阳能板摆开，用电脑记录电量数据。

明天我会回头把留在原地的记录器回收。这趟路程可能会很危险，因为我等于要开回已知沙尘暴范围内。但冒这个险是值得的。

另外，我有提到我有多厌倦马铃薯的滋味吗？我这么问是因为，我真的是天杀地厌倦马铃薯的味道了。我以后要去澳洲西岸买个房子住在那里，因为那里是地球上离爱达荷州【1】最远的地方。

我提到这件事，是因为我今天吃了一包餐包。我之前留了五包餐包，准备在遇到特殊情况时吃。二十九个火星日之前，踏上斯基帕雷利陨石坑之旅的时候，我把第一包吃掉了。不过前几天经过中点时，我完全忘了可以吃第二包。所以我现在把它吃掉，迟来的中点纪念餐包。

今天吃也许也不算迟。毕竟谁知道避开沙尘暴得花多少时间？如果最后我被困在沙尘暴里，没有退路，那我一定要把剩下的几包全吃掉。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479天

你有过上错交流道的经验吗？如果上错交流道，你只要继续往前开，等到下一个交流道再往回开就好。但是一旦发现上错交流道，你就会对沿路的每一公尺都满怀恨意，因为你正在往目的地的反方向开。

我今天一整天都是这种感觉。我在往昨天早上出发的地点开。吼！

一路上我把昨天留在半途的记录器收回来，刚刚也把第一个记录器回收了。

两个记录器都非常尽责。我把两个摄影机录下的画面传上笔电，把时间快转到昨天中午。这样我就有这八十公里距离、三个不同地点、在同一时间的电能效率数据了。

昨天中午时，最北边的记录器显示百分之十二点三的电力损失率，中间的记录器则是百分之九点五，位于最南端的探测车记录则显示百分之六点四。答案很清楚了：沙尘暴在我的北面。然后我已经知道它是由东向西移动了。

所以如果我继续往南走，应该可以躲开沙尘暴。让它经过我的北边，我再转向东边前进。

终于有好消息了！东南边就是我想要去的方向。我不会浪费太多时间。

唉……明天又要开上那条该死的路。第三次。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480天

我觉得我好像超前沙尘暴的速度了。

在火星一号高速公路上开了一天之后，我又回到昨天扎营的地方。明天我终于可以有新进度了。我已经开完今天的进度，中午就扎好营。跟昨天百分之十七的电力损失相比，今天的电力损失率是百分之十五点六。这代表只要我继续往南开，应该就可以摆脱沙尘暴了。

希望如此。

沙尘暴的范围很有可能是圆形的。通常如此。但很可能我根本只是开进风暴中心而不自知。如果真是如此，那我就彻底完蛋了，好吗？我也不是万能的啊。

答案很快就会揭晓了。如果风暴是圆形的，我只要每天继续开，电力效能应该会慢慢回升，最后达到百分之百。等我可以百分百充电的时候，就代表我已经来到沙尘暴的南边，这样我就可以继续往东边开。到时候就知道了。

如果没有沙尘暴搅局，我会直直开往东南方目的地。但现在我是往南方直开，所以进度会受到影响。我现在还是跟之前一样，每天开九十公里，但我每天只会朝目的地靠近三十七公里，因为毕氏定理很讨人厌。我也不知道到底何时才能完全脱离沙尘暴，可以再往斯基帕雷利陨石坑直线前进。但有一件事我可以确定：原本预定在登陆火星第四百九十四天抵达战神四号降落地点，现在计划泡汤了。

第五百四十九天。这是他们来救我的日子。如果错过了，我所剩不多的下半辈子就要耗在这里了。而且在他们来之前我还得把接驳小艇改造完毕。

啧。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482天

氧气日。休息和思考的时间到了。

休息的时候，我拿出乔韩森的电子书，看了八十页的阿嘉莎·克莉丝蒂的《艳阳下的谋杀案》。我觉得凶手是琳达·马歇尔。

思考的时候，我想了一下到底我是怎么会搞到开进沙尘暴的。

现在我每天往正南方开，每天也都还是有电力损失值（虽然我已经慢慢远离沙尘暴了）。这样下去，我每天只能接近目的地三十七公里，而不是直线行走时的九十公里。一想这就让我觉得很火大。

我有考虑要不要省略氧气日。我可以再多开一、两天才会用光氧气，而且快速远离风暴圈才是最重要的。但我还是做罢了。我现在已经领先沙尘暴足够的距离，停止一天不移动还是可以的。此外，我不确定再多开一、两天到底有没有帮助，毕竟沙尘暴会往南延伸多远也没人知道。

好吧，太空总署可能知道。地球上的新闻台可能也都在讲这件事，搞不好还有个网站叫做“线上观赏瓦特尼送命.com”，所以大概有几亿人都知道风暴会往南延伸多远。

偏偏我不是其中之一。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484天

终于！

我终于脱离那该死的沙尘暴了。今天的充电量回到百分之一百。空气中不再满布沙尘。现在沙尘暴跟我前进的路线成垂直，代表我已经来到沙尘暴的最南端了（假定风暴是圆形的话，如果不是我就倒大楣了）。

明天开始我就可以往斯基帕雷利陨石坑直线前进。这是好事，因为我已经浪费太多时间了。为了避开沙尘暴，我往南边直开了五百四十公里，进度大落后。

不过其实情况也没太糟糕。我现在已经驶入子午线台地，路况比坑坑疤疤、崎岖不平的阿拉伯高地好一点。斯基帕雷利陨石坑现在位在我的东边某处，若六分仪和火卫一的方位计算没有错，我再开一千零三十公里就会抵达目的地。

以氧气日的数量和每天开九十公里的速度来看，我应该能在登陆火星第四百九十八天抵达。真的还好，不算太差。这个“搞死马克沙尘暴”只耽误了我四个火星日的时间。

我还有四十四天的时间来让太空总署指挥我改装接驳小艇。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487天

我有一个满有趣的机会。我说的机会，指的是机会号。

因为我脱离原定路程相当远的距离，其实我离火星探测车机会号不远了。差不多离我三百公里远而已。大概四天时间我就可以抵达那里。

该死，这真的很吸引人。如果我可以启动机会号的无线电，我就可以再度跟人类世界对话了。太空总署也可以持续提供我正确方位和路线资讯，如果有沙尘暴也能事先提醒我，等于能帮我一起开完剩下的路程。

但说实话，那不是让我心动的真正原因。我有够厌倦只身一人了，该死！我找到拓荒者号、修好对讲机后，我就已经习惯跟地球对话了。这一切都毁于我把钻子错靠桌子，害得我又只能孤零零地靠自己。现在，我只要花四个火星日就能终结孤单了。

但这个想法实在太冲动、太不明智了。我只要再开十一天就能抵达火星接驳小艇。明明再过一、两个星期，我就可以有全新、功能完善的通讯系统，为什么现在还要绕路去把一辆破烂探测车挖出来，自制成对讲机？

所以，虽然我离另一辆探测车很近这件事非常吸引我（不是我在说，我们真的是在这星球上到处留下不少垃圾，不是吗？），但这实在不是个明智之举。

而且未来的历史纪念地点已经被我破坏掉好几个了。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492天

我得用心琢磨一下卧室帐篷这事才行。

现在我只能在车内打开它，卧室跟减压舱门相连，所以卧室张开后我就出不去了。这在旅途中其实没什么关系，反正我每天都要把它收起来才能上路。但是等我抵达接驳小艇之后，我就不用再开车了。因为每次加压和减压时都会拉扯到帆布接缝处（居住舱爆炸让我上了宝贵的一课），若我可以想到办法不用每天开关它，绝对比较保险。

我的妈呀。我发现我真的觉得自己能成功抵达接驳小艇。你发现了吗？我居然在想等我到了接驳小艇后要做什么，说得好像那不算什么一样。好像我只是要去一下斯基帕雷利陨石坑，到那里去找接驳小艇玩一下那么简单。

不错嘛。

总之，我没有多余的减压舱了，只有一个在探测车上，一个在拖车上，没了。这两个减压舱都牢牢地跟车子固定在一起，我不能随便把它拆下来改装到卧室上。

但我可以把卧室完全密封起来，而且不用费什么大功夫。减压舱连接的地方有片翻门，我可以把它打开来然后把减压舱开口密封上。还记得吗？我从一个弹出式帐篷上拆过一个减压舱，那帐篷原本是要在探测车失压的紧急状况下使用的。如果它不能达到密闭效果，就等于是废物。

不幸的是，由于它是紧急装置，所以只能用一次。这个设计是要让太空人可以把自己密闭在弹出式帐篷中，等其他组员开车来到事发地点进行救援。来救援的太空人会把弹出式帐篷从车上拆除，与正常运作的探测车衔接，然后从探测车内把封口处割开，把组员救出来。

为了确保在紧急状况下，这个方法一定能派上用场，任务规则中规定每辆探测车最多只能有三名太空人，而且两辆探测车都要同时可以正常运作。如果有哪一辆车故障，另一辆也不准使用。

所以我聪明的计划如下：等到达接驳小艇的地点后，我就不会再把卧室当卧室，而是把它拿来放制氧机和大气调节器。然后我就把拖车拿来当卧室。很聪明吧？

拖车上的空间很宽敞，这是我辛苦付出劳力换来的。车顶上加装的气球提供了很大的挑高空间，虽然地坪不是很大，但也足够站立走动了。

此外，卧室的帆布上有好几个气阀。这真要感谢设计居住舱的人。从居住舱裁下来的帆布上有好几个气阀孔，太空总署想要确保居住舱在必要情况下能够从外部补上流失的空气。

最后我会拥有一个密闭的卧室，里面放着制氧机和大气调节器。这个卧室与拖车会以管道相通，分享空气，我还会拉一条电线，让线路通过其中一个管道跟里面的仪器相连。探测车会成为储藏空间（因为我不会用到驾驶控制系统了），拖车则会完全清空。这样我就能有一个固定式卧室了。改装接驳小艇时，我还能把拖车当成工作室，改装那些大小可以通过减压舱门的部件。

当然，如果大气调节器或制氧机出了问题，我就得切开卧室的帆布才能进去。但我都已经在这里住了四百九十二天了，这两台机器都没出过差错，我想它们故障的可能性应该是不会太高。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497天

明天就要进入斯基帕雷利陨石坑了！

前提是没有出什么差错的话。但是啊，反正这整趟任务都出奇地顺利无比，不是吗？（我是在反讽。）

今天是氧气日，也是我第一次不想要氧气日。我离斯基帕雷利陨石坑实在太近，近到都可以尝到那滋味了。我猜尝起来应该就是沙子口味，不过那不是重点啦。

当然，抵达斯基帕雷利陨石坑并非旅行的终点。进入陨石坑后，我还得开上三个火星日才会到达目的地。但是无论如何，我真的快到了！

我觉得我已经隐约可以看见斯基帕雷利陨石坑的外缘了。看起来实在是有够远的，搞不好是我的想像也说不定。陨石坑离我现在约六十二公里远，如果我真的看得见，顶多只是非常模糊的轮廓而已。

明天等我到坑缘入口后，就要转往南边，从“入口斜坡”处开进斯基帕雷利盆地。我有先大概计算了一下，这斜坡应该满安全的。从陨石坑边缘到底部，高度落差大约是一点五公里，斜坡约有四十五公里长。这样算来斜度大概只有两度。不成问题。

明天晚上，我就要进入新低点了！

让我换个说法好了……明天晚上，我就会进入谷底了！

不行，听起来还是不太对……

明天晚上，我就会进入乔凡尼·斯基帕雷利【2】最爱的洞里了！好啦我承认，我只是爱闹而已。

数百万年来，强风持续席卷陨石坑的边缘，侵蚀坚硬的峰顶，就像河流切割山谷一样。漫长的时间过去，风终于把陨石坑的边缘吹裂了。

透过裂缝，强风形成的高压终于有了释放的机会。随着数百年的时光流逝，裂缝越来越大。在裂缝扩大的过程中，沙尘和细小微粒就随着强风，被吹落到盆地底部。

这些吹落盆地底部的物质，终于达到了一个平衡点。盆地里堆积的沙终于高到满出陨石坑外。这堆积成山的沙不再继续往上延伸，而是开始往外扩张。沙石流泄，形成一道斜坡，距离一直往外延伸，直到达到另一个平衡点为止。这斜坡就停在无数微粒能刚好固定住的那一刻，形成一个特定的角度。这就是入口斜坡。

气候造成沙丘和沙漠地形，而陨石掉落在附近，产生大大小小的石块。地表变得起伏不平。

引力也会对地形产生影响。斜坡随着时间，慢慢密实了。但是这样的密实过程并不是均匀发生的。因为密度不同，紧密程度也各异。有些地方变得像岩石般坚硬，有些地方则像云母般脆弱。

虽然形成了一个看似普通的入口，斜坡本身其实非常崎岖不平。

接近陨石坑入口的时候，这个孤单的火星太空人驱车直驶斯基帕雷利盆地。虽然没有预期斜坡的路况会是如此颠簸，但看起来也没有之前遇过的路况那么糟。

他绕过几个大沙丘，小心地开过比较小的沙丘。每个转弯、每次遇到地形起伏，以及每一个大石块，他都谨慎地克服了。一路上他都仔细地想过要怎么开比较好，所有可以采用的替代方案他都评估过了。

但这样还是不够。

探测车慢慢开往下坡，在看似正常的路面开上了一个隐藏的隆起处。原本扎实的土地瞬间崩塌成沙尘。整个地表都被至少五公分高的风沙掩盖住，肉眼根本无法判断出会发生这样突然的变化。

探测车的左前轮陷入沙中，瞬间而来的倾斜让右后轮整个腾空，造成左后轮承受更多重量。原本就重心不稳的左后轮也就跟着陷进沙堆里。

车上的驾驶还来不及反应，探测车就侧翻了。车身翻倒的同时，原本整齐收纳在车顶的太阳能面板也就像一叠掉在地上的扑克牌散落一地。

跟探测车连接的拖车也被拖倒，巨大的扭转力道让两车间的车勾应声断裂。衔接着两车之间的气管也被扯断了。拖车车头朝下插进沙堆中，上下翻覆，把车顶上的气球压在底下，车身因为断然急停而微弱地抖动。

探测车的遭遇就没这么幸运了。车身一路滚下山丘，把车内的驾驶像是脱水机里的衣服一样猛力抛摔。一路滚了二十公尺之后，松散的沙终于变成比较扎实的砂石，车身这才停了下来。

探测车侧倒在路上。原本衔接着气管的气阀处侦测到失压状况，已经紧急关闭了。气压密闭条没有出现漏缝。

此刻，驾驶还活着。

注释 【1】爱达荷州的马铃薯产量是美国之冠，素有“马铃薯的故乡”之称。

【2】义大利天文学及科学史家，以对火星的研究闻名于世。

24

各部门主管盯着投影机投射出来的卫星成像。

“天啊，”米区说。“发生了什么事啊？”

“探测车翻车了，”明蒂指着萤幕说。“拖车上下翻覆。四散的四方形物体是太阳能板。”

芬卡一手杵着下巴。“我们能知道探测车内压力状况吗？”

“看不出来。”明蒂说。

“意外发生后有任何迹象显示瓦特尼做了什么处理吗？舱外行动之类的？”

“没有舱外行动，”明蒂说。“天气很晴朗，如果他有走出来，就会有明显的脚印。”

“这是整个意外现场的画面吗？”布鲁斯·吴问道。

“应该是，”明蒂说。“照片上方，也就是北边的地方，有正常的车轮痕迹。这里，”她指着地面上留下的一片混乱处，“应该是发生意外的地点。从这道痕迹看起来，我认为探测车是从这里翻覆滚下的，可以看到翻覆留下的沟渠。拖车则是上下翻覆，车顶着地。”

“虽然不是一切都没事，”布鲁斯说，“但我觉得情况应该没有看上去那么糟糕。”

“继续说。”芬卡说。

“探测车的设计是可以应付翻覆状况的，”布鲁斯解释道。“如果发生失压状况，沙地上会留下喷爆的痕迹。现在看起来是没有这个状况。”

“但瓦特尼仍有可能在车内受伤，”米区说。“他可能在车祸中撞破头或摔断手之类的。”

“那是当然，”布鲁斯说。“我只是说探测车应该没事。”

“这张照片是哪时候拍的？”

明蒂看了一下手表。“影像是十七分钟前收到的。再过九分钟，等MGS4卫星的轨道转向这个方向时，还会再拍另一张照。”

“他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进行舱外行动，评估损失状况，”芬卡说。“明蒂，看到什么变化就马上通报。”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498天

嗯。

没错。

我在往斯基帕雷利陨石坑的路上出了点差错。为了让你们知道所谓的差错是怎么回事，我现在正在用电脑打字记录下经过。电脑还堆在控制台附近，探测车本身则是侧倒的状态。

我被甩抛了好一阵子，不过我已经被之前的种种突发意外训练得很好，探测车翻倒的当下，我就立刻缩成一团。我就是这样的动作巨星。

这个方法见效了。因为我没有受伤。

车舱内没有失压，这是好事。跟拖车连接管线的阀口封闭了，管线大概也已经扯断了。这也代表两车之间的衔接拴已经断了。真是太好了。

我扫视了一下四周，看起来没有东西损坏。水箱仍是密封状态，空气槽看起来也没有破损。卧室展开了，塞满整个车内空间，反正它也只是帆布组成的，应该没有什么损伤才是。

驾驶座的控制台都没事，电脑显示探测车“发生严重倾斜状况”。谢谢你喔，电脑。

我翻车了。不是什么世界末日，我还活着，探测车也没事。我比较担心的是那些可能在车身翻覆时被压坏的太阳能板。而且，既然两车脱离了，拖车里的状况可能也很惨。拖车上的气球屋顶并不是很坚固的装置。如果气球破掉，车里的东西就会到处散落，我还得一一去把它们找回来。那些东西都是缺一不可的维生装置。

说到维生装置，探测车气阀关上后，就自动切换到车身本身的空气槽。探测车真是好孩子！来，给你一个小点心当做奖励。

车上有二十公升的氧气（够我呼吸四十天），但是没了大气调节器（在拖车内），我就会陷入二氧化碳中毒的危机。我有可用三百一十二小时的二氧化碳过滤器，还有太空衣内建的、可用一百七十一小时的过滤器。总共加起来，我还有四百八十三小时，差不多就是二十个火星日。所以我有足够的时间能收拾残局。

我真的已经离接驳小艇有够近了，差不多剩两百二十公里而已。我才不会让这种事阻止我抵达目的地。所有器材配备无法维持最佳表现也没关系，只要探测车可以再走两百二十公里，维生系统能继续运作五十一个火星日，这样就够了。

该穿上装备去找拖车了。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498天（2）

我进行了一趟舱外行动。情况没有很糟糕。不过我还是要说，虽然不糟，也不是太好。

我压毁了三块太阳能板。它们被车子压过之后全变成了碎片。虽然看起来应该还是可以挤出几瓦特的电力，但我不抱什么希望。幸运的是，我上路时多带了一块太阳能板。我每天需要二十八块太阳能板提供所需电力，我带上了二十九块（十四块在探测车顶上，七块在拖车顶上，还有八块安置在我的手工马鞍袋里，挂在两辆车的侧面）。

我试图把拖车推回正面，但是力气不够。我得找个办法利用杠杆原理才能办到。除了车身侧倒以外，看起来没有其他问题。

嗯，这样说也不太对。车勾已经坏得无法修复了，半个车勾都不知道飞到哪去了。幸运的是，拖车上还有一个车勾，所以我还有个备用的可用。

拖车摇摇欲坠，整辆车上下翻覆，压在扁掉的气球车顶上。气球没有爆掉真是老天保佑，我衷心感谢。我的首要任务就是把车身翻正。车子压在气球上越久，气球越有可能随时爆掉。

既然都已经出了车外，我就先把剩下的二十六块太阳能面板捡回来排好充电。反正顺便嘛。

现在呢，我有几个问题要处理：首先，我必须把拖车翻正，或至少想办法让气球不要承受整辆车的重量。完成后我要把探测车的车勾换成拖车的车勾。

另外我也该拼一则讯息给太空总署。他们应该已经担心死了。

明蒂大声念出摩斯密码讯息：“翻车了。修理中。”

“什么？就这样？”芬卡在电话那头问道。

“他只说了这样。”她用肩膀夹住电话，双手忙着打字通知所有等着消息的联络人。

“就这样，六个字？没有回报他有没有受伤吗？设备呢？补给品状态？”

“你猜中了，”她说，“他留下了很详细的状态报告。我只是毫无理由地决定要骗你而已。”

“很幽默，”芬卡说。“想要在比你层级高了七阶的主管面前卖弄小聪明是吧。走着瞧啊。”

“噢，不，”明蒂说，“我要丢掉这份跨星球的偷窥狂工作了吗？我猜这么一来我只能把我的硕士学位拿来做别的事了。”

“我记得你以前比较内向吧？”

“我现在可是太空狗仔队。做什么工作就要有什么态度。”

“对啦，对啦，”芬卡说。“赶快把电子邮件寄出去吧。”

“已经寄了。”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499天

我今天忙了一天，完成了不少进度。

早上睡醒时我全身酸痛，因为我不得不睡在探测车的车壁。减压舱面朝上的时候，卧室打不开。我还是有用到卧室就是了，我把它折起来当成床垫了。

总之，结论就是，探测车的墙壁不适合睡觉。吃完马铃薯加止痛药的早餐后，我感觉好多了。

我一开始认为首要任务就是处理拖车，不过我改变心意了。仔细检视过后，我确定要靠我一己之力把它翻正是不可能的。我会需要用上探测车的力量。

所以我今天就专心处理翻正探测车这件事。

上路的时候，因为觉得改造接驳小艇时会派得上用场，我带上了所有的工具，其中之一就是缆线。等我启动接驳小艇后，太阳能板和电池就可以机动使用了。我不想每次要用到电钻处理接驳小艇的背面时，还得移动探测车，所以我把所有备用电缆线都带上了，以便到时可以当延长线使用。

这么做是对的，因为电缆线也可以当成绳索使用。

我找出最长的那条电缆。这条就是我拿来接在电钻上，搞得拓荒者号报销的那条。我称它为“幸运电缆”。

我把缆线一端接上电池，另一端接上我那把作恶多端的电钻，用电钻来找出地面坚硬的地方。找到之后，我继续往下钻，直到缆线不够长为止。我把大概一公尺长的电钻，往岩石内钻了大约半公尺深后插在里面，然后把电缆线从电池拔下来，绑在电钻尾端。

我走回探测车，把缆线另一头绑在车顶架面向上方的那端。这样我就有一条把车身横向拉紧的长绳子了。

我走向绳子的中段，往横向用力拉。这么做会对探测车形成一股强大的杠杆效力。我只希望这股力量不会在车身被拉正之前，先把电钻扯断。

我往后用力拉，一路往后越拉越远。这股力量不单从我身上发出来，阿基米德【1】也会帮我。终于，探测车被拉正了。

车身拉正时，两个轮胎重重落地，掀起满天的沙尘。整个过程没有半点声响。车子离我太远，这星球上薄弱的气压无法让声音传到我这头。

我把电缆线拆下来，解开电钻，走回探测车。我让探测车跑了一轮完整的系统测试，等待的时间无聊弊了，但是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所有系统和副系统都正常运作。喷射推进实验室真的是做出了完美的探测车。如果我能回到地球上，我一定要请布鲁斯·吴喝一杯。不过说实话，

我应该要请整个喷射推进实验室喝一杯才对。

如果真的回到地球，我要请所有人喝一杯。

回到正题。探测车现在已经翻正，接下来就该处理拖车了。问题是，天已经黑了。别忘了，我人在陨石坑里。

探测车翻车的时候，我已经差不多开完整个斜坡了。斜坡位于陨石坑的西部边缘，所以从这个位置来看，太阳很早就下山了。我处于西部坑壁底部的阴影下，这位置真的是烂到爆。

火星不是地球，没有厚厚的大气和大气里的悬浮粒子可以折射阳光，让光线照到角落。这里近乎真空。太阳一离开视线，我就会处于一片漆黑之中。火卫一虽有像月光一样微弱的光线，但不够亮，我没法靠它做事。火卫二小得跟鼻屎一样，完全是无用之物。

我实在很不想让拖车继续压着气球过一个晚上，但是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我想既然它可以撑过一整天都没事，应该就是没事了吧。

好消息是，探测车已经翻正，表示我又可以使用卧室啦！生活就是需要来点这种小确幸。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500天

今天早上起床时，拖车气球顶还没爆掉。这是个好的开始。

处理拖车比探测车来得有挑战性。我只要把探测车从侧翻位置推正就好，但是我得把拖车整个上下翻过来才行。这会需要比昨天那点小小的杠杆原理更大的力量。

首先得把探测车开到拖车旁，接下来就是要挖土了。

天啊，又是挖土。

拖车上下翻覆，车头朝着下坡处。我决定最佳的翻正方式，就是利用斜坡，把拖车往车头方向翻过去。基本上就是让拖车做个前翻，再以轮胎落地这样。我可以在拖车车尾绑上电缆，然后用探测车拉电缆线把车翻正。但如果我不先挖个洞就开始拖，那整辆拖车就只会跟着滑下斜坡。我要拖车能被掀起来，就得在车头前挖个洞，让拖车能固定在洞里。

所以我就挖了个洞。这个洞大概一公尺宽，三公尺长，一公尺深。我做了四小时的苦工，终于完成了。

我跳上探测车，拉着拖车开始往下坡开。拖车车头如我预期地卡进了洞里，车身掀起，接着重重落下，轮胎落地时掀起漫天的沙尘。

我等了一会儿，满心得意这个计划竟然这么成功。

现在天又黑了。我真的很想快点开出这该死的阴影。只要能往接驳小艇的方向开上一天，我就可以离开这面山壁了。但现在我只能再忍受一个晚上。

今晚我还是使用探测车的维生系统。拖车虽然翻正了，可是我不知道里面的东西还管不管用，反正探测车内的一切都还很充足。

夜晚剩余的时间，我就来享用我的马铃薯吧。我说“享用”，其实我的意思是“厌恶到我想杀人的地步”。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501天

今天早上起床后，我用空无茶开始我的一天。泡空无茶很简单。先准备一杯热水，加入空无一物就可以了。几个星期前我试泡过马铃薯皮茶。关于这件事还是不要提比较好。

今天我大胆地回到拖车里头。这可不简单。拖车里头挤成一团，我不得不先把太空衣脱在减压舱内。

进入车内，我马上就发现车内温度非常高。我花了几分钟才搞清楚原因。

大气调节器依然稳定运作着，但它其实只是在空转而已。因为拖车没有跟探测车连在一起，空气里就没有我排出的二氧化碳让它分解。拖车里的空气成分很标准，有什么好调节的呢？

因为没有进行调节动作，所以空气就一直在车内没有被抽出去给AREC进行冷冻分解，所以也就没有冷空气通过加热系统。

但是别忘记，放射性热电产生器还是不停地在释放热能。它是没办法关掉的。所以车内的温度就越来越高，当累积的温度到达某个饱和点的时候，热能就会透过车体外壳，以放射性热电产生器发散热能同样的速度，往车外散出去。你可能会想知道这个饱和点是多少度，答案是酷热的摄氏四十一度。

我让大气调节器和制氧机都跑了一遍检测流程，令人高兴的是，两台机器都回报系统正常。

放射性热电产生器的水槽空了，我不意外。水槽上方没有盖子，毕竟我没有打算让水槽有上下翻覆的机会。拖车内的地板到处是一摊摊的水，花了我不少时间才用我的上衣把地面擦干。我用之前就存放在密封盒里的水把水槽加满。别忘了，我需要这水槽里的水来让回流的空气回温。这是我的加热系统。

考量一切状况后，我想这算是好消息。维生系统都没事，两辆车都已经翻正。

衔接两辆车之间的气管设计得很好，只有脱落没有破损。我只要把管线再装回去，两辆车就再度可以共用维生系统。

现在唯一待修的就是车勾了。意外发生时，车勾直接承受强大的破坏力，已经彻底毁了。但跟我猜的一样，拖车上没有用到的车勾毫发无伤。我把那个车勾换到探测车上，重新把两辆车又连起来了。

结论是这场华丽的小意外害我多花了四个火星日，不过我现在已经准备好再次上路啰！

差不多可以上路啦。

如果我又开进另一个沙坑怎么办？这次我很走运，下次呢？我必须想办法确保眼前的路况是安全的才行。至少在这段斜坡入口必须如此。等我开进斯基帕雷利盆地后，我就可以放心开在我熟悉的沙地上了。

要我许愿的话，我希望我可以问太空总署下坡走哪里才安全。不过呢，如果真要可以许愿的话，我还真希望有个美丽的绿色皮肤火星皇后来拯救我，因为她想知道地球上所说的“做爱”是什么意思。

好久没看到女人了啊！我说一下而已。

总之，为了确保我不要再次翻车，我要来——说真的，我已经有多久？好几年没有接触到女人了。我没有要求太多，相信我，就算我能回到地球，一个植物学家兼机械工程师也不是最抢手的对象。但是真的好久了嘛！

总之，我会开慢一点，慢到……跟昆虫爬行的速度一样。这样如果车轮又失去平衡，应该还来得及做出反应。再者，减速能增加扭力，让车子比较不会失去控制。

直到目前为止，我的速度一直维持在时速二十五公里，现在我要把速度降到时速五公里。我仍旧继续往斜坡另一头开过去，但反正整个斜坡也不过四十五公里长。我可以多花点时间换取更安全地抵达终点，差不多八个小时就够了。

明天再上路吧。又到了太阳下山的时候了。令人期待的是，等我脱离斜坡，我就可以直直往接驳小艇的方向前进，这么一来我就可以脱离山壁的阴影了。到时我就能再次拥有整整一天的阳光，而不是像现在只有半天而已。

等我回地球，我就会变成名人了吧？我就会是那个英勇、无所畏惧、克服重重难关的太空人，对吧？女生应该都喜欢这种吧？

又多了一个努力活下去的理由了。

“看起来他把一切都处理好了，”明蒂解释道。“今天他排的讯息是‘好多了’，我猜他已经让所有东西都恢复正常运作了。”

她望向会议室里一张张微笑的脸。

“太好了。”米区说。

“真是好消息。”布鲁斯的声音从麦克风里传出来。

芬卡倾身靠近麦克风。“布鲁斯，接驳小艇改造计划现在状况如何了？喷射推进实验室快要完成流程了吗？”

“我们的人现在全天候在赶工中，”布鲁斯说。“大部分的问题都解决了。现在在处理细节部分。”

“很好，很好，”芬卡说。“有什么我该知道的插曲吗？”

“呃……”布鲁斯说。“是有一点。不过现在场合不太适合讨论。再过一、两天我就会带流程回到休士顿，到时候再讨论吧。”

“怎么有种不祥的预感，”芬卡说。“不过好吧，之后再讨论就好。”

“我可以发布这个消息吗？”安妮问道。“今晚新闻台如果可以出现一些车祸现场以外的新闻会满好的。”

“当然可以，”芬卡说。“有点好消息换换心情会很不错。明蒂，他还要多久才会抵达接驳小艇的位置？”

“一般来说，他每个火星日能开九十公里，”明蒂说，“第五百零四天应该就能到。如果他决定慢慢来的话，就会是登陆火星第五百零五天。他都是在一大清早就上路，中午左右停下来。”她查了一下笔电上的应用程式。“登陆火星第五百零四天的中午会是休士顿时间本周三早上十一点五十四分。登陆火星第五百零五天的中午会是周四下午十二点二十一分。”

“米区，现在是谁在负责战神四号接驳小艇的通讯状况？”

“战神三号的任务指挥小组，”米区回答。“他们会在二号控制室。”

“你也会在现场吧？”

“那是当然。”

“好，我也会到。”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502天

每年感恩节，我的家人都会从芝加哥开八小时车到桑达斯基去，我母亲的姊姊住在那里。爸一直都是负责开车的人，他是世界上开车最慢、最小心翼翼的驾驶。

没盖你。他开车的速度慢到像是在考驾照一样。从不超速，两手永远分别握在方向盘十点钟和两点钟方向。每一次出发前一定都会调整后照镜，从不马虎。

那状况真的是会让人冒出一把火。我们在高速公路上的时候，车身两侧会不断有车呼啸而过。有些驾驶还会对我们按喇叭，因为说真的，一直开在速限内会让你的车变成活动路障。我都想下车去推了。

今天我一整天都是这种感觉。时速五公里真的就是走路的速度而已。我维持这个速度连开了八个小时。

但是缓速行驶能确保我不会又开进沙坑里。虽然我也没再遇到别的沙坑了，一路上就算全速前进也不会有问题，但是还是小心为上。

好消息是我终于开离斜坡了。路面一进入平坦区域，我马上就停车扎营。虽然我还能再开一段路，我还剩大概百分之十五的电，但是我想要尽可能让太阳能板晒久一点的阳光。

我终于进入斯基帕雷利陨石坑，也终于远离山壁了！从现在开始，我每天都可以拥有整整一天的阳光。

我决定这算是特殊纪念日，所以我吃掉了写着“死里逃生包”的餐包。天啊，我都忘了真正的食物有多美味了。

如果运气好的话，再过几天，我就可以吃“抵达包”了。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503天

因为开车的时间延长，昨天我的充电量没有达到往常水准，天黑前我只充满七成。所以今天的开车时间就被缩短了。

今天扎营前我只开了六十三公里。但我不介意，因为我距离接驳小艇的地点只剩一百四十八公里了。也就是说我后天就会抵达了。

我的天啊，真的要成功了！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504天

真是他妈的太棒了！他妈的！太棒了！

好，冷静。冷静。

今天我开了九十公里。我算了一下，再开五十公里就到接驳小艇的地点了。明天应该就可以抵达。我真的很兴奋，但真正让我按捺不住的是：今天我从接驳小艇接收到微弱的讯号了！

太空总署让接驳小艇持续发送战神三号的居住舱讯号。为什么呢？这么做完全合理。这架接驳小艇是一架设计精细、完全正常运作的机器，不论给它什么指令，它都能执行。太空总署让接驳小艇假装自己是战神三号的居住舱，这么一来我的探测车就能辨识讯号，并告诉我它的位置。

这真的是好到不能再好的好消息了！我不用到处开来开去寻找它，我可以直直往它开去了。

我只有接收到一点点微弱的讯号，等我开近一点，讯号就会慢慢增强。虽然接驳小艇可以跟地球联系，但它的讯号却会被沙丘阻碍。这想起来很奇怪，其实是因为接驳小艇有三套与地球联系的方式，而这些联系管道都是设计为直线通讯用的，地球和接驳小艇之间可没有什么沙丘。

他们不知道怎么想出的办法，让讯号可以保持在非常微弱，但仍能横向放送的状态。而且我还接收到了！

今天我排的讯息是“收到讯号了。”如果石头够多，我一定会加上一句“这主意棒呆了！”

但这附近都是沙。

接驳小艇在斯基帕雷利陨石坑西南方静静地等待着。小艇高达二十七公尺，圆锥型的外壳在正午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探测车拖着拖车，越过附近的沙丘。车子慢了一会儿，然后又回到最高速，往接驳小艇直驶而去。最后在二十公尺距离外停了下来。

车子停了十分钟，里头的太空人正在穿戴装备。

他脚步凌乱、兴奋地踏出减压舱，一把跌进沙地，又挣扎着爬了起来。他看着接驳小艇，举起双臂，好像对这一切不敢置信。

他原地跳了好几下，双臂高举，拳头紧握。然后跪下来，用力捶了地面好几下。

他跑向接驳小艇，紧紧抱住编号B的落地支架。过了一会，他放开落地支架，又开始欢乐地原地跳跃。

等到终于累了，这个太空人两手叉腰，抬头看着眼前这架完美的机械。

他爬上降落梯，走上上升平台，进入减压舱，转身把舱门紧紧关上。

注释 【1】发现杠杆原理的科学家。

25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505天

我终于抵达了！我在接驳小艇里了！

呃，其实此时此刻我又回到探测车里了。不过我的确是有进入接驳小艇，开启并执行了系统检测。全程我都得穿着太空衣，因为小艇里还没有维生系统。

现在小艇正在执行自我检测。我用充气管线把氧气和氮气从探测车内导入小艇中。这是它的设计之一。接驳小艇上头并没有携带空气，为什么要带？装满空气的居住舱就在隔壁，何必多费重量带空气上来呢？

我猜太空总署的人应该一边在开香槟庆祝，一边传给我一堆讯息。我晚点再来看。先解决首要待办事项：让接驳小艇具备维生系统。这样我就可以在里头自在行动了。

接着我会跟太空总署进行一连串无聊的对话。虽然内容算是有趣，但是传送每则讯息的十四分钟等待时间会有点无聊就是了。

[13:07]休士顿：全体工作人员都在任务指挥中心恭喜你！做的好！你的状况如何？

[13:21]接驳小艇：谢谢！健康和身体都没有问题。探测车和拖车饱受摧残，但还可以正常运作。制氧机和大气调节器都没问题。我没有带净水器来，只带了水。还剩很多马铃薯。这些够我撑到第五百四十九个火星日。

[13:36]休士顿：很高兴听你这么说。贺密斯号一样预计在登陆火星第五百四十九天飞越。你已经知道了，接驳小艇得大幅减重才能成功拦截贺密斯号。今天之内我们就会提供你改造的流程步骤。你还有多少水？你怎么处理尿液？

[13:50]接驳小艇：我还有五百五十公升的水。我一路上都把尿液倒在路边。

[14:05]休士顿：所有水分都要储存起来。不要再把尿倒在路边了，找个地方把它存起来。把探测车的无线电打开，不要关掉。我们可以透过接驳小艇直接跟车子联系。

布鲁斯冲进芬卡的办公室，重重坐在椅子上，把公事包一丢，两手垂一垂。“旅途顺利吗？”芬卡问。

“我都快想不起来睡觉是什么感觉了。”布鲁斯说。

“所以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但是你一定不会喜欢的。”

“说吧。”

布鲁斯勉力站起来，捡起公事包。他从公事包里拿出一本小册子。“先提醒你，这是数千个小时的工作、测试，再加上喷射推进实验室里最顶尖的人才一起讨论出来的成果。”

“我相信，要把一架以轻薄为原则设计出来的太空船再减轻重量一定很不容易。”芬卡说。

布鲁斯把小册子递到桌子另一头给芬卡。“问题是拦截时的高速。接驳小艇原先的设计是要抵达火星轨道下端，只需要达到时速四点一公里即可，但是贺密斯号飞越的速度会是时速五点八公里。”

芬卡翻阅小册子。“要简报一下吗？”

“首先，我们要增加小艇的燃料。接驳小艇从火星大气中就可以自己生产出需要的燃料，但是产量会受到氢气量的限制。小艇自备的氢气足够制造十九万九千三百九十七公斤的燃料，这就是它原先的设计。如果我们可以有办法提供多一点氢气，它就能制造更多燃料。”

“要多多少？”

“每一公斤的氢气可以制造十三公斤的燃料。瓦特尼有五百五十公升的水，我们会需要他电解出六十公斤的氢气。”布鲁斯伸手到桌子另一头，把小册子往后翻了几页，指着上头的图表。“燃料槽可以用那些氢气再制造出七百八十公斤的燃料。”

“如果他的水被电解成氢，他要喝什么？”

“他在上头待的那几天只需要五十公升的水就够了。人的身体只会把水分转化，不会真的耗损水分。我们也会要他电解尿液。他得尽可能想办法弄到氢气。”

“了解。那这七百八十公斤的燃料能给我们什么好处？”芬卡问。

“帮我们争取三百公斤的载重量。整件事就是攸关燃料和载重量而已。接驳小艇起飞时的重量超过一万两千六百公斤，就算加上额外的燃料，我们也必须要把总重降到七千三百公斤才行。所以小册子剩下的内容都在解释如何从小艇上移除五千多公斤的重量。”

芬卡往后靠。“一步步解释给我听。”

布鲁斯从公事包拿出另一本小册子。“情况也不是完全百害而无一利。接驳小艇原先预期会运送五百公斤的火星土壤和岩石样品，当然我们绝对会省掉这一块。另外，小艇上只会有一个乘客，而非原先预期的六人。考量装备和体重，少了这些人等于直接减重五百公斤。我们还可以拆掉另外五个座位，当然也会拆掉所有非必要性的装备，医疗箱、工具箱、内装固定套具、绳索，还有其他所有没有被固定在位置上的东西，诸如此类。”

“接下来，”他接着说，“就是摆脱维生系统。气槽、帮浦、暖气、空气管道、二氧化碳抽取系统，甚至连内部隔热层都要被拆除。这些我们都不需要。瓦特尼会全程穿着太空衣。”

“这样不会影响他的驾驶过程吗？”芬卡问。

“他不需要亲自驾驶，”布鲁斯说。“马提奈兹少校会从贺密斯号上遥控接驳小艇。小艇本身的设计就是可以遥控操作，毕竟它落地时就是遥控降落的。”

“如果发生状况怎么办？”芬卡问。

“马提奈兹是我们训练的驾驶员中最顶尖的，”布鲁斯说。“如果发生紧急状况，你会希望操控小艇的人是他，不是别人。”

“嗯，”芬卡有点疑虑，“我们之前从未进行过遥控载有太空人的小艇任务。但我了解了。继续说。”

“既然瓦特尼不会亲自驾驶小艇，”布鲁斯继续说道，“他就不需要操控面板。我们会把操控面板还有所有跟面板连接的电源和电线都移除。”

“哇，”芬卡说，“我们真的赌上了是吧？”

“这只是开始而已，”布鲁斯说。“少了维生系统后，耗电量会大幅减少，所以五颗电池中可以移除三颗，连带辅助电源系统也会被移除。轨道操控系统有三个多余的推进器，这些都会被拆除。另外还有第二和第三套通讯系统也一样。”

“等等，你说什么？”芬卡惊讶地说，“你打算在没有备用通讯系统的情况下，遥控起飞行动？”

“没有必要，”布鲁斯说。“如果起飞过程中，通讯系统失效了，备用系统进行联系的时间太长，等于帮不上忙。备用系统对我们没有好处。”

“布鲁斯，这真的有点太冒险了。”

布鲁斯叹口气。“我知道。但是真的没别的办法了。更冒险的还没讲到呢。”

芬卡揉了揉额头。“告诉我更冒险的部分吧。”

“我们要移除小艇前端的减压舱、窗户，还有十九号舱壳。”

芬卡眨了眨眼睛。“你们要把小艇前端整个拆掉？”

“对，”布鲁斯说。“前端减压舱本身就重达四百公斤。窗户也很重。这两样东西都跟十九号舱壳连在一起，所以要连舱壳一起拆掉。”

“他不就要在小艇前方破个大洞的情况下起飞？”

“我们会要他用居住舱帆布盖住那个洞。”

“居住舱帆布？用在要飞往轨道的小艇上！”

布鲁斯耸耸肩。“这块舱壳主要功能只是为了防止外部空气进入舱内而已。火星的大气非常稀薄，不用担心什么流线的问题。等到小艇速度高到风阻开始会产生影响的时候，小艇高度也已经到达几乎没有空气的环境了。我们已经进行过模拟测试，应该不会有问题。”

“你等于要让他披一块防水布就上太空。”

“可以这么说。”

“就像把货物随便盖上一块布就上路的小货车。”

“是的。可以继续往下说了吗？”

“当然，等不及了呢。”

“我们也会要他把小艇加压舱内后方的舱壳拿掉。靠他手上的工具，只能移除这块而已。另外，还要拆掉备用燃料帮浦。虽然很不想这么做，但这帮浦太重了，考量到它的用途，不值得带上路。再来还要处理掉第一阶段引擎。”

“引擎也要拆？”

“对。第一阶段推进器在没有引擎的情况下也可以正常运作。这样可以省下不少重量，虽然只有第一阶段而已，但聊胜于无。这么做可以节省很多燃料消耗。”

布鲁斯安静了下来。

“说完了吗？”芬卡问。

“说完了。”

芬卡叹口气。“你们等于要把大部分安全备用装置都移除。这个情况下的预估失败机率是多少？”

“大约百分之四。”

“我的老天啊，”芬卡说。“一般情况下，这样的失败率我们根本连考虑都不会考虑。”

“我们只能做到这样了，芬卡，”布鲁斯说。“我们已经把所有情况都进行过测试和模拟了。如果一切都照预期进行，应该就不会有问题了。”

“这样啊，还真是太好了。”芬卡说。

[08:41]接驳小艇：你他妈是在开我玩笑吗？

[08:55]休士顿：我们承认这是很大的改造动作，但是一定要完成。我们寄给你的档案中，有配合你手边工具的每个阶段执行步骤。另外，因为需要制造更多燃料，你也要开始电解水来获取氢气了。这方面的执行步骤我们稍后会寄给你。

[09:09]接驳小艇：你们这是要我开敞篷车上太空。

[09:24]休士顿：到时候会用居住舱帆布把开口罩起来。在火星的大气压力下，这样就足以解决空气力学的部分了。

[09:30]接驳小艇：所以是软顶敞篷车。真是好多了。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506天

这趟旅途中，在我何其多的闲暇时间中，我设计了一个所谓的“工作站”。我预想自己会需要有个空间能够在不穿太空衣的情况下工作。我想到了一个绝佳的方案，就是把现在的卧室变成安置大气调节器和制氧机的空间，然后空出来的拖车就可以当我的工作站。

这想法太智障了，我决定不采用。

我需要的只是一个经加压后的空间，可以在工作时使用，我不知怎的觉得要把东西搬进卧室很麻烦，所以不使用卧室当工作室。但实际上也没有麻烦成这样。

卧室跟探测车的减压舱接在一起，所以把东西搬进去会很麻烦没错。要先把东西搬上探测车，从车内装上卧室，把卧室充气，然后把东西搬进卧室里。每次要下车进行舱外行动前，都要先把工具和设备收好，才能把卧室再折起来。

所以没错，整个过程会很烦人，但也只不过比较耗时而已。我已经帮自己争取了足够的时间。贺密斯号还要再过四十三火星日才会飞越火星，我看完太空总署传来的改造流程后，决定直接使用接驳小艇当做我的工作站。

太空总署里的疯子们要我把接驳小艇各处大卸好几块，但是直到最后阶段才需要拆掉外壳。我只要把一堆不必要的内装设备先拆除，像是椅子和控制面板这一类的。等这些东西都拆掉后，我就有足够的空间可以在里面工作。

但我今天还没对那架即将被肢解的接驳小艇下手。今天的重点是系统检测。有鉴于现在我已经跟太空总署重新取得联系了，就得重拾“安全第一”这项规定。真的很奇怪，太空总署对于我的拼接探测车，或是我把一切都堆在拖车里的作法，居然觉得不放心，所以他们要求我让每一个器材都跑一遍自我检测。

所有东西都正常运作，不过也开始出现疲态。大气调节器和制氧机的效能都不如顶尖状态时来得好，拖车每天也都会有微小的漏气现象。状况还没有严重到会造成什么问题，但是拖车的密封状态已经不完全了。太空总署对此很有意见，但是我们也没有别的替代方法。

然后他们又要我让接驳小艇跑一遍完整自我检测。小艇的状况好多了。崭新的设备和器材，表现绝佳。我都快忘记全新的硬体是什么样子了。

可惜的是我得把它四分五裂。

“你杀了瓦特尼。”露易斯说。

“是啊，”马提奈兹一边把萤幕画面往下卷动，一边说。“撞击地表”四个大字闪烁着。

“是我害他的，”乔韩森说。“我给了他错误的高度数据，还提早熄灭三号引擎。这一切加起来就是这致命的结果。”

“不应该导致任务失败的，”马提奈兹说。“我应该要注意到数据有问题的。那数据差太多了。”

“不要慌，”露易斯说。“这就是演习的用意。”

“是，指挥官。”马提奈兹说。他对着萤幕皱眉。

露易斯等着看他咒骂萤幕显示的结果，但是他没这么做。露易斯伸手放在马提奈兹的肩膀上。

“不要太苛责自己，”她说，“他们只给了你两天的遥控发射训练。这种事情应该只会在降落前的撤退情况下发生，要减低损失才会让接驳小艇用卫星的方式发射。这种事情跟太空任务成败无关，所以他们没有让你加强这方面的训练。现在马克的生死掌握在你手上，虽然你只有三周时间想办法做对这件事，但我完全相信你的能力。”

“是，指挥官。”马提奈兹脸上不悦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点。

“重新设定模拟条件，”乔韩森说。“你还想要试试看哪个部分吗？”

“给我一点惊喜吧。”马提奈兹说。

露易斯离开控制室，往反应炉走去。她一边爬“上”梯子，在她身上的重力慢慢减至零。

沃格从电脑控制台前抬起头。“指挥官？”

“引擎的状况如何？”她问道，伸手抓住墙上的把手，好让自己在这个慢慢转动的空间中能固定不动。

“都还过得去，”沃格说。“我现在在评估反应炉的状况。我想乔韩森应该在忙着进行发射训练的事，我就来帮她做评估了。”

“好主意，”露易斯说。“我们的航道状况如何？”

“一切没问题，”沃格说。“没有需要调整的部分。我们保持在计划轨道四公尺范围内。”

“如果有什么变化再通知我。”

“好的，指挥官。”

露易斯漂向另一头的梯子，在往“下”爬的过程中，重力又渐渐回到她身上。她走向二号减压舱的准备间。

贝克一手拿着一捆金属线，另一手抓着工作手套。“嗨，指挥官，有事吗？”

“我想听一下你打算如何把瓦特尼接回来。”

“如果拦截行动顺利的话，很简单，”贝克说。“我刚把我们所有的系带都接成一条长绳，总共是两百一十四公尺长。我会启动载人机动装置，这样移动上会比较容易。我可以安全地一直加速到每秒十公尺的速度。如果我来不及停下来，我会冒险截断系带。”

“一接到马克之后，你能控制的相对速度有多快？”

“如果速度是每秒五公尺，我就可以轻松接到接驳小艇。每秒十公尺的速度会比较像跳上行进间的火车。比那还快的话就可能会错过了。”

“所以，包含载人机动装置的安全速度，我们必须让小艇速度保持在每秒二十公尺内。”

“拦截行动也必须在两百一十四公尺的范围内进行，”贝克说。“不太可能出错。”

“我们还有不少弹性空间，”露易斯说。“发射时间是拦截行动开始前五十二分钟，发射过程会花十二分钟。等马克的S2引擎关闭时，我们就会吃到拦截点和速率。如果我们不满意，还有四十分钟时间可以调整。我们的引擎每秒虽然只能前进两百公厘，但是四十分钟也能移动五点七公里了。”

“很好，”贝克说。“两百一十四公尺也不是太严峻的距离限制。”

“其实是的。”露易斯说。

“不会啦，”贝克说。“我知道我不该在没有系带的情况下行动，但是如果少了这段距离限制，我就可以——”

“这不是选项。”露易斯说。

“但是我们就可以把安全距离扩大两倍甚至三倍——”

“这个话题就讨论到这里。”露易斯严厉地说。

“是的，指挥官。”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526天

世界上没有几个人能破坏一架价值三亿美金的太空梭，我刚好是其中一个。

我已经把接驳小艇上上下下的重要零件都拆得差不多了。一想到等我发射到轨道时，没有这些麻烦的备用系统增加无谓的重量，感觉满好的。

首先，我把小东西都移除了。再来是我可以拆解开的设备，像是组员座位、几套备用系统还有控制面板。

我没有在任何步骤做加强动作，完全照着太空总署给的指示处理，这些指令就是要让一切尽可能简化。有时我会有点怀念可以自己决定一切的日子，但是我马上就摆脱了这个想法。我知道有一群天才帮我决定怎么做，绝对比较好。

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穿上装备，爬进减压舱，把里面塞满的各式各样的垃圾拿出舱外丢掉。现在接驳小艇附近看起来就像《桑佛家族》的拍摄现场一样混乱。

我是从露易斯收藏的影集中认识《桑佛家族》的。说真的，这女人真的该找人检查一下她对七〇年代的热衷问题。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529天

我正在把水变成火箭燃料。

这事其实比你想像的还简单。

把水还原成氢原子和氧原子，只需要几个电极片和一点电流。如何收集氢气才是问题。我没有任何设备可以把氢气从空气中抽出。大气调节器根本没有这个功能。上次我要把氢气从空气里弄走时（就是我把居住舱变成炸弹那次），我直接把氢气燃烧变成水。这次我要的是相反的结果。

不过太空总署已经设想周到地给了我一套流程。首先，我把探测车和拖车分开。我穿着装备，把拖车减压，然后灌入大约四分之一大气的纯氧。然后我打开一个装满水的塑胶盒，放几个电极片进去。这就是为什么我需要车内有空气。如果没有空气的话，水就会马上汽化，剩下我一个人站在潮湿的空气中。

电极片会把氢原子和氧原子分开来，这样拖车里就会有更多氧气和氢气。其实满危险的。

接着就启动大气调节器。我知道我刚说过，这台机器不能抽取氢气，但是它知道如何把氧气抽走。我违反安全规则，把百分之百的氧气都抽走。等一切都妥当后，整个拖车内就会只剩氢气了。这就是为什么我一开始让车内只有氧气，这样大气调节器才能把气体分开。

我会打开减压舱内门，启动减压舱。减压舱会自行进行真空动作，其实就是把整个拖车里的气体都抽光。这些气体会被减压舱收在气槽里。这样就能得到一整个气槽的纯氢气了。

我把减压舱的气槽搬到接驳小艇，把里头的气体装进接驳小艇的气槽。虽然我之前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但是我还是要说：阀口尺寸统一真是太棒了！

最后，启动燃料槽，它就会开始制造我需要的那些额外燃料。

随着发射日期慢慢接近，我还得多进行几次这个流程才行。我甚至还得电解我的尿液。到时候拖车里可就香了。

如果我真的活着回去了，我就要跟人家说我是靠尿尿回到地球的。

[19:22]乔韩森：哈啰，马克。

[19:23]接驳小艇：乔韩森！我的天啊！他们终于愿意让你们直接跟我通话了吗？

[19:24]乔韩森：对啊，太空总署在一小时前同意让我们直接联系了。我们之间只有三十五光秒的距离，所以可以几乎零时差对话。我刚把系统装好，正在测试中。

[19:24]接驳小艇：为什么他们要拖这么久才让我们通话？

[19:25]乔韩森：心理评估小组担心会有人格冲突。

[19:25]接驳小艇：怎么会？只因为你们把我抛在这个鸟不生蛋又没有存活机会的星球上吗？

[19:26]乔韩森：很幽默。不要跟露易斯开这种玩笑。

[19:27]接驳小艇：收到。那个……谢谢你们回来接我。

[19:27]乔韩森：小意思，没什么。改装进度如何？

[19:28]接驳小艇：目前为止都很顺利。太空总署在流程内容上很用心，而且步骤都有用。虽然执行上也不是很轻松就是了。我花了三天移除十九号舱壳还有前挡风玻璃。就算是在火星的重力环境下，这些东西还是重到我要骂脏话。

[19:29]乔韩森：等我们接到你之后，我会跟你来一场狂野奔放的性爱大战。叫你的身体准备好迎接我吧！

[19:29]乔韩森：刚刚不是我打的！是马提奈兹！我才离开电脑前大概十秒而已！

[19:29]接驳小艇：我真的很想你们。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543天

我完成了？

我想是完成了。

我把清单上的工作都做完了。接驳小艇已经准备好可以起飞了。再过六个火星日，它就会升空了。希望如此。

小艇也有可能根本无法升空。毕竟我移除了一架引擎。我可能在过程中弄坏了其他东西而不自知。我也没有机会测试升空状况，一旦发动，小艇就会飞走了。

不过除了这点以外，从现在开始我会一一对其他部件进行测试，直到发射那一天。部分测试由我这里进行，部分由太空总署遥控进行。他们不跟我说失败率是多少，但我猜八成是史上最高。尤里·加加林【1】的太空船都比我的可靠多了。

而且苏联的太空船根本都是不归路。

“好了，”露易斯说，“明天就是大日子。”

小组成员在游乐场漂浮着。他们已经把船身的自动旋转关闭，准备进入任务下一个阶段。

“我准备好了，”马提奈兹说。“乔韩森已经把所有可能的情况都让我练习过了。我已经练习过进入轨道的所有可能了。”

“除了大灾难式的失败以外的所有可能才对。”乔韩森更正道。

“也是啦，”马提奈兹说。“起飞爆炸这种状况大概没有什么演习的必要。我们也做不了什么。”

“沃格，”露易斯说。“我们的航道如何？”

“完美，”沃格说。“我们现在正行驶在计划路线上，偏差值在一公尺内，按照预计速度每秒两公分。”

“很好，”她说。“贝克，你那边如何？”

“一切都准备好了，指挥官，”贝克说。“系带都已经串在一起，绕在二号减压舱的线轴上。我的载人机动装置也准备好了。”

“好，救援计划已经很清楚了，”露易斯说。她伸手抓住墙上的把手稳住身子。“马提奈兹会操控接驳小艇的飞行过程，乔韩森管控攀升状况。贝克和沃格，你们两个待在二号减压舱里，在小艇起飞前就先把外舱门打开。等我们到达拦截点，贝克就去接瓦特尼。”

“我去接他的时候，他的状况可能会很糟，”贝克说。“减重后的接驳小艇爬升时可能会要承受12G的重力，他可能会失去意识，甚至出现内出血的状况。”

“刚好你也是医生，”露易斯说。“沃格，如果一切按照计划进行，你就要靠系带，把贝克和瓦特尼拉回来。如果状况失控，你就是贝克的候补。”

“好的。”沃格说。

“我希望我们现在还能再做点什么，”露易斯说，“但是现在只能等了。你们的工作表都排空了。所有的科学实验都被禁止进行。如果能睡就去睡吧，如果睡不着，请去测试自己的仪器和设备。”

“我们会接到他的，指挥官，”其他人漂出去的时候，马提奈兹说道。“从现在开始，再过二十四小时，马克·瓦特尼就会在这里了。”

“希望如此，少校。”露易斯说。

“本段班次的最后检查完毕，”米区对着耳机说。“计时管制员。”

“报告指挥官，请说。”计时管制员说。

“接驳小艇发射时间倒数？”

“十六小时九分四十秒……持续倒数中。”

“收到。所有工作站注意，飞行指挥官交接。”他拿下耳机，揉揉眼睛。

布蓝登·哈奇接过耳机戴上。“所有工作站注意，现在飞行指挥官为布蓝登·哈奇。”

“发生什么状况就打给我，”米区说。“如果没有发生状况，我们明天见。”

“睡一下吧，长官。”布蓝登说。

芬卡从观察室里看着现场状况。“为什么要问计时管制员倒数的事？”他喃喃说道，“倒数时间不就显示在中央萤幕的大时钟上吗？”

“他紧张了，”安妮说。“这不常见，但米区·韩德森紧张起来就是这个模样。他会再次、三次确认所有事。”

“也对。”芬卡说。

“对了，他们都在外面的草皮上搭起了帐篷，”安妮说，“那些从世界各地来的记者。我们的媒体中心挤不下所有人。”

“媒体就爱这种戏剧性的时刻，”他叹口气。“明天就结束了，不论成败。”

“你们在这件事里的角色是什么？”安妮说。“如果发生状况，控制中心能做什么？”

“什么都不能做，”芬卡说。“完全一点忙都帮不上。”

“什么都不能做？”

“一切都会在十二光分距离外发生。也就是说如果他们要问问题，得等二十四分钟才会收到答案。整个发射过程也才十二分钟而已。他们得靠自己了。”

“所以我们完全帮不上忙？”

“没错，”芬卡说。“很烂，对不对？”

太空日志·火星日第549天

如果我说我没有吓得半死，那就是在撒谎。再过四小时，我就要随着一个大爆炸飞上轨道了。虽然之前我也经历过几次这种事，但搭着这种临时拼装的太空船还是头一遭。

现在的我坐在接驳小艇里。全身穿着装备，因为本来窗户和舱壳的位置现在只剩一个大洞。我正在“等待指令”。其实我只是在等待发射而已。我不能控制发射间的任何事。我只能坐在起飞座椅中，希望一切能顺利完成。

昨天晚上我吃掉了最后一包餐包。这是我几个星期以来唯一一顿好料。我留下了四十一个马铃薯在原地。我跟断粮就差这么一小步而已。

这趟旅途中，我仔细地搜集了样本，但是全都不能带走。所以我把他们放在一个箱子里，留在离这里几百公尺远的地方。也许有天他们会派个探测仪上来把样本带回去，我不如帮他们省点事。

就是这样了。在这之后，我就没事好做了。连终止流程都没有。何必？反正我们也不能延后发射。贺密斯号没办法停下来等我。不论情况如何，我都会照表定行程发射。

我有很大的可能会在今天送命，老实说，我不喜欢这个事实。

如果接驳小艇爆炸的话，可能不会太糟，我不会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事。但如果我错过拦截点，那我就会在太空中漂荡，直到空气用光为止。那我会把氧气关掉，呼吸纯氮到窒息为止。我不会觉得痛苦，肺部无法辨认两种气体的差别，最后我就会开始觉得疲倦，睡着，然后死亡。

我还是不太能相信，这一切就这样了。我真的要走了。这个寒冷的沙漠是我住了一年半的家。我让自己想出活下去的办法，至少撑了一阵子，也已经习惯这里的一切是如何运作的了。每天害怕自己没办法活下去已经变成一种习惯。早上起床，吃早餐，照顾菜园，修理故障的东西，吃午餐，回电子邮件，看电视，吃晚餐，上床睡觉。现代农夫的生活。

然后我又变成了卡车司机，拖着一堆东西横跨了半个星球。最后又成了建筑工人，用从没有人考虑使用的方式，重建一艘太空船。我在这里什么都做过一点，因为我是这里唯一能做事的人。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我没有工作要做了，也不需要对抗什么自然因素了。我吃完了最后一餐火星马铃薯餐，最后一次睡在探测车上，在暗红色的沙地上留下最后一个脚印。我今天就要离开火星了，不论成败。

他妈的早该是时候了。

注释 【1】苏联太空人，是人类史上第一个进入太空的太空人。

26

聚集。

地球上各个角落，所有人都聚集在一起。

英国特拉法加广场、中国天安门广场、美国时代广场，所有人都望着大萤幕。在办公室里，人们在电脑萤幕前挤在一起。在酒吧里，大家的眼睛都盯着角落里无声的电视机。在家里，他们呼吸急促地坐在沙发上，视线离不开节目画面。

在芝加哥，一对中年夫妻一边看着电视，一边紧握着彼此的手。太太因为太过害怕而前后摇晃着，先生的手环抱着妻子安抚着她。太空总署的代表不打扰他们，准备好在他们要问问题时，给他们清楚的答案。

“燃料压力亮绿灯，”乔韩森的声音从数百万台电视机里传出。“引擎组状况满分。通讯系统状况良好。可以准备执行起飞前的确认了，指挥官。”

“收到，”是露易斯的声音。“太空通讯装置。”

“确认。”乔韩森回答。

“导航。”

“确认。”乔韩森再回答。

“遥控指挥。”

“确认。”马提奈兹说。

“飞航员。”

“确认。”瓦特尼从接驳小艇中回答世界各地的民众此起彼落地传出小小的欢呼声。

米区坐在指挥中心的椅子上。控制人员个个坐在监视萤幕前，准备尽可能提供协助。但是贺密斯号和地球之间的时间差，让他们失去协助的功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

“遥测单位。”露易斯的声音传来。

“确认。”乔韩森回答。

“回收人员。”

“确认。”贝克在减压舱回答。

“候补回收人员。”

“确认。”沃格站在贝克身旁回答。

“任务指挥中心，这里是贺密斯号现场，”露易斯报告。“我们已确认准备进行发射，会按照预计时间动作。发射倒数四分十秒，持续倒数中。”

“有收到吗，计时管理员？”米区说。

“确认收到，指挥官，”计时管理员回复。“我们的时钟跟他们同步了。”

“虽然我们也没办法做什么了，”米区喃喃道，“但至少我们能知道状况应该进展到哪个步骤。”

“大概再四分钟，马克，”露易斯对着对讲机麦克风说。“你在下面还好吗？”

“非常想快点上去，指挥官。”瓦特尼回答。

“我们会做到的，”露易斯说。“记得，等会儿你会承受很大的重力。如果昏倒没关系，有马提奈兹在。”

“跟那臭家伙说不准给我大翻滚。”

“收到，接驳小艇。”露易斯说。

“再过四分钟，”马提奈兹一边说一边折着指关节。“贝丝，准备飞一下了吗？”

“准备好了，”乔韩森说。“执行起飞的全程都是无重力状态有点奇怪。”

“我还没想到那，”马提奈兹说，“不过也是。我不会被紧压在椅背上，好奇怪喔。”

贝克在减压舱里漂浮着，身上接着系带，跟墙上的线轴连在一起。沃格站在他身边，靴子钳在地板上。两人都看向打开的舱门外那颗红色的星球。

“没想到我还会再回来这里。”贝克说。

“对啊，”沃格说。“我们是第一批。”

“第一批什么？”

“第一批两度造访火星的太空人。”

“喔，对耶！连瓦特尼都不能这么说。”

“他不能。”

他们静默地看了火星一会儿。

“沃格。”贝克说。

“怎么？”

“如果我碰不到马克，我要你把我的系带解开。”

“贝克医生，”沃格说，“指挥官已经说过不行了。”

“我知道指挥官说了什么，但是如果我只差几公尺，我要你帮我解开。我有载人机动装置，没有系带我也回得来。”

“我不会这么做的，贝克医生。”

“我是在冒我自己的生命危险，我说了没关系。”

“你不是指挥官。”

贝克恶狠狠瞪了沃格一眼，但是因为戴着反光面罩，所以根本没有用。“算了，”贝克说。“但我打赌到时候你一定会改变主意的。”

沃格没有回答。

“倒数计时，十，”乔韩森说，“九、八……”

“主弓擎启动。”马提奈兹说。

“……七、六、五……释放固定钳……”

“大概再五秒，瓦特尼，”露易斯对着对讲机说，“撑住。”

“待会儿见了，指挥官。”瓦特尼对着对讲机说。

“……四、三、二……”

瓦特尼躺在座椅上，听着接驳小艇准备起飞的轰隆声。

“嗯，”他对着空气说，“不知道还要多久——”

接驳小艇以风驰电掣的高速升空了。这速度比太空史上任何载人任务的升空速度都要快得多。瓦特尼被重重甩进座位里，力道之大，他连哼声都发不出来。

因为事前已经预料到会如此，他在头和头盔间的缝隙里塞了件折好的T恤来缓冲力道。随着压迫头部的力道越来越强大，他的视线开始渐渐模糊。他没办法呼吸也动弹不得。

在视线正前方，他看到居住舱帆布补丁在接驳小艇不断加速的情况下猛力拍动着。他已经很难集中注意力了，但是潜意识里他想着帆布拍打的状况恐怕极为不妙。

“速度为每秒七百四十一公尺，”乔韩森念出读数，“高度一千三百五十公尺。”

“收到。”马提奈兹说。

“高度不够，”露易斯说。“太低了。”

“我知道，”马提奈兹说。“它动作迟缓，违抗我的指令。到底是怎么回事？”

“速度八百五十公尺，高度八百四十三公尺。”乔韩森说。

“推进力道不够！”马提奈兹说。“引擎已经到达百分之百了。”乔韩森说。

“我跟你说它就是跑不动。”马提奈兹坚持道。

“瓦特尼，”露易斯对着耳机说，“瓦特尼，有听到吗？可以回报状态吗？”

瓦特尼隐约听到露易斯的声音。就好像有人从隧道的另一端对着他说话一样。他茫茫地心想不知道她要干么。他的注意力又稍微被面前拍打的帆布吸引过去。帆布上出现了裂缝。下一秒，裂缝被凶暴地撕开了。

然后他又被一颗螺拴吸引了。螺拴是五角形的。他心想为什么太空总署要用五角形的螺拴，这样不论是要锁紧还是要松开，都需要特殊扳手才行。

随着裂缝越裂越大，帆布也越来越激烈地拍打着。从破口看出去，瓦特尼看到红色的天空延伸到无尽的另一头。好美，他心想。

随着接驳小艇越飞越高，空气也就越来越稀薄。很快地，帆布停止拍打，变成静静地漂着，延伸到马克面前。天空的颜色也从红色变成了一片漆黑。

这样也好美，马克心想。

他一边想着自己可以上哪去弄一个那么酷的五角形螺拴，一边逐渐失去意识。

“现在状况有比较好了。”马提奈兹说。

“回到全力上升的状态，”乔韩森说。“之前一定是被什么拉住了。接驳小艇现在进入真空环境了。”

“刚刚简直就像让牛飞天差不多。”马提奈兹小声抱怨，两手快速地在控制板上来回操作。

“你能让他再飞高一点吗？”露易斯问。

“他会飞上轨道的，”乔韩森说，“但是往拦截点的航向可能会受到影响。”

“先让他上轨道，”露易斯说，“再来担心航向的问题。”

“收到。主引擎十五秒后关闭。”

“现在完全顺畅了，”马提奈兹说，“它没有再跟我的指令对抗了。”

“远比目标高度低，”乔韩森说，“但速度还算不错。”

“比目标高度低多少？”露易斯问。

“不确定，”乔韩森说。“我手上只有加速器数据，还需要雷达资讯才能算出最后真正轨道位置。”

“回到自动驾驶。”马提奈兹说。

“主引擎关闭倒数四秒，”乔韩森说，“三、二、一、关闭。”

“关闭确认。”马提奈兹说。

“瓦特尼，有听到吗？”露易斯说。“瓦特尼？瓦特尼，收到请回答。”

“他可能昏倒了，指挥官，”贝克用对讲机说。“他升空时承受了12G的重力，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恢复。”

“收到，”露易斯说。“乔韩森，你算出他的轨道位置了吗？”

“我有间歇雷达资讯了，现在在算我们的拦截范围和需要速率……”

马提奈兹和露易斯看着乔韩森打开拦截点计算软体。通常轨道计算任务都是沃格在负责的，但他现在身负其他重任。乔韩森是候补轨道动力人员。

“拦截速度是每秒十一公尺……”她开始说。

“这速度我可以。”贝克对着对讲机说。

“拦截距离将是——”乔韩森被呛住，停了下来。她颤声接着说：“我们会跟他相距六十八公里。”说完，她双手掩面。

“她刚刚是说六十八公里吗？”贝克说。“公里！”

“该死。”马提奈兹气声说。

“不要慌张，”露易斯说。“解决问题。马提奈兹，接驳小艇还有燃料吗？”

“没有了，指挥官，”马提奈兹回答。“他们为了减轻重量，已经把轨道操作系统拆掉了。”

“那我们就过去接他。乔韩森，拦截时间？”

“三十九分钟十二秒。”乔韩森一边强掩颤抖，一边念出数据。

“沃格，”露易斯接着说，“如果转向的话，离子引擎在三十九分钟内可以前进多远？”

“大概五公里。”他从对讲机回答。

“不够，”露易斯说。“马提奈兹，如果我们把所有的姿态控制器都转向同一个方向启动呢？”

“那就要看我们打算留多少燃料在回程姿态调整的时候用了。”

“你需要多少？”

“用现有燃料的两成应该就够。”

“好，那如果我们用掉现有的八成燃料——”

“确认中，”马提奈兹说，一边用电脑快速计算。“这样速度就会变成每秒三十一公尺。”

“乔韩森，”露易斯说，“计算一下。”

“三十九分钟内就可以移动……”乔韩森快速敲打着键盘。“七十二公里！”

“很好，”露易斯说。“需要多少燃料——”

“用掉目前姿态调整剩余燃料的百分之七十五点五，”乔韩森说，“就能把拦截范围缩减到零距离。”

“就这么做。”露易斯说。

“是，指挥官。”马提奈兹说。

“等等，”乔韩森说。“虽然拦截范围减为零，但是拦截速度会是每秒四十二公尺。”

“那我们有三十九分钟时间去想办法减速，”露易斯说。“马提奈兹，启动吧。”

“遵命。”

“哇，”安妮对芬卡说，“刚一下子发生好多事。请解释。”

观察室里的重量级人物都在低声讨论，芬卡面色凝重地听着耳机里的状况转播。他看到玻璃另一边，米区挫败地高举双手。

“发射过程出现严重失误，”芬卡看着米区身后的萤幕。“拦截距离差太远了，所以他们要使用姿态调整系统来缩短距离。”

“姿态调整系统本来是要做什么用的？”

“用来让太空船回转的。这东西的设计不是作为喷射推进用。贺密斯号没有可以快速变动的引擎。只有缓慢且稳定的离子引擎。”

“所以……问题解决了吗？”安妮抱着希望问道。

“不，”芬卡说。“他们能够接近他，但是等到了拦截点的时候，速度会高达每秒四十二公尺。”

“那是多快？”安妮问。

“差不多时速九十英哩，”芬卡说。“在那种速度下，贝克绝对没办法抓住瓦特尼的。”

“不能用姿态调整系统把速度慢下来吗？”

芬卡眉头深锁。“他们需要高速前进才能在时限内缩短拦截距离。等于是要把能用的燃料都用在加速度上了，没有多余的燃料可以用来减速。”

“那他们能怎么做？”

“我不知道，”他说。“而且就算我知道，我也来不及告诉他们。”

“他妈的。”安妮说。

“没错，真是他妈的。”芬卡同意道。

“瓦特尼，”露易斯说。“收到吗？……瓦特尼？”她重复。

“指挥官，”贝克用对讲机呼叫。“他穿着火星表面行动用的太空衣，对吧？”

“对。”

“上面应该有生命监测器，”贝克说。“生命监测器会发送讯号。这讯号是设计来发射给距离仅数百公尺的探测车或居住舱用的，所以会很微弱。但也许我们还是接收得到。”

“乔韩森。”露易斯说。

“处理中，”乔韩森说。“我得先从规格书上面找出讯号频率。等我一下。”

“马提奈兹，”露易斯接着说。“有想到减速方法了吗？”

他摇摇头。“我完全没办法，指挥官。我们的速度真的太快了。”

“沃格？”

“离子引擎的力量真的不够强。”沃格回答。

“一定有办法，”露易斯说。“一定有我们可以采取的方法。绝对有的。”

“收到他的生命监测器的数据了，”乔韩森说。“脉搏五十八，血压九十八/六十一。”

“还不错，”贝克说。“是比理想低一点，但是他在火星重力下待了十八个月，所以这是合理的。”

“拦截时间？”露易斯问。

“三十二分钟。”乔韩森回答。

本来舒服的无意识状态，慢慢变成模模糊糊的意识，接着清醒过来，陷入现实的痛苦中。瓦特尼张开眼睛，因为胸痛而用力地眨眼。

大部分的帆布都不见了，剩下的布条在本来盖着的大洞边缘漂动着，让瓦特尼可以毫无遮蔽地直接从轨道上一览火星的模样。布满陨石坑的红色星球看起来好像能往四面八方无止尽地延伸出去，火星上稀薄的空气，让这星球的边际看起来有那么点淡淡的模糊光晕效果。

“去你的。”他对着底下的星球说。

他伸手想找控制纽，痛得又眨了眼。再试一次，这次动作慢多了，他启动了对讲机。“接驳小艇呼叫贺密斯号。”

“瓦特尼？”回答的声音传来。

“确认。是你吗，指挥官？”瓦特尼说。

“确认。你状况如何？”

“我在一艘没有控制系统的太空船上，”他说。“这大概是我唯一可以跟你报告的了。”

“你感觉怎么样？”

“胸痛。应该是肋骨断了。你们状况如何？”

“我们在想办法去接你，”露易斯说。“升空过程出了点状况。”

“对啊，”瓦特尼说，看着面前的大洞。“帆布被掀掉了。我想它应该是在升空开始没多久就被扯破了。”

“跟我们这边在发射过程中遇到的问题相符。”

“状况有多糟，指挥官？”他问。

“我们要用贺密斯号的姿态调整系统校正拦截距离，但是拦截速度的问题还没解决。”

“问题多大？”

“每秒四十二公尺。”

“该死。”

“嘿，至少他暂时没事。”马提奈兹说。

“贝克，”露易斯说，“我开始思考你说的方法了。如果没有跟系带相连，你速度最快是多少？”

“抱歉，指挥官，”贝克说，“我已经算过了。我最快可以达到每秒二十五公尺。就算我可以加速到四十二公尺，我还是需要用每秒四十二公尺的速度才能在回程赶上贺密斯号。”

“收到。”露易斯说。

“嘿，”瓦特尼的声音从对讲机传来。“我有办法了。”

“你哪时没办法？”露易斯说。“说吧。”

“我可以找个尖锐的东西，把我的太空衣手套戳个洞。这样我就可以用外泄的空气当我的推进器，飞过去找你们了。推进力道会在我的手臂上，这样我就可以轻松控制方向。”

“他是怎么想到这种方法的？”马提奈兹插话。

“嗯，”露易斯说，“你可以靠这方法达到每秒移动距离四十二公尺的速度吗？”

“不知道。”瓦特尼说。

“我看不出来这个作法你要怎么控制状况，”露易斯说。“你等于是要目测拦截点，然后用你几乎无法控制的推进力道前进。”

“我承认这听起来有点致命的危险，”瓦特尼说。“但想想看，这样我就可以像钢铁人一样飞了。”

“我们继续想其他方法。”露易斯说。

“钢铁人耶，指挥官，钢铁人耶！”

“你待命，”露易斯说一边皱起眉。“嗯……也许这不是个坏主意。”

“你在开玩笑吗，指挥官？”马提奈兹说。“这想法简直糟透了。他等于是要把自己射进太空中——”

“我不是说整个主意都可行，但其实有部分还不错，”她说。“用空气当喷射力。马提奈兹，你切换到沃格的工作站把仪器启动。”

“好，”马提奈兹说，双手一边敲打着键盘。画面切换到沃格的工作站。马提奈兹很快地把语言从德文重新设定成英文。“好了。你要我做什么？”

“沃格有软体可以计算如果遇到舱壳破裂会造成航道多少影响，对吧？”

“对，”马提奈兹说。“可以计算航道校正，如果遇到——”

“对，对，”露易斯说。“打开那个软体。我想知道如果我们把VAL舱开起来会怎么样。”

乔韩森和马提奈兹互看一眼。

“呃，好，指挥官。”马提奈兹说。

“运输减压舱吗？”乔韩森说。“你想要……打开它？”

“太空船上有大量的空气，”露易斯说。“可以助我们一臂之力。”

“是……是啦……”马提奈兹一边点开软体一边说，“但过程中可能会把太空船前端也吸走。”

“而且我们等于会失去所有的空气。”乔韩森勉强补了一句。

“我们可以把舰桥和反应炉室封上。其他任何地方真空都没关系，但是这里，或反应炉四周不能有爆炸性失压发生。”

马提奈兹把模拟条件输入软体。“我觉得我们采取这个方案，会跟瓦特尼自己进行遇到一样的问题，但程度更大。我们没办法控制推进力的方向。”

“我们不一定要能控制，”露易斯说。“运输减压舱在太空船前端，外泄的空气会让太空船中间部分产生一股力量。我们只需要引导太空船直接往我们要去的方向前进就好。”

“好，我有数据了，”马提奈兹说。“运输减压舱出现裂缝、船舰和反应炉密闭的情况下，会产生每秒二十九公尺的加速度。”

“之后还会有相对速度每秒十三公尺。”乔韩森补充说道。

“贝克，”露易斯对着对讲机呼叫，“你有听到吗？”

“有，指挥官。”贝克说。

“每秒十三公尺的速度你可以吗？”

“会有点冒险，”贝克回答。“先以每秒十三公尺前往接驳小艇，再以每秒十三公尺返回贺密斯号。但已经比每秒四十二公尺好太多了。”

“乔韩森，”露易斯说，“拦截时间？”

“十八分钟，指挥官。”

“漏气状况发生的时候我们会受到多大震荡？”露易斯问马提奈兹。

“空气会在四秒内全数流失，”他说。“我们会感觉到重力稍微小于1G。”

“瓦特尼，”她对着耳机说，“我们有计划了。”

“耶！有计划了！”瓦特尼回答。

“休士顿，”露易斯的声音响遍任务指挥中心，“请注意，我们准备刻意让运输减压舱出现裂缝，藉此产生推进力。”

“什么？”米区说，“什么！”

“噢……我的天。”芬卡在观察室里说。

“去他妈的，”安妮说着起身，“我最好现在先过去媒体中心一趟。有什么基本知识我该先知道的吗？”

“他们要让太空船产生裂缝，”芬卡还在刚刚的震惊中没有恢复过来。“他们要刻意让太空船产生裂缝。我的天啊……”

“知道了。”安妮说完，小跑步离开了。

“我们要怎么把减压舱门打开？”马提奈兹问道。“根本没办法遥控处理，可是如果开门的时候有人在现场——”

“对，”露易斯说，“我们可以在外面的门关着时打开里面的舱门，可是要怎么打开另一扇门？”

她想了一会儿。“沃格，”她呼叫对讲机。“我要你回来做个炸弹。”

“呃，请重复指令，指挥官？”沃格回答。

“一个炸弹，”露易斯重复。“你是化学家，你可以用太空船上现有的东西做出炸弹来吗？”

“可以，”沃格说。“我们有易燃物还有纯氧。”

“听起来不错。”露易斯说。

“不过在太空船上引爆爆裂物绝对是很危险的事。”沃格提醒道。

“所以做小一点，”露易斯说。“只要能在减压舱内门弄出个小洞就好了。什么大小的洞都可以。如果把整扇门都炸飞了也没关系。如果没有把门炸飞，空气就会流失得比较慢，可以撑比较久。但整体的效果是一样的，我们都能得到需要的加速度。”

“二号减压舱加压中，”沃格回报道。“我们要如何引爆炸弹？”

“乔韩森？”露易斯说。

“呃……”乔韩森说，她很快拿起耳机戴上。“沃格，你可以在爆裂物里加上电路吗？”

“可以，”沃格说。“我可以在塞子上钻个洞拉电线，这样对密封的状态影响不会太大。”

“我们可以把电线接到四十一号照明配电板上，”乔韩森说。“这块板子就在减压舱旁边，我也可以从这里控制电流开关。”

“等于是我们的引爆遥控器，”露易斯说。“乔韩森，你去设定照明配电板。沃格，快回来做炸弹。马提奈兹，去把反应炉室的门关上密封。”

“是，指挥官。”乔韩森从座位上跳起来往走道离开。

“指挥官，”马提奈兹在门口停了下来，“要我带几套太空衣过来吗？”

“没必要，”露易斯说。“如果舰桥的密封条撑不住，我们都会被近音速的速度往外吸出去。有没有穿太空衣都会粉身碎骨。”

“嘿，马提奈兹，”贝克从对讲机呼叫。“你可以把我的实验小白鼠移到安全的地方吗？在生物实验室里，只有一笼而已。”

“沃格，你回来没？”露易斯问道。

“准备回到太空船内了，指挥官。”

“贝克，”露易斯对着耳机说。“你也回来，但先不要脱掉装备。”

“好，”贝克说。“为什么？”

“我们真的要把一个门炸掉，”露易斯解释道。“我希望炸掉的是内门，外面那扇门不要受到牵连，这样我们关上门，就还是可以维持整艘太空船的抗流线条。”

“合理。”贝克回答道，一边漂回太空船内。

“但是有一个问题，”露易斯说。“我要外门维持完全打开状态，机械门栓固定好，避免外门在失压的过程中受损。”

“这得要有人在减压舱里才能办到，”贝克说。“外门固定在开启状态时，内门也就不能打开了。”

“没错，”露易斯说。“所以我要你回来里面，把运输减压舱减压，然后把外门固定为开启状态。接着你要从外部舱壳爬回二号减压舱。”

“收到，指挥官，”贝克说。“外壳上到处都有插拴，我会背着系带移动，像登山那样。”

“去吧，”露易斯说。“沃格，你时间不多了。你得做出炸弹，安装好，回到二号减压舱，穿上装备，把减压舱减压，打开外门让贝克进来。”

“他现在在脱装备，没办法回答，”贝克回报。“但是他听见指令了。”

“瓦特尼，你状况如何？”露易斯的声音传进他耳里。

“目前都还好，指挥官，”瓦特尼回答。“你刚说有计划了？”

“没错，”她说。“我们要把空气全部释放出去换取推进力。”

“怎么做？”

“我们要在运输减压舱炸个破洞。”

“什么！”瓦特尼说。“怎么做？”

“沃格在做炸弹。”

“我就知道那家伙是个疯狂科学家！”瓦特尼说。“我觉得我们应该采取我的钢铁人计划就好。”

“太冒险了，你自己也知道。”她回答。

“但问题是，”瓦特尼说，“我很自私。我想要到时候纪念碑上只有我的名字。我不想要你们这些衰鬼的名字跟我一起列在纪念碑上。我不能让你们这样把运输减压舱炸掉。”

“喔，”露易斯说，“好吧，如果你不让我们炸，那——等等……等一下……我现在正看着我肩膀上的阶级章，原来我才是指挥官啊。坐好吧，我们要去接你了。”

“自作聪明鬼。”

身为化学家，沃格当然知道怎么做炸弹。事实上，他受的训练中大多数都是要避免不小心做出炸弹来。

为避免发生火灾，太空船上只有为数不多的易燃物。但是食物，自然不可避免地包含了可燃性物质碳氢化合物。因为没有时间坐下来好好计算，他只大概估算了一下就开始动手了。

每公斤糖含有四千卡路里。一卡路里等于四千一百八十四焦耳。在无重力下，糖会漂起来，而谷物会四散开，把表面积最大化。在纯氧环境中，使用一公斤的糖就能释放出一千六百七十万焦耳，等于八块炸药的爆发力。这就是在纯氧中引发剧烈氧化作用的效果。

沃格仔细地量过糖的重量。他把糖倒入一个他手边能找到最坚固的容器中，一个厚玻璃烧杯。容器的坚固程度跟爆裂物本身一样重要。太脆弱的容器会让爆裂物变成一个火球，没办法带来什么冲击力。然而坚固的容器可以承受压力，直到压力达到具毁灭威力的程度为止。

他很快在烧杯的塞子上钻了个小洞，再剥掉一段电线绝缘外皮，把电线穿过塞子上的洞。

“非常危险【1】。”他一边把太空船上取得的液态氧倒进容器中，一边喃喃自语。接着他很快地把塞子紧紧塞好。几分钟之内，他就完成了一个简易的土制炸弹。

“非常、非常危险。”

他漂离实验室，往太空船的前端而去。

贝克漂往运输减压舱的时候，乔韩森正在忙着处理照明配电板。

她抓住他的手臂。“爬舱壳的时候要小心点。”

他转向她。“引爆炸弹的时候小心点。”

她亲了一下他的面罩后别过脸，觉得有点尴尬。“刚才那样有点白痴，不要跟别人说我做了这种事。”

“不要跟别人说我喜欢你这么做。”贝克微笑。

他走进减压舱，封上内门。等到减压完毕后，他打开外门，把外门固定在开启状态。伸手抓住舱壳上的把手，他开始往外攀爬出去。

乔韩森一直望着贝克，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外，然后回头继续处理照明配电板。她在工作站的时候已经先把配电板电源切断了。她拉出一段缆线，剥掉绝缘外皮，然后一边拨弄一捆绝缘胶带，一边等沃格来。

沃格没两分钟就到了，小心翼翼地漂过走廊，双手捧着炸弹。

“我用一条电线做引线，”他解释道，“我不想放两条电线。如果我们在安置的时候有静电就危险了。”

“我们要怎么引爆它？”乔韩森说。

“电线得要有高温才行，如果你能让电线短路应该就够了。”

“这样我得把断路器先切断，”乔韩森说，“这样就可以。”

她把照明电线跟炸弹的电线扭在一起，贴上绝缘胶带。

“不好意思，”沃格说，“我得先回二号减压舱，帮贝克医生开门了。”

“嗯。”乔韩森说。

马提奈兹漂回舰桥。“我刚还有几分钟时间，所以我让反应炉室测了一次泄气密闭封锁的流程。一切都已经准备好可以承受加速度了，舱室也已经密封好了。”

“考虑得很周全，”露易斯说。“准备进行姿态调整。”

“收到，指挥官。”马提奈兹说，一边漂回工作站。

“运输减压舱已经打开了，”贝克的声音从通讯系统传出。“开始横跨舱壳。”

“收到。”露易斯说。

“这个计算流程很复杂，”马提奈兹说。“我需要把所有运算都反过来做。运输减压舱在船身前端，所以推进力会完全跟引擎相反。我们的软体没有预期船身前端会出现引擎动力。我需要让软体能接受指令，要往马克的方向前进。”

“慢慢来，确保一切都正确，”露易斯说。“在我下令之前不要执行指令。我们不能在贝克还在舱壳外的时候让船身开始旋转。”

“收到。”马提奈兹说。

过了一会儿，他说：“好，调整指令已经完成，等候执行。”

“先待命。”露易斯说。

沃格再次穿上装备，把二号减压舱减压完毕后，打开了外舱门。

“正是时候。”贝克边说边爬进减压舱里。

“不好意思，耽误了一下，”沃格说。“我刚被叫去做炸弹了。”

“今天真是奇怪的一天，”贝克说。“指挥官，沃格跟我就定位了。”

“收到，”露易斯回答。“去靠着减压舱的前端墙面站好，等下大概会有四秒的时间重力会变成1G。你们两个都要确定用系带把自己固定好。”

“收到。”贝克一边固定系带，一边回答。两人把身体紧紧靠墙固定住。

“好，马提奈兹，”露易斯说，“把我们的航向指向正确方向吧。”

“收到。”马提奈兹说，开始执行姿态调整。

姿态调整启动的同时，乔韩森漂进舰桥。她伸手抓住把手，身旁的一切都开始反转。“炸弹已经准备好了，断路器也已经处理掉了，”她说。“启动四十一号照明配电板就能引爆炸弹了。”

“把舰桥密封好就回到你的工作站。”露易斯说。

“是，”乔韩森说。她把紧急密封装置解开，装在舰桥入口，各处都扭紧后，密闭工作就完成了。她回到工作站迅速跑了一趟测试流程。“将舰桥内加压至一点零三大气压……压力稳定。密闭没有问题了。”

“了解，”露易斯说。“拦截时间？”

“二十八秒。”乔韩森说。

“哇，”马提奈兹说，“时间抓得这么刚好。”

“准备好了吗，乔韩森？”露易斯问。

“准备好了，”乔韩森说。“我只要按下输入键就可以了。”

“马提奈兹，角度现在如何？”

“已经锁定了，指挥官，”马提奈兹说。“系上安全带。”露易斯说。

三人各自把椅子上的安全带都拉紧。“二十秒。”乔韩森说。

泰迪在贵宾室里坐下。“现在状况如何？”

“倒数十五秒后他们会引爆运输减压舱，”芬卡说。“你上哪去了？”

“跟总统讲电话，”泰迪说。“你觉得这方法会成功吗？”

“我不知道，”芬卡说。“我这辈子从没感到这么束手无策过。”

“希望这么说能安慰到你，”泰迪说，“差不多全世界的人都感同身受。”玻璃的另一面，只见米区焦虑地来回走着。

“五、四、三……”乔韩森说。“准备加速度。”露易斯说。

“二、一……”乔韩森继续倒数。“启动四十一号照明配电板。”

她按下输入键。

在沃格的炸弹里，整艘太空船的内部照明配电电流全都流向那条没有绝缘体包覆的细小电线。电线很快就达到糖的燃点温度。如果是在地球的空气中，这只会造成稍微烧焦的状况，但是在容器里的纯氧环境中，则是一发不可收拾的大爆炸。不到百分之一秒的时间，巨大的燃烧反应产生的压力冲破了容器，爆炸的威力把减压舱的门炸个粉碎。

贺密斯号内部的空气全都从开着的运输减压舱门冲出去，把贺密斯号往反方向推进。

沃格和贝克被压在二号减压舱的墙上。露易斯、马提奈兹和乔韩森则被加速度固定在座位上。这股加速度并不危险。事实上，这速度比地球的表面重力还要轻，只是断断续续又非常颠簸。

四秒过后，船身终于停止颤动，太空船又回到无重力状态。

“反应炉室还是维持密闭中。”马提奈兹说。

“舰桥密闭条也没有问题，”乔韩森说。“应该很明显吧。”

“损伤呢？”马提奈兹说。

“还不确定，”乔韩森说。“我把四号外部摄影机对准船身前端了。运输减压舱外部的舱壳看起来没有问题。”

“等一下再来担心这个，”露易斯说。“我们的相对速度还有跟接驳小艇的距离是多少？”

乔韩森快速敲打着键盘。“最后跟小艇的距离会在二十二公尺内，我们的速度是每秒十二公尺。推进力比预期得好。”

“瓦特尼，”露易斯说，“成功了。贝克出发了。”

“得分！”瓦特尼回答。

“贝克，”露易斯说，“该你上了。每秒十二公尺。”

“够接近了！”贝克回答。

“我要用跳的出去，”贝克说。“应该可以让我每秒速度多增加两、三公尺。”

“了解，”沃格说，手上轻轻拉着贝克的系带。“祝你好运，贝克医生。”

贝克把双脚踩在背后的墙上，深深一蹲，然后往减压舱门弹了出去。

离开太空船后，他确认自己的位置，很快地先往右手边看了一眼。在减压舱里看不见这个方向的情况。

“我看到了！”贝克说。“我看到接驳小艇了！”

接驳小艇的模样跟贝克认知中的太空船已经相去甚远。本来流畅的线条现在只剩一团混乱，不但少了几片舱壳，轴心好几处也都空了，这些地方都因为没有存在的必要性而被移除了。

“天啊，马克，你对这东西做了什么？”

“你应该看看我对探测车做了什么。”瓦特尼用对讲机回答道。

贝克照着拦截轨道推进靠近。他已经练习过很多次了。虽然一开始这训练的设定是要去救援系带断裂的组员，但原则是一样的。

“乔韩森，”他问，“雷达上有看到我的位置吗？”

“有。”她回答。

“每隔二至三秒就通报一声我跟马克的相对速度。”

“收到。每秒五点二公尺。”

“嘿，贝克，”瓦特尼说，“小艇前端是整个敞开的，我会从那里出去准备抓住你。”

“不行，”露易斯插话。“不准进行无系带行动。待在座位上系好安全带，直到你跟贝克系在一起为止。”

“收到。”瓦特尼说。

“每秒三点一公尺。”乔韩森报告。

“准备惯性滑行一小段，”贝克说。“得在慢下来之前先赶到。”他把自己反转准备进行另一次推进。

“离目标十一公尺。”乔韩森说。

“收到。”

“六公尺。”乔韩森说。

“接下来……反向推近，”贝克说，再次发动载人机动装置的推进器。接驳小艇缓缓接近他眼前。“速度？”他问。

“每秒一点一公尺。”乔韩森说。

“这样可以了，”他边说边往小艇靠近。“我在漂向小艇了。我想我可以抓住这些被撕破的居住舱帆布……”

破碎的帆布成为光滑的小艇外部唯一的可抓握处。贝克伸手，尽可能地伸长了身子，终于抓住帆布的一端。

“接触小艇，”贝克说。他缩手倾身，伸出另一手拉住帆布让自己靠近小艇。“确认抵达！”

“贝克医生，”沃格说，“我们已经经过最近点了，现在开始你会离我们越来越远。你还剩一百六十九公尺的系带距离，等于十四秒时间。”

“收到。”贝克说。

他往小艇开口处前进，探头往里面看，看见瓦特尼系着安全带坐在椅子上。

“看到瓦特尼了！”他回报。

“看到贝克！”瓦特尼也回报。

“你还好吗，老兄？”贝克说，一边拉着帆布让自己进入小艇。

“我……我……”瓦特尼说。“给我一分钟。你是我十八个月以来第一个看到的人。”

“我们没有一分钟，”贝克双脚踢墙。“再过十一秒，我的系带就不够长了。”

贝克弹向瓦特尼的椅子，笨拙地跟瓦特尼撞在一起。两人抓住彼此的手臂，好让贝克不被弹开。“接触到瓦特尼了！”贝克说。

“贝克医生，还有八秒。”沃格对着对讲机说。

“收到，”贝克一边说，一边匆忙地把自己身上太空衣的固定拴跟瓦特尼身上的扣环扣在一起。“连上了。”他说。

瓦特尼解开安全带。“脱离固定位置。”

“我们要离开这里了。”贝克往开口的方向双脚一踢。

两人漂过接驳小艇的内舱，往开口移动。贝克伸出手，拨开身旁的障碍物。

“我们出来了。”贝克回报。

“还有五秒。”沃格说。

“跟贺密斯号的相对速度是每秒十二公尺。”乔韩森说。

“启动推进器。”贝克边说边启动载人机动装置。

两人开始往贺密斯号加速了几秒，然后载人机动装置亮起了红灯。

“燃料用完了，”贝克说。“速度？”

“每秒五公尺。”乔韩森回答。

“稍等。”沃格说。在整个过程中，他一直在把系带往减压舱外放出去，现在他用两手抓住所剩不多的系带。他的双手没有握紧，否则他会被拉出减压舱外。他只是让双手对系带产生摩擦力。

贺密斯号现在拖着贝克和瓦特尼前进，沃格控制系带的方式等于是缓冲器的效果。如果沃格太用力，产生的冲击力会把贝克太空衣上的系带从环扣上抽掉。如果沃格抓得太松，在他们赶上速度之前，系带就会用到尽头，那一样会让系带从贝克的太空衣上松脱。

沃格找到了适中的力道。经历了几秒钟紧绷又令人胆颤心惊的动作之后，他感觉到系带的力量消失了。

“速度归零！”乔韩森兴奋地说。

“沃格，把他们拉进来吧。”露易斯说。

“收到。”沃格说。他双手交替，慢慢把两个组员往减压舱拉近。过了几秒钟，他就可以停手了，只要在两人往他的方向漂近的同时把系带收进来即可。

他们漂进减压舱，沃格接住他们。贝克和瓦特尼伸手抓住墙上的把手，沃格把他们身后的外部舱门关上。

“登船成功！”贝克说。

“二号减压舱外部舱门关闭。”沃格说。

“太好了！”马提奈兹大喊。

“收到。”露易斯说。

露易斯的声音回荡在全世界每个角落：“休士顿，这里是贺密斯号。六位组员全数安全登船。”

控制中心内掌声如雷。控制人员从椅子上跳起来，高兴地互相拥抱、喜极而泣。全世界其他地方也一样，公园里、酒吧里、市中心、客厅、教室和办公室里，全都是如此。

芝加哥的这对夫妻终于松了一口气，紧紧相拥。然后他们把太空总署代表也拉到身边，三人一起拥抱。

米区慢慢拿下耳机，转身面向贵宾室。透过玻璃，他看见好几个穿着正式的男女兴奋地庆祝着。他看着芬卡，终于放松地长呼一口气。

芬卡双手掩面，悄声说：“感谢老天。”

泰迪起身，从公事包里拿出一个蓝色的文件夹。“安妮会想要我现在过去媒体中心。”

“我想你今天不需要红色文件夹了吧。”芬卡说。

“说实话，我其实没有准备红色文件夹。”一边走向门口，他又回头说：“做的好，芬卡。现在该是时候把他们带回家了。”

太空日志·任务日第687天

“六百八十七”这数字让我愣了一下。贺密斯号上是用任务天数计算时间的。虽然在火星上，今天是火星日第五百四十九天，但是在上头，在这里已经是任务日第六百八十七天了。而且你知道吗？火星上今天是哪一天已经无所谓了，因为我已经离开火星了！

我的天啊。我真的已经不在火星上了。从无重力环境和身边有其他人类这两点可以看得出来。但火星之旅的终点不只是这样而已。

我在接驳小艇升空的过程中，断了两根肋骨。断掉的地方一直都很痛，但真正让我痛到受不了的，是当沃格用系带把我们拉进减压舱的时候。我不想让这两个救了我一命的人分心，所以我把麦克风关成静音，然后像个小女孩一样放声哀号。

真的啊，你也知道，在太空中没有人会听得到你像个小女孩一样放声哀号。

把我拉进二号减压舱后，他们打开内部舱门，我才真正地再次登上了贺密斯号。太空船内部仍然是真空状态，所以我们不用执行减压舱加压流程。

贝克叫我弯起身，由他推着我漂过走道，往他的工作站去（如果有需要时，那里就是太空船的病房。）

沃格往另一个方向走去，把运输减压舱外舱门关上。

我跟贝克来到他的工作站，在原地等待太空船舱内完成加压。贺密斯号有足够的备用空气，必要时可以帮太空船内部回充两次以上。如果这艘长程太空船无法处理失压状况，那也未免太逊了。

等乔韩森通知一切安全后，爱指挥的贝克医生叫我等他先把太空衣脱掉，然后再帮我脱我的太空衣。他把我的面罩摘掉时，露出一脸震惊的表情。我还以为是不是我头部有什么严重的伤口，结果原来是因为我太臭了。

我也是有一段时间没洗……我哪都没洗，行吗？

在我照X光和胸腔包扎时，其他组员则是分头检查船身各处的损伤状况。

接着就是（让我痛不欲生的）击掌庆祝，然后大家又立刻尽可能地远离我。贝克只给了大伙几分钟时间庆祝团聚，然后就把他们赶走了。他给了我几颗止痛药，命令我手臂一可以移动就立刻去洗澡。现在我正在等药效发作。

我想了一下，为了把我这条烂命救回来到底动员了多少人力，那数字庞大到让我傻眼。我的组员每个人都牺牲了自己一年的时间，只为了回来接我。太空总署里有无数的人日夜工作，想出探测车和接驳小艇的改造计划。然后，不但没有放弃，他们还盖了另一个探测仪，帮贺密斯号送补给品。中国国家航天局高层放弃他们计划好几年的任务，只为了提供美国太空总署一座火箭推进器。

我活下来的代价，一定超过好几亿美金。这一切只为了救援一个研究植物学的书呆子。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好吧，我大概知道答案是什么。一部分可能是因为我代表的意义：进步、科学，和人类已经梦想好几个世纪的跨星球未来。但说真的，他们这么做，只是因为帮助他人是人类的天性。虽然有时候会有例外，但这是真的。

如果登山者在山上迷路了，其他人会组成救难队相助。如果发生火车出轨，就会有人开始排队要捐血。如果哪个城市发生了大地震，全世界的人都会寄出紧急物资。这就是人类的本质，存在于全世界每个文化之中，没有例外。当然，不论到哪里都会有些漠不关心的浑帐，但是会在乎的人，数量绝对远远超过那些冷漠的家伙。正因为如此，有数十亿的人在挺我、帮助我。

听起来蛮酷的，不是吗？

总之，我的肋骨痛到我快要往生，我的视线因为加速度的关系仍模糊不清，而且我好饿。我还要再过两百一十一天才会回到地球，显然我闻起来像是被臭鼬拉屎在上头的湿袜子。

今天真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一天。

注释 【1】原文为德文：Sehr gefahrlich。